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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文 / 查爾斯·裡德

    原始方式的旅行對我們英國人最很有吸5;力的。同樣,有關旅行的記載也是如此,儘管歷險和旅行家並不是愛情的朝聖者。再說,中古式的友誼至少具有化石所能引起的興趣。不過,既然故事的真正中心是在荷蘭,那麼現在正是我們回到荷蘭的大好時候,也是回到各個時代構成主要生活的平凡人物和平凡事件的大好時候。

    喬里昂-凱特爾來到彼得的屋子,要求瑪格麗特履行她的諾言。但瑪格麗特病在床上。彼得聽了他來的目的之後,對他很不客氣,警告他趕快離開他家,一兩個站在旁邊的人甚至主張把他按在水裡悶他一下。這是因為他們父女都是街坊所喜歡的人,而且整個事情都已成為街談巷議。塞溫貝爾根正處在那伴隨著群眾性的同情而產生的不分青紅皂白的熾熱的激怒氣氛中。

    喬里昂-凱特爾只得氣呼呼地走出去,悔不該自己幹了那樁好事。這種悔恨並不稀罕,而且具有真誠的優點。也有人發現狄爾裡奇-布勞爾在三王酒店裡把一個愛嘮叨的傢伙灌醉,想從他身上搞到馬丁-威頓哈根的下落。人們真把他抓了起來,扔進一個洗馬用的水塘,並恐嚇他,假如他膽敢再在市上露面,將會受到更糟的對待。事情最後也激起了市長的不滿。塞溫貝爾根市長致函特爾哥市長,提醒他說,他逾越了法律規定的權限,並要求他今後如對本城居民有任何真正的或假想的指控,應當訴諸塞溫貝爾根市政當局。

    狡猾的蓋斯佈雷克特克制住自己對這一抗議的憤怒,回了一封很客氣的公函,說他派人追蹤到塞溫貝爾根的那個人是一個叫傑勒德的特爾哥居民,因為他偷了市政府檔案。該傑勒德既已逃往國外,並可能隨身攜帶有文件,事情便就此了結。

    這樣,他就來了個順水推舟,把不得已的事變成了體面的事。但實際上他的平靜只是一種掩飾。在塞溫貝爾根受到挫折以後,他便把視線轉到別的方面。他派遣差役去特爾哥的傑勒德家,打聽他逃到哪裡去了。而「使他極為吃驚的」是,他們也不知道。這就增添了他的不安。他擔心傑勒德就潛伏在附近。他一定會發現那個問題,回來進行可怕的報復。從這時起,狄爾裡奇和他周圍的人就注意到蓋斯佈雷克特-范-斯威頓身上發生的不妙的變化。他變得情緒不佳,愛發脾氣。某種憂懼在壓迫著他。他的眼睛偷偷摸摸地看東西,就像一個人隨時準備著受到打擊,但又不知打擊將來e何方似的。使別人不幸福,並沒有使得他自己幸福,因為損人利己是很少能使自己幸福的。

    特爾哥城的傑勒德家已經人數不多了。要不是他粗暴的於涉,這家人本來會彌合他們的分歧,而不必讓傑勒德流落外鄉。這家人還保留著原來的外觀,但骨子裡已不再是故事開頭時那個簡單而幸福的家庭了。小凱特知道科內利斯和西布蘭特在趕跑傑勒德當中所起的作用。儘管她為了怕引起更多的麻煩,從來沒有對母親講過,但有時她會一看見他們就發抖,並為他們虛偽的惋惜感到臉紅。基於婦女的警覺,凱瑟琳注意到了這個現象;但基於婦女的練達,她卻什麼也沒說,只是暗自思量,並繼續進行更多的觀察。兩個黑心腸的傢伙盡量裝出和家人同樣憂傷的樣子,竟然欺騙了他們的父親和賈爾斯。但是,他們心底的沾沾自喜並沒有逃過婦人的眼睛——

    它們看到一切,又似乎什麼也沒看見。

    這樣一來,猜疑和不信任便籠罩著餐桌,不愉快地代替了傑勒德的聰明面孔;這面孔曾使全家高興,但直到它消失以前,誰也沒有注意到這個事實。至於說那年老的布革商,既然他兒子的違抗傷害了他的自尊心,他便硬著頭皮強作鎮定,盡可能不提傑勒德的名字。但在他那斯巴達式的外表下面,還是可以看到父子之情在扯著他的心弦。有一個焦慮是他從不加以掩飾的。「要是我知道這孩子在什麼地方,知道他生命和健康都沒有危險,我就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他經常這樣說,然後深深地歎口氣。我禁不住要猜想,假設傑勒德正好在這個時候把門打開,走了進來,他很可能會受到許多眼淚和擁抱的迎接,而不會受到許多責備,甚至完全不會受到責備。

    有一點使得年邁的夫婦十分驚奇,那就是他們家的事情流傳得很廣。傑勒德離開還不到一個星期,他的種種冒險經歷便人人議論開了。更糟糕的是,公眾的同情明顯而熱烈地向著那對情侶,而不是向著傑勒德殘暴的雙親以及那年老而愛多事的市長,因為「他硬要把鼻子杵進與他毫不相干的男女婚事」。

    「媽,」凱特說道,「全城的人都在說瑪格麗特發燒躺倒了——是發的高燒。她爸爸可為她操心哩。」

    「瑪格麗特?什麼瑪格麗特?」凱瑟琳佯裝冷靜和淡漠地說道。

    「啊,媽!你以為我還會指誰呢?當然是指傑勒德的瑪格麗特了。」

    「傑勒德的瑪格麗特!」凱瑟琳叫道,「你怎麼有膽量對我講出這樣一個名字?我警告你,永遠別在被她坑害了的這個家裡再提這壞女人的名字。她毀了我可憐的孩子;而他是我這群孩子中的鮮花。就是因為她,他才沒有成為我們當中的神聖牧師,而在世上流浪。同時,我也成了一個淒涼而悲傷的母親。好了,別哭了,好閨女,是我不好,不該這麼粗魯地對你說話。凱特!你不懂得一個母親的心思。我得在你們面前打起精神,我得獨自吞下我的憂慮。但是晚上我做夢也看見他,還看見他面臨的一些災禍:有時夢見他被野獸撕裂;有時夢見他落到強盜手中,他們舉起凶殘的刀砍向那石頭也會動心的蒼白、可憐的面孔。哎!我想到我舒舒服服地坐在這兒,而我可憐的孩子也許已經躺在一個荒野的地方死去。而這一切一都是因為那個女人。得了,她的名字對我說來就像老鼠藥。一聽見它我就渾身發抖。」

    「媽,我將不說也不幹任何會使你更傷心的事。」凱特溫柔地說道,但歎了口氣。

    儘管瑪格麗特在這家人當中連名字也不許提,但在別的地方人們卻經常談到她,甚至對她表示同情。整個塞溫貝爾根都為她感到憐惜。年輕人和姑娘們走過那小窗的時候,都要向躺在房裡「情思纏綿,香消玉殞」的美女一再投以同情的目光。「情思纏綿,香消玉殞」這個用語低估了她的勇氣和無私。傑勒德並沒有死。她本人既然十分鍾情,自然不可能懷疑他的忠誠。再說,她很愛她的父親,他也很需要人照顧。要不是因為身體虛弱,她對傑勒德的愛情絕不至於妨礙她盡自己的職責,儘管她幹活的時候可能會垂著頭,心情十分沉重。肉體和精神上的刺激給她帶來了劇烈的高燒,只是由於年輕和體質好才救了她的命。最後病算是好了,但遺留下可怕的虛弱,使病人感到生活成了一種包袱。

    在這種時候,病床旁的友愛就成了很起作用的安琪兒——聲音充滿安慰,手能起死回生的安琪兒。

    但這可憐的姑娘卻必須靠自身的力量來恢復健康和元氣。許多天她都獨自一人躺著。沉重的時光就像鉛灰色的波浪從她身上滾過。在她孱弱的狀態中,生存似乎成了一種負擔,生活也似乎成了往事。她感到難以盡她最大的努力去恢復健康。傑勒德不在了。她失去了他,也不知道恢復健康還有什麼意義。她經常靜靜地躺上好幾個小時,眼裡悄悄地淌著眼淚。

    有一天,她從不安的睡眠中醒來,發現有兩個女人站在她房裡。一個是僕人;另一個是頗有身份的貴婦人,因為她的衣領和衣袖上都飾著厚厚的毛皮,梳妝時沒剪掉的一段窄窄的銀髮表明她已經超過了一般女人想掩蓋真實歲數的年齡。兩人都是一副善良而友好的面孔。瑪格麗特想從床上掙扎起來,但那年老的貴婦人用一隻手十分和善地按在她身上。

    「靜靜地躺著吧,親愛的。我們來不是為了給你增添麻煩,而是,上帝願意的話,』為了安慰安慰你。現在請你稍徽振奮一下,首先告訴我們:你猜我們是誰?」

    「女士,我熟悉你,雖然我以前從沒見過你。你是范-艾克女士,這位是賴克特-海恩斯。傑勒德經常談到你,談到你待他多麼好。女士,現在他可沒有一個像你這樣的朋友在他身邊了。」一想到這,她就往後一躺,眼淚又馬上從眼裡冒了出來。

    善良的賴克特-海恩斯開始陪著她哭,但女主人責怪她不該哭。「好哇,病房裡能有你這樣一個好樣的可真不錯。」她說道。接著她使出她全部的天真乖巧來使病人高興。倒也不是毫無效果。能有一個具有生活閱歷並熟知生活憂患的老婦人陪在一個悲傷的年輕婦人身邊,那對她說來當然是莫大的幸福,因為老年人知道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並知道如何安慰她,如何5;起她的興趣。她來到這兒還不到一個小時,便已使瑪格麗特將頭靠在她肩上,而不是靠在枕頭上;瑪格麗特柔和的眼睛也帶著溫存的感激久久地望著她。

    「唉,這才真是一頭美發。」年老的貴婦人說道,一邊把手指頭伸進瑪格麗特的頭髮,「快來看,賴克特!」

    賴克特走過來撫摸,感到愛不釋手,表現出真誠的欣賞。長著這美發的可憐的姑娘,不是完全不為好話所動的,這顯然是因為她還沒有死,還是個活人。

    「說實在的,女士,我過去一直認為我的頭髮很醜。但是他讚賞它。聖徒們原諒我,自那以後我幾乎為它感到虛榮。您知道那些戀人有多傻。」

    「不懂得戀愛的人才更傻。」年老的貴婦人尖銳地說道。

    瑪格麗特睜開她可愛的眼睛,望著她,尋思著她這話的意思。

    這只是繼之而來的許多次拜訪的頭一次。事實上,不管是瑪格麗特-范-艾克還是賴克特,在病人沒有康復之前幾乎每天都來看她。在她們的照顧下,她很快好了起來。賴克特把這主要歸功於她在彼得的廚房裡做的某些營養豐富的好菜。但瑪格麗特本人則主要把它歸功於親切的話語和目光,因為它們不斷向她表明她又有了為之生活的朋友。

    馬丁-威頓哈根直接來到鹿特丹,以便抓住公牛的兩隻角來對付它。但這公牛是個兩腳動物,一頂皇冠代替了兩隻牛角。這裡指的是「善良的」菲利普,好幾個地區的公爵、伯爵和大公。來到鹿特丹之後,馬丁聽說宮廷人馬已去根特,他便趕去根特,請求謁見公爵,但被僕役和書重擋了駕。於是,他在君主外出打獵的途中攔駕,並違反任何宮廷的先例,通過喊叫求饒來首先開始對話。

    「好人,出了什麼危險?你怎麼了?」公爵環顧著四周笑道。

    「求您向一個被市民追逐的老兵施恩。」

    你們知道,國王也和其他人一樣,性格各有不同。但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他們非常樂於對地位卑賤的人表示好感。這些人與他們絲毫無爭,因此絕無猜忌可言。再說,這些人的一些直率和奇異的表現使他們感覺有趣,其天然純真之處——在宮廷中十分罕見——也使得可憐的君主們感到新鮮。於是菲利普勒住馬,給馬丁一個幾乎面對面的談話機會。馬丁向公爵講起在某一次戰役中他曾經代公爵挨過一箭。公爵完全記得當時的情況,便惠然樂意地以一種興致勃勃的態度來看待這一小小事件。他當然可以這樣做,因為他並沒有被那支箭射著。接著馬丁便對公爵殿下講述傑勒德如何先在教堂被抓,然後被關在塔上,他們又通過何種辦法把他營救出來,最後又談到林中追捕的全部細節。也不知是因為他講得比我講得更好,還是因為公爵從來沒像你們那樣聽過那麼多的好故事,反正可以肯定的一點是,公爵如此全神貫注地聆聽,以致當許多朝臣騎馬跑來打斷馬丁的時候,他竟像推車叫賣水果的小販似的咒罵起來,並半開玩笑地恐嚇說,假如還有人敢於把他和這優美的故事隔斷,他將斬掉他的腦袋。馬丁說完之後,公爵幽默地叫道:

    「聖路加呀!在我這個伯爵的領地上進行著多有趣的遊戲。唉,就在我自己的森林裡,我反倒沒有瞧見。你們這些賤人福氣真好。」於是,他對命運的不公正表示憤慨。「嘿,你可知道,這是用獵狗來獵人,」他說道,「我還從來沒有福氣看到過用獵狗獵人哩。」

    「我的運氣也並不好,」馬丁直率地回答道,「我當時不在狗追蹤的方向上。」

    「唉,是這樣。我忘了。」這時,貴人已經更安於自己的命運了。「那麼你要求什麼呢?」

    「求您開恩,殿下,無條件寬赦我和傑勒德。」

    「寬赦什麼?」

    「寬赦越獄。」

    「得了。鳥要飛出籠子,這是本能。再說,難道能因為一個年輕人愛一個年輕的女人就把他關起來嗎?這些市長連普通常識都沒有。還有什麼?」

    「寬赦我們把市長揍了一頓。」

    「啊,被追逐的野豬也會跟人拚個死活。這是它的權利。誰要是捨不得給它這個權利,我看他就算不上是人。還有什麼?」

    「寬赦我們殺死了獵狗。」

    公爵不禁把面孔一板。

    「這關係到我死還是獵狗死。」馬丁急切地說道。

    「唉,我不能把我的獵狗,我漂亮的獵狗犧牲給——」

    「不,不,不!它們不是您的狗!」

    「那麼是誰的呢?」

    「護林官的。」

    「啊,那好吧,我為他感到遺憾。但是正如我剛說的,我不能把我的老兵犧牲給他的獵狗。你可以得到我的無條件寬赦。」

    「可憐的傑勒德呢?」

    「看在你的面子上,可憐的傑勒德我也寬赦。還有,你回去告訴那位市長,說我不喜歡他幹的事。這簡直是把自己擺在一個國王的位置上,而不是一個市長的位置上。我只許在荷蘭有一個國王。叫他規矩點。不然的話,聖裘德在上,我將把他吊死在他自己的門口,就像吊死我忘了名字的那個城市的市長一樣。那也許是弗蘭德的某個城市吧。不對,是布拉邦特的某個城市——沒關係——反正我把他吊死了,這我是記得的,就因為他欺壓窮人。」

    這時,公爵招手叫來他的首相。這首相是個肥胖的老頭子,騎在馬上像只大口袋似的。公爵吩咐他給馬丁和一個叫傑勒德的草擬一份赦書。

    這份寶貴的文件第二天便正式行文。簽署以後,馬丁便趕忙帶著它回家。

    瑪格麗特已經擺脫病床好幾天了,這時正臉色蒼白,坐在爐邊沉思。她看見馬丁突然揮舞著羊皮紙衝進來叫道:「姑娘,我給傑勒德和我自己搞到了無條件寬赦!假如你願意,就派人叫他回來吧。世界上所有的市長加起來也休想動他一根毫毛了。」

    她高興得滿臉緋紅。當她接過羊皮紙,眼睛貪婪地讀著它時,她的雙手激動得發抖。她一遍遍地吻著這張赦免狀,然後又用胳膊抱住馬丁的脖子吻他。等她平靜一點的時候,她告訴他上帝已經給她派來範-艾克女士做朋友。「我很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徵求她的意見。但我實在沒有力氣走那麼遠。」

    「幹嗎要走呢?騎我的螺子嘛。」

    「馬丁,你的騾子?」

    這位老兵(或職業劫掠者)不禁大笑起來。他坦白地承認他已經十分習慣於使用這匹騾子,有時意忘記了蓋斯佈雷克特對它擁有優先權。明天,他將把它拉到市長的院子裡去歸還,但今晚它還得載著瑪格麗特去特爾哥。

    天已近黃昏。瑪格麗特毅然上了路。晚上七點鐘時,她臉上帶著往常沒有的紅暈,胸脯裡揣著傑勒德的赦書來到范-艾克家。她的光臨使她那熱情的新朋友又驚又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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