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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文 / 傑·裡·赫德森

    莎拉幾乎一個晚上沒有合眼,起床後慢吞吞地穿衣服。經過昨晚的事情之後,在摩根面前,她的舉止怎樣才能得體呢?難道,難道那個吻就那麼銷魂,抑或是她的記憶在捉弄她?也許,描寫渴望情愛的那個古老諺語所包含的真實內容,遠遠超出了她的理解。

    真可笑。也許是在過去的兩年裡,她沒有與成年男子交往的緣故,那又怎麼樣?就是一個吻嘛,用不著大驚小怪的。對嗎?對。

    她應該表現出什麼事也沒發生過的樣子。昨晚,他留下她一個人站在門廊裡,摩根的臉神清清楚不過地表明,這種事再也不會發生了,因此,她應表面與他周旋應付,僅此而已。這是要採取的聰明行動,她能做得到的唯一事情。

    莎拉整理了一下肩頭,走出房間。摩根來跟孩子們和她一塊吃早餐時,她明白她的想法是對的。他跟孩子們打招呼,朝她點點頭,行為完全與平常一個樣。

    可是,假裝沒事兒,想起來容易,做起來就難了。她一看見他,就感到臉兒發燒。還好,她只是臉兒發紅。

    這天剩下的時光,她用不著擔心在摩根面前面紅耳赤的。她要做的事就是,時時提醒自己,他是什麼人,他來這兒幹什麼。她能控制住自己,在他面前表現得與平常毫無二致。那個吻已完全給忘掉了。要是她對他的態度冷冰冰的。要是她說話簡短尖利,嗯……他還會有什麼念頭?他闖進她的家,把她的世界撕裂了。她並不欠他什麼情,不欠他的吻,不欠他的愛。

    如果她能整天有事情做,她就可以將他從腦海-趕出去。要是她那見鬼的雙唇,能停止酥癢亢奮的感覺就好了。她嘟噥發了個誓,朝菜園走去。

    大多數玉米棒上的穗子乾枯了。採摘,剝去玉米的外皮,把它們凍起來,用袋裝好,夠她忙的了。想起這點,她真高興。如果她集中全副精神幹活兒,就會使她的心思擺脫摩根?福思特。兩個星期後,剩餘的玉米棒也成熟了,那時他就離開啦。

    不管莎拉如何不希望,七月四日國慶節還是來到了。孩子們幹活從來還沒有這麼利索過。莎拉極力設法忘記,這是她與孩子們在一起的最後一天。不願搞砸這最後的珍貴時刻。但,她還是不無驚訝地發現,歡愉快樂的氣氛籠罩了她。

    見孩子們一個接一個鑽進她的家用旅行車時,她真心地笑了。這次外出旅行,沒有一個孩子願意坐在後排坐位,都想坐在前排。一番爭吵過後,韋斯和傑夫與她一起坐在前排。摩根,安吉和雙胞胎四人擠在後排。傑夫和安吉,每人手裡小心翼翼地捧著裝著一隻鱉的鞋盒。

    將汽車倒出車道前,莎拉掃了一眼汽車後面,查看是否大家都安頓好了。摩根朝她笑了笑,真心實意的笑!她也回笑了一下。

    這一天會過得十分愉快的。這也許是她這麼長時間來最後一個快樂的日子,會過得美妙的,她有這個感覺。

    二十分鐘後,在呂德勒鎮的蒂爾夫曼公園,她將車子停在一棵高大的美洲山核桃樹的樹蔭下,大家一個個魚貫鑽出車子,但安吉還沒下車。她快步跨過坐椅,咬著下嘴唇,全神貫注而又小心翼翼地端平裝著「飛人」鱉的盒子。莎拉見摩根握緊雙拳,克制自己,才沒伸出手去幫助最小的女兒。

    安吉終於鑽出了汽車。越過街道向公園走去時,他們聽廣播通知,叫所有鱉賽跑的參賽者到基瓦尼斯俱樂部大樓旁的那棵大橡樹下簽名報到。

    「這是在叫我們呢,這是在叫我們呢,」傑菲。安吉叫喊起來。「來呀,快走,快走。我們要遲到了。趕快走,你們這些人。」

    全家人個個作出反應,加快步伐朝那棵大橡樹走去。昌德勒人對鱉賽跑是非常重視的。見摩根對周圍的一切及鱉賽跑頗有興趣,莎拉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大橡樹下的泥土地面上,畫了兩個白粉筆圈兒,一個套在另一個裡面,外面那個大白粉筆圈直徑約八英尺。「賽場報分員」正用手提擴音器呼喊各種年齡組的參賽者前來簽名報到。

    父母們高聲地對注意力分散了的孩子作賽前指點囑咐。孩子們——那些要參賽的孩子們——抓緊賽前的時間,貼近鱉的小耳朵,悄悄說著鼓勵打氣話。

    「今天賽場的情況是又乾爽又堅實。」報分員宣佈說。摩根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莎拉不清楚更喜歡哪個——孩子們的激動高興呢,還是摩根的開懷大笑。

    安吉在最小年齡組,這組首先開賽。「賽手們,把你的鱉放進起跑圈內。」

    安吉和其它的參賽孩子把鱉放進內圈。報分員打響了發令槍,喧嚷尖叫之聲震人耳膜。

    安吉朝她的飛人尖聲大喊「跑,跑呀!快跑,飛人!」莎拉的目光一會兒瞧著安吉,一會兒瞧著眼看安吉的摩根。

    參賽的鱉似乎對孩子們手舞足蹈地又喊又叫無動於衷,一些在原地轉圈圈,一些剛爬出內圈又爬了回去,沒有一隻鱉朝外圈「終點線」爬去,還有兩隻鱉甚至不願把頭伸出來。

    真不幸,這兩隻不願伸出頭來的鱉中,有一隻就是安吉的飛人。

    安吉又氣又急:「快呀,飛人!跑到那兒去!韋西,它不跑!」可憐的小傢伙快哭起來了。她突然使勁擦了一把眼淚,兩隻小手擱在屁股上,叫喊說:「好吧,你這個笨蛋,你別跑。你的下場就是鱉魚場!」

    彷彿理解了這個威脅似的,飛人這時將頭伸了出來,眨巴眨巴它那小珠子似的眼睛,這邊瞧瞧那邊望望。安吉俯身蹲下來,雙手撐地,膝蓋僅離開終點線幾英吋,乞求說:「行行好,飛人。」

    飛人伸出了一隻爪子,然後伸出了另一隻,一次僅伸出一隻腳爪,慢慢地將四隻爪子落到地面上。這時,一隻參賽鱉慢吞吞地爬回內圈,接著把頭縮回鱉殼裡。安吉身邊的那個小男孩瞧著,大哭起來。

    莎拉看了一眼別的參賽鱉,它們全都還在外圈線內,但有一隻鱉眼看就要越過終點線取勝了,真玄。可憐的安吉!她日夜盼望這場比賽,整整盼了一年。比賽輸了,傷心失望,她會怎樣對待呢?

    就在這時,飛人似被雷電推動一般,起步了。「快跑!飛人!」韋斯俯身站在安吉身後,高喊道。摩根蹲在安吉身邊,莎拉見他極力忍住不叫出聲來。

    不再要任何鼓勵催促,飛人以鱉最快的速度徑直朝終點線爬去。前面有一隻鱉擋道,飛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從擋道的鱉背上爬過去,爬過終點線,這才停下來。

    安吉歡呼大叫,一把抓起鱉,親它的臉:「你勝了!你勝了!」小女孩激動萬分,轉身一頭撲進摩根的懷裡,她手裡的飛人四個爪子在摩根的背上爬來蹬去。

    莎拉和其它觀眾一起歡呼喝彩時見摩根的臉色幸福非常,她的嗓子眼好似堵上了一團東西。他閉緊雙眼,臉部痛苦般地扭動。莎拉知道他的內心感受是什麼——這是安吉第一次與他親近。

    莎拉眨了一下眼睛使視線清晰起來,隨後急忙雙手摀住嘴巴不要衝口笑出來:摩根襯衣的背部,就在飛人綠色的鱉殼下面,出現了一個濕印,濕印向外擴展變大。

    摩根挺起了肩膀。莎拉環顧四周,見韋斯和弟妹們笑彎了腰,朝他們的父親背上指指點點。她這時也忍不住笑起來,她放開雙手索性大笑起來。

    裁判叫優勝者到前面來領獎——一等獎緞帶,二等獎緞帶,三等獎緞帶。安吉從摩根的懷抱裡掙脫出來,將飛人塞進他手裡。此時,他才搞清楚,這只鱉剛才在他背上做的事,在他手裡仍在繼續做著——又屙屎又屙尿。莎拉此刻真想用她所有的一切換一架照相機,把摩根的臉部表情拍攝下來。

    「我還以為賽前參賽鱉將屎尿都屙空了呢,」他說,扮了個鬼臉。

    安吉飛快地往回跑,揮舞著藍色的緞帶。這時,第二場比賽開始了,第二場比賽結束後就輪到傑夫了。他把他的鱉叫做T先生,T先生不如飛人幹得漂亮,但他對獲得三等獎緞帶感到很是心滿意足。

    鱉賽跑結束後,他們一家人在公園逛來逛去,觀看種種慶祝活動:擲馬蹄鐵比賽,拋斧子表演,擲球遊戲,跳方塊舞,擲飛碟。公園裡的美國退伍軍人協會大樓內,掛著一塊牌子,牌子上寫著「請安靜,有人正在思考」,牌子後面正舉行著國際像棋比賽。

    公園裡有好多新奇食品:熱狗西瓜,烤排骨西瓜,辣子西瓜,玉米西瓜……

    天黑前一個小時,玩得精疲力竭的一家人才往家裡趕。回到家,莎拉收拾被褥驅蟲劑,韋斯把飲料放進冰箱凍起來。

    「這幹什麼用?」摩根打聽說。

    見他們之間的隔閡消失了,莎拉露出了快樂的笑意。她真高興,在他面前,她沒有感到絲毫拘束不安——別去想明天的事。「我們要去看煙火。」

    「誰放的煙火?」

    「大家放的煙火,」見他一到迷惑不解的樣子,她解釋說:「這是附近一帶的慣例。七月四日國慶這天天黑時,我們與哈德斯派思一家人,在我們兩家之間的那個小山頂上相會。從那兒我們可以看到昌德勒鎮、米克鎮、普拉格鎮的煙火,甚至還可以看到消裡鎮的煙火。方圓這一帶,我們的山頭是看煙火最好的地方。」

    「等著瞧好了,爸爸,」韋斯對他說。「這是這一天最開心的時刻。」

    「最開心嗎?」摩根笑著對大兒子說。

    「哎,這肯定要比鱉在你背上後尿開心得多。」

    摩根哈哈大笑著轉過頭來,見莎拉敬畏地看著他,她一整天都是這麼神色敬畏地望他。他哈哈大笑時,臉上冷峻的皺紋不見了,兩眼閃現歡快的光芒,整個人兒顯得溫柔瀟灑,可人心意……年輕多了。願上帝幫助她,他英俊得愈發鉤人心魂,令人欽慕。

    他們大伙七手八腳將被子和冰箱裝進那個通常由汽車拖掛的活動小房裡,羅布把活動小房掛連在騎坐式刈草機後面。安吉爬上活動小房,得意洋洋地坐在上面,家裡其它人則朝那個小山頂走去。

    哈德斯派思一家人已經到了那兒,隨身帶來了冰淇淋冰箱。莎拉向麗塔和巴裡介紹摩根。

    「這麼說,」握手後,巴裡說,「你就是莎拉的孩子們的那個父親。」

    摩根幾乎驚訝得吞掉了自己的舌頭,尷尬地笑了笑:「我……呃……你去過那家銀行,是不是?」

    巴裡又是笑又是搖頭,正要回答,麗塔阻止了他。

    「去過飼料店。」

    摩根心裡一陣畏縮:「怎麼會——」

    「什麼飼料店?」莎拉追問說。「你們在這兒說什麼呀?」

    巴裡和麗塔又是一陣哈哈大笑,摩根只好說出銀行那個女職員的事。

    莎拉轉著眼珠子想了一會兒,歎息了一聲:「那肯定是默爾娜?塞爾茲尼克。願上帝幫助我們,現在全鎮的人都知道了。」

    「別緊張,」麗塔說。「對這一點,人們的看法是友善的,並沒有往醜事上想。沒有,真的。」她添上一句,揚了揚眉毛。

    「你有些什麼安排?你很快就要離開嗎?」巴裡問摩根。

    摩根慌亂地望著,不知說什麼好,莎拉緊張得臉兒泛白。摩根本想說這不關哈德斯派思的事,但見這個人的眼神是坦誠的,他的好奇探問是友善的,便不作聲地聳聳肩頭。

    「你應該在這個地方定居下來,這可是世界上養育孩子的最好的地方:空氣清新,學校出色,犯罪率極低。現在要找到這些東西不容易呀。」

    莎拉轉身走開,去幫助麗塔將冰淇淋分盤。摩根勉強擠出點笑容,說:「謝謝你的忠告,我會記在心上的。」

    大家坐在被褥上,吃著哈德斯派思夫婦做的香草冰淇淋,等著天全黑下來好看煙火。孩子們興高采烈的交談聲和知了單調的鳴叫聲灌滿耳朵,不時聞到一陣有點使人透不氣來的驅蟲劑氣昧。

    安吉在被褥上爬來轉去一通後,在莎拉和摩根之間坐定下來。摩根心裡激情翻滾。安吉今天用手摸了他,他的安吉終於撫摸了他,不僅僅是摸摸,而且摟抱了。孩子小手的觸摸竟有如此強大的情感激發力,使他惶然不解。

    今天,莎拉也同樣強烈地觸動了他的心弦,但方式不同。她回報他的笑容,無-無慮的咯咯笑聲,使他緊繃的心弦鬆弛下來,打破了他的心理障礙。她的每個微笑,她對他的孩子的每次撫摸,無不流露出她的堅強和勇氣。她知道,人們都在談論這件事,他和他的孩子們明天就要離開了,但她從不在臉上流露出來。

    明天,他就把孩子們帶走了嗎?也許吧?今天,他們多像一個真正的完整家庭,而不是假的。缺少了莎拉,他們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然而,他知道,他們不能繼續逗留下去,拖延一定要做的事沒有好處。

    「那兒升起一個煙火!」韋斯叫喊說。

    東邊,他手指的地方,一串煙花的彩光向上直射夜空,然後突然炸開,散成紅白色的彩花,紛紛揚揚落下來。

    「那兒也放了一顆,」康妮叫道,手指北邊。一顆煙花騰空而起,然後炸開來,艷麗的光彩飄向地面。

    「我看不見,看不見嘛,」安吉不滿地說。

    「到這兒來吧,」摩根說。他站起來,將她舉起騎坐在他的肩膀上。

    她快活地大叫起來:「我比誰都高大了。」

    煙花放完時,安吉在他的懷裡睡著了。羅布將騎坐式刈草機發動起來往回開。刈草機的轟鳴聲也未把安吉吵醒。

    回到家裡,摩根轉身面對莎拉——安吉仍熟睡在他懷裡。「我好久未做過將孩子放上床睡覺的事了,要人幫幫忙才行。」

    莎拉眼不望他,點了點頭,跟在後面。她對他冷漠了——歡樂快意的一天過去了,明天他就要把孩子們帶走。冷漠是她的自衛措施。他理解,但不喜歡。

    上樓朝孩子們的臥室走去時,他心裡想,情況真是太棘手了,真叫人左右為難。在無人願意收養時,她收養了他的五個孩子,把他們當作親生孩子看待,給他們深厚的母愛。他回報地的卻是傷害,不,她不應該受到那樣的傷害。

    可是,他又能怎麼辦呢?他們是他的孩子,他愛他們,他們理應跟他在一起。他對她表示同情有什麼用,她痛恨他的同情,她要的是他的孩子,而不是他的同情。

    莎拉扯了扯被褥的幾個角,摩根把安吉放到床上。他們兩人同時伸手去脫同一隻網球鞋,兩隻手碰在一起,馬上迅速分開。摩根直視著莎拉灰色的大眼睛,心裡咯瞪了一下。

    又出現了這樣的情況。他倆第一天見面握手時的那種相互勾通的灼熱震顫,他又感覺到了。在漆黑的屋後門廊裡,他緊緊抱住她那渾身是雨水的胴體狂吻,當時的那種酥心快意的熱流眼下又流遍了他全身的每一個細胞。

    他只來得及看她一眼,她就歎了一口氣,挺直身子跑出了房間。摩根閉上眼睛,長長地吸了一口氣。他再次伸手過去給安吉脫鞋子,雙手抖個不停。

    一會兒後,莎拉帶著一塊濕面巾返回房間,用濕面巾輕輕地將安吉臉上的冰淇淋擦掉。她既不看他,也不說話,只是默默地幫助他脫掉安吉的衣服,然後快步走出房間。

    確信所有的孩子都上床就寢後,摩根來到樓下,見莎拉在水池裡洗碗碟,神色黯然。

    他倆的手突然相碰的那一瞬間,他百感交集。憐憫沒有用。他很想跟她談一談,瞭解探究他感受到的事情。而與此同時,他又想逃離這兒。呆在這兒的農場,與這個女人在一起,他覺得不適合,有點格格不入。

    然而,他還是伸手搭在她的肩頭:「莎拉?」

    她挺直身子,想要把他的手擺脫掉:「別這樣。」

    他伸手繞過她的身體,從她手裡一把將盤子奪下來,放進水池裡,關掉水龍頭。接著,他使她轉過身來,面朝著他。「看著我,莎拉,」他輕聲柔氣地說。

    她顫慄了一下,慢慢抬起目光望著他。她那極度痛苦和絕望的眼神,幾乎看得他透不過氣來。他怒火滿腔地趕來這裡,決心要毀掉那個虐待他的孩子的傢伙。然而,沒有誰虐待他們。相反,莎拉卻對他們母愛情深。而他,正在毀掉她。

    他低下額頭貼在她的額頭上。「請原諒,莎拉,」他細聲說。「我真他媽的難過。」他聽見她嗚咽抽噎,他吻了吻她的鬢髮。「你痛失父母和丈夫,我難過。」他的雙臂抱住她,將她拉進懷裡。「你不能生育自己的孩子,我很遺憾。」他吻吻她的額頭,又吻吻她的一邊眉毛。「你愛我的孩子愛得這麼深,我很不安。」他吻了吻她的另一邊眉毛,然後往下吻她的臉頰,吻到鼻子上。「真對不起,我要把孩子帶走。我對一切的一切感到內疚不安。」

    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將嘴唇挪到她的嘴唇上。「一切的一切,」他低聲說,「這個除外。」

    他親吻她,扎扎實實地吻。她的嘴唇在他的嘴唇下顫動,向他那渴求的舌頭敞開了溫馨的口。她總是對人那麼熱情洋溢,慷慨給予。她什麼也不要他回報,而對她給予的一切,他一古腦兒全部照收。

    她把他的孩子們接回家撫養,把他們看成是她的心肝寶貝,用她的愛改變他們的生活。她也會這樣對待他的,把他裝在心上,心心相印,肉體相融,使他享受到他從未體驗過的安寧。他知道,她會的:她那樣撫摸他的頭髮,她那樣緊貼著他的身體,她那樣偎在他的懷裡抽搭哽咽,這就是明證。

    她的哭聲,她依偎在他身上的樣子,幾乎使他失去控制。他原本的心意只是想安慰安慰她,可現在他卻想更多更多地安慰她。她對他的這種安慰作出了反應。對他的每次呼吸都作出了反應。他的雙手在她身上癡迷迷地探索,捏模,雙臂將她抱緊,緊得兩個身體間沒有絲毫縫隙,還想要拖得更緊些。在他閉起的眼睛裡,閃現出煙火炸開花的情景。他摟抱著她,有如摟抱著風暴和烈火。此時此刻,在時刻想要自我撕裂成兩半的那個世界裡,她倒是唯一平靜清醒的人。她是他肉慾風暴的風眼。

    他感到他的慾火眼看就要不顧一切地爆發了,一種急切需要這個女人的衝動幾乎壓倒了他的理智。連他自己也不清楚,不知從哪兒獲得-如此強大的意志力,他的身體一點一點地與她分開了。

    她抬頭望著他,惱怒使她那灰色的眼睛失去了光澤,變得呆滯。他惹得她氣憤起來,因為他要避免再次吻她。避免親吻她,因為一旦吻起來,會更多更久,更難以脫身。

    她的眼睛突然清晰起來。瞪很大大的,惶然。震驚。她雙手摀住嘴巴,從廚房飛跑出去,讓他一個人呆站在那兒,兩臂空空。

    他要……見鬼,他要得太多了。

    太多了嗎?還是太急了?

    他躺在床上,好幾個鐘頭未睡著。

    福思特,你他媽的應該離開這兒,離開她,快些離開,你這個傢伙。

    她不是他要的那種人,完全不是。他從未愛過體格健全、為人樸實的農家女子,哪怕她漂亮迷人也罷。見鬼,他甚至沒喜歡過體格健全、為人樸實的農家女子。

    她們——不,她——太坦誠,太易受誘惑,太易受傷害了。而他呢,太疑心重,太淡漠,太冷酷無情了。

    既是這樣,夥計,你親吻她時,你腳下的地球為什麼要運轉呢?

    為什麼,真的。

    他用不著明天就真的離開。也許,他該留下來,看看他們倆之間會有些什麼事情發展下去。她可是漂亮迷人的,熱情大方的,一個充滿愛心的女人。在沒有愛情的情況下,他倆的友情已經與日俱增了。

    看看他與喬伊斯的婚姻吧。開始時,他倆之間甚至還沒有那麼多的友情呢,而他倆還是設法對付著……滿足,有時也有點樂子,一起過了長長的十二年。嗨,長長的十二年哪。最後那兩年有點糟得難以忍受。而那十個年頭呢,可不短呢。

    他磨磨牙齒。他知道,他不想與莎拉在一起,再服一次那樣的「滿足,有時也有點樂子」的刑期。這無濟於事。他得離開這個農場,離開她。趕快。馬上。

    夥計,你明白你害怕的原因,是吧?

    害怕?

    害怕得舌緊口乾。

    害怕得舌緊口乾。對,他就是怕成那個樣子。他害怕,莎拉只看見她與孩子們之間難捨難分的深情,而一門心思捨不得孩子們離開。她也許會對五個孩子的父親——摩根?福思特漸漸喜歡起來。那摩根?福思特這個男人呢?

    淒切切地呆在後台,僅得到她把愛心幾乎全獻給孩子們後所剩無幾的愛,他是決不會滿意的。他再也不會使自己處於從外面往窗戶裡瞧那樣的境地了。那樣的境地太孤淒,太痛苦了。她要的應該是他本人,否則什麼也別要。

    如果明早一起床就走了,你怎麼去瞭解呢?

    哎,閉眼睡吧。

    十六歲時,莎拉醉過一次。她和麗塔偷喝麗塔爺爺的家釀啤酒,她倆喝了好多好多的啤酒,喝得爛醉如泥,昏睡了一夜。後來,第二天早上莎拉嘗到了宿醉的滋味,這是她一生中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此刻,莎拉感到受騙上當了,其滋味就像那次宿醉一樣,口乾舌燥,嘴巴發苦,頭痛如裂。她心裡哭泣著,一再催促自己快快睡著,不要喝酒。她是被那幾個小時的盲目歡愉所蒙騙了,人總是這樣,先歡樂快活一陣,痛苦隨之降臨。

    她苦歎了一聲,爬下床來。也許,她畢竟未受騙。這次,她沒有被騙得半夜裡糊糊塗塗擁抱便桶箱。

    還是有點快活愉快的。昨天,正如她料想的那樣,過得很舒心,很愜意。後來,是昨晚。昨晚在摩根的懷抱裡,度過了不可思議的短暫時刻。

    她瞧了一眼鏡子,又歎了一口氣。她還是喝醉了酒好些——她成了那副模樣。

    她臉色蒼白,頭髮亂成一團,而眼睛……天哪!眼眶浮腫,通常是白色的眼球虹膜變得不成樣子。

    眼珠紅通通的,佈滿了彎彎曲曲的細小血絲,天哪,她的眼珠看起來像是佐治亞州公路圖。

    她的眼球乾澀粗糙,沙紙一般。

    她站進浴室,讓冰涼的水柱噴灑臉和頭。感到心裡好過了一些,記起來今天是什麼日子之後,她才關上水。

    她真是左右為難呀,她想。她得給孩子們做一餐更為豐盛的早餐,這是最後一餐了。然後,她得幫助他們收拾行裝。此後,她要跟他們道別。要面帶笑容。

    淚水湧滿了她的雙眼。

    這點,她辦不到。其它任何事情,她可能做得到,但就是笑不起來。

    莎拉強忍住了淚水,昨晚她的淚已經流夠了。她匆匆穿上褪色的牛仔褲和T恤衫,穿上短襪和靴子,說服自己走出臥室來到廚房。

    她感到一陣陣噁心,一點也不想吃東西。

    韋斯一步跳進後門:「我已經把雞放出去了。」

    她笑不出來。她乾嚥了一下喉嚨:「謝謝。」啊,上帝啊上帝,韋斯,你今天就要走了,我再也看不到你啦。

    為了防止像陷進泥淖的牛犢那樣失聲大叫,莎拉將頭伸進冰箱,取做早餐的食物:熏鹹肉、蛋、奶油、牛奶……

    不知不覺間,早餐做好了,擺到了飯桌上。莎拉在飯桌旁她的位置上坐下來後,目光一直瞧著自己的餐盤,沒抬頭望一眼別處。孩子們像平常早餐那樣交談著,好像他們毫無打算今天離開似的。也許,摩根沒有告訴他們,今天是他們離開農場的日子。

    她無心吃東西,漫不經心地應付著。摩根在她之前吃完了,從飯桌旁站起來,用掛在她椅後牆上的電話機撥電話。

    她從他所按的號碼鍵聽得出來,他在打長途電話。好哇,他在帶走孩子之前,還要給她留下一張長途電話費帳單。

    冷靜下來,莎拉,不管怎樣,你會活下去的。

    她想不去聽他打電話,可又忍不住。他在問一個名叫庫柏的人的情況。

    「你沒聽說,是什麼意思!他在南邊那兒呆了多久?嗯,你一聽到什麼消息立刻給我來電話……對,我會讓你得到我的報告的。」他說出莎拉的電話號碼。「我不知道。請別放電話。」

    摩根碰了碰莎拉的肩膀,她轉過身來望著他。他用一隻手摀住話筒,說:「他想知道,這個電話號碼我用多久。」她默默望著他。孩子們在飯桌旁的談話突然停了下來,安吉仍在吃她的早餐。他在說什麼?他說幾個小時,還是幾天?這意味著他不會馬上離開了?她極力裝出漠然的神色,聳了聳肩膀:「隨你的便。」

    摩根注視她的目光好一會兒,她也注視著他,心裡不知所以,很想知道他會怎樣答覆。

    他將話筒湊近嘴巴,說:「我留在這兒……多久,還未定下來。」

    「太好了!」韋斯高興得叫起來。其它孩子全都樂得笑了。莎拉一聲不吭地看著摩根,摩根也看著她。

    他掛上電話,站到莎拉身邊:「我有份報告要寫。你這兒不是有台打字機嗎?」

    他終於漸漸理解了,同意留下來,孩子們也留下來。但是,為什麼?是什麼東西使他改變了初衷?

    「莎拉?」他說,「有打字機嗎?」

    她渾身抖了一下。如果他冷漠處之,她也會這麼幹的。「有台打字機和計算機。康妮,帶你父親到工作室去。」

    他在工作室呆了整整一個白天,出來吃過晚飯後又回工作室去了。莎拉沒有跟他交談的機會。當晚孩子們就寢後,她去查看孩子們的睡覺情況,路過摩根臥室隔壁的工作室,見工作室的門關著,聽見計算機字鍵敲擊的嗒嗒聲。

    幾分鐘後,她走下樓來,打開電視,看晚間電影,決心無論多晚也要等他。他倆得談一談,她非要弄清楚他留下來的原因不可。

    也許,他覺得留在這兒既方便舒服,又可節省重新安置孩子們的花費、但是,他不可能就這樣時間不定地呆下去,這一點他倆都清楚。那為什麼他不乾脆馬上搬家一走了事呢?是不是他認為,呆的時間長些使孩子們的心理好受些?或者,他明白她對孩子們有何等深厚的感情。因而多呆段時日,以表明他對她愧疚不安的心意。

    也許他認為,要是他呆的時間夠久的話,她會改變主意,把農場賣給他。這樣一來,他就根本用不著離開了。

    摩根轉動了一下他那酸僵的肩頭,揉揉眼睛。夠了。他把寫下的東西儲存起來,關掉計算機。

    他打算留下來,不慌不忙地與莎拉交往,以進一步瞭解,他倆接觸時會產生什麼情感。但他只想慢慢地來,不催逼她。寫報告是避開她的極好借口。今天,他幾乎有十幾次想停止打字去找她。

    然而,他不斷地提醒自己……要慢慢來。他不能操之過急。

    慢慢來只是事情的一個方面,夥計。完全避開她可就不能慢慢來了,但這又會產生逆反效應。

    幾分鐘後,他離開工作室,發現她在躺椅裡睡著了。

    真見鬼。

    她看起來是那樣的溫柔,那樣的熱情,那樣的易受傷害,那樣的動人心弦,這太不公平了。他站在地旁邊,笑吟吟地瞧著她那歪到一邊的馬尾辮和睡皺的衣服。

    「莎拉,我的女友,你是個小傻瓜,」他小聲說道:「一個可愛可敬的小傻瓜。」

    把她抱起來,緊緊摟在懷裡,這一衝動壓倒了一切,他抱起她朝她的臥室走去,睡夢中,她呻吟著,在他懷裡蜷縮,貼緊地的胸口。

    他把她放到她睡的那張緊繃繃凸起的水床上,水床凹了下去。他有點慌亂,天啊,莎拉仍睡在他手臂上,這真不好辦。

    黑暗中,借助院子的路燈透進來的些許燈光,他將額頭輕貼到她的額頭上,極力下定決心,將手從她那柔軟的身子下抽出來,走開,他必須走開。

    他不知從哪兒獲得了離開的力量。他站在床旁邊,低頭望著她。她噓了口氣,雙臂交迭起來,彷彿感到冷了。

    見鬼,他可不能那樣離開她。他咬緊牙關,然後伸手脫掉她腳上那雙絨布鞋,在家裡她總是穿著絨布鞋。然後,脫掉她的短襪。這是雙小巧的短襪,極適合她那雙嬌美的小腳。

    在超乎尋常的克制力的約束下,他動手解她的牛仔褲,盡可能輕地拉下褲頭的拉鏈,以免把她弄醒了——他怎麼自圓其說呢——他脫了她的褲子。她可以穿著剩餘的衣服睡覺。

    她修長秀美的雙腿,在幽幽燈光裡,如白玉般光潔。那雙秀腿真的像看起來那樣柔和光滑嗎?他拚命忍著,沒去撫摸探究。

    她睡在被子上面,他不敢抬起她,以便將她身下的被子拉出來。他擔心會把她弄醒了。他害怕他再不能離開她。他發現一床被子垂滑在床腳下,真是太好了。他拉起被子一直蓋到她的領子下,雙手抖個不停。

    好像身後有鬼在追趕似的,他飛逃出去。

    第二天早上,莎拉很快就明白了昨晚所發生的事。她背定是在躺椅上睡著了,有人把她抱到床上。可她什麼也想不起來——天哪——有人拉脫了她的褲子!

    她很快就明白過來那個為她脫褲子的人是誰。

    新奇的經歷通常是令人興奮激動的。可是,這個經歷卻太令人難堪了。幹嗎他不讓她就那樣睡在那兒?一個幾乎陌生的男人脫掉她的褲子,叫她今後怎麼面對這個男人?

    與他面對面吃早餐時,她心裡陣陣發緊,左右不是滋味。對昨晚抱她上床睡覺這樣過份親密的殷-服務,他沒在人前流露出絲毫的跡象。

    至少,在她覷空望他幾眼的時候,沒見他有什麼異常表示。看他的機會不多,但她每次望他,心裡總是感到臉頰發燒。

    早餐過後,莎拉見摩根又把自己關在工作室裡。除了「早安」外,他沒跟她說過其它的話。

    餐盤一洗乾淨,廚房一收拾好,她就把孩子們轟出戶外去玩耍。這該是她和摩根談話的時候了。這樣躲避著沒有用,他不可能在這裡呆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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