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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走上刑台 文 / 維多莉亞·荷特

    噢,上帝,請賜於我謙卑及耐心,度過最後一刻,求諸位與我同禱,為我祈禱。當我伸出雙臂,將頸項置於斧刑台上,只待那一刻到來時,諸位的禱告將會使永恆的主滿意,派遣天使令我至聖殿。

    ——艾塞克斯於行刑前

    身為一國之君,旁人皆以為光榮之事,當事人則不以為然。

    ——伊麗沙白

    這幾年情勢十分危險,艾塞克斯雖蒙受王恩,我卻未見過這樣玩火的人。他是我兒子,但我無時不以列斯特提醒他。

    有一次他說:「奇怪,克裡斯多夫怎麼不提出異議?您每次提起列斯特,好似都當他為男人典範。」

    「他對你而方確是典範,」我說:「不要忘了,他一生都深為女王敬重。」

    艾塞克斯沒有耐心,他不願卑躬屈膝,討人歡喜。他宣稱,女王必須也和別人一樣,以他的本來面目來接受他。

    照現在看來,女王似乎如此,但他身在危險中。我知道伯雷反對他,想排除他,好為自己的兒子開路。他和倍肯家的孩子,安東尼及法蘭西,處得不錯,他們都很聰明,對他有益,只是他們憎恨伯雷擋住他們的發展。

    艾塞克斯有了兩個兒子,一名華德,為紀念其戰死的叔叔,一名亨利。他不是一個忠實的丈夫,風流成性,不能沒有女人陪伴。他一向不肯節制慾望,自然在這方面也盡情放縱,一個女人對他而言是不夠的,他任慾念飛馳,見一個愛一個,以他的地位,使他不缺拜倒其下的女人。他不選擇固定的情婦,而竟然跑去和女王的宮人在一起,顯然他一定大為受寵。我們知道和他有往來的姑娘至少有四個,有的還替他生了孩子,成為眾人皆知的醜聞。女王曾當眾辱罵這些和他在一起的女孩。

    我對他這種不謹慎的行為非常憂慮,因為女王對這些宮人十分嚴格。她們是從曾經為女王貢獻過心力的家族中挑選入宮,以為酬謝這些人的。瑪麗.席尼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她姐姐安布西亞死後,女王覺得她家很可憐,便將她帶進宮,過了一段時間以後,女王便為她選了一門很好的親事,嫁給彭伯克伯爵。這些女孩的父母都覺得很光榮,也很高興,因為他們知道女王會盡力照顧他們的女兒,因此若其中有個姑娘未得女王同意而結婚,女王會生氣,若其中還有她所謂的「淫行」,她更會憤恨,而若對方竟又是她的寵臣,她不知道要狂怒到何種程度呢!艾塞克斯明知,卻仍然到處風流,這不只危及其地位,更傷了他妻子及母親的心。

    他逢到危險,從不知躲避,我時常擔心他尚能安全地前進多久。女王愈老,愈喜歡年輕人,他迷人的時候,誰也抗拒不了他的魅力,這是我們知道的。

    潘乃珞已離開丈夫,公然和情夫查爾士.布朗住在一起。查爾士自長兄死後,便成為孟焦爵士。

    潘乃珞並不得女王寵愛,雖然她和其弟都不是足智多謀的人,但女王能不計較英俊男人,卻不喜歡這樣的女人,何況她又是我女兒。加以女王知道她和孟焦住在一起,對她十分不諒解,但對孟焦則仍十分寬大。所幸她並不禁止她到宮中。

    潘乃珞和艾塞克斯是好友,她的個性比較喜歡支使人,因此不停地想勸告他,她對自己深具信心,我和一樣,也是宮中最美的女人。菲力蒲.席尼對她的歌頌的詩,更增了她的自信。孟焦非常崇拜她,艾塞克斯也很敬重她,她該心滿意足了,何況她又離開了一個她所厭惡的丈夫。

    潘乃珞正在北宮和渥威克家人在一起時,信差來到,謂女王御駕在不遠之處。艾塞克斯知道女王不會高興看到自己的姐姐在那兒,還會拒絕接見,以示羞辱,便騎馬前去迎接。此舉使得女王大悅,但不久後,女王便知道他之如此,純是因為他姐姐在北宮,希望她仁慈地接見她。

    伊麗沙白沒說什麼,艾塞克斯又深信她定會答應他的任何要求,但消息傳來,女王下令她抵北宮時,潘乃珞必須待在自己房裡,不得出來。

    衝動的艾塞克斯無法忍受這種挫折,他一向對家人愛護備至,而女王卻發此對他姐姐,他實在忍不住這口氣。

    女王餐後,他問她願不願意接見潘乃珞,並說女王曾經答應過要接見,但是現在卻又食言,令他很傷心,也很驚愕。女王毫不領情,嚴厲地說她無意讓百姓傳說她為了討她他而接見他姐姐。

    「不,」他憤怒地叫著:「你是為了討好那個騙子拉雷,才不願接見她!」而後他便繼續說她為討好拉雷,什麼事都願意做,為了那個鄉下人,她寧願羞辱他和他姐姐。

    女王要他住口,但他不聽,狠狠地罵了拉雷一大串,又說女王怕那傢伙,而他為一位怕那種低級人物的女王服務,並不感到愉快。

    這更是愚笨,因為此次拉雷也和女王同行,即使他沒有聽到,別人也會向他報告說他視拉雷為畢生大敵。

    女王看煩了他的怒容,就對他在吼:「不准這樣說!你好大膽,竟敢批評別人!你姐姐和你母親是一個樣,我就不讓你母親到我宮中。你繼承了她的缺點,這已經足夠使我要你滾開!」

    「悉聽尊便!」他也叫道:「我反正也不願意在這聽污蔑我家人的話,我可不願侍奉這樣一位君王!我會立刻要我姐姐離開這裡,並且,既然你怕得罪那個拉雷,他又想要我走,我走就是了。」

    「你這個蠢貨,我已經厭煩你了!」女王冷冷說完,轉身離去。

    艾塞克斯鞠躬退下,直接來到潘乃珞房中。「我們立刻離去。」他對她說:「準備一下。」

    潘乃珞驚訝萬分。他說這是必須的,因為他和女王意見不一,他們有生命危險。

    他著僕人護送還她回家,並宣稱要到荷蘭,為斯洛伊作戰,也很可能一去不返,但這無所謂,死亡也比作這麼一個不公正的女王的臣子好,何況女王一定認為已經除去心中大患。

    於是他往山維治出發。第二天女王問到他,聽說他要到荷蘭,便派一隊人馬去將他帶回。

    大隊人馬趕到山維治,他正要登上一艘船,最初他不願回去,但他們說他不回去,他們就要強制執行,他只得從命。

    回到宮中,女王很是高興,但還是責罵他的愚行,並說不能她允許,他不得擅離宮中。

    幾天後他又得寵了。

    我這個作性的兒子運氣還不錯,但是他若能利用這些運氣,該有多好!可是,我時常覺得他輕視這種突降身上的福分。若有人性愛玩命,那人便是艾塞克斯。

    他最熱切的希望之一,便是使我重返宮中,他知道我對此多麼渴望,而這是列斯特沒有作到的。我相信他之如此希望,部分原因是想做到繼父所做不到的事。

    我一直深以為憾的,便是無法到宮中,作女王身邊人的一分子。列斯特走了十年了,她應該可以再接見我,我是她親戚,而且日漸老去,她自然能忘掉我曾嫁給她甜心蘿蔔的事。

    我給了她這個最喜愛的人。她當然知道若非我,她不會有這個既煩她又使她歡喜的男人,但是她是個惡毒的女人。我兒子知道我的感覺,他曾答應我,總有一天要讓我們兩人重逢。他認為不能說動她將是他的嘲諷,實現他的意願更是對他毅力的挑戰。

    他現在儼如國務大臣,女王不肯讓他出視線一步。眾人皆知,如果誰想討好女王,只要透過這個寵臣的美言,女王便會注意到他。

    一天他極興奮地來到列斯特莊園。

    「親愛的母親,請您準備好,您要到宮裡啦!」他喊道。

    我不敢相信。「她真的要見我嗎?」

    「她對我說她將從房中到會賓廳,如果你當時在宮庭畫廊,她要見您。」

    這將是十分正式的會面,也將是新生活的開端,我不免狂喜了。漫長的放逐期已經結束了。艾塞克斯要求她見我,她無法拒絕。我們又會禮貌地相處了。我還記得從前我常以諷刺的言辭和對四周人物的批評逗她發笑,現在我們已老,可以共同回憶。往者已矣,來者仍然可追。

    過去幾十年,我雖看過她,但是從沒有在很近的地方見過,她不是騎馬,便坐在馬車上,看起來那麼遙遠,那麼偉大,但是她仍然是那個害慘了我的女人,我想和她接近,為的是那樣我便能再度站起來。我懷念列斯特,或許在他生命將盡之時,我暫失去了對他的愛,但是他一不在,生命也失去了美味。她可以為我帶回一些事物,我們可以互慰。我雖然有個善良而鍾愛我的克裡斯多夫,但我卻時常將他和列斯特比較,而誰能比得過列斯特?比不過列斯特,並不是克裡斯多夫的錯,只因為我曾被最有統領力、最刺激的男人愛過,而因為女王也曾愛過他,所以我失去了他,只有藉著我和她再度親近,我才能重新捕捉對生命的熱望。只要我和她在一起,即使是歡笑也好,即使是不睦也可。

    想到重返宮廷,我興奮得難以遏止,她對我的生命具有何等重大的意義!她是我的一部分,我永遠不可能不想到她,她也不可能不想到我。她失去了列斯特,感到孤單迷惘,我也如此。即使我從前欺騙自己,說我並不愛他,現在也無所謂了。

    我想和她談談,兩個老得不能再彼此嫉妒的女人面對面地談著。我想和她回憶往昔,那段她愛羅勃,想要嫁給羅勃的日子,我想聽她親口說出她知道羅勃前妻死訊的情形。我們是應該親近的,我們的生命和羅勃.杜雷緊緊相纏,因此我們的秘密也該互相傾訴。

    但是,我的興奮只是暫時的。

    那天到了,我小心翼翼地穿扮好,不浮誇,而且十分謙遜,我希望自己能夠表現出這種態度。我必須謙卑、感恩,並以最為自然的風度表現我的歡愉。

    我到畫廊等著,附近有些人見了我大感驚奇,我注意到他們彼此交換著謹慎的眼神。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她沒有出現,廊中響了竊竊私語的聲音,更多人朝我這裡望,一小時過去,女王仍未駕到。

    終於一位女王隨從走近,宣佈道:「女王陛下今天不會經過畫廊。」

    我大為失望,我相信她知道我在這裡,所以故意不來。

    這天稍後艾塞克斯來到列斯特莊園。

    他精神頹唐地說:「我知道,您沒有見到她。我告訴她說您去恭候她,結果失望而返,她說她身體不舒服,未便離開房間,但是她答應下次有機會再接見您。」他說的可能是真話。

    一星期後,艾塞克斯告訴我說,經他堅持,女王要外頭晚宴,願意在走出宮中乘馬車之前見見我。我想我倒可以再等一次,等她經過時和我談談話。我只須等等,然後我便可要求進宮,但在我得到友善的答覆之前,我毫無任何權力。

    艾塞克斯正生著那週期性的熱病,躺在宮中套房床上,不然他便可以與女王同行,我見女王也就更為容易了。

    橫豎我對宮廷禮節並不陌生,於是我又裝扮得當,戴著一粒價值三百鎊的鑽石前去,這鑽石是列斯特財產變賣殆盡後僅存的少數珍寶之一。

    我又一次來到會賓廳,和其他想和女王說一兩句話的人一起等待,不久我開始懷疑這次是否會和上次一樣,不料我不幸而言中!一會兒後,馬車駕走,聽人說女王已經決定當晚不去赴宴了。

    我怒火中燒,忿忿回到列斯特莊園。我知道她根本無意接見我,因此使用那種對付她追求者的一貫伎倆,要你不停地希望、不停地嘗試,並且隨時準備面對失望。

    艾塞克斯告訴我,當他得知女王不出宮時,他便起床見她,請求她不要又使我失望,但是她卻頑固如石,說她已決定不要到外面晚餐,她就不要去。艾塞克斯很不高興地返回套房,並說既然她連他這麼小的請求都不屑考慮,他不如不到宮中算了。

    這次他一定使女王印象深刻,因為不久後,他便帶來了女王的口信,謂她願意單獨接見我。

    這真是一場勝利,能夠和她說話,共憶往日、重尋友誼,說不定還可以坐在她身旁,這是多麼好!比在她經過時和她搭訕的一兩句話不如要好上幾倍呢!

    我穿著一件藍色綠質袍,內為一件淺色調的繡花襯裙,頸上是細緻的花邊襞襟,頭戴淺灰色開鵝絨帽,上插一支彎曲的藍色羽毛。我謹慎地讓自己穿著合宜,因為我不能讓她以為我的美貌不再,而暗自得意。

    我進入宮中,不免猜想這次她會不會以別的借口拒絕見我,幸而這次我總算面對面地見到了她。

    那真是個刺激的時刻,我跪在她面前始終不動,直到她的手放在我肩頭,我聽她要我平身。

    站起身,我們彼此打量著對方,我知道她不會放過我的外表和衣著上的任何細節。我無法抑制因她年老而心生的滿意,即使仔細的妝扮,薄施的胭脂和紅色假髮,也無法完全遮住。她已年逾六十,但纖細的身段和挺直的姿態使她年輕不少。雖然頸項已出現歲月的痕跡,胸部卻仍然和以前一樣地細白結實。她穿著她最喜歡的白色袍,裙邊是紅色線條,衣上有珍珠為飾。不知她對外表的注意是否我和一樣?當她舉起手時,那長喇叭袖便垂下,露出紅色的襯裡,她一向以她的雙手造成的某種效果。她的手白嫩柔美,毫無上了年紀的痕跡,尤其在閃閃發光的鐲子的襯托下,更見纖細。

    她將雙手放在我肩上吻了我,我只覺得勢血湧上了面頰,她認為我是情緒衝動,令我感到很高興,不過這很平常,我後退。

    「蕾蒂絲,許久不見了。」

    「陛下,彷彿有一世紀了呢!」

    「他走了也有十年了。」她蹙起眉頭,我想她大概快要哭了。「好像他仍然和我在一起一樣,我還是過不慣沒有他的日子。」

    自然她說的是列斯特,我本想告訴她我的感覺和她一樣,但是說出來會顯得十分虛偽,因為我嫁給克裡斯多夫都已有十年了。

    「他怎麼死的?」她問,顯然她明知故問。

    「在睡眠中去的,十分安詳。」

    「那便好,我仍然讀著他的信……他年輕時候的模樣,我還記得清清楚楚……」她哀傷地擦擦頭:「從來沒有人和他一樣,有人謠傳他的死因。」

    「他的事總會有人大造其謠。」

    「他和我比誰都親密,我的眼睛……他真是我的眼睛。」

    「我以為我兒子對您也是個安慰,陛下。」

    「噢,那個狂小子羅勃!」她深情地笑著:「真是個迷人的男孩,我很愛他。」

    「很榮幸我能生下他來為您服務。」

    她目光銳利地望著我:「蕾蒂絲,命運似乎一直在捉弄我們,他們兩人……列斯特和艾塞克斯……和我們兩個如此地接近,你丈夫布朗是個好丈夫嗎?」

    「陛下,我感激上帝將他賜給我。」

    「列斯特死後,你很快就結婚了。」

    「我寂寞。」

    她點點頭:「令嬡應該小心。」

    「陛下指的是李區夫人?」

    「李區夫人……或是孟焦夫人……我不知道該稱她哪個名字。」

    「她是李區夫人。」

    「她和她哥哥一樣,都是自視過高。」

    「他們在許多方面都不虞匱乏。」

    「是的,先是席尼抑鬱寡歡地繞著她,現在孟焦為了她,什麼也不顧了。」

    「如此更使他們自視甚高,如陛下的仁厚使得艾塞克斯自以為是一樣。」

    她大笑。而後她談到從前,提起菲力蒲.席尼的悲劇。對於女王而言,席尼的死特別殘酷,因為打敗了西班牙無敵艦隊,無異除去了她肩上重負(雖然此後西班牙人又加諸她一個負擔),而她卻失去了一個可以與她共享勝利的人。

    而後她談起他,說他們如何在塔中共度那段時光,而當她姐姐死時,他又如何跑去找她:「他是第一個衝向我的人,並且他表示要貢獻財力,幫助我……」

    他還想娶你呢,我想。甜心蘿蔔、女王的眼睛,那段時間他曾抱著多大的希望啊!她讓我和她一起再看到那位英俊的少年郎,那無與倫比的人,她這麼稱他。我想她已完全忘記後來他變成的又病又倦的老人!

    她似乎也忘了我,只嘮嘮叨叨地訴說著和列斯特一同生活在過去。

    突然她冷冷望著我:「好啦!蕾蒂絲,」她說:「我們終於見了面,艾塞克斯打勝了這一場仗。」

    她伸出手讓我親吻,而後我便退下。

    離開宮廷,我陶醉在勝利的喜悅中。

    一星期過去了,女王並沒有召我前去。我等不及地見到我兒子,告訴他女王曾接見我,我們暢談甚歡,但是我並沒有受邀到宮中。

    艾塞克斯曾向她提起,說我單獨蒙她召見,十分快樂,而現在我衷心希望能在公開場合親吻她的雙手。

    他哀傷地看著我。

    「她是最最倔強的老女人!」他大聲叫道,我真擔心僕人會聽到:「她說她答應我接見您,她已經做到,而也就到此為止。」

    「你不是說她再也不肯接見我了吧?」我驚異地叫道。

    「她說她現在和從前一樣,她不願您到宮中,因為她和您無話可說。她說您表現得不是她的朋友,她不願意再接見您。」

    於是我仍然和從前一樣了。那次短暫的會面毫無影響,倒不如沒有的好。我想像她和別的女人嘲笑,甚至批評那次會面的情景。

    「那隻母狼還以為可以回宮,可以嗎?哈!她恐怕得改別的想法了……」

    接著她會望向鏡中,看到的是那個風繼承王位的年輕女人,光耀,燦爛,身旁是沒有人比得上的甜心蘿蔔。

    為了撫去憂傷,彌補列斯特棄她而就我的傷,她會再度為我的希望破滅,大感羞辱而發出嘲弄的笑聲。

    我現在要寫到生命中最使我傷心的一段時期,回想起來,我相信艾塞克斯和女王之間那幕可怕的景象,正是他大劫的開始。她絕不會原諒他這一件事,就像她不肯原諒我嫁給列斯特一樣。她對朋友忠實,對敵人也一樣忠實。她對別人的忠情不會忘記,且會一次次回報,別人對她的不忠,她也永遠記得。

    艾塞克斯激起女王怒氣是這樣的:他的好友蘇安頓伯爵將一位宮中姑娘伊麗沙白.佛儂,她也是我頭一任丈夫華德的親戚納為情婦,而艾塞克斯幫助他們二人秘密成婚,女王聽說了這事後,他卻大膽地說他看不出為什麼人不能一邊侍奉女王,一面娶所愛的女人為妻,這句話使女王大為不悅。

    此時,伊麗沙白正欲和西班牙籤訂和平條約,她仍和從前一樣憎惡戰爭,時常說除非萬不得已,比強遭無敵艦隊威脅,絕不舉兵,因此平時應該盡量採取各種措施以避免戰爭。

    艾塞克斯則不以為然,他想中止和談,終於國會也同意他的主張,因此伯雷和羅勃.賽梭都愁眉不展。

    於是艾塞克斯開始憤怒地排除異已,我弟威廉自父親去世後便繼承了名銜,他也勸艾塞克斯不必如此激烈。克裡斯多夫一向崇拜艾塞克斯,起先我雖然高興他們彼此處得十分融洽,但我現在倒希望克裡斯多夫有一點辨別力。孟焦和法蘭西斯.倍肯都曾經警告過他。倍肯知道艾塞克斯一向對他很好,但是以艾塞克斯那種剛愎自用的性情,他誰的話都不會聽。

    女王堅決反對艾塞克斯的行為,並且公開表示出來。七月裡一個熱天,事情達到高潮,我想通往劫難的第一步就是當時踏出的。艾塞克斯做出了女王永不會原宥的事:他侮辱她的尊嚴,幾乎要攻擊她了。

    愛爾蘭是個一向易引起爭辯的問題,女王打算派遣一位代理前去。

    女王說她信任威廉.諾瑞斯,他是她的親戚,忠誠自不必懷疑。他父親為女王效忠,因此她願意選擇威廉擔任這項職務。

    艾塞克斯說道:「不成!適合那職務的是喬.卡露。」卡露曾經參加遠征加迪茲那次戰役,並且到過隊祖絲。他也到過愛爾蘭,對當地風土人物十分明了,並且他是賽梭家人的好友,如果他不在宮廷中,艾塞克斯只會叫好。

    「我說要威廉.諾瑞斯。」女王說。

    「您錯了,陛下,」艾塞克斯答道:「卡露是最佳人選,能為您效勞。」

    從沒有人敢以這種態度對女王說話,沒有人敢說女王錯了,即使她的大臣有意見,也只能以隱晦間接的方式說服她。威廉.賽梭等人都是以這種態度來對付她的。大膽說「陛下,您錯了」則是女王絕對無法忍受的,即使是出於艾塞克斯之口。

    女王不理他的話,只以一個手勢帶過,表示這個魯莽的青年所說毫無價值,這卻使艾塞克斯大為憤怒。她竟當眾侮辱他,說他的話毫無意義!一時間,他的脾氣爆發,蓋過他的常識,他竟然轉過身,背對著女王!

    女王已經忍受了他一次,本想以後再責備他,並警告他下次不可再犯,但這次他卻是存心侮辱她。

    她跳起來衝向他,上前就大聲摑他一掌,並且叫他滾,要他被絞死。

    艾塞克斯怒從中來,失去了理智,手往劍柄正欲抽出劍來,幸而被人阻住。他被人拖出宮時,還大喊大叫地說即使是亨利八世,他也不願接受這種侮辱。以前從未有人見過君王和臣子之間會有這種場面。

    潘乃珞急急忙忙趕到列斯特莊園,和克裡斯多夫、我、我弟弟威廉、孟焦等人商量。

    威廉認為艾塞克斯一切都完了,潘乃珞則不作此想。

    「她太喜歡他了,會原諒他的,他到哪裡了?」

    「到鄉下。」克裡斯多夫說。

    「他應該在鄉下多待一會,等風波平息。」威廉說:「但願風波會平息。」

    我著實為他擔心,侮辱女王如何能被原諒?背對著女王已經夠糟,但抽劍向王根本是危險的事,很可能構成叛逆罪,何況他的敵人太多了。

    我們如坐愁城,我不清楚潘乃珞是否真如她表現的那般樂觀。

    每個人都在談論艾塞克斯失寵的事,後來發生了一件事,民眾便不再注意他。七十八歲的伯雷,一向身體有病,現在已瀕臨死亡邊緣。他的牙病十分嚴重(女王也是如此,所以她頗能同情他),加以一生中隨時都要承當各種壓力,國事悉心治理,私事也一一處置得當。據說他臥於床上,將孩子召到跟前,祝福了他們和女王,再將遺囑交給僕人,而後悄然安息了。

    女王得到消息,悲慟得無法自制,她到寢宮獨自哭泣,以後有一段時間之後,只要有人提到伯雷的名字,她眼中都會含著淚水。自從列斯特去世後,她一直都沒有如此表露感情過。

    伯雷的遺體安葬於史丹佛巴倫,葬禮在西敏寺舉行。艾塞克斯穿著黑色喪服,自鄉下趕來參加,所有哀悼者中,沒有一個人比他更哀傷。

    喪禮後,他到列斯特莊園,我弟弟威廉和克裡斯多夫、孟焦等人都在。艾塞克斯曾反對威廉繼承名銜,但威廉深知我們家的財勢有賴於我兒子。艾塞克斯有股魔力,別人因他侮辱所生的氣,他能輕易便化為祥和。威廉和我父親一樣地深謀遠慮,不會讓暫時的不快影響至於未來,因此他和我們一樣,急著要艾塞克斯重新得寵。

    他說:「現在你可以到女王面前。她憂傷憔悴,你應該去安慰她。」

    「她正生我的氣,我也生她的氣呢!」艾塞克斯嘟噥著。

    我說:「她侮辱過我,但是如果她要我明天到宮中,我仍然會歡歡喜喜地去。我求你,不要傻了,兒子,和君王相處,不要計較自己受到的侮辱。」

    威廉迅速盯我一眼,他和父親一樣,凡事小心謹慎。

    「你愈逃避,她對你會愈加嚴厲。」孟焦警告艾塞克斯。

    「她現在不會想到我,」艾塞克斯說:「我們只會聽她說伯雷有多好,從不會冒犯她等等。他們意見常有不同,但他從不敢忘記自己是屬下。不,我可不打算到宮中去聽伯雷的頌詞。」

    我們無法使他明白何種事對他有益處,每次總是他那頑固的自尊在作祟。他要她召他,他才願考慮前去。

    我這兒子十分不現實,我不覺要為他發抖了。

    孟焦告訴我,女王不再想念艾塞克斯,因為她深深為伯雷悼念。她對身邊人說起她這個「靈魂」有多好,說「他從不讓我失望」。還說從前列斯特和伯雷這兩個對她而言深具意義的人如何的競爭。「若沒有他們,我不可能成為今天這個樣子。」說完便會痛哭一場。她的「眼睛」,她的「靈魂」,如今全都離她而去。然後她會再提到伯雷的好處,說他是個好父親。看他如何提拔羅勃,她的小精靈,當然,伯雷知道羅勃很聰明,他沒有要提拔長子,現在的伯雷伯爵,就是因為他知道長子沒有為女王服務和智慧。駝背的羅勃才是個天才,他父親便知道,她真懷念她親愛的「靈魂」。

    於是,艾塞克斯不在宮中,女王也未有任何遺憾。

    「我不能在一個多愁善感的女人心裡和死人競爭。」他說。

    他出言愈加不遜了。我們都為他害怕,即使是一向鼓勵他更加不遜的潘乃珞,也為他擔憂。

    我們全體同意讓他試試看和女王和解。

    機會來了,國會正舉行會議,艾塞克斯身為其中一員,應該出席會議,但他卻傲慢地宣佈,除非女王先召見他,否則他會出席國會,女王對他的話毫不理睬。結果他沒有參加會議,反而回到萬史台獨自生悶氣。

    愛爾蘭傳來了壞消息,泰勒伯爵率兵叛亂,威脅到英國的烏斯和其他地區。英軍指揮官亨利.巴諾被打敗。以這時情勢看來,英國如不立刻採取行動,愛爾蘭將會不保。

    艾塞克斯得到消息後,全速自史萬台參加國會。他宣稱對愛爾蘭有特別的情報,由於事情十分危急,他要求晉見女王。女王拒絕他,令他怒不可遏。

    他的憤怒和失望影響到他的身體。潘乃珞告訴我,她害怕他生病了。那個間歇性的熱病又發作了,在迷迷糊糊中,他對女王大肆痛罵。克裡斯多夫、我、潘乃珞都趕到萬史台看顧他,免得那些咒罵被不懷好意的人傳到女王耳中。

    我愛他的程度在此時可能比以往都要強烈。他如此年輕,容易受到傷害,我的母性本能見他如此,就倍覺難過。我不會忘記他那時的情形。他頭髮散亂、眼中露出狂野的神情。我憤恨女王,是她使他變成這樣,但我也知道他不無咎由自取之處。

    他難道永遠學不會嗎?多希望列斯特還在人間,這樣他就可以和他談談。但艾塞克斯何時曾聽過別人的話?威廉和孟焦(他和潘乃珞的關係,使我視他如子)不停地警告他。至於克裡斯多夫,他為我兒子所迷惑,任何他做的事,他都認為是對的。

    女王聽說艾塞克斯生病了,態度便改了,或許伯雷的死亡使她感覺寂寞,誰知道呢?那些老臣全已死亡,她還剩下一個人可以愛,就是她昔日敵人的那個倔強、粗魯,但迷人的兒子。

    她派了自己的御醫去探病,命令他立刻通知她病情,只待他身體可以旅行了,他便要去晉見她。

    和解之後,艾塞克斯復原得極快。克裡斯多夫非常高興。「沒有人能夠長時期抵擋得住他的魅力」他說。但我沈靜的弟弟威廉,卻沒有他那樣樂觀。

    艾塞克斯被女王召見後便來見我。她對他十分熱情,並表露出他重回宮後她的喜悅。他相信一切仍如往昔,又為重新得寵的事竊竊私喜。聖誕節的第十二夜舞會中,眾人皆見女王與他共舞時的歡欣。

    但我仍然不能不多加思考,為了她仍然拒絕我入宮,我對她十分憤怒。暗地裡,這是極為自然的事。

    艾塞克斯說他要到愛爾蘭,好好教訓泰勒一頓。他對愛爾蘭的問題知道得比別人都多,而且他父親雖然貢獻國家,卻壯志未酬便死去,還被人認為成事不足,也沒有受到國家善待。他要為父親復仇。前艾塞克斯伯爵死在愛爾蘭,別人認為他失敗,現在他兒子要繼承父親未了的工作,而且將會成功,只要有人提到愛爾蘭,別人就會想到艾塞克斯這個名字。

    這種想法,美則美矣。女王提醒他說,既然他如此關切父親的事,那麼他當知道他父親的舊債仍有些未了。

    她這一提,全家人為之大驚,我害怕她會要我來解決這些債務。艾塞克斯卻說,女王如果貪婪堅持這一點,不顧他對她的貢獻,那麼他要離開朝廷,永遠不回來。他簡直是胡說。因為他和任何人一樣,都知道他未來前途唯有自宮中才能爭取得到。

    女王一定是太鍾愛他了,因為她不再提這一件事,而且還不太情願准許他到愛爾蘭指揮作戰。

    他洋洋得意地來到列斯特莊園,告訴我們他的計劃。克裡斯多夫以無限崇拜的眼神,專心傾聽他的計劃,他這種眼神曾有一度單為我而發。

    我問:「你想和他一塊去,是嗎?」

    「克裡斯多夫,我帶你去。」艾塞克斯也加了一句。

    我可憐的小丈夫!即使他努力掩藏他的心意,也逃不過我的眼睛。他和列斯特有多麼不同!列斯特從來不會隱藏自己的意願,也從不放過對自己有利的事。我為克裡斯多夫的軟弱而輕視他!

    「你應該去!」我說。

    「但是我怎能離開你……」

    「我能夠照顧自己,和羅勃去吧!這種經驗對你有益,不是嗎?羅勃?」

    艾塞克斯說身邊都是他可以信任的人,對他有好處。

    「那麼就這樣了。」我說。

    克裡斯多夫無限歡喜。我們的婚姻十分美滿,但我已經享受夠了,現在我已近六十歲,他對我而言太年輕,已不能引起我的興趣了。

    三月裡,我子和我夫離開倫敦,民眾湧至街上看他們經過,艾塞克斯真是風光十足,他要去征服愛爾蘭,為英國爭光!他身上真有股神的味道,難怪女王如此愛他。

    不幸,當大隊人馬抵艾斯靈頓時,自逢暴風雨大作,騎兵淋得落湯雞似的,而閃電及雷聲嚇得老百姓縮在屋中,他們認為這是不詳之兆。

    我嘲笑他們的迷信,但後來連我也有些懷疑了。

    這次戰役的悲慘結果,眾人皆知。若艾塞克斯沒有參加,我們會多麼快樂!他很快便知道此次責任之艱臣,愛爾蘭貴族反對他,對百姓有影響力的教士也一樣。他寫信給女王,說征服愛爾蘭將是她統治期中耗費最巨的戰役,除了必定要有的減大的軍隊外,愛爾蘭貴放並不反對賄賂,所以這方面也要有準備,才能使他們歸順。

    女王和艾塞克斯之間為了蘇安頓伯爵常起爭執。蘇安頓使伊麗沙白.佛儂懷了孕,後來也娶了她,但女王始終不原諒他。艾塞克斯和蘇安頓是好友,還封他為此次戰役的護駕——女王並不准許這個職位,她命令艾塞克斯除去他這個職位,大膽的艾塞克斯卻拒絕從命。

    消息傳到我這兒,我愈加不安,不只是女王的憤恨日見加深,我丈夫和兒子兩人的處境更加危險。

    潘乃珞總是第一個得到消息,她隨時會讓我知道,同時還有桃珞西及其子女,也使我感到安慰。桃珞西的丈夫湯瑪士.派若已死,而後她嫁給亨利.派西,即諾珊伯爵,但婚後生活並不美滿,因此她很喜歡到我這兒來,我們時常談論婚姻生活的心得,苦難心得。

    看來我的家人婚姻都不甚順利。但是佛蘭絲卻深愛艾塞克斯。說來奇怪,不論他有多壞,他仍然能使人願意和他緊緊相連。眾人皆知他的不忠,有時我想他有意如此,藉以激怒女王。他對他的感情很奇異,在某方面說來,他是愛她的。她和別的女人比起來,高高在上,但並不因為她是君王,他才愛她。我也感覺得到她那種幾近神秘的力量。她明白表示不願我回到宮她身邊後,我的生命不是便失去意義了嗎?她知道嗎?或許吧!我是個驕傲的人,但我已盡一切力量去討她歡心。她會不會得意地笑著,得意於自己的復仇有多麼徹底?她已贏得最後勝利,對這個敢同她競爭,而獲得大勝的我報復得徹徹底底。

    艾塞克斯同好幾個女人鬼混,潘乃珞公然和孟焦同居,為他生了一個孩子,名為孟焦,現在又身懷六甲。李區爵士尚未與她離婚,我想是因為在艾塞克斯宮中的影響力所致。若我的小兒子華德還活著,他一定沒有這麼多事,只會和家人過著規規矩矩的日子,但是,他已經去了。

    大風暴爆發,起因於艾塞克斯和叛徒泰勒談條件。他事先未和女王商量,便擅自和敵軍談條件,使得女王勃然大怒,她宣稱要他小心點。

    艾塞克斯返回英國,他是多麼莽撞!如念回想起來,我看得一清二楚。他毫不在意地一步步走向大劫,若當時他肯聽我的警告,便不會這樣了。

    上午十點,他抵達無雙宮,這時正是女王的盥洗化妝時間。當時艾塞克斯一定十分害怕,他說要征服愛爾蘭的大話,實際上失之草率。他知道國內自己的敵人圍在女王身邊,隨時都想看他垮台,但他不會讓任何人妨礙他的,他要趁歪曲事實的話傳到女王耳邊,使女王嫌惡他以前,立刻見到女王。他是偉大的艾塞克斯,他在任何時間想見到女王都應該毫無問題!

    但是,他對女人懂得何其少!

    我雖然為他擔心,卻不免為當時那幕景象發呆:伊麗沙白剛從床上起來,身邊只有最近的宮人,她最不公開的漱洗妝扮,只有這些人能見到。一個六十七歲的老太婆絕對不會願意在這種時候被她的仰慕者看到。後來艾塞克斯告訴我,說他幾乎認不出她來,她除了皇家身份之外,一無所有。灰色頭髮披散臉旁,面頰上沒有胭脂,雙眼也無神,朝臣常見的閃亮眼睛毫無蹤跡。

    而艾塞克斯就站在她面前,他風塵僕僕,老遠趕來,不有瀨洗,也沒有更衣。

    她在任何場合都是儀態萬千,此進也不例外。她毫無衣冠不整的表情,只伸出後來,讓他親吻,並說她過一會才見他。

    他得意洋洋地來看我,說他可以命令她,他衝進她內宮,看到她衣履不整的樣子,而他聽說從未有人見過她這時候的樣子。但她仍然和善地接見他。

    「老天,她真是一個老太婆呢!到今天我才知道她有多老。」

    我搖搖頭,她心裡的想法,我太清楚了。他看到她的窘狀。我可以想像她要人拿鏡子給她,當鏡中人也看著她時,心中會有何種淒慘。或許這是她頭一次真正面對真實的自己,而從那一刻開始,她再也不是和多情種西慕爾調情,和羅勃.杜雷在塔中嬉戲的年輕女郎了。他們兩人走了,只剩她迫切地想抓住年輕,但這天早上,這個幻象卻被艾塞克斯粉碎殆盡。我不相信她會輕易忘懷。

    我求他小心行事,但她再度見到他時,卻是異常和藹。

    晚餐時,他的朋友都來參加,孟焦和李區爵士也在其中。他們和艾塞克斯交情很好,彼此間倒不憎恨,雖則一為潘乃珞的情夫,一為潘乃珞的丈夫。據說此時,拉雷和其友格雷爵士及舒士伯爵伯爵等也一起共餐。

    後來女王召艾塞克斯前去,她再也不是那麼友善地對他了。她為了他不經她允許擅自離開愛爾蘭而不悅,並說他的行為足以構成叛逆罪。

    他愕然了,她對他一向仁慈,當他衝進她寢宮時,她對他也很和善。可憐的艾塞克斯,有時我認為他真是最最遲鈍的人。

    我可以想見那次會面。女王不是顯現於會賓廳鏡中光彩奪目的美女,而是個才從床上爬起的憔悴老嫗,沒有化妝,還灰髮披散。艾塞克斯見著這幕景象,所以她不能原諒他。

    他得到命令,必須待在房中,不得出去。

    孟焦惶恐地跑來告訴我,艾塞克斯被判有罪,原因是不從女王命令,擅自離開愛爾蘭,並且大膽衝進女王寢宮,令女王無法忍受。他將被送往約克宮等候女王進一步的發落。

    「宮廷將轉往理察蒙,」孟焦說:「我不瞭解,女子陛下似乎不再關心他了,她對他有了反感。」

    我的心不祥地下沉,我兒這次終於太過分了。但是我瞭解她的心,她再也不能忍受一個見過她龍鍾老態的男人在一起,我早就知道她是全國最自負的女人,生活在夢境中,自以為貌美如花朝臣所阿諛的贊詞。艾塞克斯曾經違命,也闖了愛爾蘭戰役的大禍,但這些全可以原諒,唯有撕掉她眼中的偽裝,看到任何男人都不該看到的,這才是他所犯的滔天大罪。

    艾塞克斯生著重病,曾在愛爾蘭罹患的痢疾,現在又發作了。他不能吃,不能眠,這些消息是照顧他的人傳出來的,上面卻命令不准我們去看他。

    克裡斯多夫火急返回英國,立刻回來看我,我很高興見他安然無恙,但是我們並不感到重聚的歡樂,因為我們只擔憂著艾塞克斯的安全。

    聽到他將被送往倫敦塔的消息,我們都嚇呆了。

    孟焦經常在列斯特莊園,我知道艾塞克斯經常與蘇格蘭國王保持書信聯絡,孟焦和潘乃珞也與他互通聲息。在信中他們向蘇格蘭保證在女王死後支持他繼承王位。我一直認為這種通信相當危險,因為信件若落入女王手中,足以使他成為叛逆。列斯特絕不會如此輕忽,他一旦發覺置身險境,總會巧妙地掩藏不利於他的證據。若我兒肯聽我勸告就好了!若他願意從我的話中得到好處就好了!但有什麼用呢?他天性不願聽別人的話,也不懂得謹慎從事。

    孟焦現在想設計救出艾塞克斯,讓他逃到法國,蘇安頓也宣稱將和他一塊去。

    艾塞克斯第一次聰明地拒絕了。

    可憐的佛蘭絲,她痛苦萬狀,想和他在一起,但又不能。絕望之中,她便前往宮中,懇求女王大發慈悲。

    艾塞克斯的妻子雖不若我這般被女王憎恨,卻是最不應該懇求女王施恩的人。自然,身為他母親的我,更是不受歡迎。但他們年輕人並不如我一樣知女王之深,比如我確定艾塞克斯今日的困境全因為他衝進女王寢宮,見到她憔悴容顏所致,但是他們若知我如此想,定會加以嘲笑。

    所以佛蘭絲被請出宮,女王還命令她以後再也不許進宮一步。

    艾塞克斯的案子在星辰宮開審,指責他的罪名是,他得到所要求的昂貴軍備武力,但是卻不服命令,擅自回國,並且和叛徒泰勒談條件。

    艾塞克斯此時已完了,幾天後,他家宅被查封,僕人被遣散,由於他病勢沉重,我們對他生命已不抱希望。

    我相信女王的良心必定會責備自己,她曾愛過他,我知道她一直忠於自己的感情。

    「他病得真像你所說的那樣嗎?」她問孟焦,孟焦向她保證他是的。

    她說:「我會派御醫前去看他。」

    孟焦說:「陛下,他不需要大夫,只需要陛下的好話。」

    她便指派御醫作些肉湯送去,並傳話說她會考慮拜訪他。

    十二月初那段日子,我們真的以為他將死了,便為他在教堂祈禱,此舉卻激怒了女王,因為我們沒有要求她准許,便擅自做了。

    女王准許他妻子去探望他和照料他,而後女王又召見潘乃珞和桃珞西,慈祥地對待他們,對她們說:「你們的弟弟誤入歧途,我深知你們的哀傷,而我也和你們共同分擔這分憂傷。」

    我時常想,若艾塞克斯這時死去,或許還要好一點,但是他見著了佛蘭絲,又知道女王准許她來探病,並且接見了兩個姐姐,他重又燃起希望,希望是治他病的最佳良藥。

    我仍然不獲准去見他,佛蘭絲告訴我,他的身體日漸好轉,還打算送禮給女王。

    我想到列斯特送給女王那些精巧的禮物,而我又如何變賣了珍貴物品來償還禮物的債,不過送禮是件好事,我不免渴望知道結果如何。

    女王既沒有收下禮物,也沒有退回。

    他知道禮物未被退回,竟從床上躍起,一連幾天都在房中四處走動,真是可憐哪!但他一天天好轉了。

    佛蘭絲知道我的焦慮,所以頻頻將消息告訴我,我常坐在窗前等候著,心裡想著女王,她一定也很為他擔憂,因為她是愛他的。我和列斯特都曾經見過她真情流露的情景,但是她仍然不准我,艾塞克斯的母親去探望他。她為了艾塞克斯愛我而產生的嫉妒,幾乎和從前她對我的嫉妒心同樣強烈。

    過了一段時間,我聽到一個驚人消息,女王將禮物退還給他了!早先她是害怕他有生命危險,所以暫時平息的怒氣,現在他已經痊癒了,便感覺到她的憤怒。因此他雖然業已痊癒,在女王及他敵人面前,他依然危險。

    命運似乎決定要一次次地打擊我那可憐的兒子。我多希望列斯特還活著,那麼他可以向女王求情。見到象艾塞克斯這麼驕傲的人頹喪,而且幾乎要接受這個打擊,實在令人心碎!克裡斯多夫在這節骨眼上毫無用處。雖然我們結婚已這麼久,但他似乎還是從前那個年輕小伙子,如今我渴望的卻是成熟。我經常想到列斯特。克裡斯多夫視艾塞克斯為英雄,看不出他一點錯處,還認為艾塞克斯之所以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完全是因為運氣不佳和敵人搗亂。他看不出艾塞克斯最大的敵人就是他自己,運氣自然不會永遠停留在一個嘲弄運氣的人身上。

    不幸的事件一件件發生,終至高潮。眾人議論紛紛地討論一本約翰.海華特所寫的書,待我看了此書,才發現在這種時候,這本書會帶來多大的危險。因為書裡講到理查二世被廢除,亨利四世繼登王位的事。其中還暗示:若一位君王不值得治理國家,那麼下一個可繼其位的人便可以接掌國家。最最不幸的事是,海華特在書中謂此書要獻給艾塞克斯伯爵。

    我可以想郵艾塞克斯的敵人(如拉雷等),會如何抓住這個把柄來打擊他。他們會告訴女王說這本書影射女王不適合統治國家,而既然書是獻經艾塞克斯的,他應當也參與定作羅!女王知不知道艾塞克斯與其姐李區夫人和蘇格蘭國王都有書信聯絡。

    於是這本書被查封,海華特入獄,女王說此書作者或非海華,他是想掩護另一個心機惡毒這人,因此才聲稱自己是作者。

    潘乃珞和我經常討論這些事,直至疲倦已極才上床睡覺,但我們一籌莫展,無計可施。

    孟焦此時身在愛爾蘭,將艾塞克斯打不贏的仗打得漂漂亮亮,潘乃珞提醒我說,艾塞克斯曾說孟焦只喜歡讀書,仗一定打不好,但是他錯了,真的,我可憐的艾塞克斯何嘗對過?

    他負債纍纍,女王拒絕再讓他征甜酒稅,他一向以這筆收入支付各處的開銷,看來他已到走投無路的地步了,但是慘境還在後頭呢!

    他一向不能看清自己,在他的觀念中,他自己高高在上,別人全是侏儒。這段可怕的日子,使我明白我愛他之深,遠非我地任何人的愛所能相比。當然,這是列斯特以後。但這兩種愛是不同的,當列斯特變得粗俗,而且為了女王而冷落我時,我便不愛他,可是我永遠不能不愛艾塞克斯。

    現在他待在艾塞克斯莊園,各種各樣的人都在那兒集結,漸漸地,全國都知道這裡是不滿分子的聚會場所。蘇安頓經常和他在一起,而蘇安頓也是失寵於女王的人物之一。男男女女,那些心懷不滿的,那些認為沒有受到應有待遇的,全都聚集在這兒,批評女王及她的大臣。

    噢!我那不用腦筋的兒子!在一次大怒中,他為了失寵於女王而咆哮著,說他不能夠信任女王,說她的情況和她的殘骸一樣糟糕,許多人都聽到這句話。

    我只希望當時能在他身邊,告訴他約翰-史塔伯失去了右手,不是因為他曾反對女王的婚姻,而是因為他說她老得無法生育。但是再說也是徒然,他這句話足以使他走到刑場。如果他說他的步履是朝這個方向去的話,他自然是一直往死路衝去的。

    他的死敵渥特.拉雷便抓住這些話柄。我想像得出這些話如何傳入女王耳中,她會因為曾經愛過他,而對他更加憤恨。因為她無時不忘他衝進寢宮,看到一個灰黑老婦的情景。

    以後所發生的事是眾所周知的,他們策劃攻佔懷特宮,然後堅持和女王見面,強迫她解散現在的大臣,召集新的國會。

    這件事計劃起來很容易,實際行動卻有多大的不同!克裡斯多夫行動詭秘,我知道一定是在醞釀什麼事。這些日子來,他經常在艾塞克斯莊園,我幾乎和他見不了幾面。事後我知道艾塞克斯是在等待蘇格蘭國王的特使,因此他才會期待蘇格蘭王會支持他。

    發生在他家的這些事情自會引人注意。艾塞克斯的手下發現拉雷為首的一群人,正在策劃一個計謀,欲逮捕他,或許殺掉他,最起碼是送他到倫敦塔。每當我兒騎馬行經倫敦街道,百姓都會出屋向他歡呼,他一向是吸引眾人的目標,他的魅力也是使人著迷的原因。所以他相信倫敦城隨時可成為他的,只要他騎馬到街上登高一呼,百姓全會跟隨他前進。

    一個星期六晚上,他的幾個人員到地球劇院,賄賂了演員演出莎士比亞的理查二世,使百姓明瞭廢除君主之易。

    我大為震驚,便要我弟弟威廉立刻到我這兒。他和我一樣惶惶不安。

    「他到底打算怎樣?」他問道:「他難道不知道他在和自己的腦袋開玩笑?」

    「威廉,」我叫道:「求求你,到艾塞克斯莊園去看看他,讓他聽聽道理!」

    但是艾塞克斯自然不願聽道理。威廉到了那裡,已有三百多個狂熱叫囂的人群集在場。

    威廉要求和外甥談談,為艾塞克斯所拒,但威廉又不肯離去,於是被關到房裡的守衛室中。

    而後艾塞克斯便作了最最魯莽的事,他率領兩百多個擁護者走到大街上,而我那個可憐的克裡斯多夫也在其中!

    噢!這件事如此荒謬,如此幼稚而愚笨!

    即使現在我回想起來,依然覺得憤怒:我那有勇無謀的兒子率領一批武器配備皆不全的人,穿越倫敦街道要求百姓加入他們。我想像得出他們發現百姓匆忙躲回屋中時的失望。但是百姓為什麼要為了一個失寵的臣子反抗帶給他們富庶、免遭西班牙摧毀的女王?

    他們被政府稱為叛軍,於是倫敦及其附近區域的百姓集合起來保衛女王和英國,立刻一支軍隊便衝著艾塞克斯而來,兩軍並沒有多大的戰爭,但是死了幾個人,我的克裡斯多夫被戟刺中,自馬背上摔落,因而被擒,艾塞克斯潰逃至家中,迅速燒燬了蘇格蘭的信及可能牽涉到他朋友們的信。

    到了晚上,他便被捉去了。

    我十分憤怒,他曾多次幫助的法蘭西斯.倍肯,竟然主張將他起訴。我想到艾塞克斯曾為倍肯所做的那許多事,不免怒從中來,對著潘乃珞大罵他是「虛偽的朋友,叛徒。」

    潘乃珞則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倍肯是被迫作選擇的。他必須在女王和艾塞克斯之間作一個選擇,自然他必須選擇女王。

    「若是艾塞克斯,他就會選擇他的朋友。」我說。

    「不錯,母親,」她答道:「但是你看看他的行為讓他得到什麼!」

    我知道我兒難逃劫數。

    我仍然緊握一線希望,女王曾經愛過他,並且她曾經一次次地原諒列斯特。但是列斯特從未公開以武力反叛過她,艾塞克斯還能有什麼借口呢?我必須理智地承認,他實在毫無借口!

    他被判有罪,將處以死刑。可憐的克裡斯多夫也難逃死刑,我害怕極了,也空虛極了,短時間內,我將同時失去丈夫和兒子。

    我晃若置身夢境。女王不能這麼做,不能的。但為什麼不能?她身邊的人自然會鼓勵她。拉雷、賽梭、格雷等人,他們會告訴她,除此之外,別無選擇。但是她是一個感情豐富的女人,要愛就深深的愛,當然她是愛過他的,他是除了列斯特以外,他生命中最為重要的人。

    若列斯特也做了艾塞克斯所做的,他會怎樣?但他絕不會的,列斯特不是傻子。可憐的艾塞克斯,他的事業被他的自毀行為所破壞,現在要救他,已經無計可施。

    真的無計可施嗎?

    我是她的親戚,而我的丈夫和兒子均被判處死刑,她會憐憫我嗎?只要她肯接見我。

    我想她或許願意接見佛蘭絲。佛蘭絲是她心愛的「摩爾人」之女,而且艾塞克斯對佛蘭絲的不忠,也是遠近知名,女王會因此而可憐她,可以彌補她在婚姻中所受的傷心。

    可憐的佛蘭絲,她孤苦無依。她曾深愛他,並在他不自由前一直陪伴著他。不知那時他對她是否比較溫柔了?希望如此。

    「佛蘭絲,」我勸她:「到女王那兒,和她同聲哭泣,問願不願意接見我。告訴她我求她對一個作過二度寡婦,眼見又將失去丈夫的婦人開恩。求她大發慈悲接見我。告訴她我知道在她尊貴的外表之下,她有顆最最善良的心,如果她肯見我,我願終生為她祈禱祝福。」

    佛蘭絲獲准蒙女圭召見,女王表示很憐憫她,並告訴她,她失去席尼,而嫁給一個叛徒,是件最悲哀的事。

    令我吃驚的是,我也蒙女王召見。

    於是我再次在她的面前,跪著為我兒求情,她身著黑衣,我猜想是否是為了艾塞克斯,但衣上綴著珍珠,華麗的襞襟襯出她高仰著的頭,她的臉孔與鮮紅的假髮對比,蒼白無血色。

    她伸出手讓我親吻,接著說:「蕾蒂絲!」我們互望著,我極力自恃,但是感覺淚水已湧至眼中。

    「你的兒子何其愚蠢!」她說。

    我低下頭。

    「這是他自作孽,」她繼續說:「我可不希望他做出這種事!」

    「陛下,他絕不會加害於您。」

    「毫無疑問,他會讓他的朋友加害於我。」

    「不會,不會,他愛您。」

    她搖搖頭:「他想從這裡提高自己的聲望和權力,他們不都是這樣?」

    她要我起身,我便站起來說:「陛下,您是偉大的女王,全世界都知道這一點。」

    她直視著我,恨恨地說:「你仍然風韻猶存,你年輕時候真是俊呢!」

    「但是您是無與倫比的。」

    說也奇怪,我這是真心話,她有一種超出美的氣質,她這般年老,但她仍然保有。

    「只要有頂皇冠就夠了。」

    「但是陛下,皇冠不一定誰都適合戴,您戴了就很適合。」

    「你是來求我饒他們的,我本不願見你,你我沒有什麼話可說。」

    「我想我們可以彼此安慰。」

    她表情驕傲,我便大膽地說:「陛下,他是我的兒子。」

    「你很愛他嗎?」我點點頭。

    「我倒不知道你除了自己以外,還會愛任何人。」

    「有時候我也這麼想,但現在我知道不是這樣的,我愛我的兒子。」

    「那麼你必須有心理準備,我也是,準備要失去他了。」

    「難道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救他?」

    她搖搖頭。

    「你只為你兒子求情,」她繼續說:「卻不為你丈夫求情。」

    「陛下,我為他們兩個人求情。」

    她盯著我,審視我的臉。

    「你並不愛這個年輕人。」她說。

    「我們的婚姻生活相當美滿。」

    「我聽說你還比較喜歡他,而不喜……」

    「陛下,到處都有人惡意中傷我。」

    「我也不相信你會喜歡任何人,」她緩緩說道:「如果今天他在這裡的話……」她不耐地甩甩頭:「自從他去了以後,日子就不一樣了……」

    我想到列斯特的死,我兒子也將要死,此時我心中只有一個需要,便是去救他。

    我再度跪在女王面前,淚珠潺潺流下我的臉孔,無法遏止。

    「您不能讓他死!」我哭道:「不能!」

    她別過頭,喃喃說道:「已經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噢,陛下,您可以救他的,請忘掉我倆的不快吧!已經都過去了……我們當中,誰還能活得久呢?」

    她身子為之一縮,我該知道她最恨別人提到她年紀的,但憂傷使我失去了理智。

    「不論您過去如何恨我,」我繼續說:「我求您現在都忘了它!我們所愛的列斯特已死……永不能復生。如果他今天仍然健在,他也會和我一塊跪在您面前。」

    「安靜!」她大吼:「你好大膽子……竟然敢來這裡……你這頭母狼!你用風情萬種去迷惑他,把世上最好的人搶走,你引誘他欺騙……現在你這個叛逆兒子吃斧頭是罪有應得。而你……你竟敢到宮裡來要我赦免一個叛徒!」

    「如果您讓他死去,您永遠也不會忘記的!」為了救兒子的命,情急之下,我所有的謹慎全不顧了。

    她有好一會兒靜默不語,那雙精明的棕色眼睛閃閃發光,她心有所感,她是愛他的,最起碼她曾經愛過他!

    我熱切地親吻她的手,但她卻將手抽回去,不是猛烈的,而是溫柔的。

    「您要救他的!」我向她請求。

    但是女王那驚鴻一瞥的感情豐富時刻已過。她一字一句地說:「蕾蒂絲,我看在列斯特的份上才接見了你。但是即使他現在跪在我面前向我懇求,我也不能應允。現在你的兒子……和你丈夫……已經沒有任何方法可救了。他們太過分了,即使我願意,我也不能停止他們受刑。有時候人只能往前瞳,不能往回看,艾塞克斯存心毀滅自己,眼睜睜地走到這步田地,我勢必得簽他的敕死令,你我兩人必須向這孩子說再會了。」

    我猛地搖頭,我想我已被憂傷沖昏了頭。我跪下去吻她的裙邊。她垂眼俯視我,當我抬眼望她時,她臉上閃過一絲憐憫,接著她說:「平身,我很疲倦,再見了,蕾蒂絲,我認為我們兩個和那兩個我們所愛的男人之間是一樁奇異的遭遇。是的,親愛的,我們愛過兩個男人,一個已經不在了,另一個也很快就要離開了。事已至此,無法回頭了。未來如何,便是如何。」

    她臉上的憂傷使她看起來何等蒼老!

    我正要再懇求,她卻搖搖頭,轉身離去。我被遣退。無計可施,只得回到馬車上乘車回家。

    我不願相信她不肯寬容,只告訴自己,到了要簽發他的敕死令時,她必定不會簽。我從她臉上看得出她愛他,自然,不若她愛列斯特那麼深,但是她仍然是愛他的。我的希望仍然很大。

    她簽了敕死令,我心神混亂,可是她又取消了,我真是快樂,但是快樂得多麼短暫!她又改變了主意,顯然是受了她的大臣所慫恿。

    她又簽發一次敕死令,這一次她沒有取消。

    二月二十五日,星期三,我的兒子身著黑衣袍自倫敦塔的獄房中走出,被領到凱撒塔上的高等法庭。

    他將頭伸到處刑台上,一邊仍不斷祈禱。

    倫敦城為一片哀悼所籠罩,為他行刑的劊子手被暴民捉住,幾乎要被殺死時才被救出。可憐的人,百姓好像認為這種結果是他的錯!

    女王遠離眾人,為他哀悼。我待在這中,等待我丈夫的消息。

    艾塞克斯死後約一星期,可憐的克裡斯多夫也被判決有罪,在三月十八日被送到塔山遭到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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