第50章 文 / 查爾斯·裡德
一旦置身於陌生人當中,瑪格麗特的心情自然比較愉快。不久又出現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使她滿意的新情況。一個顯要的文官患了病,也相應地變得喜怒無常。他更換了一個又一個醫生,最後來到死神門口;到這時,他才幸運地派人請來彼得。彼得發現他已經被人放過血,身體已被淨化得所剩無幾。他把一大排藥瓶子從窗口扔了出去,讓窗子敞開,接著便是紅葡萄酒摻水燉肉,加進一些切細的毫無副作用的溫和解熱的草藥。吃了這些之後,病人終於能起床走動,看上去一半像人,一半像個枕頭套。由於他是個愛說話的顯要人物,便不知不覺把彼得的名聲傳遍了城裡的每條街道。這位醫術家過去沒有能夠獲得他應有的榮譽,現在算是運氣來了,榮譽不脛而走。事情看來很有前途。老人的自豪感終於受到了鼓舞,錢袋也開始裝得滿滿的。不過,他把掙來的錢大量用來購買特效草藥和精選的藥物。本來他會把全部的錢都投資在買藥上面,好在瑪格麗特把一部分打了埋伏。但勝利來得太晚。勝利帶來的高興和激動已使老人經受不起。
有天晚上,在向她道晚安的時候,他的聲音顯得相當含糊不清。
第二天早晨,他已經不能說話,只是還沒有昏迷。
瑪格麗特多年來一直是她父親專心的學生,所以一眼就看出他中了風。不過她對自己的判斷並不放心,還是跑去請來一位醫生。來的這位正是那幫庸醫當中的一個。要不是受到彼得的阻撓,這幫庸醫本會治死那位市府要人。他一來就興致勃勃地肯定了瑪格麗特的看法。他主張給病人放血,但遭到她的拒絕。「父親一直是反對放血的,」她說道,「特別是給老人放血。」彼得活了下來。但原來的彼得已一去不返。他的記憶力受到了很大影響。她當然不放心讓他再去開處方。有幾個病人跑來看病。一兩個堅持要新來的醫生治而不願讓別人治的病人等待著他的康復。不幸的命運又在威脅著她。她決定去見見由於貧窮和自尊心作祟至今還沒去拜訪過的表親威廉-約翰遜,一方面想徵求他的意見,一方面也想獲得一點安慰。她看到他和他的傭人坐在同一個房間裡,由於喝醉了酒,誰也不比誰更清醒。她克制住自己驚奇的表情,向他問好以後,馬上告訴他,她來的目的是想談一件家事,接著便悄悄望了那傭人一眼作為暗示。那女人領受了這一暗示,但領受的方式卻出乎她的意料。
「啊,你可以在我面前講。不是嗎,我的老頭?」
看到這親押的表情,瑪格麗特臉色緋紅地說道:
「我求您原諒,女主人。我不知道我表叔已經染上了這個城市的習氣。好吧,我得另找一個更合適的機會。」她站起來要走。
「我不曉得你說的這個城市的習氣是什麼意思,」那女人蹦起來說道,「不過我倒知道,使自己的主人不受窮親戚的糾纏,是一個忠實僕人的本分。」
瑪格麗特反擊道:「您太謙虛了,女主人。您不是僕人。您的話已經暴露了您的身份。一個母猿猴總得上了樹才會這麼明顯地露出尾巴。不過,對兒坐的才是僕人。上帝保佑他!只要事情是這個樣子,您就不用擔心他的親戚那麼沒有志氣,再跑到你們這種人懂得安分守己的地方來。」她對那位毫無男子氣概、一直不吭聲地呆呆坐著的表親投以無言的責備目光,然後轉過身,高傲地走了出去。直到回到家裡想起這件事,她才不禁掉了一滴眼淚。如今是兩個男人住的吃的都得依靠一個懷孕的姑娘,而另一口人也快來到人世。
然而,這即將降臨人世的嬰兒,儘管它將是他們當中最依靠別人的一個,卻是他們等待著的最好的朋友。
本能在瑪格麗特-布蘭特身上表現得很強烈。我們指的是那使得鳥獸蟲魚如此善於為它們即將誕生的子嗣尋覓食宿的同一本能。
受到本能的激勵,她坐著左思右想,看怎樣才能事先避免極度的貧困。儘管還剩下五塊金幣,但她已經看見飢餓正邁著不可阻擋的步伐向他們走來。
一旦擺脫習俗,女性也能像男性那樣聚精會神地思考,也能像我們一樣抓住要領。她站起身來,叫馬丁把彼得移到另一個房間,把自己的房間弄得十分整潔,又把玻璃球缸擦得乾乾淨淨,掛在天花板上,然後再把鱷魚上的灰塵撣掉,將它釘在外面的牆壁上。這以後,她又給馬丁一些適當的指點,好讓他在街口附近扮演一個游手好閒的哨兵的角色,任務是告訴被鱷魚咬過的人,那兒住著一個了不起的、年老而有學問的煉丹術士,他在興致好的休憩時刻有時會以治癒疑難重症來作為消遣。
很快就有病人前來就醫。瑪格麗特接待了他們,但他們要求見醫生。「這可不行。他正在埋頭於他的研究,尋找一種了不起的長生不老藥,即使王公貴族也不能和他談話。」他們都得把自己的症狀告訴她,兩個小時以後再轉回來。啊!神秘而高明的醫道!當他們真回來的時候,醫生總是給他們準備好了藥或藥水。有時候,要是碰上一個崇拜他們的病人,她會仔細地看他的臉,按他的脈,摸他的皮膚,聽他的病史,然後記著他的病史輕輕走進彼得的房間進行思考,並問問自己,如果是她的父親,該怎樣來治這個病人。這是因為,她父親的那一套方法她曾進行過長期的靜心觀察。最後,她用一種玄妙的字母像畫桃符似的開出了一個誰也認不得的潦草的處方,畢恭畢敬地把它拿下來交給病人看,並問一句:「認得這個嗎?」回答要麼是「我不識字」,要麼就是帶著讚歎的口氣說,「女士,我可是什麼也認不出」。
「不過我會認。這是特效藥。你可以認為你的病已經有救了!」如果她手邊有原料,那麼作為一個很懂得經濟學的人,她自然不可能不關照關照她自己庫存的藥物。有時她會讓病人看她怎樣進行配製;配製的過程中她經常急切地查看那神聖的處方,惟恐偉大的科學會在她手上遭到損失。她就這樣把看病的人一個個打發走。他們留下現錢,荷包裡塞滿藥物,心裡充滿信賴,被哄個心滿意足。庸人自願上鉤。等他們走了之後,她把傑勒德給她做的兩個小匣子取下來,把一個匣子寫上「今天」,把另一個匣子寫上「明天」。把小的錢幣放進「今天」,而把較大的錢幣,以及扣除從塞溫貝爾根來此的旅途開銷和在新地方安家的費用以後剩下來的金幣放進「明天」。就這樣,她一方面應付了日常開支,一方面還存了點錢,以迎接她眼見就要到來的困難日子;一方面把藥品和草藥摻雜在一起,一方面也把善與惡摻雜在一起。這後一種情況使她良心十分不安。在每天的喜劇收場之後,她便跪下來祈求上帝為了她孩子的緣故饒恕她的罪過。這時,一個個治好的病例開始向她報告喜訊,她也就變得心安理得起來。馬丁-威頓哈根近來已經成了她身上的一個沉重負擔。如同多數飽嘗艱辛的人們那樣,他頗為突然地顯得僵化起來。但儘管不如從前柔軟,他還是和過去一樣強壯。按照他的力氣來說,他還有本事背著我們的女大夫繞鹿特丹城走一圈。但他只是給她送送做藥剩下的殘渣。
在這個新活計當中,他表現出了一個老兵的素質:無條件的服從,準確,守時,動作迅速以及酗酒。
他結識了一群「好夥計」。這些惡棍老給他灌些斯坦姆酒,他便嘮嘮叨叨,大吹其牛。
瑪格麗特大夫在他心目中已經上升到很高的地位。揮舞鱷魚作幌子;把一個昏饋的老人埋伏在一邊打掩護;處理掉藥的殘渣剩水換來金錢。所有這些,都使他覺得簡直不是什麼科學,而是遠為優越的東西——策略。於是,他在各色各樣的酒徒面前邊喝酒邊吹噓「我和我的司令是如何刮市民的」。
天機這一洩露,全市為之嘩然。馬丁的司令——瑪格麗特大夫,很快就受到衙役的光顧。他們把這一邊顫抖,一邊向他們這些惟命是從的機器人求饒的姑娘帶到了市長跟前,在市長旁邊站著可怕的一大排正統醫生,穿著長袍,戴著方帽,控告她在公爵的臣民身上非法進行詐騙。一上來她恐懼得說不出話來。和任何新手一樣,一聽到「法律」這個名詞便使她手腳發軟。但她看到對她進行的是詳細的審問,而不是把她當做一個丑巫婆那樣來進行粗暴的審問,她很快就「從實招來」。她說她曾經長時期地向她父親學醫;她不過是遵循他的方法,而且已經治好了許多人。「先生們,千真萬確這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因為我家裡有兩個孤苦的老人靠我養活。除此之外,我如何能養活他們呢?唉,善良的先生們,讓一個可憐的姑娘誠實地掙她的麵包吧。要知道,你們從來也不阻止人們懶惰而可恥地掙麵包。先生們,你們都是做丈夫的,做父親的,不可能看不到我有理由按我的能力最有效地幹活來養家。」姑娘還沒有完全道出她的呼籲,已感到願不惜一切代價把它收回。她一手撫胸,一手掩面地站著,雖然手遮住了臉,但沒有遮住順著臉淌下來的眼淚。她說的一切都是對牛彈琴。也許一位女知事會信服這些論點,違犯一下法律讓她行醫,直到她的孩子斷奶再叫她歇業。
「對你講的這些,我們有什麼辦法?」市長說道,「除開你保證不再違法,我可以免你坐牢,只給你罰罰款。此外我們還能做點什麼?」
這時,瑪格麗特大夫把手合在一起,極為悔恨地發誓說,她將永遠永遠再也不當人醫或獸醫。聽到當官的打發她和街役一道回家去取罰金,她便先走到門口,然後轉過身來,可憐地行了個屈膝禮,感謝這些老爺們的寬大和克制。
要交付罰款就得馬上打開那標有「明天」的錢匣子。她曾經非常小心地把匣子釘了起來,以免瑣碎的零用也會誘使她把它打開。此刻她怎麼也起不出釘子。衙役們很不耐煩,懷疑它裝有異物,便說道:「讓我們代你把它砸破得了。」但她不肯。「你們會把它砸得稀爛,我總不至於會這樣。」於是她拿來一個錘子,輕輕地敲了幾下,一時感覺軟弱無力,競歇斯底里地哭了起來。最後她總算把匣子砸破。匣子一破,便聽到她微弱地叫了一聲。她付了罰款。這筆罰款不但耗盡了她非法得來的錢財,還外加兩塊金幣。衙役走了之後,她把匣子的碎片以及他們剩給她的一小點錢都集攏來,用兩隻胳膊把它抱住,披頭散髮地把額頭俯在這堆廢物上,嗚咽著:「我心愛的人兒的匣子碎了,我的心也一起碎了。」她這麼呆呆地坐了好久。當馬丁-威頓哈根進來的時候,她抬不起頭,只是歎息地告訴老兵她所遭到的不幸。結尾的一句話仍然是:「我愛人的匣子碎了,我的心也碎了。」
馬丁很傷心,但更氣憤:他被奸詐之徒出賣了。是什麼鐵石心腸的傢伙告密,使她落到這個地步呢?不管是誰,總得嘗嘗他箭頭的滋味。他絲毫沒想到他射箭時會是個多麼奇怪的姿態。
「廢話!廢話!」瑪格麗特頭也不抬,痛苦地叫道,「即使你把城裡所有搬弄是非的傢伙都宰了,難道我們能把他們當飯吃嗎?告訴我,我該如何養你們,要不就請你住嘴,好讓聖徒們有可能在我耳邊給點啟示。」馬丁不再吭氣,不安地望著他吃了敗仗的司令。
快天黑的時候,她站了起來,洗洗臉,梳梳頭,堅決要馬丁取下鱷魚而掛上一個籃子。
「我能比這條街上的人更好地漿洗內衣,」她說道,「你得給我提籃子送衣服。」
「我願意為你效勞。」老兵說道。
「好馬丁!原諒我對你說話厲害了。」
正當他們談著的時候,一個男人走進來看病。瑪格麗特告訴他,市長已經於涉,禁止她出售藥物。「不過,」她說道,「我將高興地為您漿洗、熨平內衣,並且——我可以到您府上去取。」
「年輕的姑娘,你瘋了嗎?」那男人說道,「我來找大夫,而你給我推薦一個洗衣婦。」說著他氣沖沖地走了。
「我真是個傻瓜。」瑪格麗特哀愁地說道。
不久又有一個女人進來,對她講她患病的兒子的症狀。瑪格麗特打斷了她的話。
「市長禁止我們賣藥。不過我將高興為您漿洗和熨平內衣——並且——我可以到您府上去取。」
「啊,那好,」那女人說道,「正好我有幾件罩衫和皺領髒了,你來取吧。來我家的時候,你也可以瞧瞧我的娃娃。」接著她便告訴她住在什麼地方,她丈夫什麼時候不在家,儘管這女人還是相當喜歡她的丈夫。
事情總算有了個開張。走來看病而沒讓拿藥的人當中有兩三個同意瑪格麗特大夫做他們的洗衣婦。
「馬丁,你可得幫忙。我只想要能逮耗子的貓,更多的就要不起了。」
「女主人,我的胃口倒是不小,只是我這個腦袋瓜真該死。」
「啊,我不是指的漿衣熨衣。這些活倒是只有女人,而且是能幹的女人才幹得了。不過光是洗洗,一個男人總辦得到吧。要是你能把一頭騾子吆進洗衣盆的話,它也懂得用蹄子踩著洗。來吧,脫掉上衣試試看。」
「我聽你的。」勇敢的老兵說道,接著便脫下衣服,幹起這很不熟悉的活,「如果你不怕拿你的榮譽冒險,我就不怕拿我的胳膊在肥皂沫中冒冒險。」
「我的什麼?」
「你的榮譽,作為——一個洗衣婦的榮譽。」
「天哪!只要你有足夠的勇氣把沒洗乾淨的內衣拿給我熨,我就有足夠的婦人勇氣把它扔回到你的肥皂沫裡去。」
於是,勇敢的姑娘和勇敢的老兵便起勁地幹了起來,避免了一家人挨餓。更多的他們也辦不到。瑪格麗特修好了「明天」那個錢匣。當她俯視著膠水的時候,淚水流下來和膠水摻到了一起。她用這和著淚的膠水粘合她那流亡的情人親手做的匣子。看到這番情景,微笑一下也許是可以容許的,但應該是帶有同情的體諒的微笑,而不是十九世紀那些笨驢的空洞的狂笑;這些笨驢醜化《聖經》,取笑一切,惟獨不取笑值得取笑的東西。當匣子修好之後,它仍是空空地擺著。他們只能勉強支付每週的房租,維持個溫飽而已。
這時出現了一個連鎖反應。由於瑪格麗特被一家接一家地推薦給人洗衣,最後竟給市長家幹起這個活來。有一天,當她把洗乾淨的衣服送回他家時,她在廚房裡聽說市長大人惟一的女兒患了重病,看樣子活不長了。可憐的瑪格麗特忍不住打聽一下詳情。一個女傭人把她看到的一些症狀告訴了她。但是她說得太籠統。好在一個饒舌婦補充了一點,另一個又補充了一點,瑪格麗特才有可能把所有這些綜合在一起進行思考。
一天,她終於碰見了市長本人。他馬上認出了她。「喂,你不是那個無執照行醫的大夫嗎?」
「我以前是,」她說道,「不過現在我已經是大人的洗衣婆了。」大人臉紅了一下,說這未免是降低身份了。
「我並不記恨你,因為大人本有可能對我更苛刻,更嚴厲。我倒想給您做件好事。先生,您有一個病重的女兒,讓我瞧瞧她吧。」
市長搖搖頭。「這可不行。我叫人遵守的法律,我不能自己違犯。」
瑪格麗特睜大眼睛說道:「哎呀,先生,我現在給人治病又不要報酬。瞧,我是個洗衣婆。我想,只要一個人情願讓世人使自己餓死作為報酬,他就滿可以給人治病。」
「這倒有理。」市長說道,接著又補充了一句,「如果你不拿這個做生意,就不犯法。」
「那麼,讓我瞧瞧她吧。」
「瞧有什麼用?鹿特丹最有學問的大夫給她看過病也不見有好轉。她的病是一種神秘的疑難大症。一個醫術好的說她牌有病,另一個說她肝有病,再一個說她血有病,還有一個說她胃有病,更有一個說她中了邪。說實話,她很像是碰上了魔鬼。她什麼客人也不見,一個人唉聲歎氣,吃的量和喂麻雀的差不多。她很少講話,也不聽別人講話,折磨得越來越瘦,越來越蒼白,越來越接近墳墓。真造孽!」
「先生,」瑪格麗特說道,「如果您把您穿的天鵝絨緊身上衣拿到鹿特丹五六家鋪子裡去,不管天鵝絨的質量是好是壞,也不管它值多少錢一尺,這五六家商人都會瞧它,摸它,並且會一點不差地說出同樣的話。這是什麼道理呢?這是因為他們都懂行。您請的醫生都各說一套。這又是什麼道理呢?這是因為他們都不懂行。我曾聽父親說過,各人都迷戀某種疾病,並通過其蝙蝠般的小眼睛在每個病人身上都看到了這種疾病。要是他們呆在家裡,從沒見過您的女兒,他們也可能會作出同樣的回答:脾有病,血有病,胃病,肺病,精神病,或者他們所謂的中了邪的病。讓我瞧瞧她吧。我們都是女性,這就很解決問題。」市長還在猶豫。「天上的聖徒呀!」她叫道,像一般孕婦那樣很容易動肝火,「難道男人就像你這個樣子疼愛親生骨肉?如果我是她的娘,早就把她抱在懷裡,送到病房去了。」說著,一雙紫羅蘭色的眼睛火一般地炯炯發光。
「跟我來吧。」市長匆忙說道。
「小姐,我給你找來了一位新大夫。」
聽話的人是一個十八歲的年輕姑娘。她把肩頭輕蔑地一扭,更堅決地轉過身去烤她的火。
瑪格麗特悄悄走過去坐在她身邊。「不過,這是個不會折磨你的大夫。」
「一個女人!」少女帶著驚奇和某些輕蔑叫道。
「把你的症狀告訴她吧。」
「為什麼?你不會更高明。」
「對你也沒有壞處嘛。」
「好吧,我吃東西沒胃口,幹什麼都沒有心思。你就治你的,然後走你的吧。」
「忍耐一下!你吃的東西在你嘴裡是不是沒有味道?」
「不錯。你怎麼知道的?」
「不,你沒告訴我之前我是不會知道的。我想,要是有人給你好好做個伴,你會好些。」
「我不相信。他們嘮叨些傻話對我有什麼好處?」
這時,瑪格麗特請姑娘的父親走開,讓她們單獨在一起。等他走了以後,她提了幾個實際問題。姑娘思索起來。
「你早晨醒來的時候發覺打寒戰。我這樣說對嗎?」
「不對。對。你怎麼知道的!」
「我是給你吃點藥好呢,還是拿我的傻話逗逗你好呢?」
「隨你的便吧。」
「那麼我給你講個故事。這是關於兩個真心相愛的情侶的故事。」
「我討厭聽什麼情侶不情侶,」姑娘說道,「不過你也可以給我講講,也許它沒有你的藥那麼叫人作嘔。」
於是,瑪格麗特給她講了一個愛情故事。女的是一個叫厄塞爾的姑娘,男的是個叫康拉德的小伙子。姑娘是個年老的醫生的女兒,小伙子是特爾哥一個布革商的兒子。她講述了他們經歷的危險、他們的痛苦,以及他們不幸的處境。她是從婦女的角度和觀點來講的,而且聲音柔和、誠摯又吸引人,以至她很快就一步步地抓住了姑娘抑鬱的心靈,使她屏息靜聽;而當她停下不講的時候,病人便感到非常失望。
「不行,不行,我得聽到頭。我要聽到頭。」
「你不可能聽到頭,因為我也不知道結局如何。除開上帝以外,誰也不知道會是怎樣一個結局。」
「唉,厄塞爾簡直是個無價的珍寶。」姑娘真心說道,「但願她就坐在這兒。」
「代替已經在這兒的我嗎?」
「我可沒說這個話。」她不覺臉紅了一下。
「你的確是這麼想的。」
「思想是自由的。不管怎麼說,要是她在這兒,我定會給這可憐的姑娘一個親吻。」
「那你就給我吧,因為我就是這個姑娘。」
「不,不,我敢發誓你不是。」
「別這麼說了。千真萬確我就是這個姑娘。親愛的小姐,請你不要失言。照你所許諾的,痛痛快快給我個親吻吧。瞧,我的心很沉重,親愛的小姐,和你的一樣沉重。」
年輕的小姐站了起來,摟著瑪格麗特的脖子吻她。「我為你難過。」她歎著氣說道,「你是個善良的人,你給了我好處——一小點。」(她喉嚨嚥了口氣)「你要再來,經常來!」
瑪格麗特真的又來看她,和她聊天,親切而敏銳地觀察什麼話題使她感興趣,終於發現除開一個話題以外,別的都不起作用。於是她對市長說:「我知道您女兒害什麼病。這病是可以治好的。」
「什麼病?是血有病?」
「不是。」
「胃有病?」
「不是。」
「肝有病?」
「不是。」
「著了魔的病?」
「不是。」
「那麼究竟是什麼病?」
「相思病。」
「相思病?胡說,這不可能!她才是個娃娃,在沒有大人監護的情況下從來沒有外出過。打小時候起就從沒這麼外出過。」
「那就更好。我們用不著走很遠去找這個人。」
「我想用不著。我只消命令她告訴我那用巫術騙取了她幼稚的感情的壞蛋叫什麼名字。」
「啊,聰明人會有多傻!」瑪格麗特說道,「這麼說,你打算故意使她戒備起來?不行,讓我們先用計謀試試。萬一不成,還來得及使用強迫和愚蠢的辦法嘛。」
瑪格麗特費了好些口舌才說服市長,利用當天是星期六,在她和他女兒在場的情況下給所有的傭人發工資。
事情就照這樣辦了。約有十五個人走進房裡。主人對每個人說了句客氣話之後,便發給他們各自的工資。瑪格麗特一直挨著病人坐著。這時,她站起來走出門去。市長跟在她後面。
「先生,那個黑頭髮的小伙子叫什麼名字?」
「叫烏爾利希,是我的店員。」
「得了,就是他。」
「天哪,這怎麼行!這是我從街上撿來的一個小孩。」
「大人可是個有眼光的人。您把他撿來,難道不是因為看中了他某些優點嗎?」
「優點?絲毫沒有!我喜歡這小鬼的模樣,如此而已。」
「難道這不是優點嗎?他逗父親喜歡,現在又逗女兒喜歡。自從亞當出世以來,這種事可是經常有的。」
「你怎麼知道是他呢?」
「我握著她的手,用手指頭輕輕觸著她的手腕。當另外一些人進進出出的時候,對她來說就像貓貓狗狗進出一樣。惟獨烏爾利希進來的時候,她的脈搏跳得快了起來,眼睛也閃閃發光;而當他走了,她就往後一靠,唉聲歎氣,似乎感到太陽已經離開了她的房間。市長,您可別這麼害怕地望著我,我不是巫婆也不是魔術家,只是個性情溫順的可憐的姑娘,得益於一位被人忽視的偉大醫師的技術和知識。我告訴您,這一切以前都發生過,早在我們誕生之前幾千年就已經發生過。現在請您就呆在這兒,直到我回來見您。求您求您切莫插手毀了這個功德。」說罷她便走回房裡,向她的病人要一束頭髮。
「拿走吧。」她更加無精打采地說道。
「哎呀,你可是個大理石般的冷冰冰的姑娘。小姐,你指望能這樣繼續多久呢?」
「直到我進墳墓為止,親愛的佩吉。」
「誰知道呢?也許十分鐘以後你就會同樣地熱起來。」
她跑進那家店舖去找那個小伙子,不久便回來見市長,對他說:「好消息!他喜歡她,而且很喜歡她。現在該怎麼辦呢?您是打算嫁您的姑娘呢,還是埋葬您的姑娘呢?如今已經沒有第三條路可走,因為羞愧和愛情的確在撕裂她那少女的心,要她的命。」
這位顯貴決定選擇更為光明的婚嫁之禮,但也不是沒有經過一番思想鬥爭。他伴隨瑪格麗特去看他女兒,臉上還帶著內心鬥爭的痕跡。不過男人很少迫不及待地喝自己的苦酒,所以他只是默默地站著。瑪格麗特興致勃勃地說道:「小姐,你的那束頭髮不在了,我已經把它賣了。」
「誰發瘋去買這種東西?」年輕的小姐輕蔑地問道。
「啊,是個滿頭黑髮、一口白牙的小伙子,人們叫他烏爾利希。」
蒼白的面孔連額頭也馬上變得緋紅。
「他說:『啊,親愛的女士,把它給我吧。』因為我已經對他講過這是誰的頭髮。『不行,』我說道,『賣東西是我的謀生之道,白給可不成。』於是他答應付這個價,又答應付那個價,但我的索價是不少於他下個季度的工資。」
「太苛刻了。」姑娘用勉強聽得見的聲音喃喃說道。
「嘿,你可是和你爹一個腔調。我跟他講了之後,他對我說:『啊,如果他這麼愛她的頭髮,很可能他也愛她這個人。好吧,』他說,『他倒是個老實的小伙子,只要她別再那麼愁眉苦臉,只要她自己同意,就可以讓這小伙子娶她。』小姐,你怎麼說呢,是嫁給烏爾利希呢,還是埋在教堂公墓裡呢?」
「爹!爹!」
「姑娘,事情就是這樣。你說說你的想法吧。」
「我將——什麼都——服從——我的父親。」可憐的姑娘吞吞吐吐地說道,極力想保持瑪格麗特給她造成的有利地位。但人的天性,以及歡樂和驚喜的感情是如此強烈,哪怕是一個少女羞赧的狡黠也休想掩飾得住。她向他們兩人投以一個表明心跡的目光,然後跪在她父親的膝下,一邊啜泣,一邊求他原諒,因為她一直懷疑他是否會這般慈愛。
他把她舉起來抱在懷裡,看著她那淚水模糊的臉上放射著喜悅的光輝,帶著生命和對慈父的愛回到了他的懷抱。父女倆度過了一個真正聖潔的時刻。那貴人先還是那樣不幸,現在卻是這樣快樂。世事總是叫人這樣難以預料。他們轉過頭來找瑪格麗特,但她已悄悄溜了出去。
年輕的小姐走遍了整個屋子找她。
「她藏到哪兒去了?到底跑到哪兒去了?」
她到哪兒去了?嘿,她是在自己家裡為兩個童稚般的人梳洗,一邊想著她剛創造出的活生生的幸福景象,一邊傷感地哭泣。
「天哪,她和我的命運相差多遠呀!」
當她再碰到市長大人的時候,那傢伙哼哈一陣才說,真遺憾,儘管她治好了他女兒的病,法律不允許他付給她任何報酬。「不過,話說回來,這又不是什麼醫道,只不過是女人的小聰明。」
「除此而外就什麼也沒有了?」瑪格麗特痛心地說道,「那您就把報酬付給那些醫道高明治不好她病的人得了。治好她病的我所索取的惟一報酬,就是請您不要把您的髒衣服反倒拿給別人洗,來表示您的感激。」
「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呢?」他問道。
「這還要說嗎!因為您周圍的蠢才會告訴您,靠點小聰明來治好疑難病症的女人,不可能有這個聰明把衣服上的髒東西洗乾淨。所以我請您向我保證您的信用。」
這貴人雍容大度地作了許諾,感到他簡直是個窮人的保護者。
為了裝滿「明天」這個錢匣子,總得想點辦法。她跑遍全城沿街叫賣,替人寫句首的大寫藝術字母和花飾羊皮紙。印刷術這時已經在荷蘭和德國給白紙黑字的書法業致命的打擊。不過,有些印好的書籍通常還是請人加以花飾並對首字母進行藝術加工。印刷商向瑪格麗特表示願對這兩類工作付給她報酬。
「我願意考慮考慮。」她說道。
她取下流水賬估算一下。幹這兩種工藝每小時的酬金是她在洗衣盆和絞衣機旁干一個小時活的五分之一。「我寧可挨餓。」她說道,「豈有此理,一門工藝和學問的報酬比手工活少五倍!」
馬丁在給她送衣籃的時候,又被人灌醉了酒。這回他把她的整個來歷都兜了出來。姑娘們把它搞到手以後就在井邊嘲弄她。
每天,當她拿著水罐走近那歡快的打水的人群時,那些小娘們深深戳進她心頭的大針小針真叫她難以忍受。比起這些,她所經受過的一切都相形見細。
男性女性都各有其表現殘忍的形式。男人的表現形式更野蠻可怕。但那些既沒有讀過書也沒有受過苦的淺薄女人,都有一種她們所特有的非肉體的殘酷(我指的是沒有同性的同情心走來干預、加以克制的場合)。這一缺陷,與其說是道德上的,也許不如說是知識上的。在我們這個時代,這一缺陷正通過書籍,特別是寫得好的小說書籍而有所彌補,因為通向心智的最高成果——同情心——一般存在著兩種途徑,即對痛苦的切身體驗和想像力——惟有通過這兩個東西,我們才能體會到我們從來沒有感受過的悲痛。在十五世紀的時候,提水罐的姑娘們只有一個途徑,那就是親身體驗。但在十六歲左右的年紀,她們是很少經歷過這條道路的。她們堅持說瑪格麗特是被情人遺棄的,而被人遺棄在她們看來是一種罪過(因為她們還沒有被遺棄過)。對於自己頭腦裡想像出來的那個傑勒德,她們毫無責難之言。但為了懲罰那想像的罪過,她們卻跟那可能的受害者過不去,有時當面侮辱她,更經常的是乖巧地對她指桑罵槐地談來談去,其持久性,正如可憐的艾古契克說的那樣:「啊,要是她們能獻給藝術,那該多好!」
瑪格麗特是既勇敢又怯弱。她勇於和困難與不幸作鬥爭,勇於為自己所愛的人流血。堅韌她也不缺。但她沒有真正的戰鬥勇氣。她是個強健的年輕婦女,個子頗高,豐滿而勻稱。然而,假如那些小妮子當中有哪個打了她一記耳光,這可憐的姑娘雙手會軟弱無力地垂下來,或挪向她自己的眼睛揩乾眼淚,而不會伸出來打對方的眼睛。她甚至對付不了那麼多的舌頭。再說,她能說什麼呢?她一點也不瞭解這些姑娘,只知道她們不知怎的曉得了她的痛苦,仇視她。她猜想她們一定非常幸福,要不她們就不會對她這麼凶狠了。
所以她只是默默地忍受她們的譏諷和嘲弄。她竭盡全力要做到的是,不讓她們看見她們確有能耐使她內心十分痛苦。
她的堅韌幫了她的忙,她以偽裝得很好的冷冰冰的傲氣來接受她們的打擊。她們打擊的是一尊雕像。
但有一天,正像她這種處境的婦女有時會碰到的那樣,她的情緒十分低落。十一二個攻擊她的人如此高明地一個接一個向她進攻,以致這沮喪的姑娘感覺到似乎整個婦女界都在和她做對,終於失去勇氣,而隨著每個新的譏諷默默地淌著眼淚。
看到這情景,她們更加得意洋洋,便一齊跟著她回家,陪她走了半截路程,一路上不停地向她投射帶刺的話。
在暴露了前次那個弱點之後,想再裝雕像已經不成了。於是,她只好膽怯地站在遠離舌彈射程之外的地方,直到那些對她專橫霸道的小妮子的水罐都裝滿了,都走了,才拿著她的水罐悄悄走上去。有一天她等得太久,泉水都不消了。第二天,她不得不硬著頭皮面對這個陣營,要不然她家就沒有水用。她慢慢地走了上去,顫抖得不那麼厲害,因為她看見有個男人在井邊和她們談話。他也會許會分散她們的注意力。再說,她們可能會讓自己說壞話的舌頭安靜安靜,哪怕只是為了對那男人掩蓋一下她們真正的人品。這一猜測雖很聰明,但並不正確。她們不可能全都和一個人調情。那些站在外面的小娘們一見她走來便把話題轉向她,藉以使自己得到一些補償。
「國外有信來嗎,傑奎琳?」
「不會有我的信,馬爾禮。我的小伙子不會離開我,走到城牆以外的地方去。」
「我可不能這麼說。」第三個講道。
「要是他到意大利去的話,那我可另外有個現成的來代替這傻瓜。」
「他不會去意大利的,丫頭。除非他們對我們這些住在荷蘭的都膩了,否則是不會走那麼遠的。」
驚奇和憤慨,再加上有個男人在場,給了瑪格麗特一陣子戰鬥的勇氣。
「啊,別在一個當兵的面前挖苦我,暴露你們惡劣的品質了。看在上帝的分上,我到底怎麼惹著你們了?對於你們往我臉上噴的那麼多冷言諷語,我有沒有回敬過一句不客氣的話?我在你們狠心的城市裡人地生疏,而你們卻因為我暫失親人,因為我不幸的男人被迫流亡異國來挖苦我!聽到你們這些鐵石心腸的厚臉皮女人這許多天來譏諷我的話,任何有良心的人都會同情我們夫婦的。」
她們對這一反抗,這一新奇事,都不禁膛目結舌。她們還沒有來得及從驚異中恢復過來給她一次粉碎性的反擊,瑪格麗特已經不聲不響地放下她的水罐,把粗布圍裙蒙在頭上傷心地落淚,感到她那短暫的勇氣正在飛快地消逝。「喂!」當兵的喊道,「怎麼了,你怎麼不舒服?」她沒有回答。有個小女孩一直暗中厭惡那些大姑娘,這時便尖聲嚷道:「她們諷刺打擊她,一直都在諷刺打擊她。由於怕她們,她連走到井邊打水都不敢。真是太不像話了。」
「誰理她?我才不理她哩。」
「我也不理她。我還不至於如此降低自己的身份。」
看到這申明自己身份高貴的表演,那男人十分開心地笑了起來。「來,大嫂,」他說道,「你可千萬不要在這樣一些游擊兵面前打白旗呀。你也跟她們一樣長有舌頭嘛!」
「哎呀,當兵的好心人,爹媽沒教我和別人鬥嘴,說難聽的話。」
「不過你有比這更厲害的武器。你幹嗎不把她們兩個兩個地抓來擱在膝頭上揍一頓,叫她們求饒呢?」
「不行呀,她們心再狠,我也不會去傷害她們的肉體。」
「那麼,大嫂,你至少也該譏笑譏笑她們嘛。怎麼,一個成年女人還看不出為什麼丫頭們舌頭這麼放肆嗎?你是個高大、豐滿的婦女。她們不過是些細長條的小妮子。你臉色又白又健康,而她們明亮的眼睛底下都有一個老住在沼澤地的荷蘭人特有的黑眼圈。這就是你的罪過所在。來,把你的水罐給我。假如她們敢挖苦我一下,瞧我用鬍子把她們好好刷一頓,直到她們失聲叫聖母保佑。」
當兵的很快就把水罐灌滿,遞給了瑪格麗特。她喃喃地說道:「非常感謝你,好當兵的。」
他拍拍她的肩頭說道:「打起精神吧,我的好大嫂,魔鬼已經嗚呼了!」她猛一失手,讓那沉重的水罐直接落在了他的腳上。他拚命地念些咒語,一邊跳著獨腳舞打圈圈,一邊說道:「這老賊還沒死哩,他還傷了我腳的大拇指。」
這時圍裙落了下來,在他面前顯現出一張由於感情激動而漲得通紅的可愛的臉蛋,以及兩隻閃閃發光的眼睛,同時兩隻手也合著向他伸了過來。
「不,不,沒有什麼。」他滿有涵養地說道,顯然是誤解了她的意思。
「丹尼斯?」
「怎麼——你——嘿!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是——」
「勃艮第的丹尼斯!」
「嘿,怪事!我不認識你,而你認識我。」
「根據傑勒德的來信:十字弩!大鬍子!相貌英俊!還有,魔鬼已經嗚呼了。」
「歌利亞的寶劍!這一定是池。紅頭髮,紫羅蘭眼睛,可愛的臉蛋。但我把你當做了一個已婚的大嫂,看見你——」
「你說說我的名字看。」她搶著說道。
「瑪格麗特-布蘭特。」
「傑勒德呢?他在哪兒?他還活著嗎?他身體好嗎?他快來了嗎?他已經來了嗎?他幹嗎沒來這兒?你離開他的時候他在哪兒?啊,告訴我!求你,求你,求你告訴我!」
「好的,好的,不過不能在這兒說。啊,你們都好奇起來了,丫頭們?姑娘,我花了三個月的時間走遍整個荷蘭找你,原來你就在這兒。啊,太高興了!」說著他把帽子扔向空中,奪過她的兩隻手,熱烈地吻著,「嘿,我漂亮的女同伴,我終於找到你了。我早知道會找到你的。你不會再受人嘲弄了。你們這些壞娘們,只要你們敢說一個字,我就扭掉你們的脖子。我還有十五個金安琪兒,可以全給你。我們的傑勒德很快就會來到這兒。你用不著再讓你那紫色的眼睛泡在淚水裡了。」
但那紫色的眼睛正滿含淚花,親切而感激地望著那彷彿從天而降,落在她敵人當中為她解圍的朋友,傑勒德的夥伴。「求你跟我一道回家吧,善良而可親的丹尼斯。我不能在這些人面前談他。」他們兩人便一道走開,後面緊接著是一個大合唱:「她搞到男人了,她總算搞到男人了。嘻!嘻!嘻!」
瑪格麗特加快了她的腳步。丹尼斯取下他的十字弩,假裝要把她們全都射死。她們失聲喊叫著,各朝一方一哄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