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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路上要多加小心 文 / 曹樹厚

    我六歲發蒙,小學跳了幾次級,四年就畢業了;中學跳了兩次級,四年也畢業了。後來又在湖北農學院,專攻園林花卉專業。現又在湖北革命大學學習。過去的時光,當了十幾年學生,現在快要工作了。明天,到會江口下輪船,那裡屬於幕阜山脈,後天就到工作單位。幕阜山脈的荒山將是我的戰場。消滅荒山,綠化祖國,是我即將從事的工作。毛主席在《實踐論》中說,沒有吃過梨子,不知道梨子的味道。我沒有工作過,工作又是什麼味道呢?我這位學生出身的林業技術員,想起了湖北革命大學班主任史枝在畢業時對我的囑咐,連忙打開書籍箱子,拿出毛主席的《實踐論》,把胸靠著輪船欄杆,一字一句地閱讀起來。

    「看書看得廢寢忘食的人,世界上確實有。看這個年輕人,看書竟忘記了吃晚飯。」

    「這個年輕人,上船來,沒吃東西,看書能當飯嗎?」

    輪船上一位工會幹部,聽到乘客們談論著我,走近我的身旁,拍著我的肩膀說:「你這位年輕同志,學習忘了吃飯。啊,你讀的是毛主席的書!你真是我們工人階級的好同志。走,我帶你到餐廳,找張廚師要飯吃去。」

    這突然一拍,把我嚇了一大跳。抬頭一看,天快黑了,寒空上,已經有了最早的一批星星。

    這位幹部,人都叫他龔工。龔工把我帶到餐廳,喊著張廚師說:「張叔叔,這位是我們工人階級的好同志,認真讀毛主席的書,過了吃晚飯的時間。你辛苦一下,做兩個菜,把飯熱一熱,給這位同志吃,多少錢,算我的。」

    張廚師笑著拖長聲音說:「燒一個紅燒肉,再燒一個紅燒魚吧。」

    龔工也笑著說:「行行。我要到機艙去頂四個小時的夜班。他用了多少錢,你記下來。等下了夜班,我來結賬付錢。」

    龔工說完,又拍著我的肩膀說:「同志,你貴姓?姓曹?小曹同志,我不能陪你了。等這位張廚師的飯菜弄好了,你就吃飯。」

    張廚師果真弄了一盤紅燒肉,一盤紅燒魚,炒了一碗飯,端來放在一張潔淨的圓桌上,笑著對我說:「你這位年輕同志,真有運氣,碰上了我們的龔工,你只管放開肚子吃。不要你出錢,包管龔工來結賬付錢。」

    我連忙說:「我自己吃飯,我自己付錢,請不要客氣。」

    張廚師一聽,急了,對我解釋說:「同志,你不知道龔工的脾氣,我向你介紹介紹:他如果說請你的客,你要出錢,他就不高興;你要是讓他出錢,他就高興極了。」

    張廚師還怕我不相信他們龔工這種性格,更進一步地介紹說:「同志,我向你說,我最瞭解龔工,我也最喜歡他。我和我的妻子,沒兒沒女;他把我們兩口當成他自己的父母一樣。他今年20歲,我今年40歲。他常說,對革命隊伍裡的同志,要像對待自己的親人一樣。你不能推辭他的好意,你明白嗎?」

    我感覺餐廳電燈發射出來的光,不僅僅有亮度,而且好像還有溫度,暖洋洋地撫摸著我的全身,革命隊伍真是溫暖!可是我吃飯,不能要別人出錢。所以,我把飯一吃完,馬上就拿錢出來結賬:紅燒肉5000元,紅燒魚3000元,大米飯400元,一共8400元。1我非付錢不可,張廚師惱火了,他說:「要是你付了錢,龔工下班回來,是要責怪我的。」

    1當時使用的錢幣。

    我無可奈何,謝了張廚師,只好收回錢。我走出餐廳,扶欄望月:江寬天闊,一輪明月,跟隨著輪船和我一同前進。明月無私,我剛一踏上工作征程,就碰上龔工這樣豪放的人。

    龔工下了夜班,便真的去餐廳為我結了賬,付了8400元。然後,又來到我的身旁說:「小曹同志,你怎麼還不睡覺?我已經下夜班了。你沒有買臥鋪嗎?走,到我的房間,同我一起睡。」

    龔工說到這裡,眉毛微微一皺,好像心裡想著一個問題:「這個姓曹的青年,是個什麼人呢,吃飯我付錢,不打緊;帶他到自己的床鋪睡覺,卻應該看看他的身份證明才好。」我當然明白龔工的顧慮,馬上就把湖北省林業廳的分配公函,拿給他看。龔工看了公函,大喜說:「呀,你是到鄂南十萬大山去建國營林場?鄂南十萬大山是不是屬於幕阜山脈?你不怕艱苦,去建設山區,你真是我們工人階級的好同志。走,跟我一起睡。把你的行李拿到我的房間去。」

    工人階級是領導階級。今晚,知識分子出身的我,與工人階級出身的龔工,同睡一張床鋪,同蓋一床被子。我便向他說起了在湖北革命大學的一段學習生活。

    中國共產黨在剛解放的一些地方,辦起了一些短期的革命大學,號召在各種院校讀書的學生,參加革大,用馬列主義武裝頭腦,然後由有關部門,派往各地從事經濟建設。湖北省省長李先念,兼任湖北革命大學的校長,我當時懷著「投筆從戎」的豪情,參加了湖北革命大學。在湖北革命大學畢業離校的前三大,我到班主任史枝家裡,史主任見我來了,笑著請我坐。這一天是星期日,史主任當教師的愛人莊肅也在家,她連忙沏茶,笑著請我喝茶。接著又來了幾位同學,大家和我一樣,都是來感謝史主任誠懇教導之情。史主任高興地笑著請大家坐,莊肅也連忙沏茶,高興地笑著請大家喝茶。見到這個情景,我便小聲對史主任幾歲的兒子國寶說:「你的爸媽對學生好親愛!」

    小國主張大著眼睛,極為認真地對我說:「我爸媽兩個人,也好親愛。夜晚兩人睡在一個床上,有時我還看見他們兩人互相抱著睡哩!」

    我連忙小聲地對他說:「你這個話,不要被你爸媽聽見了。聽見了,要打你。」

    小國寶一面玩著手上的玩具,一面毫不在乎地說:「我不怕爸媽聽見了。我的爸媽教我認識了『實事求是』四個字,也教我懂得了『實事求是』四個字的意義,我說的是實事求是嘛,你不准我實事求是嗎?」

    我笑了,說:「我准你實事求是,可是以後不能實事不是說這個話了。」

    也就是在這一天,史主任對我說:「你學的是園林花卉專業,服從當前林業建設的需要,到山區去搞林業,不爭著去搞城市園林花卉,這種不怕山區艱苦、服從黨和人民需要的精神,值得大家學習。你的林業工作,是生產工作,是一門非常大的學問。要掌握好這門大學問,一是靠書,二是靠實踐。毛主席的《實踐論》,你今後要常讀。」

    龔工聽著,才明白一個人在讀他最需要的書籍時,是會廢寢忘食的。他和衣靠在床鋪上,眼睛漸漸地合上了,我拉了一下他說:「你脫衣睡吧,不要著涼了。」

    龔工張開眼睛,突然間我:「小曹,你有對象沒有?」

    「有。我在三歲時,就有了對象。」

    「哈哈,」龔工坐起來,拍手大笑,「那麼,你們幾時結婚?」

    「這不能完全由我,人家是22歲的大姑娘了,現在新社會婚姻自由,我這個由父母包辦的婚姻,不曉得人家解除不解除?」

    「小曹,我把我內心的話說給你聽,你剛才說你的班主任,他們大妻相親相愛,我說啦,那真幸福!我是領導階級的人,我是工人階級的人,工農聯盟,我想找一位農民的女兒做愛人。聽說凡是山好水好的農村,農民的女兒長得都很漂亮。你說我這個邏輯,唯物不唯物?有沒有道理?湖北省秭歸縣1的農村,不是出了個非常美麗的王昭君嗎?」

    1王昭君故里現為湖北省興山縣,古時屬南郡株歸縣

    我思考了一會兒,說:「農村確實出過很多美女。像美人西施,就是農村出生的,『朝為越溪女,暮為吳宮妃』。西施是浙江省芒蘿山下一位柴夫的女兒。不過我還沒有科學上的根據,不能答覆你提的這個問題。你累了,我們都睡吧。」

    我乘的這艘輪船,沿途的小碼頭都要停靠,直到第二天上午,輪船才到會江口碼頭。我挑起被褥行李和裝書的箱子,辭別龔工和張廚師,下了輪船。龔工送我一張兩代工人的全家照片,以作日後留念,龔工本人是輪船工人提拔起來的工會幹部;父親是1923年參加「二七」大罷工的鐵路工人;父母早已去世,哥哥接父親的班,在鄭州鐵路局當工人。我結識了這位工人階級之家出身的同志做朋友,心裡有說不出的高興。

    會江口為十萬大山河與長江的匯合處,所以叫做會江口。今天,我來到了幕阜山脈地域的會江口。這裡有客棧,有商舖,有飯館。我走進飯館,放下行李,坐下來,要了一菜一湯。我邊吃,邊向飯館老闆問路。飯館老闆是一位50多歲的老年人,待客熱情。我問:「這裡到你們縣城,有多少路?」

    「70里,你是第一次來嗎?我跟你這位年輕同志說,會江口這條河,叫做十萬大山河。由這裡坐木船,從十萬大山河逆水而行35里,就到了去縣城的中途落腳點路中鋪,一到路中鋪,就進入了十萬大山地區的範圍。沿十萬大山河,走完沿河10里路,就到了一個分路的岔路口。然後,你離開十萬大山河,往左步行25里,就到了我們的縣城,如果不左轉,沿河直走的話,那就走到東山鄉去了。對這一點,千萬錯不得。」

    飯館老闆指指縣城的方向,又指指河邊的一條木船,對我說:「那河邊停靠的一條木船,就是到路中鋪去的客船。」

    我吃完飯,付了飯錢,挑起行李,出了飯館,向那條木船走去,飯館老闆向我跑來幾步,招手叫我停下,以非常關心的態度對我說:「你這位年輕同志,一路上要多加小心。不要一個人走路,最好有幾個人結伴而行。一路上要多加小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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