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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文 / 巴特裡克·格蘭維爾

    呂絲和璐紛紛揮著雜誌衝進M家。

    「這太可怕了。」呂絲憤憤不平地說道。

    M奪過雜誌。

    「見鬼!這不可能……」

    於是我拿過雜誌來一看,只見一幅我自己跪地弓腰、從背部拍的裸照,同時照片上

    的我還摟著兩隻狒狒。它們也是從背部拍的。我仔細地看著照片。的確是我,從這個高

    大的混血姑娘的面部側影可以看出那是我的前額,我的眼皮,我的嘴……我的光滑的短

    發。一切都證明是我。

    「但這不是我!」

    「當然不是!」璐叫道。「這是個冒牌貨,一個圈套,照片的臉部有些模糊,而背

    部的形象完全可以騙人。」

    璐盯著照片上的側影,仔細地研究著。這可算是張淫穢照片。照片中的臀部輪廓最

    鮮明。兩隻狒狒的軀體龐大而模糊。

    「這兩隻肯定不是狒狒!」M驚叫道。「即便從這張黑白照片上很難斷定,但從左

    邊那只側望著女孩的猴子的臉上根本辨認不出嘴上的鬍鬚和臉上的紋路。這顯然是冒充

    的。」

    但我卻無法將目光從照片中的女該身上移開。我們倆如此相像,令人震驚。肩膀,

    脊背,渾圓突出的臀部,尤其是那臉的側面。雖看不見雙手,但可以想像它們伸到猴子

    的前身,大約在它的肚子上。這會使人產生許多骯髒的念頭。美女和狒狒……這正是照

    片所要傳達的信息。人們馬上就會想到這個。他們眼裡就只有這兩隻赤裸的猥褻的臂膀。

    另外幾張較小的彩色照片拍的倒真是韋西內別墅的籠子裡的那幾隻狒狒。

    「很簡單,我們必須反擊,訴諸法庭!」呂絲大聲道。「偽造照片的證據很容易提

    供。」

    「不錯。但一場醜聞將在所難免。」璐說道。「大家都會爭相去買這份雜誌,並蜂

    擁到韋西內去看那些狒狒。」

    M將照片研究了一遍又一遍,然後下定決心說:

    「我來給我的律師打電話。」

    他在電話上與律師的談話很簡短。調查立刻便開始了。首先必須以最快迅速度查封

    這份雜誌。

    我則老想著這個拍照的女孩。她像是我的影子,我的複製品。她的形象不停地在糾

    纏我,這比整件事更令我不安,比我以前對自己所感到的恐懼更可怖。什麼樣的女孩會

    做這種醜事?那麼大膽,那麼順從,那麼毫不猶豫地傷害我?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第三天,雜誌被審判並查封,欺騙行為是很明顯的。阿爾羅很容易就證明照片中的

    兩隻猴子不是狒狒。從解剖學的角度完全能說明問題。同樣,那些彩色小照片上的狒狒

    也被證明是用攝遠鏡頭拍下的。而我則沒必要提供任何證據證明照片上的人不是我。我

    被免去了一次細緻的檢查。雜誌的罪行成立,也不再堅持。它兩天之中的銷售量翻了四

    番。而且就在被查封之後,仍有人偷偷出售,但是各廣播電台、電視台都抓住這意外的

    收穫,將這新聞反覆咀嚼,播放。曾經挖苦過我的胸脯的那家報紙這回又收集了各種淫

    穢的笑話。呂絲不想讓我看到,但我偷偷買了一份,把它讀了又讀,直到它在我腦海裡

    成了一鍋粥,不再有任何意義。我拒絕任何採訪。M覺得至少應接受TLA台的馬蒂厄-洛

    裡斯的邀請。顯然洛裡斯會很高興再次見到這個城市暴力行為的漂亮的受害者:她肯定

    會有前途,會再次掀起高潮。但是我說不。M堅持己見,並安慰我說,這樣可以徹底擺

    脫其它新聞媒體的糾纏,於是我同意接受一次短暫的採訪。節目在當天晚上的新聞之後

    播出,屏幕上的我僵直,嚴肅,上衣紐扣一直系到脖頸。洛裡斯一頭花白的頭髮,帶著

    柔和的眼鏡,使他的目光顯得不那麼咄咄逼人。他語氣中流露出同情與敬重,而且很有

    分寸。而我對每個問題都平靜地只用兩三句話回答。這是我和M事先精心想好的……要

    顯得很審慎,含而不露,表現出一種高貴的憤慨。洛裡斯藉機回顧了一下往事,並重播

    了那次車禍發生後他拍下的片段。畫面外則伴隨著我那奇特的撕裂般的尖叫。

    接受採訪之後,我的CD盤的銷售量再次回升。各報甚至不用採訪便開始重做文章。

    它們轉載那些狒狒的照片或那張引起醜聞的照片,以譴責那家報刊的恬不知恥。但這些

    揭露都很片面,含糊其辭,根本沒有觸及實質。說是為了不讓此事重演,事實上這照片

    仍在以更隱蔽的方式流傳,這更糟!

    但這已不能再傷害我,我已麻木了。我只想著那照片中的女孩。那份雜誌拒絕透露

    她的姓名。新聞界也白費力氣,沒能找出。後來,一天早上,事件再掀高潮。一份報紙

    刊登了雅娜的一張正面照片,她是一個不太知名的模特。我發現她與我就像孿生姐妹一

    樣。我在半睡半醒的狀態下讀了這篇報道。雅娜被傳喚出庭。她承認自己拍了照片,但

    辯解說,自己並不知道此照片的用途。她認為只是拍張有點撩人的色情照罷了,從沒想

    到會有我這麼個人與她如此相像。當我從電視裡看到雅娜時,就更加震驚,甚至害怕看

    著她。她身材頎長而美麗,但比我更沒精打采。她既天真又柔和。她慢條斯理地訴說著,

    語氣中帶著某種得意。她很起勁,把每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講得清清楚楚。她看上去有

    點做作,但很溫柔,很優雅,尤其是當問題變得尖銳時。她說她拍照時很怕那些猴子,

    儘管它們已經被馴服了。聽完她的訴說,我又看了這段錄像,心裡很不平靜。

    雅娜的露面重又引起了一系列反響、騷動、謠言和老調重彈。我和雅娜的照片被並

    排印製出來,經過角度和光線處理,我們倆更加相像了。雅娜曾在一次時裝表演中展露

    過自己的下身。於是人們刊登出她穿三角褲、帶著半透明胸罩的照片,上面她那結實的

    胸脯依稀可見。這使讀者將目光轉向了我的身體。人們玩味著各種相像之處。我覺得雅

    娜無處不在對我講話,在報紙上,在電視裡。她說堅決要糾正一切。接著她列舉了自己

    的理由,說明她的無辜,並表示歉意。她是那麼有女人味,而且不是裝出來的:「好了,

    我該說的都說了。」於是她交叉起兩條長腿,向電視觀眾微微一笑。我也是受害者,是

    同一欺騙行為的受害者。我們倆都是受害者。雅娜成了我的姐妹。我被她的出現驚呆了。

    她佔據了我的心。現在到處都是她的影子,就在我眼前。她的每一次出現都纏繞著我。

    我實在弄不清問題的癥結與根源。

    基-勒普蒂和M一起進午餐。M回來後告訴我,這個索比法國分公司的製作人對我們

    的演出計劃有了進一步的興趣。拉朗德、馬蒂厄-洛裡斯和諾克公司對此也都很積極。

    他們都是被這種種事件、CD盤銷售狀況、報紙上的文章以及我的複製品雅娜的行為吸引

    來的。

    然而璐喚醒了我的疑慮。她總是很有預謀,很有手段。

    她坐在我面前,突然說道:

    「其實,這事發生得正是時候。可以讓你重新出名,而且多麼迅速!嗯!一下子……

    像著了魔,這可比錄製叫聲更有效!」

    「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但你知道,那些男人!跟男人打交道嘛!」

    「什麼男人?」

    「他們什麼都幹得出來。」

    「什麼樣的男人?」

    「就是那些圈裡的呀……那些專業人員。」

    「說呀,你倒是說說清楚呀!」

    「噢!我什麼也沒說……沒什麼具體的事……我沒證據。但至少,我們曾陷入僵局,

    而現在突然之間一切又都重新啟動。少女和狒狒……赤裸的瑪阿……」

    「但那份雜誌已被搜尋,被查封了!被罰賠償200,000法郎。這可是一大筆錢。」

    「一大筆錢,得了吧!這不過是一個等外明星的一張照片的錢,就是現在,醜聞幾

    乎已過去三周了,那份雜誌的售價比原先翻了一番。這多虧了雅娜的出現及對她的采

    訪……不,我的意思是,不管怎樣得提防著那些男人。提防他們的詭計。為此我們倆得

    更緊密地聯合起來,瑪阿。」

    我去呂絲那裡,向她講了心裡的疑慮。我懇求她告訴我,她是否也聽到了什麼,是

    否也有點懷疑。她先是回答說:

    「如果他們真這樣做了,也會極小心地避免讓我知道。對此我敢發誓,你是知道

    的……」

    我再次請求道:

    「但現在,你也跟璐和我一樣有疑慮嗎?」

    「我不敢這麼認為……這大壓抑,太危險了。因為M從沒把你的形象引向下流淫穢,

    他從沒指望過靠這個成功。這也正是他與馬蘭的區別。他一直希望人們承認你的與眾不

    同。」

    「那麼,你認為璐是頭腦發昏嗎?」

    呂絲不作聲,似乎在思考,在逐一分析發生的種種事情,在尋找蛛絲馬跡。

    「事發之前,M似乎很賣力,他顯得很憂慮,似乎有些猶豫不決,但也許是為別的

    什麼事,為他自己的私事……不,我認為璐搞錯了。這太離譜了。」

    當晚,我還是向M攤牌了,開門見山,令他猝不及防。

    「是你和勒普蒂策劃的這起照片事件吧,就是你們倆!還有洛裡斯和所有你們的黑

    幫。我什麼都知道,我能肯定就是你們,我有證據!」

    他顯得驚訝萬分,接著眼中閃過一絲膽怯,但很快恢復鎮定,並用一種堅定得有些

    機械、但並不生氣的語氣說:

    「你在胡說些什麼呀?全是些沒影的事,是什麼使你產生了這些荒謬的想法?」

    「就是你,我知道……是你,每個轉機,都是你一手促成的。這在你的腦門上寫得

    清清楚楚,是你,住嘴吧!沒必要再辯解了!」

    M冷冷地打量我。

    「不是我,我決不會做這種事!你聽見了嗎?你簡直發瘋了,這是很嚴肅的事!」

    我知道他決不會承認的,而他的那些同夥也不會更多地談論此事。這將永遠是個被

    封閉的話題,一個秘密。要保持沉默,將它埋入墳墓。他在上面擺了個十字架,他並不

    求我相信他。如果他是無辜的,他會盡最大努力讓大家為他作證,他會擔憂。但瞧他,

    只說了個「不」就結束了話題,他不承認。膽小鬼,他永遠不會承認。這點他已表示得

    很清楚,花招已得逞。他也從中得了好處,而承受災難的是我瑪阿。

    我整夜反覆想著他的那些花招,他的背信棄義。後來這種折磨稍稍減弱……但我又

    產生了別的疑慮。他冷冰冰的,把我的指責當成一種瘋狂的發洩。他甚至不想澄清事實。

    我的這種狂熱妄想使他害怕,所以他顯得很嚴肅,保持著沉默……然而,這起醜聞到底

    幫了他們的忙!

    我睜著眼躺在床上,隔壁的他不知是睡著還是醒著?也許在寂靜的黑暗中,他也警

    覺地大睜著雙眼?他知道我沒睡,他很瞭解我。想到這兒,我的思路從他身上岔開,想

    到了雅娜。我眼前浮現出她的身影,耳邊迴盪著她的聲音。她真令我著迷。與她相比,

    我自歎不如。她身體勻稱而靈活,有漂亮的胸脯,很會擺佈人,也很狡猾。她幹得不賴,

    我很想會會她,親眼見見她,聽聽她的聲音。這念頭突然變成一種渴望,使我面頰發燒,

    渾身發燙。雅娜,這名字有點兩性,聽上去有點黏乎乎的,而且糾結。這名字總縈繞在

    我的腦海裡,沒有固定形狀,像堆爛泥,污穢不堪,是的……這個婊子!婊子!她生活

    在一堆垃圾中,雅娜,她令人作嘔!她褻瀆了我,弄得我渾身污濁不堪。可她本人卻繼

    續有條不紊、字正腔圓地談論著。這個滔滔不絕的雅娜,我想見的正是她。她那麼大膽,

    莊嚴而又卑鄙。她向我挑戰,現在大家的眼裡只有她,只聽從她的擺佈。這個耍猴的!

    而人們卻把她當成我!

    我從璐那兒弄到了她的電話和地址。璐有個監聽網,可以獲得任何消息,很靈通。

    呂絲本來也可以為我弄到電話和地址,但我寧可瞞著她。快到中午時我撥了號碼。我聽

    出了那動聽的嗓音,自然得有些虛假。我可不想兜圈子,開門見山。

    「我是瑪阿。」

    她有點無禮地說道:

    「你很運氣,一般說來,我總是使用錄音電話!」

    「我想見見你……好說清一切。我必須弄清楚。」

    「假如這有損於我,怎麼辦?」

    真該聽聽她說這話時的語調,尤其那個「假如」,說得那麼潤滑……很有女人味兒。

    她接著說:

    「你會張牙舞爪地闖到我這兒來,存心要報復!你得發誓不會這樣。」

    「我發誓。」

    「聽上去你很有信心,其實老實說,我也很好奇,事情真巧……」

    約會定在晚上。可在此之前我無事可做,只能在屋裡轉來轉去。突然,我有了一種

    衝動,想去看阿爾羅,去看那些動物,那些色彩艷麗的狒狒。這也許是出於某種迷信,

    因為我就要去面對雅娜,所以想先去瞭解一下那些動物。

    半小時後,我來到韋西內,我溜進別墅,沒看見任何人,一切都靜靜地沐浴在陽光

    下。草坪照片平靜的湖水,樹木紋絲不動,在藍天下如剪影一般。我朝前走,右邊是沸

    拂寵,左邊更遠一點,地勢低窪處是孔雀房。這時我看見了阿爾羅,他正蹲在離孔雀十

    米左右的地方。孔雀在望著他,阿爾羅也目不轉睛地盯著孔雀。孔雀抖動一下,朝前走

    了幾步,然後又走回來,轉過身……突然,將屏翅展開,為阿爾羅狂舞起來。阿爾羅稍

    稍轉開目光,於是他看見了我,吃了一驚,馬上臉紅了。他猶豫了一下,然後打手勢讓

    我輕輕走過去。我走到他身邊。

    「孔雀和你,你們很協調,似乎不可分!」

    阿爾羅回答說:

    「我做了只哨子,類似誘鳥笛,吹出來的聲音很像雌孔雀的叫聲。吹這哨子三次,

    會有一次讓孔雀開屏。」

    他膽怯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有點抱歉,又說道:

    「這全是為了演出!最理想的是讓孔雀開屏,然後用攝像機錄下並放大。這是M的

    主意。」

    「再吹一遍,我很想看看是怎麼回事。」

    「孔雀看見你了,它有點受驚擾,得耐心等等,它可不是部機器。」

    我們靜靜地在草坪上等著。周圍都是樹,陽光把它們的影子斜映在地上。我喜歡這

    種井井有條,這清晰的界限,這平和的氛圍。它們彷彿也有思想,在緩慢地沉思著。阿

    爾羅拿起小哨子,吹了一聲,聲音微弱而且斷斷續續。孔雀轉身面向我們,有點吃驚,

    羽冠輕顫,雙目圓睜,金閃閃的。它在窺視。接著,突然,它搖擺著朝前走了兩步,轉

    過身,又走了兩步,然後只見它的每根羽毛都伸展開來,形成一個半圓,並發出颯颯的

    聲音。小小的腦袋位於這絢麗的裙鋸的正中。我看著阿爾羅,是他讓這美麗的屏翅展開

    的。他對動物的這種控制力量讓我害怕,但同時也吸引我。他介於人與獸之間,既純潔

    得像天使,又怪癖得像個瘋子,他不同尋常,不同於我們。但比我們更糟……總之,他

    不懈地嘗試理解動物的語言,傾聽它們內心的聲音。而對人的世界,他恐怕都生疏了。

    接著他帶我走進拂拂籠。他在籠裡豎起了五根兩米高的圓柱。他看著,等著,跟狒

    狒們說著話。五隻狒狒則覬覦著他,很警惕。它們抓耳撓腮,時而揚揚眉,看我一眼,

    便急忙走開,蹲坐在那兒斜眼瞟著我,喉嚨裡發出尖細的聲音,爪子不停地比劃著,仿

    佛在唸咒驅魔,樣子很滑稽。阿爾羅一聲不響,臉色尷尬,灰自。忽然他轉眼盯著我。

    我問道:

    「這就是所說過的那些柱子?」

    「是的,M把它們稱為『瑪阿之柱』,這你該比我清楚。」

    說這話時,他垂下了眼。我又說道:

    「當然,所有他們這些贊助人甚至在和勒普蒂一起設計一枚別針。必須突出一些標

    志,打動人們的想像,博得公眾的歡心……於是他們想出一根柱子,一根圓柱,瑪阿之

    樹……但我不明白這與你的五隻狒狒有什麼關係?」

    阿爾羅有點窘迫,猶豫了一下回答說:

    「五根圓柱將擺成弧形,從舞台的這頭到那頭。五隻狒狒將坐在柱子頂端。他們將

    完成一些動作,從一根柱子躍到另一根,聽從雌雄頭領狒狒的指揮,按一定順序換位

    置……萬一出現混亂,我就通過它們脖子上套的電鎖鏈控制局面。我用這根操縱稈遠距

    離調控……只要通上一點點電流就夠了,不足以造成任何傷害。」

    「它們當中哪個最能幹?」

    「這要看讓它們幹什麼了。多特是首領,要求別的狒狒絕對服從……但要說單項,

    瑪雷爾的動作最敏捷。」

    阿爾羅呼喚瑪雷爾,這只雌狒狒咂咂嘴,躁動不安。突然它的頭領做了個手勢,瑪

    雷爾便跑過來,抱住左邊的一根圓柱,迅速爬上去。我甚至能看見它的腳底心。它很快

    便坐到了柱頂。現在它等候著下來的命令,一雙敏銳的眼睛窺視著我們。老多特朝我們

    跑來,停在柱子腳下,抬起頭,看著瑪雷爾,然後用爪子在頭頂劃了個奇怪的圈。這時

    卡爾曼來了,朝它拱拱屁股。洛爾和馬姆特也來到瑪雷爾的柱下。瑪雷爾則偷窺著阿爾

    羅。我看著這群圍在柱下的滑稽的狒狒。我得跟它們合作……可我不喜歡它們。多特的

    那張臉像副面具,兩邊是藍色的條紋,中間血紅,而且五官粗大,不成比例。它瞟著柱

    頂上年輕的雌狒狒,一副不樂意的樣子。這種爬高違背了它們的習慣。它向前晃著腦袋

    和上身,以示威脅。它可能會爬上去狠狠咬瑪雷爾一口,再要求它展示自己,然後爬到

    它身上。但阿爾羅監視著多特的一舉一動,他才是最高的統領,一個闖入狒狒的世界、

    干預它們的不速之客,一個人。多特終於屈服了。它用爪子劃著地面,抓耳撓腮,但沒

    有馬姆特那麼騷動不安。馬姆特簡直是在刨地,它被三隻雌狒狒攪得心神不寧,但它還

    是從雌性身邊被趕走了。

    阿爾羅不正面看我或只是偶爾飛快地用他那閃閃發光的藍眼睛瞟我一下。他有些神

    魂顛倒,大概是把我看成他的雌性配偶了。

    「你知道這圓柱的含義嗎?阿爾羅。」

    「很模糊。」

    「其實,這有點兒像濕婆的陽具,是濕婆的象徵。你知道濕婆吧?你看,M讓你把

    柱子立在一個上部微微凸起的四角底座上,這底座像征女性,這兩樣東西組合起來就構

    成了最古老的吠陀標誌之一,真夠原始的。這樣他們便可以向那些狂熱的人兜售一些刻

    有這種圖案的漂亮的別針和打火機……他們不會說明這是什麼東西,因為太富有神話色

    彩,令人費解。而那些被公認的心理學家、社會學家馬上會不失時機地作出各種解釋。

    而我們則保持沉默,微笑地看著這一切,不置可否。M堅持說評論越多越好,這一招很

    狡猾。不但沒結束遊戲,反而將它擴大,『炒』得很熱。這就是他的策略,他們手中有

    很多牌,阿爾羅。五隻狒狒是五張王牌,再加上你。他們現在又組織了一批音響設計人

    員、舞台置景人員、舞蹈設計人員、照明人員、信息人員以及樂師、舞蹈演員和合唱演

    員……簡直可以開工廠了。他們在衝鋒,阿爾羅!而咱們倆被他們攥在手心裡,不知何

    去何從。咱們是他們的礦石,他們是主人。咱們是金子,阿爾羅!是的,是的!咱們閃

    閃發光,他們要讓咱們發光。他們在準備一次超級演出。而你和你的動物還有我這個明

    星,我們將被放在第一線,被置於前台,在那些聚光燈的掃射下。但這完全可能一敗塗

    地,一切都可能一下子垮掉,你那些可笑的狒狒,我那有缺陷的叫聲,都很冒險……不

    管怎樣,咱們都是旋風的中心。無論他們說什麼,這一切都會發生在你我之間。你想過

    這一切嗎?」

    「我當時已無法在動物園呆下去了,沒有錢了,太窮了。是M讓我走上了現在這條

    謀生之路,捨此,我別無選擇。」

    「但嗓音呢?阿爾羅。那些雷鳴般的聲音,刺耳的音響,還有閃爍的燈光,你那些

    狒狒要面臨所有這一切,它們受得了嗎?」

    「我會讓它們慢慢習慣的。我有間訓練廳,可以在裡面慢慢升高音量和加強燈光。」

    「這可比訓練宇航員還艱難!阿爾羅,咱們這是在做什麼?咱們上了一條什麼樣的

    船?且不說我的事,M、璐和呂絲的影響很大……而你呢?這至少會給你的狒狒帶來很

    多煩惱。」

    「你不喜歡它們!」

    「哎!別說得這麼肯定。我只是不瞭解它們。不知道它們是什麼。我既不喜歡它們,

    也不討厭它們。但我心裡害怕它們,它們很粗野,很原始,還有『狒狒』這名字,這個

    字眼聽起來有點恐怖,有點瘋狂,帶有威脅性……」

    「它們不比黑猩猩更危險,而黑猩猩有那麼好的名聲。」

    「也許吧。它們大概是些相當不錯的傢伙。但我也得慢慢習慣,可這樣強加於我,

    又是在照片醜聞之後,實在讓我吃不消。儘管如此,也要堅持。好吧!我很樂意……但

    它們似乎能咬死人。我甚至讀到過它們襲擊婦女!」

    「這些都是愚蠢的無稽之談。通常它們只滿足於顯顯威風,嚇嚇人,不過如此而

    已。」

    「吹牛嗎?」

    「不。」

    「你當然不怕了,你可以撫摸它們。」

    「是的。」

    「它們在你臂膀裡很溫順,像你的孩子。給我講講你們之間的關係到底是什麼樣的。

    至少多特可不是個隨和的傢伙!瑪雷爾-洛爾,我覺得它們很可愛,但大多特,不但臉

    上有疤,且腰部凹凸不平……你是怎麼喜歡上它們的呢?」

    阿爾羅不作聲,被我問住了,像塊大理石,一動不動,臉色煞白。

    「哎,阿爾羅,我得瞭解自己的合作對象。」

    「可我只是個動物學家,一個研究各種狒狒的專家。這是我每天的工作,是一門技

    術。」

    「不,對你來說,這比技術更生動,更令你有激情。」

    「你就想知道這些?」

    阿爾羅重又把自己封閉起來。我很喜歡他。我感到他心底其實很脆弱。誰要是奪走

    他的拂拂,就等於把他推入深淵。我比M和勒普蒂都更能把握他,更能控制他。他對我

    古怪的表情很敏感。我發現他在盯著我,跟他的那些狒狒差不多,偷看一眼馬上就轉開

    目光。但就這短短兩秒鐘也已令他大飽眼福了。他嗅著我身上的香氣,心裡印著我的影

    子。這是顯而易見的。他站在那兒,蒼白、消瘦,沒有任何表情,像戴著石膏面具。但

    在這平靜的外表下,他卻很興奮。阿爾羅轉過身,他被激情燒得難耐。我知道的東西雖

    不多,但一旦知道了,就是知道了。對我而言,狒狒們是群怪物,難以捉摸,渾身是毛

    還有各種惡癖,像是一群衝動的、著了魔的機器人,我討厭它們。但阿爾羅,我能揣摸

    他。他外表很嚴肅,冷靜,實際上是座火山,只要裂開一條縫,火焰和岩漿就會噴發。

    所有的慾望、痛苦和折磨都會沸騰。這就是阿爾羅。

    瑪雷爾從柱上爬了下來……

    我按響了門鈴。雅娜給我開了門。她個頭與我相仿。我們互相打量著。她身後有面

    鏡子,我的目光很快掃遍她的全身:頭頂,後頸,脖子,脊背和臀部。她簡直就是我的

    孿生姐妹。同樣頎長高大。但她的臉卻不同。據說我的臉比較莊嚴呆板和純潔,而雅娜

    的臉則更有人情味,更圓,更美,更性感。綠色的眼睛閃爍著,裝出一副幼稚、驚讚的

    樣子。她也好奇地把我打量了一遍,然後表示歡迎,說道:「請進……這裡好找嗎?你

    想喝點什麼?」她一口氣竟說了這麼多。換了我絕對不行。但她不同,這是她的生活,

    是她每天的生活方式。她衝我微笑著,那麼耐心,那麼優雅。她知道如何保持適當的距

    離。她很有分寸。雅娜畢竟不是璐。

    「啊!這很漂亮,這玩意兒!」

    終於她碰我了。她用手指摸我的項鏈和那鍍金的細長的墜子,那個小圓柱。她把它

    捧起,掂量著。

    「這東西很純,很結實,而且閃閃發光……」

    她把我領進客廳,讓我在長沙發上落坐,她自己則坐在我對面的倚子裡,雙時倚在

    扶手上。

    「那麼,你想知道一切?」

    「是的,一切。」

    我沒有猶豫,也無可迴避。

    「但你得發誓不借此反擊我!」

    「我發誓。」

    稍頓一下,我重複了一遍:

    「我發誓!」

    「行了,好吧,我已聽清了。」

    我接連兩次發誓,這令她驚訝。好像我對她施了魔法。她接著說:

    「你問吧,瑪阿。想問什麼就問什麼。我不會把你吃了。」

    她也太自負了。我可沒那麼笨。她可得當心點,這個盜竊者。

    「你盜用了我的形象,甚至我的名字。我想知道為什麼。」

    雅娜直面著我,坦率地說:

    「得了!我只是為錢。為錢!為錢!這很清楚!」

    「那我呢?我在裡面算什麼?」

    雅娜慢慢地狡詐地看了我一眼。

    「當然,我想到了你。想到我們很像。一定能奏效。」

    「什麼能奏效?」

    「模稜兩可……想把你……」

    雅娜猶豫了一下,又說:

    「把你拖下水,我漂亮的……」

    把我拖下水,我。這是她的原話。她把我拖下水了。她怎敢?這話竟出自她那張漂

    亮濕潤的嘴。

    「我怎麼招你惹你了,你要這樣?」

    「什麼也沒做過。但你的照片太美了,那麼純潔,與我那麼像,又那麼不一樣。這

    使我惱怒,我想把它稍稍損毀一點兒,所以就把你拖下水了!」

    她又說了一遍「把你拖下水」,因為她覺得這解釋說得過去。而拖下水這說法令我

    困惑。

    「誰付給你錢?」

    「這個嘛,我也一直不清楚。這種事總是通過中間人聯繫。就是二把刀。」

    「肯定是基-勒普蒂。」

    雅娜說不是。她垂下眼皮,這是她最擅長的動作,簡直是專業水平的,極為下流。

    然後她望著我再次否定。

    「你得了多少錢?」

    「就說五萬法郎吧。」

    「你為這麼點兒錢就把我玷污了……」

    「事情總是這樣。這個世道太艱難了……我嘛,我很聽話,任人擺佈。我喜歡這樣。

    我從中謀利,這就是我,雅娜!」

    說這句話時,雅娜拍著自己的胸口,一副自我陶醉、自我滿意的樣子。她輕拍胸脯

    下側,將那堅挺豐滿的乳房稍稍托起,這令我心痛。她好像知道一切,好像故意嘲笑我

    的傷疤。我恢復了平靜,說道:

    「但為什麼找你呢?」

    「我們相像呀!聽著,我給你講講經過:我的模特生涯開始時相當平庸,而且時斷

    時續。後來在一次晚會上,我遇見一個男人。我們一見鍾情。我們有了關係……但一年

    後便分手了。他甚至都來不及忘記我,就在電視上看到了你。他吃了一驚:你的肌膚那

    麼均勻。他給我打了電話,後來又給對此可能感興趣的人打了幾個電話。他盡量挖掘這

    個發現的潛力。他的手腕畢竟捧出了你,而他自己卻吃了苦頭。這欺騙手段使他得牢牢

    記住我。什麼也不會比自己的情人的姐妹、幾乎是孿生姐妹更吸引人!假如我的情人有

    個與他很像的密友,我會為他動搖,將他居為己有,甚至同時擁有他們兩個……不過,

    可以看得出,你沒有這麼大的胃口!」

    這話本來很傷人。但我並不覺得疼痛。相反,這倒使我與雅娜更緊密了。這使我興

    奮,使我向她敞開,使我有種酒醉的感覺。雅娜溫和地微笑一下,改了主意。她那小巧

    的嘴現在正在懇求我的寬恕。

    「我只是促使……」

    她站起身,朝鏡子走去。我喜歡她走路的姿勢,她那步伐的節奏,她那放肆、沒有

    任何內疚的側影,她的自由,她的懶散。她只為五萬法郎就坑害了我。這就是我的價值。

    她注視著鏡中的我,縮坐在沙發裡的我。

    「我想我們兩個……一個二重唱可能會很有前途。」

    「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我什麼計劃也沒有。」

    我嘲弄道:

    「所有計劃都歸勒普蒂管!」

    「如你堅持這麼認為,隨你的便!但我恐怕你會誤入歧途。」

    她盯住我,冷冷地說:

    「他應該信任你,這個勒普蒂,不是嗎?換了我的話……」

    我後來仔細想過她這句話。的確,在勒普蒂眼中,我還是有些地位的。即便他有可

    能裹入這場照片小詭計當中,他畢竟在我身上看到了某種東西,與M所看到的不完全一

    樣。我想他看到了我內心的堅硬和不可剝奪。M可不會看得這麼透徹。他是沉迷於我的

    外表,而勒普蒂卻知道某種根本的東西。雅娜馬上就猜到了。因為她說:「他應該信任

    你……」是的,我感到她也承認我的地位,而且她所策劃的一切都是圍繞著我,這也正

    是我不太討厭雅娜的原因。她雖不講道德,但卻很清醒。

    後來她衝我大聲道:

    「我得去跑步了,你一起來嗎?」

    於是我們倆肩並肩來到街上,大步跑起來。雅娜很輕捷。她很快活,很女性化,不

    停地開玩笑。她看著街邊玻璃窗裡自己的影子,然後將目光移到與她彷彿是孿生姐妹的

    我的影子上,她顯得更高興了。她的快活也感染了我。她不時輕碰我的肩或胯骨。她輕

    輕前後搖晃著,不沿直線而是任意向前跑著。她的胸脯上下躍動。遇到路人,她便全速

    一轉,斜著繞過。我喜歡她的節奏……她的旋轉。突然她停在我面前,眼光投向我的喉

    嚨。她猜到了什麼呢?我覺得自已被識破了。接著她說:

    「請你理解我,我是個女人,我能體察到你的問題。」

    然後她又朝前跑去。姿勢像個小流氓。我也學她的樣子,沿著蜿蜒的街道向前跑。

    她的雙腳踢蹭著,像柄鐮刀掃過人行道邊的花草。她明明是個小偷,是個偷割金麥子的

    人,卻一點不怕光天化日,毫無愧色。這真讓我長了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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