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西門慶望鄉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狀 文 / 丁耀亢
第四回西門慶望鄉台思家武大郎酆都城告狀
《北邙行》:
洛陽北門北邙道,喪車遴遴入秋草。
車前齊唱菲露歌,高墳新起日峨峨。
朝朝暮暮人送葬,洛陽城中人更多。
千金立碑高百尺,終作誰家柱下石。
山頭松柏半無主,地下自骨多於土。
寒食家家送紙錢,烏鴉作巢銜上樹。
人居朝市不知愁,請君暫向北邱游。
這首歌是唐人張籍所作,專歎這人命無常,繁華難久。
三九大老,貂冠紫綬,幾年間一夢黃粱;二八佳人,花面蛾眉,頃刻時一堆自骨。此話人人俱解,個個還迷,只為一點愛根,被他輪迴不祝那《感應篇》說的宋朝有筒州進士王鞏,病篤未汗,為陰司所追,至一山,樓字壯麗,金釘朱戶,大書「東嶽府」三字,廊龐清肅,殿陛森嚴。殿左立白玉碑一丈餘高,近前細看,大書著《太上感應篇》,俱是黃金刻字,蛟龍圍繞,下有許多官吏在旁抄寫敬讀。又到旁邊一衙門,大書「速報司」,多人聚集,有帶扭鎖的、繩系的,也有從容閒立的,俱是官司候審未結。遊覽已畢,夢醒出汗而愈,因此刻《感應篇》萬部傳世,後享年九十而終。
今日單講《感應》前四句說:「天地有司過之神,依人所犯輕重,以奪人算。算減則貧耗,多逢憂患,人皆惡之,刑禍隨之,算盡則死。又有二台北斗神君在人頭上,錄人罪惡,奪人紀算。又有三屍神在人身中,逢庚申日上詣天曹,言人罪惡,利人速死。月晦之日,灶神亦然。」此等言語,分明勸善戒惡。那聖賢是天性慈祥,不待鬼神監察,自然是善的,那惡人天性好貪,百計害人,那肯信這迂闊無憑的話?他說道:「我心裡言人的事,機巧深藏,鬼神那裡測度?
暗室虧心,鬼神那裡得見?這四海九州多少人煙?如是鬼神處處察記,也有到有不到的。況人命一定,我該享這些富貴,一似天教我下來行這些惡的一般。那些官祿、錢財、女色、宅產,俱是他該送來與我享用的,就取之不義,亦是當然。
況人一死,那口氣散了,那裡有甚形質,有甚衙門?那有死鬼還來素報的理?這因果的話頭,不過假此騙人施捨罷了,那討真正鬼神。過了百十年的事,還有人對證不成?」所以,往古來今,滿天地間俱是這個疑心,又有那七情八欲六賊相引,以此任意貪淫。那儒者讀書,自說明理,疑心更多,又作《無鬼論》以辟邪說,反把孔聖人「敬鬼神而遠之」一句不曾參透。所以,這些《感應篇》也只半信半疑,存為虛言勸世而已。就有親見死者托夢、病人見鬼等等現象,又道是遊魂習念結成幻境,到底不肯信鬼神是真有的。所以佛說眾生好度人難度。只此疑心,誤卻死生大事,真可慈悲!今日就《金瓶梅》說這些「感應」,難道做書的親見不成?那《華嚴經》說:「有花有果,有冤有報,如影隨形,佛法真實不虛。,又說:「不可思議,正為世人小小聰明,反成愚惑。」因此把西門慶死後光景說與活人現眼。
閒話休題,再歸正傳。卻說西門慶死後,茫茫蕩蕩,魂如飛絮,魄似游絲,隨著兩個鬼使先到本縣土地祠前,如今的鄉約一樣,領許多人在衙門前伺候,也有酒店、麵店、各樣雜貨銀錢鋪面,往往來來,與陽世一般。見了城隍,和縣官一樣冠帶,公座升堂一畢,鬼使持牌領進眾人,跪在階下。那西門慶心凶膽大,在提刑衙門做了幾年官,還指望以官禮相待,誰想這城隍兩樣點名:一邊是命限自終的無罪之人,點名起去了;一邊是陽世為惡、陰司被告的人,點名一畢,換上長枷大鎖。把西門慶穿的衣帽一時剝得赤條條,真如餓鬼相似,也不審刑,也不問事,只見起了一路長批發解,一似別有大衙門去審的一般。出到二門,見有些死去親戚朋友也來問,說道,「你幾時來的?」才待讓進飯店裡去,忽然人叢中出來一個人,跑上前來一把揪住西門慶好打。你道這鬼是誰?但見:戴一頂嵌珠子的圓帽,穿一雙皂熟皮的朝靴。黃面無須,嘴下繪紋如掛線,細聲低語,人前說話似家婆。
牙牌舊寫內官銜,鸞庫新充東嶽使。
這個人走上前來把西門慶抓住,早有跟隨牽馬的家人五七個上前用馬鞭、大棍打起。後有一人飛奔前來,走的披頭散髮,只叫:「休要放了奸賊!和眾人們一頓磚頭石塊,打的西門慶鼻口出血,沒人上前勸一聲。你道是誰?原來是花太監領著便於花子虛,知道西門慶已死,這裡等他報仇。那花太監因造了東京大寺銅佛,平生行善,死後又做了東嶽帝君管彎駕的太監,誰敢勸他?打了一回說:「到上司已是告的久了,等審了再講。」氣沖沖的去了。
這西門慶帶的些錢鈔,俱被一群餓鬼搶去,犧棲惶惶,只得隨著鬼使上路。原來不是前番,走的是高山峻嶺,怪樹陰林,但見:陰風吹面,冷霧迷空。冷颼颼黑路自沙,密匝匝荊針棘刺。眼朦朧,心下明白,卻似半醒半醉;步艱難,腳不沾地,如過萬嶺千山。聽了些怪哭神嚎,盡悔從前做過事;見了些非刑重拷,相逢無語各分途。黃泉路上少人家,黑水河邊多蛇狗。
這陰司沒有日月星辰,不知早晚晝夜,一味裡黑茫茫,似那五更月黑天氣,略見些人影,似有似無,及至近前,又不見了。西門慶一路行來都是凶神惡鬼,在黃風黑霧裡,帶的這些人們沿山摹嶺,密密層層,也不知有幾百萬。老的、少的、男子、婦人、尼僧、和尚和那官員、武將、吏卒、娼優,也有綁鎖的、空行的、騎馬的、坐轎的,無般不有,比陽世人們還多,不計其數。難道陰司就有這些的鬼!俱往何處發放?有詩歎曰:生莫貪歡死奠哀,往來晝夜幾輪迴!
若言死者無生樂,何事泉台去不回?
又說那《感應篇》,講那天有司過之神,出在《華嚴經》上。說凡人有生,即有二天人相隨:一個喚日同生,一個喚日同名,在人心裡為家。凡有意動,心裡先有聲響,他先知道。心中有二門,分陰陽二竅:行好事,開了陽門,就有喜聲;行惡事,開了陰門,就有悲聲。俗說二部童子使人耳鳴,叫人念佛,即是此理。又有三屍神引人作惡,出在稚川子書上,曰彭神,在人身上為三屍,司察善惡:上屍日青姑,名彭踞,居人頭,使人多思多欲,眼枯發落,中屍日自姑,名彭頤,居人腸胃,使人貪酒食,起咳怒,肺熱肝焦;下屍日血姑,名彭蹺,居人足底,使人行淫縱慾,喜殺貪財,腎枯髓竭而死。每於庚申日子,乘人夢寐與身中七魄言人罪過,幸其速死,另隨一人。譬如果樹根上生蠢蟲一般,直吃至脈盡根枯,又走上別樹吃新滋味。故道家於庚申日不寐,日斬三屍。呂祖亦有斬三之詩。醫家有三焦之說,或是一理。程子詩日:不斬三屍更不疑,此心常與道相依。
帝天已自知行止,任爾三彭說是非。
凡淺學不見佛書道藏,止念了八股時文,見此等書多是不信。切記戒之!表過這人鬼同居的道理,人人身上有賊,心裡有鬼。那道書上說:「心意能言,鬼聞人聲,不在於舌。」
即是此講。所以人命已亡,鬼魂眾多,比陽人不同。那古鬼、新鬼、已托生的鬼、未托生的鬼,去去來來,那得有數!
又佛經云:「凡鬼行路,每日夜可五百里,神可千里,天神無可限隔,仙佛隨念即到。」那西門慶隨著鬼使往東北而去,不計日夜,早到泰山東嶽神州地方,就如那京城一般。自古及今,善惡功罪在此生化,把他一生做過的事算個大賬一般,才定他六道輪迴、三途業報。那善人,即如那該選官的,也來京城考選,那惡人,即如該定罪的,也來京城請詳。領了京憑才去做官,准了京詳才定的罪。陽法、陰司一毫不爽。那西門慶進城來,但見這些官員人等乘車騎馬,挨肩擦臂,貧富貴賤,哀樂千端,與王城一樣,只是受罪人多,享福人少,鐵鎖銅鞭押解著枷索的罪人,何止千百起。
都是山東、河南、兩京、兩浙十三省並九邊外國,形狀不同,俱在此投文發放。你說這是甚麼去處?於是謹遵經典,恭為表揚:名稱泰岳,鎮東方甲乙之區;神號天齊,掌萬國死生之篆。三十六獄輪迴,胎卵濕化不一,七十二司曹案,維春水火難同,姿竭海穢惡腥臭,廣深十萬由尋,羅豐山黑暗幽冥,包括億千鬼怪。洞名多異,宮主分曹:絕陰洞主陽世虛耗,管收初死;泰殺洞主爵位退失,兼納暴亡,明晨洞主帝王聖賢,福祿去來生化;恬照洞主橫死疾疫,災怪長短吉凶,宗靈洞主夫妻修短、和睦乖離,宛屢洞主子孫喪亡、覆宗絕嗣。小司屬於總司,遠報兼憑速報。叉有丸令土主、五嶽靈官,分二十四器,下定河海丘陵;會二斗三辰,上應風雨雷電。成氣君、成形君、司命君、司禁君,六大天魔,三十六萬;蒿里山、滑油山、刀林山、太陰山,六曹鬼吏,億萬神形。秤人善惡,有黑秤、紅秤,定盤星起有高低,照膽貞淫,有業鏡、水鏡,對面影懸無躲避。又有主祭司、食貨司,管犧牲玉帛、金銀錢紙;直符使、文書使,管年月日時、盟誓牒章。罪深業重李斯遍歷五刑,只為坑焚;陰毒權好秦檜報過十生,還遭雷火。骨糜肉爛,業風吹而遊魂復醒,更歷別曹,摘膽剜心,陰刑遍而罪案難償,還歸陽報。奸臣賊於,惡貫不滿而誅;暴殘淫奢,祿位未終已削。亦以王法有漏,先犯天刑,鬼神將誅,陽法同滅。厲鬼尋冤,田酚胡服謝罪;禪書攘國,沈約赤章祈天。孝為善首,福及子孫;淫為惡先,殃流妻女。王勃縊婦沉舟,何曾論膝王詞賦,自起殺降墮獄,那裡顯長平功名!此處不看情面,不重文章,不畏強梁,不行賄賂。石崇敵國,赤手空拳,項羽拔山,筋疲力軟。儀秦口舌難分辯,曹莽陰謀也立消。
這篇說是《感應篇》集《北帝大伏魔經》中名號。看官到此須恭立焚香,不可笑談聽過,有褻諸天供養。
那西門慶到此,那得不怕?大凡這人的良心,是生死滅不了的,就想起生前那些事來,今日如何瞞得過!那蔡太師的力量、翟雲峰的親情沒處用的著。想了一想,有件好事折算,那城南永福寺,也曾捨五十兩佈施,常在北極廟做了幾遭道場,有吳道官申過表文可查,或者還救得些。尋思不了,只見那城門口乞丐俱是餓鬼,百十成群,披髮流血,好不怕人!忽然,一人領著許多鬼上來將西門慶揪住,打的打,抓的抓,一個破直掇扯的稀爛。你道是誰?原來是武大郎——不是三寸丁了,長的高大許些——揪著要命不放。鬼使問其原由,大郎哭訴一遍,鬼使又把銅鞭亂打,西門慶疼痛難堪,滿身刑具,如何捱得。比及將到東嶽衙門首,那宋惠連、花子虛、苗員外——受害的一班死人,都在眼前索命索債,那裡遮擋!
鬼使分開眾人,先到一司,下了批文,打發鬼使去了,將一干罪人寄監,才申文報文書房,呈上候旨。十三省各有司官,與陽世刑部一樣。那日批在山東司查罪,門慶跪在堂前,早有判官呈上,據清河縣城隍、土地、灶神日夜遊巡報案,西門慶積惡甚多,淫奢過分,原壽六十歲,因罪減算三紀,法應絕嗣,有施捨一事,給一子為僧,再傳則絕。司府看過,鬼使遞與門慶細看一遍,閉口無言,只是叩頭哀告說:「小人生前無知犯法,略有一二、不敢欺天。但生前仗義疏財,世上惡人也還有甚於西門慶的,老爺慈悲超憐!」
只是磕頭。只見司官與判官說了兩句,就拿出一架天平——兩個銅盤,一個黑的,一個紅的,其法馬也是兩樣——將西門慶作過惡冊放在一頭,善冊放在一頭,那惡冊重有千斤,善冊輕無二兩,把個天平架子墜倒在地。司官大怒,即喝鬼使捆翻,以銅箍腦,兩目努出,口鼻流血,要打入死囚牢去。
那判官又稟兩句說:「犯鬼初到,還使他蒿里山過了堂,以待冤頭對審,方可行刑。」司官喝令往刑,那腦箍不解自落,有這等奇事。
西門慶依舊帶上長枷,鬼使領入一山,漫漫黃沙衰草,也是一座衙門。眾鬼越多了,都是些白衣重孝,往來哭聲不絕。原來地藏菩薩慈悲這初死鬼魂,許他來蒿里山領他本家漿水。有一座望鄉台,眾鬼登台,各各望他妻子一面,從此就永辭骨肉,隔絕陰陽了。這是上帝好生,念眾生恩愛俗情,使他有此一番遙望的散場,知道俗情是假,好轉生改過,那知這眾生不醒。有詩為證:望望復如何?心與物俱往。
主人已離捨,客氣日侵長。
門戶生荊棘,白日游魍魎?
精神死喪盡,靈府誰資養。
經營百年內,於何成伎兩。
年年春又冬,日日朝又夕。
漂泊旅中人,能作幾時客:
堂堂七尺軀,臨去無寸宅。
青史數行字,荒郊一片石。
人間竟無賴,地下終何益!
單表這西門慶也隨著眾人上的望鄉台來,各人望的是各人的家,各人哭的是各人的淚。那門慶把淚眼揩開,往西南一望,是清河縣地方。那一時,潘金蓮、陳經濟還在靈前守孝,不曾死哩,但見:暗暗塵寰,茫茫煙霧。城郭遠開如淡墨,人煙細小似白描。半真半幻,蜃市影裡樓台,乍聚乍無,鏡花光中妻妾。堂上往來多弔客,門前樹立大幡竿。庭堂如昨日,一家盡換白衣冠,蓋覆是何人,七日不嘗黃米飯。
門客稀疏,應二哥不來哭我,寵姬冷淡,潘六兒又續新人。翡翠軒於壞榮莉花,提刑衙誰署千戶印?」
那西門慶看得分明,只不見月娘在何處。原來分娩孝哥,坐月不出。門慶貪心不改,見那金銀財寶燒在門前,不能勾取來使用,——「等我再看!」才待開眼,只見一片火光照望鄉台上燒來,黑氣迷漫,全不見影,真好怪事!門慶哭下台來,又悲又想,因作《哭山坡羊》一曲傳笑:世人世人,休學我西門慶的模樣。銅斗傢俬,一霎時間全然了賬。潘六兒、李嬌兒、孟玉樓那裡去了?小春梅的琵琶,小玉蕭的絲絃,那裡供唱?胡僧藥也是俺要強,連吃了三丸,委實難當。王六兒的後庭才然罷手,追命鬼的金蓮才把俺的命喪。想著俺翡翠軒、葡萄架,何等頑耍來也!風流了一世,弄的這等淒惶。閻王,想煞我了:我情願吃兩碗迷魂茶湯。閻王,饒了我罷麼!情願領著這些婆娘們當行。
西門慶哭罷唱畢,眾鬼又哭又笑。下的台來,眾鬼各有使者押去,候過堂審錄不題。
卻說這武大郎從服毒身死,一到陰司在在死城毒蠱司收魂之後,到今一十六年未曾托生。因在酆都告了西門慶一狀,是毒命謀妻事,批在宗靈官司查報。查得武大郎前世與潘氏原系夥計二人:武大姓朱,名國財,潘氏姓李名堅,俱山西人。二人在沛梁販氈貨,每人各得利息二百餘兩,李堅偶感疾疫,七日不汗,這朱國財動了個好心,要藥死他,圖他利息。取了一一帖藥來,加上大附子一兩,那李堅病的不省人事,這朱國財煎的滾熱,騎在李堅身上灌下去,使綿被蒙了他頭,不得出氣,須臾七竅流血而死。後來陰司對審,把朱國財受油鐺火掀之刑,托生一男,往陽谷縣武家為子,因他凶悍,不與他全形。李堅變作女身,投胎潘氏,當有夫婦不和毒藥之報。因此查得明白,武大也就無詞了。只有西門慶是貪淫謀殺,不系宿冤,如何不報,那日,知西門慶將死,與花子虛二人躲在王六兒住的牛皮巷口橋底下,要拿下他馬來,被本縣土地攔祝以此送他到金蓮房裡去宿,知他貪淫,暗將胡僧藥一借金蓮的手——三四丸俱送在腹裡吃了,以報毒藥之恨,冤魂纏住,身死才去。可見冤冤相報,不差分毫的。那日從城門首遇見西門慶,打了一頓,就去東嶽府前寫了一狀,上寫道:告狀鬼武大,原籍山東清河縣民,告為好妻毒殺事:武妻潘氏與土惡西門慶有好,於某年月日有鄆哥報信往捉,被慶踢傷幾死,乘機同王婆用藥毒殺身亡。本坊土地、灶神、鄆哥等證。慶惡恃財將弟武松賄徒,生死含冤,屢告存案。今慶命終,合行對審,償冤誅惡!
上告。
被告:西門慶潘氏王婆
證人:鄆哥本宅灶神當坊土地
武大寫狀,正要候酆都放告日期才遞,恰好有花子虛、苗員外、宋惠連一於人,俱合攏來。在衙門前有一個汪生員,停了貢,因氣而死,在那裡有個招牌,上寫「廩生考中」官書。這些寫狀的往來不絕。花子虛的狀是好殺盜財事,苗員外是受賄縱仇事,宋惠連是淫霸殺命事。又有一人騎著大馬,武將打扮,後面鎖著一婦人,約五十年紀,也來寫狀告西門慶,競進衙門去了。細問旁人,才知是王招宣,鎖的就是林太太。還有窮鬼甚多,或是放債坑家、官刑害命,約有百餘。那餓鬼中也有好漢,俱在旁不平,渲拳相助的。
正在炒鬧中間,忽見一起官員領著人馬過來。這些人閃開條路在旁立,但見十數對金甲紅纓馬上,各持旗搪櫻絡、鐵戟弓矢,約有三四十隊過去了,就是步下兵卒,皆藍面紅髮、獠牙巨口,各執銅鞭鐵鎖,有二十餘隊過去了;又是文官吏卒,皆帕頭皂服,懷抱冊籍,二十餘員,各安隊伍過去了,又是步下兵卒,抬黑漆扛箱二十餘扛,走的熱汗雨淋,腳奔如飛過去了。才是四對紅紗燈籠,各焚檀速,一路香煙,又是竺蕭細樂、美女仙童,真是人聲悄寂,不動微塵。
一頂黃羅傘下白王輦中,罩定一個執圭垂硫的一尊神道,左右棒劍扇,不知多少。正是莊嚴端正陰天子,總管輪迴岳帝君。後面跟的兵將不計其數。轎輦未到,只見先騎馬的武將從衙門出來,問了聲前站馬上金甲大將,才知是東嶽天齊聖帝。那人道:「此處有狀還不聲冤,等到幾時?」只見這花子虛一干原告,等的將到跟前,一齊喊起,說道:「冤屈!」頭頂狀詞跪在路旁。東嶽帝略一回頭,早有馬上肩背黃旗的靈官收去了。人馬過畢,才知是上界玉帝天尊召五嶽帝君會議宋朝劫運,這些扛箱冊籍,乃是山東、河北並天下在劫中的人名,一去三日才回來。這些人見接了狀去,就和陽世間告准了御狀的一樣,歡歡喜喜,俱各候旨不題。不知西門慶終來罪案如何收結,正是:清河縣中,少了個縱慾貪財的奸狡漢;酆都獄裡,添了個捱刑受罪的惡魔星。
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