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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愛經》 文 / 貝拉

    第六章《愛經》

    值得悲哀的是,性愛的狂喜其實是在瞬間的高潮中就結束的東西,但熱望驅使人,使得它成了愛的一個隱秘的意義。

    每一次當我看見鈴木從浴室裡出來時的樣子,我總會想像在另一個屋簷下的千野君,是否也一樣在庸常中打發著與他妻子廝守的每一個夜晚?這令我感慨,心愛的人偏偏不在此刻而在彼處,為什麼命運的枝枝杈杈要做如此的編排呢?鈴木每一次洗完澡,總是這樣

    全身赤裸著,他的後腰挺直就像一棵大樹在那裡分叉。

    這樣的背影更讓我展開了想像的翅膀。

    千野君與他太太做愛的時候,是否一樣在幻想著我?鈴木其實是個沉默寡言的人,甚至有點冷漠。當他用毛巾擦乾頭髮的同時,用一雙賊溜溜的眼睛看我一眼的時候,才顯得有點好色。

    用一句日本男人的口號來說———「不是色鬼就不是男人。」那麼鈴木有時候並不是男人,至少我說的是———他不像百分之百的日本男人。

    有許多個夜晚,我們之間根本沒有發生性愛的親密,不是因為他不行或我不能,而是———我們之間彷彿有某種深深的默契,覺得那一刻那一夜就這麼靠近著比什麼都溫馨。

    譬如,在雨夜,我們肯定不會幹那勾當的。當然這是我後來總結出來的規律。

    我不知道夜雨的聲音對鈴木意味著什麼?總之那樣的時刻他比土地更加沉默,也許那雨聲能帶給他無盡的懷念吧。

    但是對於我,彷彿那雨聲傳遞給我的是一種天籟,在靈魂得到莊嚴的回歸中撞出的自我的聲響,接著是自然的聲音,然後是神的聲音。

    生命是如此的卑微,而愛又是如此的神聖。

    在神性之光的照耀下,我一次次熱淚盈眶,一次次在淚痕中安逸地睡去……

    當然,他畢竟還是男人,日本不日本是其次的。是男人就有需求,而據說男人是應女人的需求而需求的。

    於是我們做愛。

    但我不愛他。這一點使得我無法清高起來,更無法用諸如「輝煌的人性高潮」那樣高雅的語言來形容彼此的勾當。

    當他擦乾了頭髮,將毛巾把身子也擦乾的時候,他就會轉過身來。

    「可憶,給倒杯茶。」或者「給斟杯酒,怎麼樣?」

    每一次給他捧上熱茶或冰的清酒之後,我就會走到臥室裡看書。

    是的,只有書本才是一條通向內心的路,只有一個人閉上眼睛的時候,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

    榻榻米房子的隔音比較差,如果門外客廳裡的電視機聲音突然斷了,那麼我的心就會「咯登」一下斷裂。

    和室的移門拉開了,他的身子鑽了進來。

    他的小肚微微地挺出來,下面有一大撮深褐色的草叢。這會兒他看我的時候,目光是直直的,而我的目光幾乎羞怯地低垂了,那一躲閃,正好掠過他的腹地———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有條小魚在他某處騰躍起來。

    魚兒游來了,我機械地仰面躺倒,像在一片乾燥的沙漠……

    有一天,就在這種魚兒暢遊的時候,我忽然禁不住地啞然失笑,覺得男人在劇烈起伏中變得十分滑稽。

    我忽然想起童年的一幕,記得是自己10歲左右的時候。

    有一次被半夜雷陣雨打醒,恍然聽見母親從裡屋發出一種像生病似的痛苦呻吟,我警覺地悄悄起床,從門縫裡朝裡張望,裡面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清楚,突然一陣電閃雷鳴,那光透過窗簾照亮了整個大床,我看到父親整個身子壓在母親身上,一起一伏,尤其屁股的輪廓凸成一座小山似的……

    我後退了一步,渾身直冒冷汗,害怕極了,一向對母親言聽計從的父親為什麼要這麼殘忍地壓迫母親,但很快在閃電的雷鳴中,我看見母親也緊緊地抓住了父親的肩膀,身子在上下顫動,特別是被覆蓋的屁股像按了馬達的按鈕,不停地上下迎合,而且嘴也湊上去了,頓時,兩片嘴唇合成一個「呂」字,我這才臉紅地回到自己的小床上睡覺。哦,沒事,原來他們是要好著呢!那可能是身體在親嘴吧……

    回想起來這是我最早的性啟蒙。

    如今我們這一代的中國女孩,對性已經沒有什麼神秘感了,但真正得道的卻微乎其微。

    「可憶,你在性愛上真是一張白紙啊!」有一次鈴木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抽著煙說。

    「你不就是看重這一點嗎?一張白紙可以畫最新最美的圖畫啊!」我斜眼瞧著他,「你手裡是什麼書?」

    「是《KamaSutra》,知道這本書嗎?世界性愛名著喔。」

    「從沒聽過,看那玩意幹嘛,那種事不是本能嗎?」我接過他遞來的這本書翻了起來。

    「可憶,作為女孩子,你是必須要好好研究,悟出性愛真諦的,這樣,哪一天你碰上自己真正愛的男人,比如牆上這幅手畫像裡的主人,你就能以女人的法寶去迷惑他。」好一個聰明的鈴木傢伙。

    「你亂說什麼呀。」我掩飾自己,「告訴我,你領略過具有法寶的女人嗎?」

    「是的,有過一次,一次而已。」

    「說來聽聽,讓咱見識見識。」

    「好啊,有一次我們去京都出差,晚上大家都去看藝妓表演。當時,在坐的所有男伴幾乎同時都喜歡上那位笑容很甜美的女孩,她就是京都名藝妓。於是,大家就以『獎給寶』(猜拳遊戲)來定勝負。」

    「最後的結果是咱們鈴木勝出,對不對?」我插嘴道。

    「你這古靈精怪的丫頭。」

    「繼續說呀。」我歪著頭,托著腮。

    「那一晚,我真正領教了女人的法寶,總之,她會讓你變成另一個你完全陌生的自己,就像農夫耕地,揮汗如雨,沒完沒了,你會有無窮無盡的魔力,長舉不衰,春情勃發……」

    「你指的是男人的反應,那麼女人的法寶是什麼呢?」

    「具體也說不上,總之,讓人神魂顛倒、著了魔似的,那兒是粘連著的,緊緊吸住的,完全是合二為一的,最主要是沉醉到那個忘我的情色境界中……」

    「這麼厲害?」我都聽得入神了。

    「我當時就在那位藝妓的枕頭旁第一次看到了這本書。她告訴我她已經將此書的內容全部融會貫通了。離開她的時候,她將這本書送給我了,拿著,給你的女人們去學學,日本女人陰柔文化中恰恰就缺少了這充滿神性的一課。」

    「她何許人也,真這麼對你說?」我驚訝極了,有這麼高水準的藝妓。

    「聽說她出身豪門,受過大學教育,但卻是個生活的叛逆者,讀大三的時候退了學,發誓要成為當代絕色藝妓,後來她隻身去了印度的孟買學舞,還學回了印度性文化中的寶典。」

    「我很欣賞她,我不覺得她是什麼叛逆者,而是與日本傳統尋求共存的光影仙子。」

    「可憶,你真了不起,冰雪聰明啊!」

    「不,我很普通,誰都知道,日本是個男人的社會,夫權的社會,女人要贏得自己的尊嚴和價值,必須要征服男人的身心。但是,我還是有點疑惑,一個名藝妓怎麼會隨意與客人上床呢!」

    「去之前,老闆娘就悄悄告訴我們的,她只是想在新婚前最後放蕩一下吧。聽說那之後她就結婚了,丈夫是一家大公司的會長。」

    等鈴木一走,我就迫不及待地在燈下看起了這本印度的《愛經》。

    「性」在印度教中是神聖的,印度人認為,生活中的三大目標:「法」(DHARMA)是根,「義」(ARTHA)自其中成長,「愛」(KAMA)自其中綻放。當般茶帕底創造男人和女人時他們吟唱了十萬首歌,教導他們如何以「法」、「義」、「愛」去完成神聖他們的生命。祖先曼努保有「法」的教導;「義」是婆利訶思巴提的領域,而大自在天門口的公牛守衛南迪,大聲說出可愛的一千篇章———內容是關於「愛」的藝術。億萬年過去了,那些從南迪唇中散落的花兒,終於被思維鄉克圖聚集起來,串成了五百篇章的《愛經》。

    我的目光在一對年輕的肉體上停留住了,背景像個教堂,在他們的纏綿中毫無在其他聖者、俗人身上所見到的那種宗教的的痕跡,只有青春,只有光彩、只有美麗、只有逸樂。

    那泥土般色澤、結實的裸體,被置於薄暮的背景下,耀眼奪目,男人那習慣了彎弓舞劍的結實臂膀,被抬到恰有其分的角度,使熱烈的雙手正好在婦人光滑的背脊上相交,男人的臉微向上仰,凝視著榮光歷史的眼睛安詳地睜著,而女的則俯身在他的胸前,眼簾低垂著……《愛經》中千姿百態的交歡圖,猶如一幅幅燃燒的雕塑,讓我彷彿聽見了先人的淫聲蕩語,看著,思索著,感覺到男人女人的性愛雖然狂喜和神秘,一如達利的油畫,但終極的意義是虛無的、無意義的。不是嗎?那些來自印度遠古部落的交歡聲不也沉寂千年了嗎?

    是不是這樣呢?是不是呢?愛是夢的開始,性是夢的延續,人性所有光怪陸離的通道都是通向人類子宮的路徑。

    我關上了燈,黑暗中面對著牆壁上那隻手的畫像,久久地沉思著。我似乎看見了一個身影,正獨坐牆角,燭光搖曳不定,而後又默默地站立起來,獨自吸著一支又一支煙,他的影子被燭火投映在牆上,孤單、落寞,幽靈般晃動不停。

    這一刻,聽到一陣若有若無的似海妖的歌唱夾雜著腳步聲,從窗外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傳出,彷彿來自銀河那端,又似來自身後;虛幻、縹緲,似夢囈又似呢喃———「你我同眠在黑暗裡,靈魂如此貼近,身軀卻無法觸摸……」

    千野君,是否此刻你也為愛無眠?《愛經》中的神性,一定是體現在苦魂下的愛慾,不是嗎?我披上衣服點了一支煙,隨後來到戶外,我仰望天際,然後我的目光就一直往橫濱的方向注視著。我擲下煙蒂,踩滅,深深吸了口氣,就一步步朝黑暗的前方走去。

    路面太暗,我從衣袋裡掏出Zippo火機,青紅色的火焰伴著一股汽油味兒竄了出來,亮了一下前方的一小塊水泥地……

    2那是秋風吹散落葉的時節,校園裡的大路小徑上都鋪滿著層層的葉子,可以聽見自己的皮鞋踩在樹葉上那刷刷的聲響。

    一天放學後,我在校園裡正好碰上美子,她穿一件過時的風衣,那種款式的風衣是90年代上海女人幾乎人人都有的行頭。

    得知伊籐教授去了美國之後,美子暫時放棄了休學兩年的念頭。

    「可憶,你手裡這本是什麼書啊?」美子閃爍著她那雙迷人的眼睛,整個人看起來非常光彩。

    「是《KamaSutra》,最著名的印度性愛寶典。你看過嗎?」

    「我怎麼會看這玩意,功課都忙不過來,一定是你的那位讓你看的吧。」

    「是,不知鈴木從哪兒弄來的,我上網了,中文裡將這本書翻譯成《愛經》。不過,美子,我雖然才看了一半,但真正是受益匪淺。絕對是一本女人必讀的書。女人要具有獨立的人格和魅力,必須在愛和性上征服男人。」停頓了一下,我接著說:「對了,美子,我問你,你擔心過有一天你的丈夫對你厭倦嗎?」

    「是啊!我和李波歲數差不多,一直擔心哪一天他會不會嫌我老呢?因為女人過了35歲以後,外形上就會一天不如一天。而男人正好相反,35歲以後才漸漸地有氣質風度了。」

    「你這就傻了,真正通性愛寶典的女人根本不用在乎歲月催人老,看看那個英國的王子就知道了,什麼妙齡的美女得不到,但他偏偏就是迷戀快60歲的卡米拉,迷了大半生啊!據說《KamaSutra》就是卡米拉的枕邊書,而且她是真正得精髓了。真的,信不信由你。我覺得真正的愛應該是無師自通的人類本能,無需任何指導,相反「性」卻需要藝術技巧的,你有嗎?你有其他女人不具備的魅惑嗎?你憑什麼在萬千女人中脫穎而出、去贏得一個你愛的男人?這世道說白了,男人都在一窩蜂地賺錢,而女人都在發瘋般地搶好男人,哈哈……」

    「可憶,被你這麼一說。我真的很想看哦,或者你看完後教教我,好不好?「那還不如你什麼時候到我家裡,我們一起學習一起練習,好不好?你看,」我將書翻開,「裡面不都是有畫面的嗎?所以,我們要琢磨一下,怎麼將理論運用到實際中去。總之,《KamaSutra》是一本包容「性」與「愛」的傑作。為了某一天要征服我愛的男人,我要把自己的身體練成絕世的《愛經》。」

    「可憶,那你現在有沒有其他安排,我們這就去你家練一下,我愛死我老公了,最擔心他外遇,我也要偷學幾招能征服他的技巧。」

    天哪!我心想,美子怎麼是個小賤人,對自己這麼沒信心,她的那個李波,除了她將他當一回事外……不過,轉念一想,愛情確實是盲目的,沒有理由的。自己刻骨銘心愛著的千野君,說不定哪一天走出來,其它女人連看都不會看一眼呢!兩個女人為了想征服各自所

    愛的男人,寬衣解帶地按照書上操練了起來。別看圖片上簡單,要做起來還真難呢!當然形態上經過訓練後達到基本動作還是容易的,難的是深得此道的精髓。

    正在我和美子又一次練習形體時,冷不防家裡的門被打開了———鈴木突然來了。

    平時,他從來沒有在工作日下午來過啊!這讓我們實在是感到尷尬,兩個女人幾乎是裸體的、汗流滿面的。特別是美子,看到來了鈴木,條件反射地雙手護胸,看她樣子簡直是嚇壞了。

    我急中生智,忙拿過一條大浴巾,蓋住她的身體,然後她就拿起堆在沙發上的衣服去了洗手間。

    「你們該不是搞同性戀吧。」鈴木用迷惑不解的目光看著我。

    「哪裡?你看,在一起練這個呢!」我拿過手中的書,在他面前晃動著。

    鈴木的臉上呈現出少有的歡樂神情,「兩位美麗的小姐原來是在鑽研性愛寶典啊!實在是難得難得。」

    這時,美子從洗手間穿上衣服出來了,她低著頭,臉紅紅的。

    「那我走了。」

    「還沒介紹呢!這位是美子,大美人吧。」我對鈴木說。

    「果然是個大美人。」鈴木的眼睛放著光。

    「這位是鈴木,我的主子。」

    「初次見面,請多關照。」美子稍稍欠身、輕聲地說。

    「哪裡,哪裡,一直以來承蒙你多多照顧可憶,謝謝你,今晚可不可以賞臉請你吃晚飯。」鈴木很紳士地說。

    「美子,我們讓鈴木請客去東京大飯店吃最正宗的中國菜,怎麼樣?」我興奮地說。

    「下次吧,我不打擾你們了,再見。」說罷,美子朝我微笑著用中文說:「我得趕緊回去,把在這裡學到的技巧找老公練習啊!」

    「美子,你怎麼也成了好色一代女了?」我也用只有我們兩個人才能聽懂的中文說。

    美子微笑著與我們道別,她用右手與我們示別的時候,我第一次發現她的眼神裡有了那種嫵媚的東西,雖然一閃而過,但還是被我捕捉到了。想起我剛來日本那陣,美子還是一個不解風情的老處女,時過境遷,女人在男人的瘋狂中找到了自身的價值,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女人。

    美子剛走,鈴木就一把抱住了我,「你們兩個在說什麼話呀?真讓我大開眼界!」他緊緊地擁抱了我。

    我立刻變成一具木偶。

    3我常常坐在窗前看外面的世界,窗下是一棵百年老樹,枝杈蔓延到我們小樓的外牆上。

    寂寞時分的感觸,正像那綠色的苔蘚,頑強地浸潤著老樹的週身。

    記得那是鄰近大三期末考試前,那天凌晨,我突然發燒了,昏昏沉沉地感覺到天地在轉,在顫。長到這麼大,頭一次病得這麼重。

    突然就意識到我是不是會死去?由於母親的早逝,讓我明白了世界上的生與死的跨越就在一夕之間,每個人真的不是都能活到白髮蒼蒼,像蹣跚走步的老奶奶、老爺爺那樣的年齡才離世的。

    頭,在那一刻有千斤重,臉燙得像火在燒,身上的每一個關節處都酸痛,人乏力得根本站立不起來。

    我要死了,我今晚一定會死了。

    處於求生的本能,我給鈴木撥了電話,該死的,手機處於關機狀態。到此刻,我才發現我原來連他的家裡電話都沒有,更不用說是他的門牌號了。

    就算有,在這半夜裡我能打電話嗎?小情婦,小情人,你不過就是一個供男人享用春色的貨,誰管你死活了,誰對你負責了?那個鈴木在性愛中無數次地喚我寶貝啊,愛啊!但在我最需要人關心的時候,我的枕邊卻只有我孤獨的影子,只有我發軟的雙腿在冷冷的被窩裡顫抖……

    我的耳畔一次又一次地出現了千野君在mail裡親切的呼喚:戀子,MYCHINALOVER,MYCHINALOVER(我的中國情人)。

    可是,此刻你的戀子,你的CHINALOVER快要死了,你又在哪兒呢?你能給她倒杯茶,喂個藥,送護到醫院急診室,還是可以把牆上畫像裡的手移向她的額頭,給她真實的溫暖?這樣的感傷總是潛伏得很深,人在病中格外地敏感,在我平常那些穿行於喧嘩生活、擠攘在

    粉世紅塵,迷失在苦魂和愛慾時,是從來找不到它的任何痕跡的———我一直放縱著被誘惑的青春。

    在那一刻,自己的眼前晃動著的是媽媽的臉,一會兒美如天使,一會兒又醜如魔鬼,那瞳孔像萬花筒一般旋轉著。

    最後憑著一點意識和意志,我撥打了醫院的急救電話,並在榻榻米上一點點地爬向門口,將門上的鎖打開,隨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當我醒來後,自己是躺在醫院靠窗的白床上,手上吊著點滴。

    「你感覺好一點了嗎?」一位護士朝我走來。

    「嗯,好多了。」

    「那麼,你沒有親人在東京嗎?」

    「是,沒有,在日本我是孤家寡人一個。」我脫口而出。

    「你不是日本人?」

    「我是中國留學生。」

    「原來是這樣。」護士走開了。

    是啊,我孤家寡人,在我最需要親人照顧的時候,我的身邊沒有一個人。我突如其來地覺得這世界的空曠,彷彿每個人的目光都能穿透你而視而不見,你伸出的手是透明和無形的,你長長的歎息也渺無回音,如同艷陽下漂浮的一顆灰塵。

    窗外的陽光確實已經照在了我的臉上,我看到了塵埃在飛揚。是的,我終於在一場大病後明白了自己生存的狀態,是的,漂浮,這是小情婦生存的唯一狀態。你抓不住什麼,也不能被什麼抓住。

    也許,在這個漂浮的塵世中,任何的堅持都是不可理喻的。

    不知是因為年輕還是體質好的緣故,我很快就康復了。

    離開醫院後,我沒有直接回家。在歸去的暮色裡,我站在銀座四丁目那些絢麗奪目的霓虹燈下。它無時無刻不在斑斕變幻,來往的人群、往來的車輛發出他們各自的聲音。我的視野裡出現了一些年輕的美麗女孩挽著年長男人的手臂,走進了一家家名牌店內,我多想大聲說話,對自己的心靈大聲地說話。耀眼的黃金點燃了多少女孩的眼睛,但是,黃金是冷漠的。真實的愛比我眼前所看到的世界要重要的多。

    真實的愛。

    我的手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長髮,又想起了我的千野君。我有朝一日一定要真實地擁有他!哦,親愛的,你知道嗎?此刻我在生病之後更加覺得我對你的深深依戀了,在夢囈中我竟毫無意識地在呼喚著你的名字,在醫院裡,護士還在對我說,你在發高燒的時候,一直在喚著千野君的名字……

    千野君,千野君。

    可是,你在哪兒呢?你離我近在咫尺感覺卻是如此遙遠,我前面的霓虹如此耀眼,車水馬龍如此震耳欲聾,你卻聽不見;我心中癡迷的低語,靈魂的苦苦等待,你也聽不見。

    而我知道,那片在橫濱的夜空中閃爍的藍色燈光就在我的身後,但是,我看不到,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永遠都是看不到的。

    我緊閉雙眼,為的是不讓淚水流出,更為了留住那片朦朧的藍色幻境。親愛的,我知道,在都市森嚴的鋼筋水泥之間,在病痛心疼的柔弱時刻,自己會偶爾如此脆弱和傷感;但是,千野君,我的愛魂早已遠遠地駛離人煙,靠近沉默的荒野……

    你的靈魂若能燃燒,世界也將為之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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