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冬日 文 / 渡邊淳一
「客羅舒」年末開到三十號,新年開工定在元月六號。
到了年尾,有時間光顧帽店的客人減少了,不過偶爾也還是有客人來,大概是為了過年的時候戴吧。
家住東京的真紀,準備在家過完除夕,元旦就前往志賀高原滑雪。
友美說是三十一號回名古屋老家。
這些年,冬子自己回橫濱老家,每次都待一天時間,第二天就又返回東京了。
跟貴志好上以後,家裡就當她不存在了,實際上,回到家裡,得看父親和哥哥的臉色,得面對親戚們責難的眼光,每次都讓她感到疲憊不堪。
起初,她計劃今年不回家,在東京過,可覺得大過年卻一個人孤孤單單,怪彆扭的。
親朋好友都要回家,或者外出旅行,連個聊天的人都沒有。
孤身一人在寒風凜烈的東京過年,能感受到的恐怕只有孤獨和寂寞了。
四年前,貴志曾陪她一起度過元旦來到前的最後一晚,但也是那麼一次。
那一次,貴志怎麼會變成自由身的?是不是先將妻子送回了娘家,總之一直陪她到元旦的傍晚。
能躺在貴志懷裡聆聽除夕之夜的鐘聲,冬子至今難以忘懷。
從除夕到元旦,貴志陪她度過一年當中最為重要的時間,冬子心裡無限喜悅。
第二年,冬子也期望著貴志能來陪她,可最終沒有來,說是要去旅行。
冬子認真地考慮跟貴志分手,其實多少也是因為那年元旦,她感到難以言狀的孤獨。
或許,貴志抵擋不住妻子的懇求,才一起去旅行的,但冬子可以想像得到,他們一家團圓,該是多麼其樂融融。
以後,我再也不想這麼過年了……
然而,跟貴志分手之後,元旦的孤獨並沒有因之改變。
前年還有去年,她都是先回家一次,然後悶在自己的房問裡,看看電視,做做帽子,就這麼過的。
對許多人來說話,元旦假期十分短暫,冬子卻覺得格外漫長。
今年,也許又將是這樣一個元旦。
冬子望著日曆,琢磨著怎麼個過法。
十二月三十日好早點收工,打掃一下店裡,三十一日好打掃公寓房間。
這樣,年內算是能熬過去了。
可元旦到五日之前又怎麼辦呢?
要麼,這回自己一個人乾脆去旅行,或者,還像以前那樣,在房間裡發呆?
冬子一想到元旦,就痛楚地意識到自己形單影隻。
臨近年尾,或許他忙的不可開交。不過,想到當時是那樣分手的,她心裡多少有些不安。
貴志得知她沒有子宮之後,對她已經完全失去了興趣?或者,是未能盡興的房事讓他失望」
也許,自己真的不該說出來……
她要自己別再去想貴志,以後再也別理什麼男人,可心裡還是無法安寧。
當時,她以為這樣就不再困擾,現在她卻深深後悔自己說了出去。
自己如此出言不慎,冬子內心又是詫異,又是矛盾重重。
三十日收工這一天,冬子四點鐘就早早地關了門,進行了大掃除,六點鐘結束後,冬子帶上真紀和友美,去赤阪一家酒店的頂層西餐酒廊,算是開個只有三個人參加的忘年會。
吃飯時,真紀忽然問她:
「媽咪,這個年你自己怎麼過?」
「說不定就是在東京睡大覺呢。」
「不跟阿蜜見見面什麼的?」
「阿蜜?」
「上次那位唄。」
「噢……」
真紀原來故意將貴志說成是阿蜜。
「他呀,不過是一般朋友。」
「真不好意思。不過,如果是普通朋友,那就更可以見面啦。」「倒也是……」
看來真紀說的對,是冬子自己想的太多了。
「到底是媽咪的朋友,那麼帥!」
「他可是有老婆有孩子的人了」。
「老婆有什麼勁,情人才棒呢。」
「你可別瞎說。」
「不過,跟媽咪在一塊兒,看上去可般配吶。」
真不知道這兩個女孩子心裡在想些什麼。冬子開始有些擔心。
九點離開酒廊,冬子在酒店門口搭了出租車。
「新年快樂。」
從現在到新年六日,正好有一個星期要彼此分開。
「玩的開心點兒。」
冬子和她們兩個握了握手,鑽進出租車。
冬子回到房間,卸完妝,躺在沙發上。
一年時間過去了。這一年都做了些什麼呢?
怎麼也想不起來到底得到過什麼,可失去的東西卻確確實實、真真切切。
沒有了子宮,不再是女人……
年初的時候,她做夢也不可能想到自己會這樣。
在這一年裡,冬子失去了最為寶貴的東西,這將永遠銘刻在她的記憶中。
除夕夜晚,冬子耐心地等待著貴志的電話。
她相信,他本人就算來不了,肯定會打個電話來的。
可是,過了十一點,仍然不見電話響。
說不定他帶上家裡人回長野老家了,或者舉家上了酒店。冬子本來想自己打個電話問他,電話撥了一半又作罷了。
這個時候還找貴志,本身就顯得滑稽,再說,就算他在家裡,也不可能出來。
過了十二點,冬子徹底死了心,扭開電視機,看電視裡除舊迎新的場面。
除夕之夜,古寺的鐘聲裊裊不絕。據說鐘聲能消除一百零八種煩惱,而其中最大的煩惱,據說就是情慾引起的。
如果真能消除煩惱,那麼新年之後,自己的煩惱就可以大大減少了。
冬子胡思亂想了一氣,後來又喝了白蘭地,然後倒在床上。
第二天是元旦,風平浪靜的。
過了八點,周圍仍然寂寞無聲,公寓裡的住戶,似乎有一半外出了。
九點洗過澡之後,冬子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回橫濱老家。
冬子本來打算整個元旦一直待在房間裡的,可除夕之夜的孤寂使她改變了主意,決定回家裡一趟。
晌午剛過,冬子就到了家,家裡來了很多客人,十分熱鬧。
和父母住在一起的哥哥和嫂子不久前喜得貴子,妹妹帶了準備春天裡結婚的未婚夫來。
父母雖然都還剛健,但老家這裡漸漸地開始以哥嫂為中心,等妹妹出嫁了,再過上五、六年,也許根本就沒有冬子回家的餘地了。
冬子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和周圍的氣氛格格不入。
雖然家人要她住一個晚上再走,她還是六點鐘離開了家。
臨走時,母親湊過來在她耳邊問:「這一向身體怎麼樣?」
「嗯,倒也沒什麼……」
「那就好。」
母親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
以往,冬子元旦回家,母親就催她結婚,明明知道她根本還不想結婚,但還是固執地糾纏不休,可今年母親卻隻字未提。
看來手術的事她也擱在心裡……
冬子感到輕鬆,同時又有一種莫名的寂寞。
回到房間,冬子頓時感到渾身無力。既然回老家只是弄得自己筋疲力盡,以後不回去也罷。
冬子換上便裝,打開電視機。
電視上年輕的藝員正在表演自己的拿手好戲,冬子一邊看,一邊尋思貴志會不會來電話。
一個聲音對她說:他才不會打電話呢,但同時又有一個聲音說:說不定會呢。不管電話來不來,反正她又開始等待自己的男人了,這內心的騷動讓她多少有些懷舊。
第二天仍是個風和日麗的大晴天。
上午,冬子打掃了一遍自己的房間,下午開始設計一款新帽子。
只要著手做帽子,她都非常投入,能夠忘記周圍的一切,等到她自己意識到的時候,時針已經指向六點鐘。
窗外已經黑下來,澀谷方向已經亮起了燈火。
第二天也過去了。冬子開始覺得肚子餓。
中午,她是用咖啡和火腿雞蛋對付過去的。
從家裡帶回來的菜和年糕還在,但她根本不想去動,而想吃點什麼清爽的東西。
已經是第二天了,肯定有開門的餐館。
冬子猶豫是出去吃,還是在家用現在的東西湊和,正犯難的歷候,電話響了。
肯定是貴志來的電話!不等電話響第四聲,趕緊抓起話筒。
「是木之內小姐嗎?」
聲音似乎很熟悉,但冬子一時想不起來。
「請問是哪一位?」
「是我呀,船津。」
「啊……」
冬子喘了口氣,心情頓時不同了。
「恭喜新年。」
船津先說了一句年頭的套話。
「你原來在家啊,還以為你上哪兒去了呢。」
「是啊,你呢?」
「本來是想回去,可飛機都滿了,那麼麻煩,乾脆就不回去了。」
記得船津的老家是在福岡,他皮膚黑黝黝的,眉清目秀,的確一副九州男兒的樣子。
「你現在在幹什麼呢?」
「正發呆呢。」
「你如果方便,能不能出來一起吃飯?我可快給悶死了。」
「你悶才打電話給我的?」
「不,不是的。」
船津趕忙否定,然後急切地問:
「是我現在去接你,還是在新宿匯合?」
「讓我想想……」
「其他地方說不定還沒開門呢,乾脆就去京王廣場飯店的大堂,你看幾點方便?」
「七點半怎麼樣?」
「好,七點半。」
冬子放下話筒,在梳妝台前坐下來。
過年的時節,最感到百無聊賴的,恐怕正是船津這樣的單身漢,而不會是那些有家有室的人。
反正,跟船津在一起,不用注意什麼繁文縟節。冬子對著鏡子,開始精心梳理頭髮。
大過年的,要不要穿和服去呢?光是考慮這些,就讓冬子的心雀躍起來。
冬子按照約好的時間、七點半趕到飯店的大堂時,船津已經等候在那裡了。
「恭喜恭喜。」
打完招呼,船律還盯著冬子看。
「你這是怎麼啦?」
「沒有,見你這麼漂亮……」
冬子穿了一襲艷麗的和服,淡紫色的,裙邊上印著白色的紙鶴。
「你穿和服真好看!」
「謝謝!」
船津說的那麼認真,冬子不禁有些好笑。
到底是過年時間,大堂裡穿和服的人真不少,不知是冬子的和服搶限還是別的原因,很多人經過時都回頭看她。
跟貴志在一起的時候,冬子經常穿和服,最近兩年時間則很少穿。
女人就是這樣,沒有了欣賞自己的男人,漸漸也就忘記打扮自己了。
隔了這麼久又穿和服,冬子覺得自己像換了個人,背也挺的直了,姿勢似乎也變的好看了。
「去吃點東西吧。你想吃什麼?」
「隨便什麼都可以……」
老樓的西餐廳有男歌手表演,十分爆棚。
「地下的中餐廳行嗎?」
「那我們去那裡吧。」
新年的第二天晚上,地下的中餐廳也十分爆滿,她們找到唯一一張空著的桌子,在餐廳的裡頭,兩個人相對著坐下。
「我打電話時還以為你不會在家呢。大過年的,你還賞光出來,真是不知怎麼感謝才好。」
剛坐下,船津正而八經地向冬子道謝。
「可別那麼說,我也百無聊賴的呢。」
「不管怎麼說,看來今年一開始我的運氣就不錯。」
侍應送了菜牌過來。船津接過手來遞給冬子說:「你來點。」
冬子要了啤酒,又點了三個菜,然後和船津碰碰杯。
「新年好!留在東京看來是留對了。」
船津說完,一口氣乾了那杯啤酒。
冬子還是第一次和比自己年輕的男孩子在一起。
以前,和伏木、木田也吃過飯,但他們都有妻室,也都快四十歲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第一個男人是貴志,冬子總是和年紀輕的男人沒有緣分。
偶爾和年輕的在一起,感覺也很不錯……
船津年紀小,人也很機靈,不過,兩個要對面坐的時候,卻沒有足夠的話題。畢竟,他不是貴志,貴志和冬子的交情已經不是一年兩年的了。
「記得你老家是九州那邊?」
「福岡。」
「福岡市嗎?」
「靠海的一個小地方,叫室見。」
「那兒比較暖和。」
「不過,九州分北九州和南九州,福岡那邊正好在山的背面,冬天也不怎麼暖和,海風吹過來,感覺上比東京還冷呢。」
以為九州既然在南方,肯定比這裡暖和,看來也不盡然。
「你去過九州嗎?」
「高中時跟同學去旅行,從雲仙繞到阿蘇山去。不是有個說法,叫阿蘇草千里還是什麼的,那地方真令人難忘。」
當時,冬子還是高中二年級的學生,還不懂男歡女愛,也沒有情感方面的困擾,一晃,就是十年過去了。
「九州的去處真不少,像長崎,宮崎,鹿兒島,還有……」
「這些地方你都去過?」
「基本上都去過。下次跟你一起去吧,我來當導遊。」
「謝謝。」
冬子一邊點頭,一邊在心裡想像如果跟船津去旅行會是什麼情形。
如果是船津和她去,貴志會怎樣想呢?船津自己又有什麼企圖?
不過,這些都可能是冬子自己多慮了,船津說會帶冬子到處去看看,似乎純粹出於好意。「這裡的菜挺可口的。」
船津的筷子一直動個不停,冬子在心裡為他高興,心想他到底年輕。
冬子裝著很隨意似的問船津:
「你們所長,也在東京過年?」
「原來你不知道,他年尾就去夏威夷了。」
「那,他跟家裡人一起?」
「他們元月四日回來。」
冬子喝了一大口啤酒。
去國外度假,也不打聲招呼。或許,是和家人一起去,不好意思開口?……
「他哪天走的。」
「應該是三十號。」
「看來是為老婆孩子服務。」
「所長平時很少在家,所長碰上過年,也就只好服務服務了。」
貴志曾經告訴她,他並不愛自己的妻子,那他怎麼過年的時候還帶她一起去呢?冬子突然醉意全消。
晚飯後,他們又去了這家飯店四十五樓的摩天酒吧,隔著櫃檯,可以俯瞰新宿的夜景。
晴朗的冬日,到了傍晚時分,從這裡可以望見富士山。現在已經是夜晚八點,外邊的天空似乎蒙著一層薄霧。
兩個人並排坐在櫃檯前,呷著白蘭地。
兩個人之間也沒有什麼好的話題,喝了會兒,冬子覺得身體有些晃,不知是高空薄霧滑過時帶給她的錯覺,還是她自己確實已經有些醉醉的。
「你準備一直待在貴志的事務所?」
冬子故意不懷好意地問。
「暫時……」
「待在那種地方,也沒有什麼出息吧。」
「話不能這麼說,在目前建築界,所長算是最有名的人物了。」
「可在他手下,給撥來撥去,也很無聊的吧?」
「當然;我遲早也是想自立門戶,轟轟烈烈地幹點事情。」
「一定是這樣,我支持你。」
「支持?」
「是啊。現在還比較困難,等我有錢了。」
「那怎麼行?不行。」
「總之,那種地方,你還是早早地離開為妙。」
冬子奇怪自己怎麼會說這種話,她覺得自己可笑,卻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
「再來一杯。」
冬子推開空杯子。
「你還能喝嗎?」
「兩杯酒算得了什麼!」
新的一杯白蘭地剛喝了一半,冬子就覺得天旋地轉的。
一瞬間,眼前突然發黑,燈光激烈地晃動起來。冬子將頭埋在雙手裡邊。
「你怎麼啦?」
「我有點……」
也許是好久沒有穿和服了,冬子覺得胸口很悶。
「我們走吧。」
「哎!」
冬子輕輕點點頭,睜開眼睛凝視了夜景片刻,站起身來。她想站穩些,可雙腳怎麼也不聽話。
「大概是喝的太急了。」
「不知道怎麼搞的。」
在餐廳裡喝了點啤酒,來到頂樓酒吧,她也只不過喝了兩杯白蘭地。
也許,並非不勝酒力,純粹是和服的腰帶扎得太緊的緣故,還有一個原因,恐怕是聽到貴志的消息後大動肝火。
「我要回去。」
出了電梯,冬子嚷嚷著。
「那我送你。」
「你一定得送我。」
冬子命令似的說著,自己先鑽進飯店門口的出租車裡。
在車上,冬子靠在門上,將頭貼在窗玻璃上。額頭火燙火燙的。
「你沒有事吧?」
船津很緊張,側頭觀察她的神色。
「都是我不好,我不該硬把你叫出來。」
「不怪你。」
其實,是冬子自己想出來散散心。
車子在代代木森林前向右拐,離開西參道,很快就看到參宮橋車站的燈光,沿車站前的斜坡爬到盡頭,就是冬子的公寓了。
「噢,就前邊那裡。」
車子在公寓前的石牆的一頭停了下來。
「我送你回房間吧。」
「哎……」
冬子剛準備點頭,卻將到了嘴邊的話吞了回去。深夜了,怎麼還能讓男人進自己的房間呢?除了貴志,後來還沒有一個人深夜進來過。
不過,話說回來,他是船津呀,那麼純情,該不會心猿意馬的。
反正,我才不願意這麼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待在房間裡呢,既然貴志自己都去了夏威夷,為什麼我不能和這個年輕人在一起呢?
到底是過年時節,公寓裡靜悄悄的,打更人住的房間也嚴嚴實實地拉上了窗簾。
冬子走出電梯,來到門口,打開門。起居室的燈光懶洋洋地投在門簾上。
「我可以進去嗎?」
「不過,又髒又亂的。」
讓船津進自己的房間,一次是出院的時候,這是第二次。
「我只有咖啡招待你。」
冬子燒上水,將咖啡杯放在船津面前,這才走進裡間。
她趕緊解開腰帶,然後套上一件敞胸的外衣,才覺得胸口沒有那麼悶了。說不定,除了不慣和服,更主要的,是自己的確喝醉了。
「你沒有事吧?」
「現在好多了。想不想聽什麼音樂?」
「好啊。」
「你想聽什麼?」
「隨便……」
冬子放上上個星期買的比利-喬艾爾的LP。
「要加糖嗎?」
「不用……」
船津似乎比剛才在飯店裡的時候拘謹的多了。
冬子突然想作弄這位誠實的年輕人。她不是想挑逗她,純粹是想愚弄他。這在很大程度上是排遣她對貴志的憤懣。
冬子貼著船津坐在沙發上,問他:
「你覺得我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你覺得我寂寞難耐,同情我,才約我的?」
「我可沒有這麼想過。」
「那你是同情我這個老太婆?」
「不是。」
船津大聲嚷著,抓住冬子的肩膀。
船律很用力,整個上身都傾壓了過來。
「你要幹什麼?」
冬子縮回了肩膀。船津的雙手失去了支撐點,不由自主地壓在冬子身上。
「我……」
船津的聲音有些尖利。他試圖摟住冬子。
「不要……」
冬子清醒了,這個年輕人正變成一隻猛獸,溫順、老實的小伙子變成了一個粗野的男人。
「不行。」
開始是冬子自己主動的,現在,她則想拚命逃開。
冬子拚命試圖掙脫,掙扎中滾下了沙發,船津追趕似的也滾下來,落在她身上。
等他的力氣稍減之後,冬子才縮回身體。兩個人面對面躺在沙發跟前的地板上,呼呼地直喘氣。
不知怎麼的,冬子感到有些好笑。
「你這是怎麼啦?」
船津呆坐在地板上,冬子像哄小孩子似的拖住他的手。
「好啦,坐好了。」
一剎那的興奮似乎降了溫,船津老老實實地坐回沙發上。
「不衝動了吧?」
冬子又衝了咖啡,給船津添滿。
「你如果亂來,以後我就不可能再見你了。」
「可……」
船津捧著杯子,低著頭。
「我……」
船津猛喝了一口咖啡,才接著道:
「我喜歡你。」
「我也知道自己不該這樣。
「謝謝。」
冬子異常平靜。
「不過,我這方面不行。」
「為什麼?討厭我?」
「不是,我也挺喜歡你,覺得你很好。」
「那,又為什麼……」
「反正不行。」
「是因為有所長?」
「跟貴志沒有任何關係。」
「那……」
「你還年輕,應該找個更年輕、更漂亮的姑娘。」
「不,我就喜歡你。」
船津直勾勾地盯著冬子。
「我不是逢場作戲,我是真心實意的。」
「那我得告訴你。」
「告訴我什麼?」
「我沒有子宮。」
「子宮?」
「上次做手術摘掉了,所麼我不能跟你那樣。」
「你這下明白了吧?」
冬子一邊說,一邊自己對自己點著頭。
兩個人並排坐在沙發上,呆呆地想著腳下。
我怎麼會說這些事情呢?……在內心深處,冬子漸漸後悔開了。
船津一直不吭聲,看來他原來並不知道。雖然他到醫院很多次,但似乎並不曾打聽過詳情。
對方既然一無所知,自己又何必和盤托出呢。
但話說回來,如果不說「沒有子宮」,或者類似的話,船津肯定不會收手的,船津如此迫不及待,要打消他的非份想法,唯有這句話才能起到效果。
不過,冬子也沒有想到過一向溫順的船津會這樣。但追根究底,一切都是冬子自己造成的。
人家邀請你出去,那倒沒有什麼,但不該回來的時候讓對方進自己的房間,更不該吩咐對方「送我回家」。
船津雖然平時老老實實的,又有些羞羞答答,可他畢竟是個成熟了的男人,和這麼一個男人單獨待在房間裡,最後會發生什麼事情,答案從一開始就一目瞭然。
但在另一方面,冬子今晚感到異常寂寞,雖然晚了很多,胸口悶悶的,但她就是不想獨自一個人回家,她希望有人在旁邊陪著她。
而寂寞的最大成因,其實就是貴志。
自從聽說貴志早在歲暮就帶上老婆孩子去了國外,她就喝的越來越快了。
貴志和家人在夏威夷海灘暢遊的情景不時在冬子的腦際閃現,為了驅散自己的想像,她喝了一杯又一杯。
但無論如何,根本沒有必要把一切都告訴船津的。
到現在為止,她已經向貴志和船津兩個人和盤托出了自己的秘密。
告訴貴志之後,她也深深地後悔過,但同時也感到某種快慰,覺得告訴他之後自己反倒好受了些。
但說真心話,她不想讓船津知道自己的秘密。他年輕有為,對自己又滿心喜愛,她實在不能忍受他也瞭解她的秘密,她不忍驚破彼此之間的美夢。
不過,這一次也是因為冬子自己不忍瞞住船津,她想說出壓在心裡的話,她不想在喜歡自己的人面前躲躲閃閃的。
反正遲早他都會知道的,這個時候自己主動告訴他。反倒好些。即便他從此棄她而去,至少她心裡能好受些。上次她向貴志傾訴苦衷時的也正是這種心情。
我才不要偽裝呢……
不過,一旦說出口,她又有些悔意。看到船津默不做聲,冬子心裡更加難受。
「你肯定大吃一驚?」
「不是。」
船津搖了搖頭,但語氣裡含含混混的。
「所以,我根本沒有值得你愛的價值。」
「不過,我覺得那沒有什麼關係。」
「是嗎?」
冬子剛說完,船津像是下定決心似的,道:
「不管你有沒有子宮,我都是喜歡你。」
「你在說違心話。」
「不是,是真心話。」
船津又開始凝視冬子。冬子轉過臉去。
「你還年輕,應該找個更年輕、更可愛的女孩子。」
「我不要。」
「你像個打賴的小孩子。」
冬子又給船津加了些咖啡。
「算了,不說這些了。」
「你為什麼說沒有子宮就不行呢?」
「你還不明白?我已經不是個女人了呀。」
「我才不相信呢。我姨娘也摘了子宮,可她還是個好端端的女人。」
「你姨娘也摘了?」
「她得了子宮癌,三年前摘的。」
「今年多大年紀?」
「五十二。做了手術以後,精神很好,甚至更漂亮了。」
「不過,我不行。」
「根本沒有的事。別以為子宮有多麼重要,其實那純粹是錯覺。」
「這也是你姨娘說的。」
「不是,我有個朋友當了醫生,所以問他,是他說的。」
「你有朋友是醫生?」
「高中時同級的一個傢伙進了醫學系。」
「是他這樣說的?」
「他說卵巢比子宮更重要,所以卵巢有兩個。」
「噢,是這麼個道理。」
冬子心想,這話聽起來像是在講歪理,但還是對自己點了點頭。
「他說,人身上比較重要的東西,都有兩個,像腎臟,還有肺,都是兩個,對吧?」
「那心臟呢?」
「這個……」
船津答不上來,冬子有些好笑。
「反正,那傢伙是說,子宮並沒有什麼特別重要的。」
「謝謝你安慰我。」
冬子真心地低了低頭。
「不過,我不行。」
無論船津怎麼說,都沒有辦法消除冬子的沮喪。
船津長長地歎了口氣,喝了一口咖啡。顯然,他沒有想到冬子如此頑固。
「已經十點了。」
冬子感到有些疲倦。船律又喝了一口咖啡,這才轉過頭來對著冬子。
「那,我告辭了。」
「你這就……」
「今天太失態了,請你原諒。」
「是我不好,我還得請你原諒呢。」
見船津老老實實地要走,冬子心裡有些歉疚,覺得自己不好。
「下次也別忘了約我。」
「行嗎?」
「只要你不像剛才那樣。」
冬子故意瞪瞪眼。船津低下了頭。
「你五號前都在家?」
「應該在家。」
「那我到時候再打電話給你。」
船津說著,再次審視了一下冬子,這才走出房間。
剩下一個人,冬子又回到沙發上,從雜物架上取出白蘭地。
現在,她並不覺得孤獨,而是感到如釋重負。
總算對付過去了……
冬子開始回昧剛才的那一幕。
船津壓到身上來的那一瞬間,冬子幾乎要順從他了。
既然貴志和家人歡度佳節,我又為何不可以放縱自己?耳邊的這個聲音深深地動搖了冬子。
她最終能擺脫船津,不是因為她意志堅定,而是由於她的內心的恐懼。
她害怕萬一船津不能滿足,他會當她是個冷感的、缺乏情趣的女人,而這是她自己所無法忍受的。
在腦海的一隅,她還是覺得自己是個失去了感覺的沒有子宮的女人。
倘若是以前,她或許早就順從了船津呢。
船津作為一個男人,年紀比自己小,應該是十分理想的,只要不把他當作結婚的人選,而是作為臨時慰藉寂寞的對象,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從報復貴志的角度而言,他又是在貴志手下工作的,這也再妙不過了。
但冬子最終還是沒有勇氣接受他,這一方面可能是因為她心裡依舊愛著貴志,更重要的,是失去子宮以後內心深處的恐懼在作祟。
跟貴志比起來,船津對女人也許還不是很有經驗,估計會像一頭雄獅,只會瘋狂地撲上來。
所以,如果自己不做聲,他也許什麼也覺察不到。
但倘若真的給了他,萬一他覺得索然無味,她無疑會無地自容。
與其冒險,勉強把沒有半點自信的身子給他,還不知乾脆不給。至少,冬子可以免受傷害。
話說回來,船津如此大膽,實在出乎冬子的意料。她知道他一開始就對自己有好感,但她沒有想到過他會如此大膽地準備佔有她。
對於貴志和冬子的關係,船津到底是怎樣想的呢?
住院前後,還有出院後貴志專程登門看望,船津不可能感覺不出兩個人關係非同一般,如果他是明知故犯,那豈不是公然挑戰自己的老闆?
船津有這個膽量嗎?
從平時船津對貴志五體投地的態度來看,這是難以想像的。
或許,船津以為她和貴志只是普通朋友,沒有什麼特殊關係,所以他才會在她面前說起貴志的家人。
但如果船津真是一無所知,那他又實在太遲鈍了。不過,男人也許個個都有些傻乎乎的呢。
想著想著,冬子開始覺得船津剛才迫不及待的樣子很可愛。
不該那麼把他攆走的……
灌了些白蘭地後,冬子覺得自從失去子宮,自己變成了一個壞女人。
第二天也是個晴天。
新年第三天,回家過年的人似乎也陸續回來了,公寓的院子裡也開始熱鬧起來。
從窗口望下去,只見幾個小孩子在踢石玩耍。
冬子一大早起床後,先整理房間,吃了些火腿沙津,喝了杯咖啡,然後操起昨天做了一半的帽子。
到了中午,冬子歇口氣,正在看電視,船津來電話了。
「你好嗎?」
昨天才見面的,船津居然這樣問候她。
「哎,挺好。」
「昨天真是失禮了,你還生氣嗎?」
「沒有。」
「其實,我昨天後來去找了朋友,問過了。」
「問什麼?」
「手術的事。」.「噢……」
冬子心裡很不快,皺了皺眉頭。
「他說,不應該摘除的。」
「為什麼?」
「子宮囊腫,居然連子宮也一起摘了,這裡邊有問題。」
「不過,囊腫有好幾個,情況很不好。」
「那個我不知道,不過,說是年輕女的,應該光摘除囊腫,如果把子宮一起摘掉,那就過頭了。」
「從醫學角度來說疑點很大,你該好好問清楚。」
突然給船津這樣一說,冬子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就算「過頭」了,可手術都已經做完了。
「那我該怎麼辦?」
「直接查一查做手術的醫院吧,如果真的是他們草率行事,那就有問題了。」
「這……」
冬子根本沒有刨根究底的勇氣。
「昨天可能也說過,我高中時的一個朋友現在在K大學醫院工作,專業雖然不一樣,但他說不應該摘子宮。」
「怎麼樣,你想不想查一查?」
「你說的輕巧,怎麼個查法……」
「這個,你只管交給我辦就是了。」
「你來查?」
「我跟那個朋友商量著去查。」
「等等,你這麼做,豈不是會傷害做手術的那個醫生?」
「所以,要背著那個醫生查。」
「不過……」
醫生真的會在沒有必要的情況下胡亂開刀嗎?
「總之,你讓我好好想一想。」
「你這人可真怪。」
「你才怪呢。」
船津這麼說,是因為昨天冬子告訴他自己沒有了子宮,拒絕了他的要求,心裡不悅,還是純粹出於一片好心,反正都是多管閒事。
「現在再去查,又管什麼用?」
「這個我明白,已經失去了的東西不會再回來,可總該查一下吧?」
「我不同意。」
冬子回答得十分乾脆。
「你不高興?」
「當然啦。」
「那我道歉。反正,我是這樣聽說的,覺得應該查一查!」
「我掛電話了,請原諒。」
冬子像給螫了手似地放下聽筒。
現在告訴她說手術做錯了,難道能救回她的子宮嗎?
船津顯然是出於好心,可冬子卻不願想起這事。
冬子回到桌子前,繼續繪製帽頂的圖紙。
用布這種平面材料做帽頂,要比想像的困難的多。先把布剪成幾塊,然後再縫製到一起。做圖紙模型的時候,也要在紙上劃好剪切線,把每一塊繪到一個平面上來。
雖然又開始動手工作了,但船津的話並沒有從冬子的耳際消失。
真的不該切掉子宮的嗎?……
冬子想起來了,貴志也這樣說過。
貴志不像船津這麼懷疑,他只是在說話當中提了提,偏了偏頭自言自語似的問:「為什麼要摘除呢?」冬子起初告訴他只須摘除囊腫,後來聽說連子宮也切掉了,似乎有些吃驚。
船津不同,他顯然是在懷疑手術本身的必要性。
按他的想法,只要病人是年輕女性,就應該保住子宮,如果摘除,就是過頭了。
船津和醫院,到底誰對誰錯,冬子心裡沒有主意,但令她忐忑不安的是,船津說他問過他的醫生朋友。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冬子的手停了下來。
假如他們真的在根本不必要的情況下把子宮摘除了……
冬子的腦海裡浮現出聲音輕柔的院長、還有圓臉護士的影子。
他們真會如此狠心……
就算是他們狠心,可他們有什麼理由這樣做呢?
肯定是船津的朋友在疑神疑鬼……
冬子對著自己自言自語。
說不定,昨晚冬子以沒有子宮為理由,拒絕了船津的要求後,他腦子裡一片空白,想的太多,沒有把事實真像原原本本地講給他那位醫生朋友聽。
為了打斷自己的思緒,冬子站起來,朝著窗外望去。
太陽有點偏西了,馬路上投下秀樹蕭索的影子。
望了會兒,冬子突然想見一見中山夫人。
她匆匆忙忙地將桌子上的圖紙收拾好,然後撥電話給中山夫人。
中山夫人似乎也是百無聊賴。
「你忙什麼吶?方便的話過來坐一坐嘛。」
「不過,府上還有客人吧?」
「昨天倒有幾個大學方面的客人,今天連一個人都沒有。兒子去玩了,老公也上朋友家去了,恐怕要很晚才回來。」
以前,冬子去中山夫人家送過一、兩次帽子。
她的家在幽靜的代宮山住宅區,從澀谷步行就能到達。屋子很大,對只有她、丈夫和兒子的三口之家來說,實在是太寬敞了。
「我們一起去吃東西,快過來吧。」
老悶在家裡,只會使心情更加沉重,冬子決定上中山夫人家去。
過年期間,本來應該穿和服去的,但想到昨晚胸口發悶的痛苦經歷,冬子最後還是決定穿西服。
冬子在圓領毛衣上穿了套裝,蹬上棕褐色的長靴。天氣並不怎麼冷,所以她決定不穿大衣。但圍了貂皮披肩。這是貴志去年秋天從歐洲帶給她的禮物。
一出公寓就搭上了車,中途在澀谷買了芝士蛋糕,到中山夫人家時,太陽已經快要下山了。
「歡迎歡迎。我還以為你回了橫濱老家,不在這邊呢。」
中山夫人迎了出來。與年紀不相稱的是,她穿窄領衫,配了條藏青色的長裙。」
「元旦那天回了回老家,其餘時間都悶在東京。」
「真的嗎?不太可信喲。」
夫人故意微微睨了睨冬子,然後從冰箱裡取出葡萄酒。
「這可是六九年的馬爾可呢,人家帶過來的,想不想試試?」
「老師會不高興的。」
「我們家裡的不太喝葡萄酒。」
夫人斟了杯血液般的酒,遞過來。
以前聽貴志說過,六九年是葡萄酒的成年。冬子自己很少喝葡萄酒,但口感的確有些不一般。
「今天,就你我兩個女人,安安靜靜地過個年吧。」
夫人拿來藝士、火腿一類的小吃,還有年飯,兩個人喝了起來。
「到了我們這個年齡,要說過年,除了吃吃喝喝,還有什麼樂趣!」
「我也是。」
「你還年輕,今後的日子還長吶。最近見著貴志沒有?」
「現在好像在國外呢。」
「又去了?」
「說是和家裡人一起去了夏威夷……」
「他居然這麼傳統。」
夫人若無其事地說了一句,對冬子道:
「來,我們兩個女人今天就喝它個痛痛快快。」
夫人的面龐已經染成了酡紅色。
「悶在家裡當家庭主婦,真是無聊極了,今年我也該開始做點什麼事。」
冬子聽說夫人比貴志小一歲,但她看上去最多也就三十四、五的樣子,面部充滿光澤,顯得很年輕。
或許,早些生完孩子,之後無憂無慮地當自己的家庭主婦,人大概就會這個樣子。
冬子正對著夫人出神,夫人又說:
「我真羨慕你,在外邊工作。」
「我才羨慕你吶,有這麼一個漂亮、幽靜的家,過得悠哉悠哉。」
「才不是那麼回事呢。每天千篇一律,一想到就這樣下去,最後變成個老太婆,心裡就不寒而慄。」
夫人誇張地蹙眉頭。
「來,喝,喝。」
夫人喝醉後,似乎特別饒舌,眼圈浮上紅暈後,舌頭也開始繞了。
「對了,對了,你有沒有興趣相親。」
「我相親。」
「有個人選,是醫生,T大學畢業的,現在還在大學的附屬醫院。個頭又高,很帥氣的。」
一聽說醫生這個字眼,冬子的身體就微微一震。自從做過手術以後,只要一聽到醫生、醫院這些詞,冬子就會打冷顫。
「剛滿三十歲,父母在靜岡,也是醫生。」
夫人把剛攬在手上的杯子又放下來。
「本來,要張照片就好了,可我見過他,瞭解他的情況,所以就沒要。人很不錯。你今年二十八吧?這麼漂亮,再說看上去又這麼年輕,他肯定會喜歡上你的。」
「反正,就是一次面,你有沒有興趣?」
「我可不行。」
「你還捨不得貴志?」
「不是這個原因……」
「噢,你是擔心做過手術。其實,不知是不是醫生自己整天要做手術,反正他們才不計較刀口傷疤呢。」
「我沒有資格當新娘。」
「過去的已經過去了,別那麼放不下。結婚這事,關鍵是兩個人相親相愛,其他誰管它哩。」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人說他喜歡苗條、又有品味的女孩子,你最合適了。」
女人稍微有了點年紀,就喜歡管閒事,這有些時候讓人感激不盡,有些時候卻讓人厭煩透頂。現在的中山夫人就屬於後一種情況。
「不是說你非得跟他結婚不可,就是見見面,也沒有什麼吃虧的。」
冬子並不是計較什麼吃虧佔便宜,只不過覺得相親本身讓人難受。夫人顯然沒有意識到這些。
「這個星期六怎麼樣?」
「這件事很難從命,請你原諒。」
「不願意?」
夫人顯得很失望。
「看來,你仍然喜歡貴志。」
「不是,不是這麼回事。」
「那你另有所愛。」
「沒有。」
「這我可就糊塗了。另有原因?」
「非說不可嗎?」
「別賣關子,說吧。」
「我哪裡是賣關子……」
「那你就說呀,依你我的交情,還有什麼不好說的?」
「我,沒有子宮。」
「子宮?」
「上次做手術,跟囊腫一起切掉了。」
夫人懷疑似地審視著冬子,過了會兒,才緩緩地點點頭。
「原來是這樣。」
「對不起。」
夫人彈了彈煙灰。
「我一直以為你住院是小手術,光做囊腫。」
「原來是光做囊腫的。」
「切開肚子,才發現情況嚴重?」
「哎……」
「我做夢都沒有想過會是這樣。」
夫人把玩著手裡的杯子,過了很久,突然莞爾一笑:
「我跟你一樣。」
「啊?……」,
「我也沒有子宮,五年前,也是因為囊腫切掉的。」
「真的?」
「要不要我給你看看刀口?」
「不用……」
「大家彼此彼此,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夫人猛地站起來,去掉繫住裹裙的別針。
「我從來沒有給任何人看過。」
夫人將裹裙向外側一撩,白皙的下肢就裸露在冬子的眼前。
夫人一向重視美容,所以看不到中年特有的肥胖的跡象,兩條腿修長而有光澤。
薄薄的襪褲下邊,透出印有小花的內褲。
中山夫人毫無躊躇,一手撩起毛衣,一手將內褲向下拉。展現在冬子眼前的白嫩、沿潤的皮膚,根本不像四十歲的女人的。
「呶,你看。」
緊貼著夫人拉住內褲的那隻手,有一條橫向的疤痕,帶著些微紅暈,在略顯脂肪感的白皙的腹部,格外顯眼。
「怎麼,我沒有騙你吧?原來有十五公分長,現在變成十三分公半了。」
「很奇怪,年輪一增加,這個刀口反而小了些。」
儘管是在把自己的傷疤指給別人看,夫人卻神情自若,並不忸作態。
夫人很聰明,大概是想藉此安慰冬子。
「怎麼樣,看見了吧?」
「哎……」
「除了老公,我還沒有給別人看過。」
「真對不起。」
「不用在意。」
夫人轉過身去,將搭在椅子上的裙布重又裹在身上。
「來,為我們的共同點乾一杯。」
同病相憐,冬子順從地碰了碰杯子。
「你的刀口也是打橫的?」
「噯。」
「有多長?」
「跟你的差不多。」
「是嗎?這麼說都差不多。」
夫人點點頭。
「說我有些皮疹,手術後又縫過一次線。所以,你也看到了,縫的不夠平滑。」
「不會,沒有的事。」
「你的讓我也看一看吧。」
「我的很……」
「以你的皮膚,肯定很漂亮。」
「不行。」
見冬子搖搖頭,夫人笑了笑。
「好吧,今天就放過你了。」
夫人睨了睨冬子。
「你根本不知道吧?」
「是啊,完全不知道你也做過。」
「已經五年了,再說也不是什麼值得自豪的事情,所以我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不過,我們倆,怎麼說呢?應該算是同病姐妹,一夥的。」
「總之,我們倆應該做好朋友。」
夫人說完,乾了杯裡酒。
冬子再次仔細打量夫人。她斜斜地坐在椅子上,怎麼看都像是生活安逸的貴夫人。
很難想像她的肚子上居然有一條切掉子宮時留下的疤痕。
「那你手術以後有沒有什麼變化?」
「哪裡有什麼變化,情況可好多啦,沒有月經,反倒省了不少事。你怎麼樣?」
不來月經,冬子自己也覺得省了不少事,但同時也有一抹失落感。
「子宮這東西,有沒有都無所謂,人沒有它照樣活,反正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醫生也是這樣說的,但冬子始終沒有辦法完全接受。
「反正沒有它,也不影響性生活。」
「是嗎?」
「這還用問?又不是靠子宮性交的。」
「可是,拿掉了子宮,荷爾蒙少了……」
「連你也這樣想,真是讓人哭笑不得。子宮其實就是個袋子,用來懷孩子的,不是製造荷爾蒙的器官。事實上,我自從摘了子宮,根本沒有任何影響。」
夫人信心滿懷似地挺了挺胸膛,但隨即又道:
「不過,男人像是接受不來。」
「接受不來什麼?」
「像我家的,一聽我沒有了子宮,就覺得我不再是個女人。他是個花岡巖腦袋,怎麼給他解釋,他都是那麼個觀點,說什麼子宮是女人的生命。」
中山夫人的丈夫是T大學工科的教授,今年應該五十歲了,大高個,頭髮是帶有浪漫氣氛的灰白色,架一副眼鏡,看上去十分忠厚。
「所以說起來真是不好意思,打那以後就沒有同過房。」
「那他怎麼……」
「那一次,他說很奇怪。」
「奇怪?」
「是很奇怪,他說自己的東西進去以後,感到有點冰涼。」
「怎麼會?」
「我也覺得絕對不可能有這種事,肯定是他胡思亂想。」
中山夫人說著,又添了葡萄酒。
「他有了這個藉口,就去和別人好了。」
「真是難以相信。」
「反正他就是那個時候開始和別人混的。」
「真的?」
「我一清二楚。」
說著,中山夫人細長的眼眶裡湧滿了淚水。冬子沒有吭聲將目光移開。夫人試了拭眼淚,自己笑了笑:
「我真好笑。真不好意思。」
「沒有什麼。」
「連這種無聊的事都說給你聽,我真是個傻瓜。」
「可老師對夫人還是很體貼的吧?」
「問題就在他的體貼上。他是同情我,覺得我是個沒有子宮的可憐女人,所以才對我體貼的。」
「老師去國外,不都是和夫人一起去的嗎?」
「那不過是裝裝樣子。再說,人家那邊都興帶夫人,有我在,他方便一些,僅此而已。」
「不過,既然他帶你去,那就表明他還是愛你的。」
「到了國外,他也不和我那個,一上床就呼呼大睡了。」
「該不是旅途勞累吧?」
「在國內也是這個樣子。反正,他認定我不行。」
「怎麼會……」
冬子本來想反駁的,但覺得不便向外人問這種事情,又作罷了。
「他說什麼:你做過手術,別太勉強自己。說的好聽,自己好去跟別人好。」
「老師真的在和別人好嗎?」
「我才不會冤枉他呢,他的相好是誰,我心中有數。」
「你知道?」
「那個女的是他研究室助手,叫瀨川,都三十五了,還整天穿條牛仔褲,老擺出那麼個樣子。」
見夫人說話咬牙切齒的樣子,冬子心裡有些好笑。
「老師說不定只是逢場作戲呢。」
「那才不是呢,兩個人藉著去開學術會議,到處去旅行。不知道他看上那女人哪一點,可能他覺得只要有子宮就行了。」
「真是難以置信。」
「男人就是這樣,光顧自己;還到處講自己的老婆沒有子宮,不能滿足他,好博取別的女人的同情。」
「那個女的連這些都知道?」
「是我男人告訴她的。女人一聽這話,哪個不產生同情心?」
「如果真的這樣,那就太過份了。」
「是太過份了。所以,我也去跟別人好。」
也許是不勝酒力,中山夫人今天似乎什麼都敢說,跟以往在店裡或者在附近咖啡見面的時候判若兩人。
甚至把自己的刀口掀給冬子看,完全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我要讓他看一看,我這個女人還有那麼點風韻。」
夫人的臉胛已經微微泛紅了。再喝下去肯定會酩酊大醉,可她畢竟是在他自己家裡喝酒,冬子也不好相勸。
「我現在有個相好的,假如跟你見面了,肯定會跟著你跑,所以我才不會讓你們見面吶。嗯,跟貴志差不多上下。對了,你呢?」
「我這個樣子,哪裡還有那種勇氣。」
「雖說是做過手術,感覺還是老樣子,對吧?有什麼好怕的。」
「既然醫生都說沒有問題,那還會有什麼問題?」
「手術以後也沒有變化?」
「那還用說。摘了子宮,不過就是肚子裡少了點東西,跟那裡完全不相干。做了手術你還沒有試過?」
「噯……」
冬子慌忙低下頭。
「已經可以的了吧?」
「不過,心裡總是有些害怕。」
「千萬不能這麼想,首先你得有自信,相信絕對沒有任何變化。」
「夫人手術後也……」
「我自己是沒有任何變化,可我們家的死了心,認定我不行。」
冬子的情況是自己考慮的過多,而夫人不同,反倒是丈夫一方的問題。
性愛就是這麼千奇百怪,因人而異,怎麼也琢磨不透。
「性愛真夠奇妙的。」
「那當然,醫生光講大道理,其實心裡因素還是很關鍵的,可話說回來,你如果光想著那個地方,該有的感覺也就沒有了。」
的確,相抱相擁的時候應該全身心地投入,這一點冬子很能理解。但對冬子來說,也許已經為時已晚,腦際閃現著的總是或許會再度失敗的陰影。
中山夫人起身去了洗手間,過了會兒回來的時候,手裡拎著威士忌。
「來,這回我們喝這個。」
「你還要嗎?」
「跟你盡說那些事,說的我來了興致,我還要你陪著我。」
被夫人先發制人地一說,冬子不好意思起身回家。
「我把自己的秘密都說出來了,現在輪到你說你的秘密了。」
「我能有什麼秘密。」
「別騙我,像你這麼好的女人,怎麼會沒有秘密?」
夫人開了酒瓶的封口紙,在杯子裡放在冰塊,再斟上酒。
「夫人倒是先說說剛才說了一半的那個情人是誰。」
冬子試圖岔開話題。
「那個還不行,還沒有到公開階段。你再等一、兩個月吧。」
夫人說完,調好酒,才又開口:
「你千萬不要因為沒有子宮,就變得悲觀自卑,反正再也不用怕懷孕,正應該盡情地玩樂才對呢。你有沒有年輕、風流倜儻的男朋友,介紹一個給我?」
冬子苦笑了一下,心裡想起船津。船津向她表示,不管她有沒有子宮,他都喜歡她。不過,這可能只是出於年輕人的好勝心理,等到了年紀,想法肯定就不同了。
「總而言之,現在如果不及時行樂,你可就吃大虧了,要變成我這樣的老太婆,想找個人都找不到了。」
「夫人你怎麼會……」
「真的,如果二十來歲,年輕美貌,男人圍著轉,那是理所當然,等你到了三、四十歲,要想再有男人來追,可就得下大功夫了。」
「這個我能理解。」
「所以說,你現在正當其時。女人的黃金時節就是二十過半到三十四、五歲這段時間。」
「我能不能問點別的事情?」
冬子想起船津說的話。
「儘管問,只要是我知道的事情。」
「我想問子宮的手術。摘除囊腫,如果連子宮一起切掉,會不會是過了頭?」
「不過,我就是因為囊腫,才一起拿掉的。」
「有人跟我說,二十來歲的未婚女性,即使囊腫相當嚴重,也不應該拿掉子宮。」
「說的也是……」
夫人將兩隻手抱在懷裡,沉思起來。
「不過,如果囊腫十分嚴重,那也是迫不得已。」
「我也是這樣想。」
「當然啦,年輕人還要結婚、生孩子,倒是應該盡力保住子宮。」
「醫生總該不會亂來,把不該切除的東西也切除掉吧?」
「是啊。」
看來,船津的想法不過是他自己神經過敏罷了,自己不該這麼胡亂懷疑的。
「反正,都已經摘掉了,再說三道四,也回不來。」
冬子頓時感到有了精神,美美地灌了一口威士忌,竟嗆了起來。
「小心點兒。」
夫人立即在杯子裡加了水,但冬子渾身仍在劇烈顫抖,根本沒有辦法送進嘴裡。夫人走過來,拍她的背。
「喝水嗎?」
「不用,我沒有事了。」
「真的,你的身體看起來瘦小,還能這麼柔軟!」
「哪裡……」
冬子抬起頭來,見夫人的面龐就在眼前。
「真可愛。」
夫人站在原地,將冬子攏過去,碰了碰冬子的頭髮,然後開始撫弄起冬子的耳垂來。
「這個也這麼小,這麼嫩。」
夫人唱歌似的說著,將她自己熱呼呼的唇貼在冬子的耳朵上。
「別擔心。」
到底是女人,夫人的動作十分纖柔,卻又不給冬子逃跑的機會。
她的舌頭慢慢地動著,不時舐舐冬子的牙齒,同時另外那隻手在輕輕地撫弄冬子的耳朵。
「這樣不好……」
冬子嘴裡呢喃著,渾身卻沒有半點力氣,一種甜絲絲的感覺翻著小小的波浪,慢慢傳遍全身。
「我們倆都是女人,不用怕!」
夫人輕聲說著,將自己的舌頭伸的更深了。
「啊……」
冬子情不自禁地輕叫了一聲。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夫人的舌頭已經在觸弄冬子的舌根。
夫人一邊吮吸著冬子的舌頭,一邊騰出手來掀起冬子的毛衣。夫人的手鑽進來,掀開冬子的乳罩,纖柔的手指開始捻撫冬子纖嫩的乳頭。
夫人的動作大膽而又細緻,仗著自己女人的那份本能,使冬子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從容不迫地脫光了冬子身上的衣服。
「我們倆都是女人。」
夫人的呢喃消除了冬子的戒備,使她陶醉在一種甜蜜的感覺當中。
「來吧……」
冬子像被施了催眠術似的,聽到夫人招呼,就順從地站起來。
「我要好好地、好好地伺候你。」
夫人在冬子耳邊輕輕說著,拖住冬子的手,把她引到睡房裡。
雙人床的枕頭邊上,亮著一盞檯燈,燈罩是紅色的,使垂著藏青色窗簾的房間像深海一樣,顯得妖冶而又恬靜。
冬子的內衣也被脫去了。
冬子完全不用採取主動,一切都任由中山夫人導引,而她是那麼溫柔體貼。
與男人不同,夫人沒有他們的粗魯,沒有他們的笨拙,一切都是那麼自然。
很快,冬子全身上下只剩下綴著花邊的白三角褲,使她多少有些不自在,抱起了手。夫人隨即脫掉自己的毛衣,解開裹裙,變成一絲不掛。
「好啦,別睜開眼睛。」
夫人像唸咒似的輕聲吩咐著,除去了冬子身上最後一塊布。
「啊」
冬子感到下體有什麼東西軟軟的,在蠕動,條件反射地夾緊了雙腿。
在電流穿過般的興奮感中,冬子同時又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別……」
冬子短促地叫了一聲。
夫人的手和唇不緊不慢,但並不停止下來。
白嫩的肌膚交揉在一起,微微掀著波浪。
「就我們倆,大家都是女人。」
夫人的喃聲聽起來像是咒語。
「你我都是沒有子宮的女人。」
這句話在冬子耳邊裡,像是遙遠的濤聲。
冬子任憑夫人擺弄自己。
管它呢,無論是綻開還是凋謝,一切都聽憑夫人主張了。
手術後一直被抑制的感覺,經過夫人的兩隻手的調弄,似乎重又甦醒了。
「啊!啊!」
冬子情不自禁地輕叫著,漸漸開始主動起來。
她知道,自己的感覺開始燃燒了。現在,沒有被貴志抱擁時的不安和膽怯,沒有子宮和沒有感覺,似乎都是另一個世紀的事情。
在這只有女人的世界裡,在這無邊無際的溫柔鄉里,冬子心甘情願地飄墜了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冬子睜開眼睛。全身十分慷懶。
她發現自己和中山夫人都全裸著,摟抱著裹在淡灰色毛巾被裡。
一起爬上床時使房間充滿妖冶的紅光的檯燈早就關了,剩下一隻小燈球還亮著。
她們一起翻滾、擁抱著,不知該有多久呢?四周萬籟俱寂,該有十點多了吧。
冬子瞥了瞥身邊的中山夫人。
夫人微微側身睡著,右肩頭和胳膊露在毛巾被外邊。
房間裡的暖氣溫度適中,沒有一點寒冷的感覺。
冬子想到剛才自己和中山夫人兩個人摟抱在一起,有些羞愧,感到不自在。
她自己雖然知道有同性戀這個詞,但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成為當事人。
二十來歲的時候,曾經對一個年長的女人有過這種感覺,但只不過是在心裡想想而已,從來沒有付諸行動。
而今,冬子自己被深深地捲進這個漩渦裡來了。
她經歷了一個遙遠、甜美的夢世界,她肉體的深處仍在回味夢的餘韻。
我不過是做了一個短暫的夢,不過是夢而已。
然而,任憑她自己怎麼努力,眼前全裸的中山夫人還有她自己,都在告訴她那是不爭的事實。
冬子輕輕地下了床。
她正彎腰撿拾散在地板上的衣服,身後傳來夫人細聲細氣的聲音。
「你要起床?」
妻子不由自主地蹲坐在地板上,懷裡仍然抱著剛剛撿起的衣服。
「不冷嗎?」
「噯……」
「我也起來。」
夫人用毛巾被裹住自己,慢慢下了床。
「喂,洗個澡吧。浴室在這邊。」
冬子趕忙穿上內衣,套上裙子。
「那我先洗了。」
門外邊傳來夫人的聲音。
「你先洗吧。」
冬子應著,瞥了瞥床頭的鐘。已經十點半了。
在檯燈淡淡的光暈中,她看見床上十分凌亂。
我和夫人就是在這裡……
她感到雙頰像火燒一樣。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是酒在作怪,或者是因為中山夫人的手法實在太巧妙了?
冬子感到自己窺視到自己的另外一個世界。
夫人從浴室出來後,冬子也去洗了個澡。
搓洗脖頸和肩膀的時候,冬子聞到夫人的香水味,顯然已經滲進皮膚裡了。
一瞬間,冬子感到自己做了一件特別骯髒的事情。為了洗掉所有的痕跡,她搓了又搓,洗了好幾遍,才走了出浴室。
夫人換上了藏青色的睡袍,坐在沙發上吃西橙。
「來,一起吃。」
「我得回去了。」
冬子想起剛才的放蕩,背過臉去。
「才十一點。」
「老師也該回來了吧?」
「大家都穿著衣服,還怕什麼。」
夫人滿不在乎地回了一句。
倘若教授看到她們兩個一絲不掛摟在一起,該是怎麼個結局呢?冬子想到自己剛才做過的事情,覺著有些後怕。
「反正,不到十二點,他也不會回來。」
「不過,我得告辭了。」
冬子起身,拎起手袋。
「你真的這就回去了?」
「哎……」
夫人走過來,輕輕地撫弄了一下冬子的頭髮。
「一定再過來玩,好嗎?」
「不來可不行。」
夫人說著,用纖嫩的手指抬起冬子的下巴。
「我們可是有個共同的秘密……」
冬子沒有做聲,凝視著夫人淡棕色的眼睛。起初感受到過的恐懼和難堪.已經蕩然無存了。
夫人用自己的唇輕輕在冬子翹起的唇上點一點。
夫人只是用舌尖接觸,感覺起來很放浪。冬子以前跟貴志從來沿有這種感覺。
夫人放開冬子的唇,微微地笑了笑。
冬子轉身走到正門的門廊,繞上水貂披襟,穿上鞋子。
「你晚上一般都沒有事吧?」
「下次我打電話給你。」
冬子點點頭,走出門。
「天氣冷,你當心點。」
「今晚我肯定能睡個好覺,太謝謝你了。」
說完,夫人關上門。
冬子穿過羅漢松夾道,來到大街上。
元月裡的住宅區靜悄悄的。冬子踮起腳,輕輕走著——
飛飛掃瞄,帆帆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