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厲兵秣馬 第02節 胡姬妙舞 文 / 佚名
經武德及貞觀十餘年的建設,長安城已有近百萬人口,其中,不乏波斯、大食、天竺、高麗等遠土各國及高昌、吐谷渾、回紇、突厥等西域、北方各族的人。如果在大街上遇到長相奇特,衣著古怪,操著半生不熟的漢語的人,那一點也不是什麼稀奇事。甚至有的胡人娶漢女為妻,或漢人帶著胡姬招搖過市。禮部曾有官員上表,認為胡漢通婚,有傷風化,更使血統混雜,家譜難制,誰知被李世民罵了個狗血臨頭,駁了回來。他似乎忘了,當今陛下的祖母便是鮮卑人,而當今的國母長孫皇更是北魏鮮卑貴族拓跋氏後裔。皇上本人便有胡人血統,而他又娶了一個「胡女」為妻,他又怎麼可能禁止胡漢通婚呢?
而在西市當中,又出現了許多中亞各國及波斯人開設的店舖,如珠寶鋪、香料鋪、酒店等。尤其是波斯人,幾乎操縱了長安城的珠寶香料市場,當然他們很多學會了韜光養晦,所以一個不起眼的波斯乾瘦老頭,卻有可能是富可敵國的一富豪。
而波斯人的酒店也給西市漢人所開的傳統酒店以極大的衝擊。他們出售與白酒、紹興酒等味道迥然不同的葡萄酒,據稱連當今的皇上都極為愛喝,甚至親自監製出八種葡萄酒來當獎品頒賜群臣。
當然,用以吸引顧客的,不只異域風味的酒和菜餚那麼簡單。
西市升仙樓在一年之內一舉成為西市最大的胡人酒樓,每日未及日中便已熙熙攘攘,貴客盈門,直到深夜方止。升仙樓高兩層,四面環繞,有廊台相連,中央則是一大塊平地,用以在飲宴時表換歌舞。
此時地二樓東面的一間廂房中,三個人正開懷暢飲,一個漢人年紀不大,很有幾分英武之姿,兩名胡人體材高大,從侍女畢恭畢敬的樣子來看,三人顯然都有點來頭。
這三人若論官職,在高官滿地的京城之中實在算不了什麼,但若論影響地位,卻不亞於六部中的侍郎。他們當中的年輕漢人小伙名叫黃明,是京城守備軍屯營飛騎的一個小將領,別看年紀不大,原來在宮中任職侍衛的時候,曾由皇上親授射箭之術,後又受教於回紇第一射手扎特朗,由於他肯下苦功,箭術長進極快,幾次受李世民表揚,更獲賜一條白狐圍巾,在大唐軍中是人人都想超過的偶像。尤其是一次由於吏部尚書長孫無忌誤帶刀入宮,論罪處死了失職的監門校尉陳染,黃明是陳染的好朋友,聞事後大哭一場,隨即請辭回家。李世民知道後,親下兩道詔書,承認處罰過苛,請他繼續回軍中效力。黃明不由不大為感動,另之又知道大唐將對突厥動武,不肯放棄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機,於是赴屯營飛騎效力。而他的名聲,早已傳遍全城。
兩位胡人則是大唐戰馬的牧場監牧,監看馴養戰馬,在他們的努力下,戰馬已由原來的數萬匹成長到十餘萬匹,並且戰鬥力大大增強。儘管兩人都是五品小官,但他倆兩日上一奏折,一月面聖一次,除了幾名宰相和幾個親信大臣外,要數他們見皇上見的最多了。大唐不久要同突厥開戰,這在長安是公開的秘密,而要戰敗突厥,就一定要有強大的騎兵,在這種情況下,韋斛兩人的作用無可替代,太宗皇帝對他們提議可以說是言聽計從,從未駁回過。這三個人,可說是皇上的親信和紅人。因此,即使以升仙樓這種有勢力有後台的地方,也是慇勤的招待。
三人此次來升仙樓,並非單純的飲酒敘舊。斛斯正當初看上了碧雲樓的紫霞,黃明與韋-提在幕後出謀劃策,斛斯正衝鋒陷陣,歷盡艱終於抱得美人歸。紫霞時稱歌曲舞三絕,一副歌喉、一雙美腿迷倒了無數王孫貴族,但她又潔身自好,賣藝不賣身,無論有人出價多高想一吻芳澤都被她斷然拒絕。當紫霞選擇斛斯正的消息傳開後,不知有多少人驚訝掉了下巴。據說有些權貴子弟為不讓紫霞落入異族人之手,曾組成暗殺團想暗殺斛斯正,後來發現他們的功夫和斛斯正差距太遠,這才罷休。
碧雲樓少了紫霞,生意也沒有差許多,老闆頗有遠見,培養了好多後備的人才,適時推出後,很快便又紅開了。不到一年時間,紫霞的名字便只存在於人們的記憶當中了。
而前兩天碧雲樓的老闆來見紫霞,或稱為斛夫人,說碧雲樓無以為繼,準備關門後回滄州老家。經紫霞詢問才知道,東市酒店食肆的生意,幾乎都被西市搶走了,尤其是升仙樓,獨佔了西市一條街的買賣。三個人聽說後很好奇,便相約來看一下升仙樓遠近聞名的胡舞。
黃明是第一次喝葡萄酒,把玩著白玉雕成的酒杯,看著鮮紅的酒漿,竟有些不敢入口的感覺,閉上眼睛一口喝下去,只覺得入口甜酸可口,回味略帶苦味,沒有白酒的辛辣,卻也別有風味,不由大叫一聲「好酒!」
吃著燉得火候恰到好處的小羊肉塊,輔以來自異國的水果蔬菜,黃明暗暗明白了升仙樓紅火的原因。如今的權貴亦求新鮮,山珍海味吃膩後,正好到這裡換換口味。
正暢飲間,外面笛聲揚起,三人打開房門,來到走廊上向下望去,一紅衣少女正坐在中心平台的長椅上,悠閒的吹奏。再看看其他廂房,卻都沒有動靜,偌大的兩層樓迴廊,只有他們三個人出來。黃明截住一名侍女詢問,才知道大家都在等平台的演藝到了最後時,來自龜茲的美艷少女靈玲出場後才會齊聚觀看。
長笛過後,又有-篥、笙、簫等樂器的獨奏或合奏,直到有一名少女在簫的伴奏下唱了幾段屈原《離騷》改編的曲子,才有幾群人出來捧場,其他時候,各廂房都無動於衷,各喝各自的酒。
不覺間夜幕低垂,平台四角燃起了四個火把,迴廊上忽然喧囂起來,原來在廂房中飲酒的客人們紛紛湧到迴廊之上一名侍女走進黃明三人的房間,說道:「靈玲小姐的歌舞就要開始了,三位大爺不去看看嗎?」三人連忙來到門外,適才冷冷清清的迴廊,如今已擠滿了人,黃明在其中看見了不少王公大臣。
忽然笛聲輕悠的鳴奏起來,迴廊上立刻鴉雀無聲。笛聲依然極低,像在迷霧中的一抹倩影,誘人心弦又無法捉摸。八名艷裝少女列隊上了平台,大袖翩翩,像八隻蝴蝶般穿插起舞,笛聲在極低處竟還能迴旋宛轉,讓人的心都隨之飛到遙遠的遠方。笛聲漸漸高揚,如蒼鷹沖天而起,在雲端飛翔,傲視著高山流水,草原大漠,在最高處嘎然而止。當人們的心因極動忽然轉入極靜時而難受時,琵琶聲如叮咚流水般響起。一個帶有濃郁的胡人口音但又吐字清晰,極甜極亮的少女的聲音曼聲喝道:「孟冬寒氣至,北風何慘慄。愁多知夜長,仰觀眾星列。三五明月滿,四五蟾兔缺。客從遠鄉來,遺我一書札。上言長相思,一言久離別。置書懷袖中,三歲字不滅。一心抱區區,懼君不識察。」
少女的歌聲略帶憂怨,如泣如訴,漸漸低下去。黃明覺得,這聲音與斛斯正那蹩腳的漢語語音很像,正要取笑他幾句,卻見斛斯正神情極為緊張,雙眼在平台周圍四處搜索,似乎要找出唱歌者的位置,不禁心中大為驚訝。
琵琶聲忽露肅殺之氣,如同兩軍在大草原上對壘,士氣高昂,殺聲震天,八名舞蹈的少女圍成一個圓圈,向四方盈盈拜倒。便在此時,琵琶如同撕裂帛布般不四弦齊鳴,嘎然而止,而平台四角的火炬忽得變暗,不過一息時間,火炬便又轉明,八女圍成的圓圈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名少女!
隨著急促的羯鼓聲,中央的少女急速的旋轉起來,她身上的十餘條綢帶反射著各色的瑩光,在火光中耀人雙目。
黃明笑道:「難怪升仙樓買賣興隆,這舞比嫂夫人當年毫不遜色!」回頭看斛斯正和韋-提,卻見斛斯正滿臉漲紅,雙眼目不轉睛的緊盯看場中的少女。斛斯正在朝中都出了名的老實,黃明不禁詫異,不知他為何如此失態。
一聲銅鈸敲響,樂聲頓止,旋轉的少女停住身形,只見她鼻樑高挺,雙目在火光中略帶異色,上身是低胸舞衣,酥胸豐露,下身是及膝短裙,一雙小牛皮蠻靴,身上更披有十餘根各色彩條,在充滿野性的裝扮中不失一點清純。
四面迴廊響起一陣喝彩聲和口哨聲。忽然,黃明身旁的斛斯正躍過迴廊扶手,躍下了二樓,直衝上平台,四面迴廊上頓時一片嘈雜的議論之聲。
靈玲先是很吃驚,待斛斯正衝到她面前時,忽然臉上露出了又驚又喜的神情,用胡語說了一句,誰知斛斯正揮手便是一計耳光,將她打得橫飛了出去,滿場頓時大嘩,不少人已經磨拳擦掌,準備教訓這個不懂憐花惜玉的粗魯小子。八名舞女更嚇得四散奔逃。
卻見靈玲向斛斯正雙膝跪倒,眼淚欲滴,兩人急速的用一種奇怪的語言交談起來。黃明曾向韋、斛兩人學過突厥語,雖不精通,也可知他們說的肯定不是突厥語,場中眾人也都寂靜無聲的注視著這突然的變化,黃明再看韋-提,卻見他臉露驚喜之色的看著場院中二人,不禁輕聲問道:「老韋,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們在說什麼?」韋-提笑道:「靈玲是老斛失散多年的妹妹,他們正在敘舊呢,龜茲語你沒學過,當然聽不懂了!」
黃明一怔,繼而笑道:「原來是這麼回事,我還以為老斛瘋了呢。他妹妹怎麼到升仙樓當歌伎?」
韋-提輕歎一聲道:「當初我們在突厥因故殺了一名當地權貴,在興勒幫助下連夜逃奔中原,他妹妹隨人學習歌舞,沒有和我們一起逃出來,被官府抓去賣為官奴,後升仙樓老闆把她買下。她知道我們可能在長安,便每日獻舞,希望有一天能碰上我閃。」
黃明佩服的五體投地道:「老韋果然了不起,居然連這都能猜出來。」韋-提笑罵道:「笨蛋,你聽不懂龜茲語,我還聽不懂嗎?這都是他倆剛才說的。」
果然,斛斯正伸手將靈玲拉起,兩人抱頭痛哭,斛斯正將自己的長袍解下,給她披上,兩人便要下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