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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船老闆 文 / 曹樹厚

    我大聲呼喊著船老闆,沒想到啊,突然從河內冒出一個水淋淋的人頭,向我大吼一聲:「你喊麼事?要乘船,上船就是了!」

    那木淋淋的人頭,說完這句話又不見了。我沒有辦法,只好上船,坐在船頭上,等候船老闆再次鑽出水來。

    等了幾分鐘,船老闆才從水裡鑽了出來,雙手掐住一條搖頭擺尾的大魚,丟進船艙。船老闆在這寒冬天氣赤著身體,在河水裡捉魚,證明是個不要命的人。他縱身跳上船,用一條大布中擦乾身上的水珠,穿上衣服。只見他一臉黑肉,兩道濃黑眉毛,眉毛下的兩隻大眼向我橫了橫,便將我的行李往後面大睡艙裡一扔,問:「只你一人到路中鋪嗎?」

    「是的,只我一人到路中鋪。我姓曹,是省林業廳派我到你們縣裡,在十萬大山建國營林場,綠化你們的荒山。」

    我如此這般地說,是想讓他對我產生好感,把我當成替他們縣辦好事的人,不要起歹心。可是船老闆把手一揮,說:「你一個人,我不開船。要等到10個人,我才開船。」

    「假設等不到10個人呢?」

    「那簡單得很,你付10個人的錢。」

    我在武漢住了幾年,乘公共汽車和渡江輪船,一個人只付一個人的鐵即使一個人坐一部公共汽車,坐一艘渡江輪船,也不多加一分錢。因此,我又阿:「假設今天有20個人坐你的船,你是不是少收我的錢呢?」

    「只你一個人,你要付10個人的錢。有20個人坐,你本人的錢也不能少。」

    我生氣地說:「你這話真沒道理。國家的錢不能浪費,我就不坐你的船,沿河步行到路中鋪去。」

    我見船老闆神態蠻橫,疑心是《水游傳》裡翻船底的人物,就真地進到大睡艙裡,拿出自己的行李,挑起來沿著河岸走去。

    沿河有一條小路,靠山一旁,滿山滿谷長滿一兩人高的巴茅。在這長滿巴茅。渺無人煙的荒野裡,是不是藏有老虎呢?此刻我又想轉去乘那只要我付10個人錢的木船了。然而回頭一瞧,那一臉黑肉、兩彎濃黑眉毛的船老闆,正在虎視眈眈地望著我哩!只有前進,不能後退,便忙忙向前方奔走。忽然後面傳來了喊聲,那一臉黑肉。兩彎濃黑眉毛的船老闆追趕來了。他一邊追趕我,一邊大聲喊道:「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我心驚肉跳,加快腳步向前方奔跑著。無奈肩上壓著50多斤的行李和書籍,跑是跑不贏的。人急智生,想起了一條脫身之計:往相反的方向跑,找個地方隱藏起來,讓他永遠追趕不上。我瞧見巴茅裡有一條寬寬的乾涸水溝,在轉過山嘴後,乘他在後邊沒有看見我時,便鑽進巴茅內的乾涸水溝,蹲下去,一動也不動,等那個船老闆追過去了,才沿著乾涸的水溝,向相反的方向跑去,終於找到了一個地方隱藏起來。我心裡想:你船老闆即使是世界跑步冠軍,也是追不上我的。好險哪,假如巴茅裡沒有這條乾涸水溝讓我往相反的方向跑,一定被他追上了,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多麼可怕呀!

    我在湖北革命大學學習時,聽說中原革命人學的青年學生,分配到新解放區工作後,有的人就犧牲了。如今,我在這清匪反霸的山區裡,隨時都有犧牲的可能,青山到處埋忠骨,死就死吧,為看建國營林場,造一方人工大森林,犧牲了也有價值!我如此一想,奔跑的腳板也不疼了,挑著行李和書籍的肩膀也不痛了,這是心理卜一剎那的幻覺,其實,逃離那一臉黑肉,兩彎濃黑眉毛的船老闆,已經使我的一雙腳板起了幾個大泡,雙肩也被幾十斤重的擔子,壓得紅腫了。我剛剛20歲,又是剛剛走出學校大門,照理應該從學校的大門,進人工作單位的大門,無憂無慮,上班下班。啊,再過幾十年,那時的青年,能理解我這一代青年學生,到工作單位的途中遭遇嗎?上溯幾十年,幾十年前的青年,他們的遭遇,又是怎樣呢?我們這一代的青年,對他們或她們又能夠理解嗎?

    1904年,近代民主革命女烈士秋瑾,20多歲,隻身去日本留學,寫了一首詞:

    祖國沉淪感不禁,

    閒來海外覓知音。

    金甌已缺總須補。

    為國犧牲敢惜身?

    嗟險阻,

    歎飄零,

    關山萬里作雄行。

    休言女子非英物,

    夜夜龍泉壁上鳴。

    幾十年前的女青年秋瑾,當時的遭遇是「祖國沉淪感不禁」、「嗟險阻,歎飄零」。她心裡當時想的是「為國犧牲敢惜身?」在土年之後,她慷慨就義浙江紹興,實踐了為國捐軀的報國行動。臨刑時,當監斬官問她最後有何話講,她怒對劊子手們說:

    「你們可以砍我的頭,不可以奪我的志。」

    今天正在熱戀的男女青年,花前月下,情語綿綿,能夠理解秋瑾當時的心情嗎?當時青春年華的秋瑾,準備把生命捐出去的心情,今天的年青一代是不是認為她太傻了呢?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各有各的時代,各有各的心情,都是真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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