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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節 文 / 約翰·格裡森姆

    在我們這4位的壓力下,斯穆特終於慈悲為懷,答應我們可以各自分頭去柏樹花園,而不必集體前往,也無需忍受那頓午餐的折磨。一天,布克和我在《美麗的亞美利加》的歌聲中溜了進去,坐在後面。包娣小姐在精力充沛地給大夥兒講維他命和適當鍛煉的事。最後她看見了我們,並且堅持要我們走上講台向聽眾們做一正式介紹。

    節目結束以後,布克溜到遠遠的角落裡去會見他的委託人,提出他不希望別人聽到的建議。由於我已經和多特見過面,和包娣小姐就她的遺囑爭論過幾小時,我實際上並沒有什麼事可做。我上次在此接待的第三位委託人迪溫-迪維斯先生此刻正躺在醫院裡,我已把我那完全沒用的建議寫成摘要郵寄給了他,以便在他個人針對退伍軍人部的小小戰爭中助他一臂之力。

    包娣小姐的遺囑尚未完成,沒有簽字。她的神經近來過於敏感。我拿不準她是否想改變遺囑。但她說她好久都沒有聽到可敬的肯尼思-錢德勒牧師的消息,所以她可能不把財產留給他了。她的這種想法,我當然是全力予以鼓勵。

    我們談她的錢也談過幾次。她喜歡等到我渾身上下沾滿了泥巴,汗水從黏著泥炭的鼻子上一串一串往下滴的當兒,才突然提出一個古里古怪的問題:「假如我什麼都不留給德爾伯特,他的老婆會不會起訴爭奪我的財產?」或者:「我為什麼不能現在就把錢給掉?」

    聽了這樣的問題,我會放下手中活計,鑽出花叢,抹一抹臉,竭力想做出聰明的回答。可是到了這時,她往往已經改變了談話的題目,想要知道那邊的杜鵑花怎麼老是不長了。

    在後院喝咖啡的時候,有幾次我也曾提出這個題目,可她馬上就會全身緊張,急躁不安。她對律師持有一種嚴重的懷疑態度。

    不過我還是設法弄清了幾個事實。實際上,她是在第二次結婚時嫁給了一位名叫安東尼-默丁的先生。此人4年前在亞特蘭大去世,他們的婚姻持續了將近5年。很明顯,默丁先生歸天的時候留下了一筆可觀的財產;但同樣明顯的是,對這筆財產的歸宿,存在著嚴重的爭議,因為佐治亞州德卡伯縣法院下令把有關的檔案加以封存。這就是我瞭解到的情況。我準備與和他的財產有關的律師談談。

    包娣小姐想和我交談。這可以使她在眾人面前突出自己的重要性。我們坐在鋼琴附近,遠離人群。我們擠在一起。兩個人的頭相距不過幾英吋。別人還會以為我們已經一個月沒見面了呢。

    「我需要知道你的遺囑該怎麼辦,包娣小姐,」我說。「而且我需要先對錢的事有所瞭解,才能把遺囑寫好。」

    她的眼睛飛快地向四周掃了掃,好像人人都在偷聽我們談話。事實上,即使我們大聲吼叫,這些可憐人中有一大半也不會聽見。她身體向下一縮,手摀住嘴說:「我一個子兒也沒有投在房地產上,而是投在其他方面,如金融市場啦,互助基金啦,城市股票啦。」

    聽她如數家珍似的念叨著這些投資的類型,我感到十分驚訝。她的錢一定真的是投在這些地方。

    「誰負責管理?」我問。這個問題其實並無必要。誰在管理她的錢,無論是對遺囑還是對她的資產,都沒有什麼關係。我這樣問只是出於好奇罷了。

    「亞特蘭大的一家事務所。」

    「法律事務所?」我提心吊膽地問。

    「哦,不是。我不會把錢交給律師去管的。是一家信託公司。我把錢給他們托管。我死以前收益歸我,然後我就把它遺贈給別人。法官當時就是這麼判的。」

    「那麼收益有多少呢?」我已經完全不能自控了。

    「嗯,這可不關你的事呀,對嗎,魯迪?」

    對,是不關我的事。我已經受到她輕微的責備,可是遵循律師界最優秀的傳統,我還要設法把自己的過錯掩蓋起來。「嗯,這可能會很重要呢,包娣小姐。譬如,對於交稅。」

    「我要你替我交稅嗎?交稅我有專門的會計師嘛。我只是叫你替我把遺囑重新寫一下嘛。天哪,你肯定是沒有弄明白。」

    博斯科走到了我們這張桌子的另一頭,咧開嘴巴望著我們微笑。嘴裡的牙齒多半已經掉落。她客客氣氣地叫他去玩一會巴棋遊戲。對這些老人她特別和藹溫存。

    「你的遺囑你想怎麼寫就怎麼寫,」我板著臉說。「不過,你得拿定主意。」

    她坐得筆挺,誇張地深深呼吸,緊緊地咬著口中的假牙。「我想一想再說吧。」

    「行。但是請你記住,現在的這份遺囑裡,有許多你不喜歡的東西。萬一你突然出了什麼事,那就——」

    「我知道,我知道,」她亂舞著雙手,打斷我說。「你別教訓我。過去20年,我已寫過20份遺囑啦。我什麼都懂。」

    博斯科在廚房邊大聲哭泣,她快步跑過去安慰他。這時布克恰巧結束了咨詢。他的最後一個委託人,就是上次在這兒時跟他磨了半天的那個老頭。對布克提供的幫他擺脫困境的建議,老頭顯然不是那麼高興;我聽見布克在盡力擺脫他時說的一句話:「哎,我又不收你的費,你還要怎麼樣呢?」

    我們向包娣小姐致謝後,便迅速離開了柏樹花園。《老年人法律問題》現在已成為歷史。再過幾天,課程就將全部結束。

    恨法學院恨了3年之後,我們突然面臨解放。我曾聽一位律師說過,要把在法學院經受的痛苦和辛酸慢慢遺忘,得化幾年時間;但是就像生活中的許多事情一樣,此後給你留下的將只有美好的記憶。然而當他追憶起法學院中那些光輝的日子時,他似乎充滿了憂傷。

    我無法想像,將來某個時刻我在回顧過去這3年法學院生活時,會宣稱這種生活畢竟是令人愉快的。但將來某一天,我也許會把一些歡快的記憶片斷拼攏起來。因為和朋友們在一起,和布克歡聚,在尤吉酒家當差,以及一些其他我目前想不起來的人和事,的確曾帶給我愉悅。而且我毫不懷疑,一想到柏樹花園這些親愛的老人以及他們對我們的信任,布克和我將來定會捧腹大笑。

    將來有一天,這可能會很有趣的。

    我提出請他在尤古酒家喝杯啤酒。時間已是2點,天又下雨,是湊在桌邊吹它一個下午的大好時機。這也許是我們相聚的最後一次機會了。

    布克很有同感,但他必須在一小時內去辦公室上班。馬爾文-香克爾要他寫一份辯護狀,下週一提交法庭。整個週末,他都將把自己埋在圖書館。

    香克爾每週工作7天。在孟菲斯,在民權訴訟領域,他的事務所成績遙遙領先,現在正在獲得豐富的回報。事務所有22位律師,全是黑人,一半是女性,全都按照馬爾文-香克爾苛刻的工作日程辦事。秘書們的工作3班倒,所以每天可以利用的時間至少有3個24小時。布克把香克爾看成自己崇拜的偶像,所以我料定,過不了幾個星期,他也要在星期天工作了。

    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搶劫銀行的強盜,開著車在郊區轉悠,對一家家分行進行偵察,以便決定哪一處最便於下手。在一座用玻璃和石頭砌成的現代化四層大樓裡,我找到了想找的那家事務所。它位於東孟菲斯,門前有一條狹窄而又繁忙的馬路,向西通往市中心和密西西比河。這就是當年市區的白人向郊區遷移時聚居的地方。

    這家事務所有4位律師,都是三十五六歲,也都是孟菲斯州大的校友。我聽說他們在法學院讀書時就是朋友,畢業後分別到市內幾家大事務所工作,對那些地方的壓力漸漸產生不滿,於是又重新聚集一起,從事比大事務所要輕鬆一點的業務。我看過他們在電話簿黃頁上登的廣告,廣告佔了整整一頁,據說廣告費每月高達4000美元。他們什麼業務都接,從離婚到房地產到劃區糾紛,但是他們在廣告上用黑體字標出的特長,當然是人身傷害這一項。

    不管一位律師從事什麼方面的業務,他或她多半都要吹噓自己是人身傷害這一領域的行家裡手。這是因為絕大多數律師永遠也不會擁有可以按小時收費的客戶,他們撈大錢的唯一希望,就是做那些受了傷或者送了命的人的代理。在多數情況下,這種錢來得相當容易。假定有一個人在車禍中受了傷,肇事的開車人事前保過險;受傷的這一位進醫院躺了一個星期,斷了胳臂或者斷了腿,工資也受到損失,在這樣的情況下,只要律師趕在保險公司理賠員之前找到他,那麼他的賠償要求就可以私下了結,獲得5萬美元。律師化了點兒時間翻翻文件,但卻不一定需要提出訴訟。他最多化30小時,卻拿回15000美元左右的手續費。這就等於每小時500美元。

    這樣的肥肉,哪個不垂涎三尺!所以孟菲斯黃頁上的律師們,無不大喊大叫,熱情召喚受到人身傷害的客戶。不需要任何出庭辯護的經驗,99%的案子都是私了。唯一需要的技巧就是讓雙方在文件上簽字。

    我不在乎他們怎樣做廣告。我唯一關心的是能否說服他們僱用我。我在車裡坐了幾分鐘,望著雨水敲打車窗。我寧願被人用牛鞭抽打,也不想走進這家事務所,熱情地望著接待員微笑,像挨家挨戶兜售的推銷員那樣和她閒聊,然後拿出最後的招數混過她的關卡,去見她的某一位上司。

    我無法相信我正在下車走向這家事務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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