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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性在何方?」 文 / 海因茨·G·孔薩利克

    ——讀孔薩利克新作《迷情毒案》

    唐建清

    德國作家海因茨-G-孔薩利克不愧是一個寫暢銷書的高手,他懂得如何把小說寫得好看,知道怎樣投合大眾的口味。

    他的96年新作《情迷毒案》就是一部讓人拿起來放不下的精彩的小說,羅伯特是一個18歲的高中生,他迷上了33歲的酒吧女郎烏麗克,烏麗克不僅讓他上了她的床,而且把他拖進了吸毒販毒的泥淖。羅伯特新結識的一位少女過量服用了他提供的一種叫做「搖頭丸」的毒品心力衰竭而死,羅伯特悔恨不已,決心革面洗心重新做人,但販毒組織害怕他告發舉報就搶殺了他。他母親經受不起喪子之痛隨之去世,羅伯特的父親信不過碌碌無為的慕尼黑警方,決定親自追查兇手為死去的親人復仇。他憑借一張僅有的照片到處尋找烏麗克,但始終一無所獲,後來他在漢堡認識了一位吧女並涉入愛河,但他萬萬沒有想到他愛上的這位金髮女郎恰恰就是他發誓要以私刑加以懲處的烏麗克!原來烏麗克為躲避警方的通緝和黑手黨的追殺改頭換面隱姓埋名藏匿到漢堡,不料與羅伯特的父親相遇,她懷著深深的歉疚欲以溫情來贖自己的罪,撫慰那位父親破碎的心靈,當羅伯特的父親不忍心殺死烏麗克而想勸她向警方自首時,越南幫會的冷面殺手搶先一步用鋼絲繩勒死了烏麗克,羅伯特的父親得知真情後回到慕尼黑,用那把復仇的手槍打死了導致他家破人亡的真正元兇——酒吧老闆弗蘭茨和黑手黨槍手薩爾瓦多。

    《情迷毒案》的精彩之處不僅在它有引人入勝的故事情節,還在於作者在書中提出了一系列重大的,讀者也會感興趣的社會問題。

    弗蘭茨多次稱烏麗克為「披著天使外衣的魔鬼」,但在作者看來,這個風流吧女其實是個「墮落的天使」,她既是個害人精,同時又是個受害者。她從小失去了父親,繼父常常毆打她的母親,還對她不懷好意,她的童年沒有歡樂,青年時期更是受盡了屈辱。她當過舞蹈演員,但不夠資格進國家歌劇院,於是只好跳「表情舞蹈」,再後來就淪為風塵女子,她想找一個可以信賴的男子托付終身,結果卻是一再受騙上當,殘酷的人生使她悟到:要樹立什麼人生目標,那多半是幻想,她的夢想和前途被摧毀,心裡便充滿了恨,恨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事,恨這個欺騙了她的心靈的世界。但同時她也下定決心,不再讓人欺騙,而是要自己來欺騙這個社會。《聖經》裡所說的「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成了她的信條。從此以後她要按照這一信條做人,要報復所有的人,即使誤傷無辜也在所不惜,她本人不也是無辜者嗎?不照樣被人毀了!她現在知道,生活就是不斷地搏鬥,只有比敵人更加無情的人才能成為勝者。於是她的床就是她的戰場。她知道羅伯特是個單純的青年,一心愛著她,她也知道搖頭丸毒品對服用者有害無益,但是她不願意受凍挨餓,不願意流落銜頭,況且她想成為富婆,擁有私家別墅,帶大花園和游泳池,開高級轎車,在銀行有賬戶,穿戴時髦,到國外去度假等,於是在財富的誘惑之下她不惜同魔鬼簽約,為了人世的歡樂甘願出賣自己的靈魂。「墮落的女人」是個古老的故事,但在孔薩利克筆下烏麗克則是一個「身不由己的悲劇演員」,作者將她的一段段言詞演繹成對社會的嚴峻批判。

    羅伯特則與她不同,他是躺在鴨絨被上「在玫瑰園裡長大的,那裡繁花似錦,吹不到一丁點兒逆風寒流」。父親是州政府的處長,家裡有汽車和花園,他還有自己的音樂室,有鋼琴,有貝多芬。但這樣一個父母以及社會寄予厚望的乖孩子好學生怎麼會墮落成一個吸毒販毒者的呢?這確實是一個發人深省的問題,做父親的自然將這一切歸咎於那個毒蛇般的「壞女人」,是她勾引,毀了他,因此他要找到她,懲罰她。他不明白其實對於兒子的悲劇他這個做父親的也有難以推卸的責任。他是個俗吏,一個專制的家長,不僅與妻子隔膜,也壓根不理解自己的兒子。而羅伯特對父母的溺愛、家庭的管束越來越不耐煩,尤其是他父親那自以為是的老一套教訓更是引起他的反感。因此,與其說是烏麗克誘惑了羅伯特,不如說是他主動逃離了籠子般的家。羅伯特正像50年代「憤怒的青年」一樣,是家庭、學校、社會的叛逆者。由此,孔薩利克通過羅伯特的「失足」,揭露了西方社會一代青年的「沉淪」,羅伯特的同學熱衷於追逐漂亮姑娘,「他們罵羅伯特是不中用的傢伙,因為他正經得讓人受不了,從來沒有把手伸進女人的裙子裡去過。」第一個因服用搖頭丸喪生的麗莎-布隆邁爾只有17歲,她是個勤奮的理髮師,但又是一個癮君子,舞會上的瘋妞,迷戀流行音樂,愛吃搖頭丸,隨時願意跟男人睡覺。死在羅伯特懷裡的克麗絲塔,一個16歲的純情少女,出於好奇想試試搖頭丸的奇妙,因為她認識的許多人都吃過搖頭丸了。讀了這些悲慘的故事,人們不禁要問:現代青年怎麼了?現代教育怎麼了?現代社會怎麼了?《迷情毒案》是一部通俗小說,也是一份憂思錄。

    賴伯探長在小說中是個穿針引線的人物,他為人正直、頭腦清醒、十分敬業,是個優秀的警官,但面對日益嚴重的毒品犯罪和日趨猖獗的黑社會勢力,他和他領導的刑警毒品科顯得勢單力薄,束手無策,最終無所作為,賴伯和他的同事們並不是有些警匪小說和偵探小說中漫畫化甚至醜化了的既蠢又懶的警察,但他們確實軟弱無力,起碼是力不從心,這恐怕正是作者的用意所在:揭露嚴重的犯罪問題,呼籲提高警察的戰鬥力,加強對罪犯的打擊力度。在小說中,賴伯探長似乎扮演了作者的傳聲筒角色,他一次又一次地對慕尼黑的警界上層人士、政府官員、政治家們,其實也是對讀者和社會公眾作報告,指出統一後的德國犯罪率居高不下,尤其是有組織犯罪和青少年犯罪呈迅猛增長的勢頭。鬥毆、搶劫、兇殺、走私、吸毒販毒、淫亂……德國社會烏煙瘴氣,危機四伏,一幅末世相,人的生命財產受到嚴重威脅,尤其是毒品對青少年危害極大。繼大麻、海洛因之後,新一代毒品搖頭丸粉墨登場,成了青少年競相服用的時髦毒品,而境外製毒販毒集團通過各種渠道向德國滲透,並大動干戈爭奪毒品市場,無論是街頭、舞廳,還是校園,毒品氾濫成災,青少年深受其害,賴伯探長或孔薩利克所說的這一切並非言過其實或危言聳聽,毒品及青少年犯罪確實是個嚴峻的社會問題,不僅是德國,當今世界上許多國家都為之頭痛,它是一個現代問題。因而作者將德國糟糕的治安狀況歸咎於越來越多的「外國人」(在他96年的暢銷書《黑品官》中德國人甚至大喊「外國人滾出去」)。這似有種族偏見之嫌,至少是沒有把握到問題的癥結所在。

    通俗小說也有高下之別,《迷情毒案》不僅有看頭,還能引發或引導讀者作一些深層次的思考,小說題詞就顯示了作者在此方面所作的努力。「獻給理性,但理性在何方?」這確實是現代人的一大困惑。古希臘哲人早就將人定義為「理性的動物」,文藝復興以來,理性取代神性更是一路高歌猛進,但理性將把人類引向何處?現代人類張揚了理性還是失落了理性?臨近本世紀末,經歷過兩次世界大戰的現代人類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惘。《迷情毒案》及孔薩利克的一系列揭露社會黑暗的小說充分暴露了現代社會的「瘋狂」,用毒梟弗蘭茨的話來說,「今天人們在生活中需要不斷刺激自己的神經,什麼跳迪斯科、聽廣播、聽音樂、看電視、看足球、看拳擊、看網球、看屏幕上的兇殺,越是殘酷越是來勁,還有世界各地的戰爭和暴行,爆炸事件、殺手行動、飛機夫事、地震等等,人們舒舒服服地坐在沙發上經歷這一切,多刺激啊!要不是人類成了一種恣意妄為的獸類,生活該有多乏味,多苦悶啊!」因此明知毒品有害,但為了利潤,為了刺激,人們還是趨之若鶩,不惜以身試法,以青春和生命作代價。「越是有人警告,顧客就越多,好奇唄!真的買搖頭丸能買到快樂?非親身體驗一下不可。」人類引以為自豪的理性哪兒去了?物質越豐裕,精神越空虛;文明越發達,理性越脆弱。怪不得羅伯特的父親恨恨地說,「老是說人乃萬物之靈,不對,人是萬物中的敗類。」

    閱讀是愉快的,思考是沉重的。

    但願我們像作者一樣在這多災多難的人世仍懷抱一份希望:「過去不應成為當前的負擔。人必須有能力把一切過去的事置之腦後。」然而,人類的前途不在於忘卻,恰恰在於健全的理性,真誠的愛。

    獻給理性,

    但理性在何方?

    愛情是一盞金搏,

    有人往裡傾注自己的鮮血。

    ——印度諺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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