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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重密室 文 / 海渡英祐

    我望著通往黑暗天地的幾條路,

    心裡想著種咱希奇古怪的事。

    這時,四週一片靜寂,聽不到任何聲音,

    只有巖縫間的滴水聲時斷時續。

    ——即興詩人

    舊館人口的堅木門半開著。

    「這扇門一直開著嗎?」俾斯麥問克勞斯。

    「原來是關著的,但沒有上鎖,城堡有客人來時都是這樣。」

    大廳中只點著一盞微暗的油燈,此外一片空曠。裡面房間的門緊閉無縫,連一絲光線也未透出。白天沒注意到,在通往二樓梯前還有一扇門,也是緊緊關著。繆勒推按門把,但門好像上了鎖,文風不動。

    「那個房間的鑰匙呢?」俾斯麥指著裡面的房間問道。

    「只有一個,伯爵拿去了。」

    俾斯麥彎身窺伺鑰匙孔,林太郎也跟著照做,但是有個白布片般的東西塞在孔內,無法輕易抽出。

    「把門撞開!」

    魯道夫上尉聞令,立刻用力撞門。可是門毫無反應,倒是上尉自已被彈開了。第二次撞門時,克勞斯、纓勒和林太郎也一起加入,但門也只發出嘰嘰嘎嘎的聲音而已。

    「用斧頭吧。」

    克勞斯說著,奔向樓梯那邊的門,從口袋掏出一串鑰匙。他大概想到武器陳列室裡拿一個收藏品來用。

    「等一等!」俾斯麥尖聲阻止他。「雖然上了鎖,還是不能大意。冒冒失失地衝上去,小心丟了命!」

    克勞斯手足無措地留在原地。

    「新館那邊應該有斧頭吧。」剛才一直保持沉默的曼葛特將軍開口說道。

    克勞斯點點頭,衝出門外。

    「順便帶幾個燈籠來。」俾斯麥大聲對著克勞斯的背影吩咐道,接著又問:「這棟建築還有其他入口沒有?」

    「沒有,我來過好幾趟,知道得很清楚。」曼葛特將軍回答。

    「我只來過一次,看來你和古斯塔夫的交情不錯嘛。」俾斯麥的口氣有些調侃。

    顯然他對曼葛特將軍沒什麼好感。林太郎想起谷口謙說曼葛特將軍在背後批評過宰相,此刻,將軍可能又在肚子裡暗罵:你這個老狐狸!

    「閣下!」

    這時,魯道夫大叫。他蹲在大廳角落撿起一樣東西,捧了過來。那是一把手槍。

    俾斯麥拿起手槍,鼻子湊在槍口聞聞,然後又仔細看了一遍。

    「射了兩發,還有些火藥味,射擊克拉拉的是這把手槍沒錯吧?」

    「我想就是這把沒錯,嵌在牆上的子彈就是這個口徑的,待會兒仔細查對就知道了。」

    魯道夫這麼回答時,林太郎突然想到一件事,小聲地「啊」了一聲。

    「什麼事?森先生。」

    「或許是馬後炮,不過,我曾經在某本書上看過有關指紋的說法……」

    「指紋?我好像也聽說過。」

    「指紋的說法早在十七世紀就有了,但是直到八年前才知道每個人的指紋完全不同,我記得這是英國的福斯博士在日本的某個醫院服務時發表的研究成果,後來有很多學者也繼續這方面的研究。」

    「但是,這個理論好像並未確立,不是嗎?」

    魯道夫以為林太郎責怪自己忽略了重要的線索,衝著林太郎說。

    「這……這並非我的專長。」

    「如果那真管用,對警方辦案應該很有幫助。但是,我還沒聽說全歐洲有哪一國的警方採用指紋來辦案,難道日本已經採用了嗎?」

    魯道夫的說法在當時是理所當然的,歐洲警方最早採用指紋鑒定法的是法國,而且是在一九○一年。

    「魯道夫上尉,不要說了!」

    俾斯麥出言制止。

    「你比我想像的還要官僚哩。不管怎麼說,經過我們兩個摸過以後,再查指紋也於事無補。」

    這時克勞斯領著漢斯,拿著斧頭和燈籠趕過來。魯道夫接過斧頭,像要發洩積憤般用力砍門。

    「誰去二樓看看?要小心哦。」

    克勞斯和繆勒立刻提著燈籠奔向樓梯,曼葛特將軍略微遲疑,也跟在後頭。漢斯茫然佇立,林太郎在魯道夫旁邊,滿肚子鬱憤。他愈來愈討厭上尉,恨不得一斧頭砍向他。

    門板發出斷裂聲,木片飛散,門不久即打開,俾斯麥、林太郎還有魯道夫幾乎同時衝入屋內。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仰臥在房間正中央的伯爵身體,子彈貫穿額頭正中央,凝結成紅黑色的血塊。

    林太郎一眼就知道沒救了,但還是奔過去為他把脈。伯爵的身體已經完全冰冷。三人一時都沒有開口,每個人都曾預想過這個結果。

    「是這把手槍嗎?」俾斯麥從口袋中掏出剛才那把手槍,喃喃自語。

    「大概是吧。」

    魯道夫看著伯爵的傷口,悶悶地回答。

    其實,當時並無法正確判斷這一點,不過在今天的科學調查水準下,倒是可以證明殺人的手槍、射穿克拉拉房間窗戶的手槍,和此刻俾斯麥手上的手槍是否為同一把。

    林太郎起身環顧四周,寬敞的房間比想像中還要舒適。牆上裝飾著伯爵喜歡的中世紀武器和獸頭標本,而且似乎為了凸顯古城的氣氛,地板光禿禿地沒鋪地毯,只有大書桌、沙發和茶几並列的那個角落鋪著大小適度的地毯。天花板上垂著古色古香的枝形吊燈,但沒有點上蠟燭,室內照明完全依賴四周的燭台和煤油燈,壁爐的火勢微弱,幽幽地燃燒著。

    屋裡沒有人躲藏,也沒有打鬥亂翻的痕跡,死者幾乎是在毫無抵抗的情況下遇害,伯爵大概是在愕然面對兇手的那一瞬間被正面射殺的。

    房間左右各有兩扇窗戶,但都緊緊鎖著。林太郎想起岡本的話,特別仔細檢查一遍,的確鎖得非常緊密。除了剛才進來的門之外,裡面還有一扇門,閂著粗重的門栓。

    魯道夫也注意到那扇門,他奔過去卸下門閂,打開門往外看,好像是直通古塔內部的另一扇門。

    「沒有人。」

    隱約可以聽到曼葛特將軍講話的回音,他大概正在樓上搜尋,不自覺走往塔的方向。

    「塔上怎麼樣?」魯道夫大聲說著,也上了樓梯。

    俾斯麥重新檢視書桌,抓起桌上的鑰匙串,大聲呼叫漢斯。

    「你過來!」

    呆立門口的漢斯慌忙奔過來。

    「這個房間的鑰匙在裡面嗎?」

    「有,就是這把。」漢斯從鑰匙串中選出一把附有精緻雕刻、古色古香的鑰匙。

    俾斯麥點點頭,打開兩三個抽屜查看,最上面的抽屜放著一把嵌著象眼的華麗手槍。

    「這是伯爵的。」漢斯低聲說。

    俾斯麥又看了手槍一眼,搖搖頭,手槍沒有發射的痕跡。

    林太郎再次檢查他們進來的門,可以看清鑰匙孔內的確塞著白布片,可能是用細棒之類的東西把布片緊緊塞進去,但看不出是從門的哪一邊塞進去的。他小心翼翼地抽出布片,是撕裂的手帕。

    「真是奇怪的手法。」

    俾斯麥看著林太郎,再次搖搖頭。

    剛才在外面的兩個人這時走進大廳,是史密諾夫和村瀨,他們按捺不住好奇心,還是跟來一探究竟。他們往屋裡一探頭,頓時面面相覷,愣在原地。皮耶不見人影,大概待在瑪麗安奴身邊。

    「大門和側門那邊已經有人看著,我是……」

    村瀨康彥緊張地自報姓名,俾斯麥輕輕點頭,接著盯著史密諾夫問道:

    「我好像見過你,你是史密諾夫侯爵的少爺嗎?」

    「是的,閣下。伯爵遭此不幸……」

    出於貴族的教養,史密諾夫鎮靜而優雅地應對,俾斯麥揮手制止他。

    「這確實是不幸,但是說實話,我是驚訝更勝於悲傷……」

    他的話還沒說完,曼葛特將軍和魯道夫上尉從通往塔頂的門走進來,接著繆勒和克勞斯也從大廳樓梯那邊走進來。

    「閣下,這棟建築裡除了我們,連只小貓也沒有。」

    繆勒表情困惑地報告,魯道夫上尉也跟著說:

    「我們上塔頂看過,只看到一堆積雪,沒有半個腳印,根本不可能從塔這邊逃出去。」

    「一般古堡都有密道,這裡有沒有?」

    俾斯麥問道,克勞斯立刻回答:「沒有,閣下。」

    「你怎麼敢斷定?」

    「您也知道伯爵對城堡很有研究,起初他也猜測可能有密道,不但親自調查,也請專家來徹底檢查,結果都沒有發現。」

    之後,是一段漫長的沉默。雖然人多,卻有一股異樣的寂靜控制全場,幾乎可以聽到燭油滴落和燭芯燃燒的聲音。每個人都瞭解事態的嚴重性,不敢遽下結論。

    「真是莫名其妙!」

    隔了一會兒,曼葛特將軍吐出這句話,他看著伯爵的屍體,在胸前畫個十字聖號。

    林太郎的腦袋也呈現麻痺狀態。

    他要偵探的目標如今遇害,而且毫無疑問的是密室謀殺,加上這個密室是雙層構造,不但房間本身密閉無縫,建築四周也有剛降下的積雪,除非插翅飛走,否則一定會留下腳印。

    俾斯麥眉間刻著深深的皺紋,看起來就是和他七十二歲年齡相符的老人。

    過去,他面對過無數政治難題,有的時候果斷,有的時候強硬,無論如何他都有辦法解決,但這次的難題他卻有力有不逮的感覺,至少此刻他沒有辦法採取強硬手段。

    「究意是誰下的手?」俾斯麥嘀咕著:「古斯塔夫和我雖然有些代溝,最近不太聽話,常惹我生氣,但他畢竟是我的侄子。是我們家族的一員。」

    他銳利地看著曼葛特將軍,將軍冷冷地回望著他。

    俾斯麥的表情突然又轉為精悍、果決,什麼也沒說,逕自走出房間。繆勒和魯道夫緊跟在後,林太郎出於好奇也跟著走出去,其他幾個人似乎也跟著出來。

    俾斯麥走出建築物後,大步踩著積雪走向側門,門邊站著他的隨從,立刻舉手敬禮。側門一帶,除了這個隨從以外,沒有其他腳印,側門上架著牢固的鐵閂。

    「這門一直閂著?」

    「是的,一直保持原封不動的狀態。」

    俾斯麥隔著鐵柵望向道路,雪地上蹄印點點。

    「那是我留下的。」魯道夫說。「我比閣下稍早到達,因為騎馬的緣故,所以抄這條捷徑過來。」

    「也就是說,在你之後,沒有別人再經過這裡。」

    俾斯麥略為沉思,然後說:「我們先回堡裡吧。我想休息一下,本來就是打算休息才來的……」

    的確,就連年輕的林太郎都覺得相當疲累。

    一行人經過古老的儲藏庫邊,在馬廄前右轉,回到早先出來的那扇後門。馬廄附近繫著上尉的馬和俾斯麥一行人的馬車,當然留下進進出出的雜亂腳印,但沒有特別值得懷疑的地方。

    「安娜和克拉拉怎麼樣?」

    俾斯麥間站在門口的漢斯。漢斯大概直接從舊館那邊回到新館裡。

    「小姐一直關在房裡,克拉拉小姐在客廳那邊。」

    「安娜還不知道?」

    漢斯垂下眼,搖搖頭。俾斯麥歎口氣:「也好,我跟她說吧。」

    他臉上又浮現衰老的表情,一步一步踏穩似地上樓。

    「安娜,是我。」

    俾斯麥敲門,安娜隔了一段時間才輕輕開門,表情驚愕地凝視宰相。

    「安娜,你別慌,聽我說,發生了一件慘事。古斯塔夫……你爸爸他死了。」

    安娜眼眸睜得老大,雙手掩口,身子搖搖欲墜,俾斯麥伸手扶住她。

    「我會代替古斯塔夫照顧你,我瞭解你此刻的心情,但是……」

    安娜發出無聲的叫喊,揮開俾斯麥的手臂,掩臉奔回房內,房門當著宰相的面「碰」地關上。

    「可憐哪!可憐哪!」

    俾斯麥連眨了兩三次跟。

    「就讓她靜一靜吧。」

    他這麼說著,緊咬雙唇,離開安娜的房前,在走進客廳前一言未發。客廳裡,克拉拉和貝納夫婦不安地默默坐著。

    「克拉拉,你覺得怎麼樣?」

    「承蒙您的關心,閣下,我已經沒事了,伯爵他……?」

    「被殺了。」

    俾斯麥簡短回答後在椅子上落坐。繆勒接著把事情敘述一遍。克拉拉和貝納夫婦一時說不出話來。

    不久,瑪麗安奴顫聲說:「那個傳說……這就和那個傳說一樣,沒有出口,人卻突然消失無蹤……」

    「傳說?」俾斯麥略帶責問的口氣。

    克拉拉像是做錯事般回答說:「就是白衣女郎和白馬的傳說。」

    「無聊!」

    俾斯麥吐出這個字眼,輕啜一口漢斯端來的熱咖啡。

    「魯道夫,麻煩你到最近的警察局去請求支援,然後盡快聯絡柏林警察局,這裡雖是鄉下,但警察局或村公所應該有電報機和電話吧。」

    當時電話還不普及,但一般村公所彼此之間已經陸陸續續開始使用電話聯絡。

    「是,我立刻去辦。」

    「繆勒,立刻幫我起草一份通告,好傳令辦事。」繆勒立刻起草一份簡單的文件,俾斯麥簽了字,接著命漢斯把守門人叫來。不久,那個林太郎抵達城堡時,從城門小窗上露出臉來的人,驚惶失措地趕來。

    「你一直在城門那邊嗎?」仰斯麥迅速問道。

    「是的,閣下。」

    被宰相直接詢問,守門人緊張地全身直抖。「城門上有個小房間,我一直待在那裡。」

    「是那間有個小窗戶的房間?」

    「是的。」

    「城門一直關著嗎?」

    「白天還開著,當風雪很大的時候才關上。我那時心想,魯道夫上尉大概不會來了。」

    「但魯道夫上尉還是來了,那時閂門了沒有?」

    「有的,上尉敲敲小窗,給我信號……」

    「那時除了上尉以外,還有別人進出嗎?」

    「絕對沒有,宰相閣下。」

    「之後大門又立刻關上了嗎?」

    「是的,後來就是您到達時才再打開,那時我聽到馬車聲,從窗戶探出頭去,就看到這位先生,」守門人指著繆勒。「從馬車探出頭來。」

    「很好、很好,這段不用說明我也知道。之後,再也沒有人經過城門了嗎?」

    「絕對沒有。當然,如果是翻過城牆或鐵柵進來,我就不知道了,不過這太勉強了,剛才我也檢查過那邊,馬車伕都說沒有什麼異狀。」

    「我知道了,下去吧。」

    守門人鬆了一口氣,低著頭謙卑地離去。

    「各位,你們都聽到了。」俾斯麥迅速看了眾人一眼。「房間裡上著鎖,建築四周只有克勞斯的腳印,除了入口之外也沒有其他逃脫之路,槍聲響起後也沒有人離開城堡,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沒有人回答。

    追究下去,可能會導引出一個單純的答案:兇手是裡面的人。房間又鎖或許還有備用鑰匙可以解釋,但是兇手是如何突破另一層密室——平滑鬆軟的積雪所形成的密室呢?

    林太郎想得頭皮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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