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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14節 文 / 海因茨·G·孔薩利克

    「他們沒有拔你的手指甲?也沒有剪一大把頭髮?」

    麗雲呆視著他,就像他在講一種完全聽不懂的話。

    「我真不知道您在說什麼……」她結結巴巴地說道。

    拉特諾夫不得不坐下。這就像給了他當頭一棒。他們迷惑我!他們欺騙我!沒有人對麗雲幹什麼,沒有人由於我而懲罰麗雲!我竟然還相信這些事。他們一而再、再而三地進行威脅:要是你犯了錯誤,我們下次給你送來一節手指!而我被嚇唬住了;我完全落入了他們的手中;我成了三合會會員,成了洪門和欽差;我害怕他們會進一步折磨麗雲,只好聽憑他們擺佈。我拋棄了自己,心裡總是在想:麗雲決不要出事!我干他們要我幹的一切,只要讓麗雲太平無事。他們把我壓碎了,可是事實上他們從未對麗雲施刑。這些我完全不知道。

    「我有好多事該對你說,」拉特諾夫一邊說,一邊撫摩她的兩個小手。「請等片刻。」

    他跑上樓到他的臥室裡拿了一個銀盤回來。麗雲看到裡面放的東西時,吃了一驚。

    一綹頭髮,烏黑得像她的頭髮一樣;一片纖巧的小指甲,顏色蒼白,而四周已有些發黃。

    「這是……這是什麼?」她結結巴巴地說道,隨後驚懼地轉過臉去。

    「他將兩樣東西給了我,他說這是你的頭髮和你的手指甲。」

    麗雲什麼話也說不出。她的眼中明顯地含著恐懼。拉特諾夫抓著她的雙手,將它們按在他的臉上。接著他吻她,一遍又一遍;他沒有發現麗雲由於害怕在發抖。

    「麗雲,」他絕望地說道,「你看別處。我不願哭,可是我沒有別的辦法……真該死,我感到羞愧。可是我完了……徹底完了……你別看我!」

    格爾德-克弗爾的珍饈依然未動。

    當晚,拉特諾夫只說了他與三合會之間的一些瓜葛。他只向麗雲承認14K強迫他走私海洛因,將它偽裝成咖啡粉裝在一個市場上通用的螺口瓶內。

    「您真的這樣干了?」她叫道,「您怎麼會參與進去的?」

    「他們以你來威脅我……」

    「以我?為什麼?」

    「一個三合會會員說得非常清楚:我們認識王麗雲。你們在旅程中我們都在跟蹤。如果您拒絕幫我們這個小忙,我們就懲罰麗雲。而這意味著什麼呢?他指給我看了一些可怕的照片。」

    「您帶著海洛因要是被警察抓住,恐怕您老早就死了。」

    「我做這事是為了保護你。」

    她垂下頭。她的手指在抽搐。「您已保護過我一次,」她說道,「在上次發生突然襲擊事件時,您向我撲過來,壓在我身上。我經常想到此事。這事其他的任何一個男人都不會幹。」

    「我認為這樣做是理所當然的。從他們說麗雲不會來機場時起,我就相信三合會會員的威脅了……」

    麗雲跳起來,將緊握的雙拳壓在她的胸部。「現在我終於知道了!」她叫道並拚命搖頭。「我們到處尋找,警察審訊了所有的嫌疑者,但什麼也沒有找到……」

    「沒有找到什麼?」

    「出租車!司機!」

    「出租車?」

    「我要到您那裡去,為了與您一道去機場,我叫了一輛出租車。車等在門前,可是司機沒有送我去機場。他把車門鎖了,我無法呼救。他在公路上將我從車上扔下來。我攔了一輛貨車,它將我帶到機場。我晚了一步。我看到飛機飛向空中,這時我哭了。」

    「麗雲!」拉特諾夫將她拉到身邊。「這是14K的第一次警告!我預料到了。你是絕對不會讓我單獨飛走的。」

    「絕對不會!將您照料到飛機起飛,這可是我的任務。我被劫持沒有人能解釋。不知是什麼動機,不知是什麼用意。我沒出什麼事,只是擦破了一些皮,因為司機是將我扔在公路上的。」

    「我的上帝,他們太過分了,竟對你幹出這種事。」他將她的頭抱在他的懷裡,親吻她的頭髮。「現在我要找閔駒算帳。」

    「誰是閔駒?」

    「慕尼黑三合會的頭目,大佬。」

    「您認識他?」她震驚地問道。她的眼中露出恐懼。她不自覺地雙手摟著他。「您老是被跟蹤?」

    「我必須將咖啡粉交給他。」拉特諾夫不敢馬上就將全部實情告訴她。他害怕她會立刻回薩爾布呂肯。她必須留在這裡,留在我這裡,只有在這裡她才安全,只有在這裡我才能保護她。即使現在,我們也能想出辦法擺脫三合會。麗雲,我再也不放開你。「在這之後他又給我打了好幾次電話。我不聽從時,他就將這頭髮和手指甲送給我,對我說:這是麗雲的問候。它是第一次警告。而我卻相信了。」他又吻她的頭髮,將她的臉摟在懷裡。「這很可怕。我絕望了。我……我什麼都干,只要他們不再使你痛苦。」

    後來他們坐在客廳裡,還是吃了小點心。拉特諾夫將他在中國照的一些照片給她看,可是麗雲每看一張她自己的照片時,她都把嘴一撇說道:「我的樣子好嚇人。您把這張照片扔掉!您把它撕碎!」

    「這些是我拍得最漂亮的照片。我永遠不會忘記你坐在湖畔哭的那個晚上。」

    他們喝著蒙特拉謝白葡萄酒,拉特諾夫微笑著,心裡肯定這酒很合麗雲的口味。她喝第二杯時,將一條腿蹺在另一條腿上坐在沙發椅中,注意聽著從擴音器中輕輕傳出來的音樂。這是謝爾蓋-普羅科菲耶夫的古典交響樂1。

    1謝爾蓋-普羅科菲耶夫(1891—1953),前蘇聯作曲家,既繼承傳統又富有創新精神,主要作品有《戰爭與和平》及芭蕾舞劇《羅密歐與朱麗葉》等。

    「多麼美。」她再次說道,又將身子重重向後靠。

    「什麼?」拉特諾夫凝視著她。他克制著將她抱在懷裡的願望。

    「這音樂。我喜歡這音樂。大多數人都不理解它……」

    深夜,電話鈴聲響起。

    是弗賴堡博士打來的。他的聲音聽起來好像他在高爾夫球俱樂部又喝了太多的威士忌。

    「她在嗎?」他問道。

    「她在。」

    「嗯,她怎麼樣?她有了變化,你失望了?」

    「不。」

    「我不喜歡你的簡單的回答。這一兩個字的回答表達不出歡樂。那後面究竟是什麼在咿咿呀呀?」

    「馬克思-布魯赫的小提琴協奏曲1。」

    1馬克思-布魯赫(1838—1920),德國作曲家,代表作為三部小提琴協奏曲。

    「啊哈,你真該死!你們沒有幹點更好的事嗎?聽聽絃樂協奏曲!」

    「你快去睡覺,」拉特諾夫粗暴地說道,「你又喝得爛醉了!」

    「我單獨一人!我羨慕你……」

    拉特諾夫默默地放下電話。麗雲又抿了抿葡萄酒。「到底是誰這麼晚了還給您來電話?」她問道。在這個提問中帶著女人的好奇心。她心想,這是個女的。在這個時候打電話的肯定是個女人。

    「這是我的一個要好的男朋友。」

    「一個要好的男朋友?您對他可是非常不客氣。」她將一隻手伸到嘴前打了一個呵欠。「我累了。這葡萄酒……我以往從未喝過葡萄酒。這是很長的一天。我可以去睡覺嗎?」

    「麗雲,你怎麼做都可以!要是你願意,睡到明天中午都行。」

    「我歡喜睡覺。」她從沙發椅中站起來,將裙子拉拉平,突然將頭髮向後一甩。「您還不去睡嗎?」

    「我還要收拾一下。」

    「我可以幫您嗎?」

    「無論如何不要。你現在上樓去你的房間……明天我們再見。」

    「遵照皇帝的旨意。」他們走進大廳。在樓梯底腳處,拉特諾夫吻她的額頭。「再見,麗雲。」他說道。

    「再見,拉特諾夫先生。」她將她的小手伸給他,突然她一驚,「哦,我的天哪……」

    「什麼事,麗雲?」

    「我忘了給弗蘭岑先生打電話。在平安到達這裡時,我應該立即打電話。他們會生我的氣的。」

    「明天早上我來處理。我會把責任承擔過來。」

    「謝謝。」她的黑色的杏眼喜悅地盯著他。「您總是保護我。」

    她轉過身,步履輕盈地上了樓,就好像沒踩樓梯一樣。隨後她將門砰的一聲關上。拉特諾夫清楚地聽到她用鑰匙把門鎖上的聲音。

    在室內她脫下衣服,猛地向床上一趴。

    「我怎麼這樣傻?」她埋在枕頭裡喊,枕頭將聲音都悶住了。為什麼我不像其他女人?我確實愛他……我愛他……可是我害怕現在就將這愛向他表明。

    我喝醉了。這葡萄酒!克制自己!我喝醉了。盡力控制自己……

    可是我愛他……

    拉特諾夫坐在他的打字機前工作。

    麗雲還在睡覺。拉特諾夫在餐室已為她擺好了餐具並煮好了咖啡。一頓豐盛早餐的食物都擺在桌上:好些香腸、糖、一杯橙汁、幾個新鮮小麵包。這些小面包裝在一個他從婆羅洲帶回的編籃中。每天早上有個麵包師將小麵包沿路送來,用一個小麻袋將它們掛在門鈴上……這樣做已有12年多了。

    拉特諾夫在一個盤中放了張紙條:「早上好,小麗雲。祝你好胃口。我在我的工作室。」

    時間已過了10點,拉特諾夫的門上響起敲門聲。他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門就推開了,麗雲走了進來,她端著個大盤,盤裡放著事先擺在桌上的食物。她連保溫壺裡的咖啡也拿來了。她穿著白色緊身牛仔褲和無袖衫,赤著腳在地毯上輕輕地移動。她停在門口說:「我可以到裡邊來嗎?在偌大的餐室裡,在您母親的目光下,我感到孤獨。哦,對了:早上好!要是我在您這裡用餐,打擾您嗎?」

    「不。絕不打擾。可是其他任何人或許都會被趕出去。我在工作時就像一條龍,它要把它洞前的每條龍都吃掉。」

    「請原諒!那我應該走開。」

    「你留下。你怎麼都行。只有你。」拉特諾夫從沙發椅中跳起來,從她手中接過很重的盤子。這時他看到裡面放著兩隻杯、兩隻盤、兩套餐具和一個保溫壺。

    「你給我也拿了一套嗎?」

    「是的。這麼早您難道吃過早餐了?」

    「吃了一點。」

    「一點對於一個正在工作的男人來說顯得太少了。」

    「你到過廚房?」

    「是的。」

    「東西你全都找到了?」

    「我並不笨。」她笑著幫拉特諾夫將東西擺在轉角沙發前的圓桌上。「我必須馬上去廚房。」

    「為什麼?這裡一切齊備。」拉特諾夫向桌上看了看。「什麼也不缺。」

    「我在爐子上煮麵條,麵條馬上就熟了。」

    「你……你煮了麵條?現在?」

    「我在廚房裡什麼都找到了。麵條、方塊熟肉、昨晚的肉……我把肉切小了。您櫃子裡還有許多好佐料。我煮了湯麵,只是缺醬油。」

    「麗雲,我該怎麼說呢?」他不知所措地搖搖頭。「我們中午到城裡吃。」

    「我現在吃湯麵。您在中國曾經看到的,您忘了?中國人早上必須有熱湯,否則一天不舒服。剛才您說過,我做什麼都可以……」

    「我真呆!」拉特諾夫用巴掌拍拍額頭。「你是對的,麗雲。你們早上吃湯麵。請原諒,我總是以歐洲人的方式思維。」

    「這可是您的家鄉——可是今天我需要湯麵……」

    「沒有醬油。我們回頭就去買。你坐,麗雲,……我去看麵條。」

    「不,這是我的事。」她指指轉角沙發。「您坐。」

    拉特諾夫順從地坐下。「你好極了,麗雲。」

    「我餓了。我睡得太久了?」

    「噢……」

    她尷尬地抬頭看看。「請原諒,我打擾您了?」

    「噢……因為我見到了你,所以我的生活才開始……」

    她轉身跑出去。她一下子變得很有把握了,他心想。經過一夜,她的膽怯已消失。她使用我的廚房,好像一直都是這樣。頭一天她就感到像在家裡了。

    他向他的打字機那邊瞅了一眼。今天不打了。一行也不打!今天整天都屬於麗雲,全屬於她一個人!我們要去森林,到伊薩爾河邊去坐坐,在露天啤酒店正正經經吃點心,晚上在涼快些的情況下去市中心逛逛街。她會驚訝,什麼都能夠買到。

    麗雲端著滿滿一碗冒著熱氣的湯麵回來。她坐到拉特諾夫對面的桌位上,開始用匙子吃她的湯麵。他看了一會,然後問道:

    「盤子全是髒的?」

    「什麼?」

    「因為你用碗吃,我以為盤子全是髒的。」

    「湯麵必須用碗吃。您難道還見過中國人用盤子吃湯麵嗎?」

    「你在弗蘭岑博士家裡早上也總是吃湯麵嗎?」

    「只是在第一天。我真得習慣德國的飯。」

    「在我這裡,你不需要習慣嗎?」

    「不需要。」她閃亮的眼睛故作媚態地看著他。「您不一樣。您理解我們的生活和我們的人。弗蘭岑博士恐怕從未去過瀘沽湖,從未在中國農民的茅屋裡住過。他總是住在豪華飯店,而且他到處都按歐洲的方式吃飯。」

    「從未去過小吃店?」

    「不可能去!而您去吃過。您甚至吃過紅燒狗肉……」

    「沒人對我說過!麗雲,我必須向女導遊提意見……」

    「您不吃不就很好嗎?」

    「或許是……為了要試試是什麼味道。」

    「您似乎沒發現,因為這肉加了麻辣醬。」

    「麻辣醬是什麼?」

    「麻辣醬是一種四川非常辣的調味品。」

    「我能記起來……有幾次吃得辣死人。我的喉嚨都燒壞了。我不得不咳嗽。」

    「這事我知道。」

    麗雲笑起來,同時撥弄她的湯麵。「有一次您吃過牛肉加黑豆醬——這是一種很辣的黑豆調料。辣椒醬我們也經常吃……」

    「是一種有紅色小顆粒的鬼東西吧?我們這裡叫『薩姆巴爾-厄勒克』1。」

    1一種源於馬來西亞和印度尼西亞的調味品。

    她又吃了兩匙湯麵。「這裡不會有醬油和辣椒醬。」

    「我們回頭去一個中國商店將你要的全買回來。」

    「還有粉絲和中國干蘑菇嗎?在我們那裡有好多種。最受歡迎的是木耳和香菇。」

    「你全可以買。可是我們必須按中國的方式燒。」

    「很好!我們什麼時候開車去?」

    「早餐後馬上就去。」拉特諾夫倒了一杯咖啡,可是他什麼也沒吃。麗雲在吃的時候目光向上看。「您也吃點湯麵嗎?」

    「好……好吧……」

    她將麵碗推給他。他拿她的匙子吃了一點點。他感到麗雲早已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的生命決不會是另外的樣子,這一點他是很明確的。只是他的秘密——三合會會員、兄弟、成了洪門——還隔在他們之問。他想在今天晚上把這些秘密講給她聽,可是他害怕講。她或許不會理解他嗎?後來他又想:她愛我嗎?她能一直留在我這裡嗎?她的簽證三個月後到期——往後怎麼辦呢?

    拉特諾夫將湯麵推給麗雲。

    「您幾乎一點也沒吃!」她指責道。

    「我真的已吃過早餐。」

    「別那樣急急匆匆,現在您有時間,您再吃一片麵包夾香腸。從明天起,我給您蒸饅頭。我們把所有的東西都買來。」

    「麗雲,我在四星期裡會重一百公斤!」

    「沒關係。胖人在我們那裡算是福人。您只要想想彌勒佛——滿意與幸福之神。」

    「哎呀,天哪。你要我這麼肥?」

    「不。可是好的中國飯菜並不使人發胖。它使人健康,比你們的飲食要好得多。你們的飲食是高脂肪食品、很濃的凋料、圓子、油炸土豆絲、布丁和奶油食品。」她注視著拉特諾夫,他發現她在打量他的金黃色頭髮。「您的頭髮不能再弄白嗎?」

    「這要帶來麻煩……」

    「我看到您時……我感到您是那麼陌生。在我的夢中我總是看到您的銀髮。」

    「你經常想到我,麗雲?」

    她沒有回答。她將一個小麵包切開,塗上黃油,上面放一片煮熟的火腿。她將小麵包攤在手掌上遞給拉特諾夫。

    「請吃……」

    他順從地咬小麵包。麗雲站起來收拾桌子,將所有的食物放到大盤子裡拿回廚房。她就像家庭主婦一樣用薄膜將香腸捲起來,再將它放進冰箱的保鮮碗中。她將用過的餐具放進洗碗機,把剩下的小麵包放進陶瓷保鮮箱。然後她用一塊濕布擦廚房的檯面,用手清洗咖啡壺。

    拉特諾夫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她。當她去取出掃帚時,他緊緊抓住了她的雙肩。

    「別拿!」他說道,「明天清潔女傭來掃。」

    「明天太晚。一切都必須乾乾淨淨的。」

    「這不是你的任務。」

    「不然我幹什麼?我喜歡勞動。」

    「你在我這兒是客人,不是女傭。」

    客人。這兩個字剛一出口,他真恨不得打自己的耳光。客人有點生分,有點距離,有點暫時性。客人來了又走,有時高興地說『再見』,有時卻想:千萬別再來!麗雲不是客人。她屬於我,屬於我的生命。

    「我要表示感謝。您待我這樣好……在您這兒我非常愉快。您是個好人。」

    「我是否待你好,這會得到證實。或許某一天你會說:我很高興,但我要走了。」

    「肯定不會!」他沒有發現她存有疑問的目光中還夾有擔心。「要是我使您感到累贅,要是我干擾您的寫作,您就心平氣和地說:你回薩爾布呂肯去!」

    「你認為我會對你說這種話嗎?」

    「您有您的世界,而我闖入了這個世界。如果您願意,我馬上就走。」

    「麗雲!我把你接到我這兒來,是因為……因為我想再次見到你。我不知道我的申請和證明文件都丟失了。我始終在等你的消息。」

    「我也在等您的消息。」

    「後來你來了電話,說你在德國……我高興得跳起來,幾乎碰到天花板!」

    「請不要……這會很疼。」

    這時,拉特諾夫忘記了所有的疑慮。他將麗雲拽向自己。當她抬起頭時,他吻她,而她並不反抗。她與他對吻,她的雙手撫摩他的後頸、他的背和他的頭髮。在他吻她的脖頸和裸露的雙肩時,他對她的皮膚的香味有了進一步的感受。

    「我愛你……」他說道,「麗雲,我愛你!」

    「我也愛你,我的皇帝……」

    她毫不反抗地讓他抱起,他踏著寬大的樓梯上樓,用腳將他的臥室門推開,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到床上。他小心得就像她是用薄瓷做的一樣。他從她身上脫下無袖衫和緊身牛仔褲,這時,她閉上眼睛等著他……

    事後他們緊緊並排側臥,互相注視。她將頭靠在他的肩上,用變得發亮的頭髮輕撫他的胸部。

    「我感到無限幸福,」他說道,「幸福得無法形容。」

    「我也是,我的皇帝。」

    「中國怎麼稱呼皇帝。」

    「陛下……」

    「那皇后呢?」

    「娘娘陛下……」

    「你是我的娘娘,」他說道,「直到永遠。」

    「直到永遠,我的皇帝。即使過另外的生活,我們也始終在一起。什麼也不能把我們分開。」

    「就是死也不能。」

    「就是死也不能。我將始終伴著你。要是你死,我願伴著你,和你一起赴黃泉。沒有你的日子就不再有我。」

    拉特諾夫又吻她。他想到閔駒和寧林,想到他如果脫離三合會,那麼死比生離他更近。麗雲願意永遠伴著他。哪怕是死也不分離,他懂得這話意味著什麼。

    上帝,別讓他們殺掉我。

    快幫我們在這個世界上找到一種新的、自己的生活,不管是在什麼地方。只有麗雲和我——別的什麼我也不祈求。麗雲和我——這就是我們的整個世界。

    拉特諾夫與弗蘭岑博士進行了長時間的通話。他原諒了麗雲沒給他們打電話,弗蘭岑博士對此完全理解。

    「麗雲是那樣不安,」他笑著說道,「簡直是心不在焉,然而三天以來她都不肯給您打電話。我們一起勸說她,她終於拿起了電話。後來她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我得感謝您,弗蘭岑先生。」

    「麗雲非常興奮地說到您。」

    「是這樣嗎?」

    「是的。我妻子和我——尤其是我妻子,女人在這種情況下特別敏感——產生了一種印象:麗雲沉醉在一種幻想中:您不僅僅把她當作您的導遊。這引起了我們的一點思索。」

    「這不是幻想,弗蘭岑先生。」

    弗蘭岑博士清喉嚨的聲音可以聽得見。他說道:

    「我們只是根據名字才知道您。對您的個人生活,您的私生活,我們一點也不清楚。但是我們對麗雲負有責任。她是我們的客人,我們在擔保書上簽了字,她的一切都得由我們負責——現在請您說說,您對麗雲……」

    「在您往下說之前,請您聽我講一講,」拉特諾夫打斷了他的話。「我在您之前發了邀請,顯然邀請書丟失了,要不然她老早就在我這裡了。我準備把對麗雲應承擔的責任接過來,以免除您的負擔。」

    「但是這對我們並不是負擔!」弗蘭岑提高了聲音說。「從第一天開始我們就喜歡麗雲。我妻子特別喜歡她。」

    「我也是。」

    「這我該如何理解呢?」

    「照您現在所想的那樣去理解。等待麗雲三個季度的不僅是我,而且是我的整個生命——我知道這聽起來有點庸俗。」

    「請您原諒我提個問題,拉特諾夫先生:您是怎麼設想的?」

    「麗雲將一直留在我這裡。」

    「她的簽證三個月就到期了。」

    「我將設法在慕尼黑地區管理部門弄到一張居留批准書。」

    「要弄到居留許可證很難。對外國人的各種法律非常嚴格。」

    「這裡是一種特殊情況。」

    「就法律而言,這樣的事不能成立。」

    「儘管如此,我也要想辦法。我們還有時問。」

    「我們等麗雲八天後回來。我們是約定好的。」

    「這裡有些改變,弗蘭岑先生。當然麗雲八天後回到您那裡,然而只是為了最後收拾她的箱子再回慕尼黑來。」

    「我不想進一步逼您。」弗蘭岑博士的聲音變得冷淡起來。「您怎麼設想?」

    「我真的沒有必要向您解釋,因為麗雲不是您的女兒,」拉特諾夫也同樣冷冰冰地回答道,「可是我對您坦率地說:我愛麗雲。」

    「一句老實話。那好吧,讓我講句粗話:麗雲當情婦就太虧了。如果我們早知這樣,那我們就不會催促她給您打電話,我們還會阻止她去慕尼黑。我知道,在新鮮和奇特的魅力消失後,女人們留下的是可怕的空虛。她們會因此而心碎。您想使麗雲這樣嗎?您不能把這個迷人的生命給毀掉!這樣做是不負責任的!」

    「弗蘭岑先生,您完全錯了。麗雲將永遠留在我這裡。」

    「您要娶她嗎?」

    「是的。」

    「我要問問,您多大了?」

    「59。」

    「可麗雲才26。相差33歲。您認為這正常嗎?」

    「什麼叫正常?一個59歲的人不再活了?為什麼人們對年齡的懸殊如此大驚小怪?是羨慕?是妒忌?我們相愛,這就是一切!年齡懸殊在這裡能起什麼作用?」

    「您的生活經驗在哪裡?您70歲,麗雲37歲。這正是婦女的最佳年齡。而您80歲,那她……」

    「……麗雲47歲!」

    「一個精力旺盛的女人伴一個白髮老頭……」

    「我們最好還是讓它聽命於我的生命進程。」

    「要是您死了,那怎麼辦?」

    「那時麗雲是我的遺產的唯一的繼承人。她可以靠我的遺產很好地生活。我認為,弗蘭岑先生,我們在電話中爭吵,這不會有任何結果。十天後我帶麗雲到薩爾布呂肯。」

    這番通話是在下午進行的。麗雲躺在臥榻上。她感到從未有過的輕鬆和愉快。只是在她想到家裡時,她的愉快就蒙上了陰影。她想到她的父母;她想,在她承認她愛上了一個年紀很大的外國人時,他們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傳統觀念很深的父親怎麼會接受這樣的事實呢?他好多年或者說不定永遠也看不到他的女兒,他是不可能忍受的,他的頭會在憂傷中低下。而母親呢?她或許會默默忍受,流很多眼淚和在詩中宣洩她的痛苦。她已經寫過好多詩,還抄過所有古代思想家的傳統格言。她把這些格言貼在住宅的牆上。要是麗雲永遠留在歐洲,那她會寫些什麼呢?「痛苦是擺脫痛苦的大門」?或者:「看遠方則近處明亮」?

    這些想法使麗雲心情沉重。她強迫自己擺脫這些想法,強迫自己考慮:這是我的生活!我已經是大人了,我要自己決定!我要在愛的面前張開雙臂,讓自己落入愛的懷抱中。誰也阻止不了我,低下頭和流淚都不能。我有尋求幸福生活的權利。

    拉特諾夫出了通向花園的門向她走來,這時她鬆了一口氣。她伸出雙臂,摟著他的頭頸,將她的臉伸給他。

    「吻我!」她說道,「快吻我。」

    拉特諾夫靠著麗雲坐到花園臥榻上,拿起她的手吻手心。

    「剛才我與弗蘭岑博士通過電話。」他說道。

    她抬起頭。她的目光中含有許多疑問。「他說了什麼?」

    「你忘了打電話,他理解。」

    「他還說了什麼?」

    「說你答應十天後回薩爾布呂肯。」

    「不錯——可是現在一切都變了。我不知道你愛我也像我愛你一樣。」

    「這我對弗蘭岑博士說了。」

    她一下坐了起來,吃驚地呆視著他。「你對他說了?你說了什麼?」

    「說我愛你——這是事實。」

    「那他怎麼回答?」

    「他指責我,說年齡懸殊33歲,說我毫無理性。」

    「這與我們相愛有什麼關係?」

    「我試圖解釋清楚,可我說服不了他。他認為你只是我弄來的一個情婦。」

    麗雲又向後靠到墊枕上,眼望天空。黃昏將至,天空抹上了薄薄的紅雲。

    「你知道娘娘還表示什麼?」她問道。

    「美人中最美的佳人。」

    「不——妃子。」

    「你是我的皇后。」

    「歷史上有許多著名的妃子。有個皇帝由於寵愛一個妃子而丟了他的江山,因為他的武將們要江山,他不得不賜她用絹帶勒死。此事他始終耿耿於懷,晚年他精神錯亂了……日日夜夜他只想到她和她的死。唐明皇和他的妃子楊貴妃的悲哀故事眾所周知。」

    「我們的愛永遠年輕和歡樂。要是我們變得悲哀,那我們就擁抱在一起。我們知道其他的一切都是微不足道和無關緊要的,我們的愛可以驅除一切悲哀。」他輕輕地將她從臥榻上拉起。「現在你穿好衣服,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們去一個非常高級的飯店。所有的人都應該看到,我有一個非常美麗的娘娘!」

    「一個妃子。」

    「有人敢這樣稱呼你,我就殺掉他!」

    「那你馬上就會成為大兇手,因為你的朋友和熟人都不會接受我。他們以為我只是想你的錢!想漂亮的衣服、貴重的首飾,居伊-拉羅什的製品。」

    「你從哪裡知道居伊-拉羅什的?」他困惑不解地問。

    「第三天我和弗蘭岑太太在城裡閒逛。商店的櫥窗裡有一件極漂亮的衣服,弗蘭岑太太說:麗雲,這非常貴。這是居伊-拉羅什的製品。這樣我就記住了。」

    「走,你去更衣。」

    「遵照陛下的旨意。」

    她向屋裡跑去,可是在門口站住了,向拉特諾夫轉過身來。「你穿什麼?」她叫道。

    「一套很精美的淺灰絲織西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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