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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兩兄弟為爭王位而自相殘殺[注] 文 / 大仲馬

    聯盟的這一天,就像它開始時那樣,又熱鬧又輝煌地結束了。

    國王的心腹們無不拍手稱快;聯盟的宣教師們醞釀著要把亨利列入聖品,尊為聖人;他們就像以前將聖莫裡斯[注]列入聖品時所做的那樣,談論瓦盧瓦的赫赫戰功,因為亨利年輕時曾經馳騁沙場,屢建功勳。

    嬖倖們都說:睡獅終於醒過來了。

    聯盟的盟員們說:狐狸沒有落入陷阱。

    由於法蘭西民族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民族,法國人不喜歡有智力低下的領袖,因此那些參預陰謀的人們對上了國王的當仍然感到很高興。

    當然,他們中的頭面人物已經安全轉移了。

    像我們看到的那樣,三位洛林親王已經飛快地離開了巴黎,而他們的主要代理人蒙梭羅先生,也正準備離開盧佛宮,去作動身的準備,要去追趕安茹公爵。

    可是他正要踏出大門的時候,希科走到他身邊。

    所有的聯盟盟員都已離開王宮,加斯科尼人不必再為國王的安全擔憂。

    他問道:「犬獵隊隊長先生,您這麼匆匆忙忙,想到哪裡去呀?」

    伯爵簡單地答了一句:「到親王殿下身邊去。」

    「到親王殿下身邊去?」

    「是的,我為大人的安全擔心。這年頭,我們還不能讓親王們輕裝簡從地出外旅行。」

    希科說道:「啊!這位先生多勇敢,簡直到了無畏的程度了。」

    犬獵隊隊長莫名其妙的注視著加斯科尼人。

    希科說道:「不管怎樣,如果您擔心,我比您更擔心。」

    「為誰擔心?」

    「為了親王殿下。」

    「為什麼?」

    「您沒有聽說過嗎?」

    伯爵問道:「您不是說他走了嗎?」

    加斯科尼人湊到伯爵耳邊說道:「據說他死了。」

    蒙梭羅說:「是嗎?」語氣中雖然驚異,但掩飾不住有點喜悅。「您剛才不是說過他正在路上嗎?」

    「是的!那是人家使我相信的。我這個人老實,人家說什麼謊話我都相信。可是現在我完全有理由相信,可憐的親王如果他在路上的話,那是在黃泉路上。」

    「喂,是誰告訴您這樣悲慘的消息的?」

    「他昨天走進了盧佛宮,對嗎?」

    「一點不錯,因為我是同他一起進入的。」

    「可是沒有人見過他出去。」

    「從盧佛宮出去嗎?」

    「是的。」

    「奧利裡呢?」

    「失蹤了。」

    「他的隨從呢?」

    「失蹤了!失蹤了!都失蹤了!」

    犬獵隊隊長說道:「這是開玩笑,對嗎,希科先生?」

    「您自己去問問看!」

    「問誰?」

    「問國王。」

    「不能去詢問國王陛下吧。」

    「這要看您怎樣問法了。」

    伯爵說道:「我說什麼也要解開這樣一個謎。」

    於是他離開希科,或者說他走希科前面,向國王的辦公室走去。

    國王陛下剛走出去。

    犬獵隊隊長問道:「聖上在哪裡?我得向他匯報一下我執行他命令的情況。」

    他問的那個人回答:「到安茹公爵那兒去了。」

    伯爵立刻對希科說道:「到安茹公爵那兒去了!親王難道沒有死?」

    加斯科尼人說:「唔,我看也差不了多少。」

    這樣一來,犬獵隊隊長完全弄糊塗了,事情很明顯,安茹先生並沒有離開盧佛宮。

    他在宮裡所聽到的一星半點流言蜚語,宮中官吏的某些行動,都給他證明了事實真相。

    可是他完全不知道親王失蹤的真正原因,在這種重大時刻突然缺席,使他感到異常驚異。

    國王的確是到安茹公爵那兒去了,犬獵隊隊長儘管很想知道在親王房間裡發生了什麼,但又不敢貿然入內,只好在走廊裡等待消息。

    我們說過,為了參加大典,四個嬖倖由瑞士衛兵接替守衛;大典過去以後,儘管守衛親王的工作十分厭煩,他們想拿國王勝利的消息去寒磣親王一頓的想法佔了上風,他們不顧厭煩,重新回來站崗,熊貝格同埃佩農在客廳裡,莫吉隆和凱呂斯在親王殿下的房間裡。

    弗朗索瓦也煩悶得要命,而且這可怕的煩悶裡還夾雜著不安,在房間裡的兩位先生的談話更不能使他散心。

    凱呂斯從房間的一頭,對在房間另一端的莫吉隆說話,彷彿親王根本不存在似的,他說道:「你知道嗎?莫吉隆?僅僅在一小時以前,我才開始佩服我們的朋友瓦盧瓦,他真是一位偉大的政治家。」

    莫吉隆在一把長椅子上大模大樣地坐下來,回答:「你這話怎麼說?」

    「國王把他們的陰謀公開地說了出來,而過去他是一字不提的;如果他一字不提,說明他害怕這陰謀;如果他公開地說了出來,說明他不再害怕了。」

    莫吉隆回答:「你的話很符合邏輯。」

    「如果他不再害怕了,那就是說他會嚴辦參預陰謀的人。你是瞭解瓦盧瓦的為人的,他有一大串光輝燦爛的優點,可是說到寬大為懷方面,他倒是暗淡無光的。」

    「同意。」

    「還有,如果他想處罰參預陰謀的人,他一定將他們交付法庭審判;如果交付審判,我們就能坐著不動欣賞第二次昂布瓦茲事件[注]的演出。」

    「演出一定非常精彩!」

    「是的,而且在這齣戲裡我們演什麼角色事先已經定好了,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這是完全可能的……除非考慮到被告的地位,人家不採取司法程序了,而採用所謂私下裡了結的辦法。」

    莫吉隆說道:「我傾向於後一種辦法。習慣上家庭糾紛都是用這種方法處理的,而我們這次陰謀的的確確是一件家庭糾紛。」

    奧利裡不安地向公爵射了一眼。

    莫吉隆又說:「老實說,我只知道一點:如果我處在國王的地位,我決不饒恕那些大人物。他們膽敢參預謀反,比別人就要罪加一等。這些先生以為處在他們的地位就可以為所欲為,我說我一定要狠狠打擊一兩個,特別是一個,直截了當地打擊;然後我把全部附從的小人物,都扔到河裡淹死。內勒斯大廈前面的那段塞納河,河水很深,我處在國王的地位,我敢說,我一定禁不住要這樣幹一下。」

    凱呂斯說道:「既然這樣,我覺得重新採用著名的布袋,倒也不錯。」

    莫吉隆問道:「這是一種怎麼樣的新法子?」

    「這是大約一三五○年國王想出來的新奇玩意兒,做法是:把一個人裝在布袋裡,再放進去三四隻獵,然後全部扔進水裡。那些貓受不了水淹,也不知道自己就在塞納河裡,就把它們受到的災難發洩在那人身上,於是布袋裡就發生了我們無法看到的事情。」

    莫吉隆說道:「你真是學識淵博,凱呂斯,同你談話真叫人增長知識。」

    「對於頭面人物,我們不會採用這種新發明,因為頭面人物永遠享有在公開場合斬首,或者在秘密場所被暗殺的特權。而你剛才所說的附和分子,我的意思是指那些心腹、侍從、膳食總管、琴師等等……」

    奧利裡嚇得面色如土,結結巴巴地說了一句:「兩位先生……」

    弗朗索瓦說道:「奧利裡,不要多嘴。他們說的對我不適用,也不能適用於我的家裡人:在法國,對國王的兄弟子侄是不能侮辱的。」

    凱呂斯說道:「這話說得不錯,對這些親王必須更嚴肅一點,那就是斬下他們的腦袋;路易十一這位偉大的國王就是這樣做的,內穆爾先生[注]的遭遇就是證明。」

    兩個嬖倖正談得起勁,忽然聽見客廳裡有響聲,接著房間的門打開了,國王出現在門口。

    弗朗索瓦站了起來。

    他大聲叫嚷:「陛下,您的底下人用侮辱性的待遇對付我,請您為我作主。」

    可是亨利裝出既沒有看見,也沒有聽見的樣子。

    他走過去親了親凱呂斯兩頰上的鬍子說道:「你好,凱呂斯,看見你我心裡就高興;而你,我的可憐的莫吉隆,你過得怎麼樣?」

    莫吉隆說道:「我厭煩得要死,我奉命看守您的弟弟時,聖上,我本以為這工作十分有勁。呸!想不到這位親王這麼使人厭倦,他真是您父母親的兒子嗎?」

    弗朗索瓦說道:「聖上,您聽見了,他們這樣侮辱王弟,難道符合聖意嗎?」

    亨利頭也沒回過來說道:「不要作聲,先生。我不喜歡我的階下囚口出怨言。」

    「您儘管叫我階下囚吧,可是這個階下囚仍然是您的……」

    「你提起的這個身份,正好是我對你失望的原因。我的親兄弟犯罪,應該罪加一等。」

    「如果您的兄弟沒有犯罪呢?」

    「他是犯了罪。」

    「犯的什麼罪?」

    「犯的是惹我討厭的罪,先生。」

    弗朗索瓦感到丟了臉,說道:「聖上,我們家庭之間的糾紛難道能讓別人旁聽嗎?」

    「你說得對,先生。你們這些人出去一會兒,讓我同弟弟談談。」

    凱呂斯低聲說:「聖上,陛下一個人留在兩個敵人中間,是不謹慎的舉動。」

    莫吉隆湊在國王的另一邊耳朵說:「我把奧利裡帶走。」

    兩個侍衛帶走了既充滿好奇心想聽下去,又端惴不安的奧利裡。

    國王說道:「我們現在只剩下兩個人了。」

    「我早就盼望這種時刻的到來,陛下。」

    「我也是。啊!你這個卑鄙的厄忒俄克勒斯,你竟然打我這頂王冠的主意!啊!你把神聖聯盟作為手段,把王位作為你的目標。啊!你竟然讓人在巴黎的某個角落、在一個偏僻的教堂裡給你加冕,好讓你有朝一日能夠渾身閃耀著聖油,出現在巴黎市民面前!」

    弗朗索瓦逐漸體會到國王的憤怒,立刻說道:「唉!可惜陛下不讓我有說話的機會。」

    亨利回說:「讓你說話?讓你撒謊,或者說些我同你一樣知道的事情嗎?不,讓你開口說一定要說謊,弟弟:因為承認了你的所作所為,實際上就是承認你死有餘辜。你一定要說謊,我就省得你增加一層恥辱了。」

    弗朗索瓦感到一片慌亂,說道:「哥哥,哥哥,你難道一心只想用話來侮辱我?」

    「如果我對你說的話可以稱為侮辱的話,那麼就是我在說謊,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現在,你說吧,說吧,我聽著;告訴我你不是一個叛逆,更糟的是,不是一個蠢貨吧。」

    「我不知道陛下說的話是什麼意思,陛下似乎故意要叫我猜謎語。」

    亨利用充滿威脅的聲音,震動著弗朗索瓦的耳鼓:「那麼我就來給你說得清楚明白一點:是的,你在密謀推翻我,就像你過去密謀推翻我的哥哥查理一樣;只不過,從前幫助你的是納瓦拉國王,今天幫助你的是吉茲公爵。你的計劃多麼周密完美呀,我真是欽佩之至,它可以使你在歷史上的篡位者中佔據十分顯赫的地位。事實上你過去像一條蛇似的在地下爬行,而今天你卻要像頭獅子一樣張口咬人了;你使用陰謀詭計失敗以後,現在公開使用武力了;你使用毒藥未能奏效以後,你現在把劍拔出鞘了。」

    弗朗索瓦驚叫道:「毒藥?您說什麼,先生?什麼毒藥?」他氣憤得臉色煞白,由於手中沒有利劍或匕首,只好用噴出火來的眼光,盯著亨利,正像亨利將他比擬的厄忒俄克勒斯那樣,正在兄弟波呂尼刻斯身上尋找可以打擊的地方。

    亨利殺氣騰騰地向他的弟弟逼近一步,繼續說:「就是你拿來毒死我們的哥哥查理的毒藥;就是你想用來毒死你的同謀亨利-德-納瓦拉的毒藥。這種致命的毒藥早已人盡皆知,我們的母親也已使用過多次!這就是你為什麼不對我使用毒藥的原因,這就是你為什麼裝出一副指揮官的樣子,要率領神聖聯盟的民兵來同我較量的原因。可是,弗朗索瓦,好好地看一看我吧,像你這樣的人永遠休想能戰勝我。」

    弗朗索瓦在這強大攻勢之下搖搖欲墜了,可是國王對他的囚犯毫不關心,毫無憐憫,只繼續說:

    「用劍!用劍!我真想同你兩個人在這間房間裡單獨用劍較量一下。我已經挫敗了你的陰謀詭計,弗朗索瓦,我自己也是通過曲折的道路才能登上法蘭西王位的,這條道路是踏著一百萬波蘭人的肚子走過來的,好極了!如果你要耍陰謀,可以,就用我使用過的方法吧!如果你想傚法我,也可以,只是不能把我貶低。這樣才是王族的陰謀,才是值得一個軍事領袖運用的詭計;因此,我再說一遍,在陰謀詭計方面,你已經是我的手下敗將,如果明槍交戰,你一定會被殺死;所以我勸你明槍暗箭都不要妄想使用,因為,從現在起,我要行使國王、主人、暴君的權力了,我要監視你的一舉一動,即使你躲到黑暗中,我也要窮追不捨,只要有一點可疑之處,一點不明不白的地方,一點難以解決的謎,我的大手就要落到你的渺小的身上,我要把還在垂死掙扎的你,扔到我的劊子手的刀下。

    「這就是在這場家庭糾紛中我要對你說的話,弟弟;這就是我為什麼要同你單獨談話的原因,弗朗索瓦;這也是我今晚要命令我的朋友們不要進入你的房間的原因,因為我希望你單獨一人能好好地考慮一下我的說話。

    「俗語說:『靜夜出主意』,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這句話尤其應當適用於囚徒。」

    公爵喃喃地說:「難道由於陛下一時任性,像做惡夢似的對我產生了懷疑,就使我失去陛下的聖寵?」

    「不止失寵,弗郎索瓦,你已經落入我的法網。」

    「不過,聖上,最低限度得給我一個關押的期限吧,這樣也好使我心中有個數。」

    「等到宣讀判決書的時候,你就有數了。」

    「我的母親!我不能見一下我的母親嗎?」

    「見她有什麼用?我直說出來吧,毒死我的哥哥查理的那本著名的狩獵書全世界只有三本,另外兩本一本在佛羅倫薩,一本在倫敦。何況我又不像我的可憐哥哥那樣是個好獵手,愛好狩獵。再見吧,弗朗索瓦。」

    驚得目瞪口呆的公爵,一下子跌落在扶手椅裡。

    國王打開房門說道:「先生們,安茹公爵明天早上要給我一個答覆,他請求我今天晚上讓他考慮一下。因此你們不要進入他的房間,除了為著安全起見,你們認為必要時進來巡視一下。經過我們剛才的談話,你們也許會發覺你們的囚徒情緒有點興奮,你們必須記住,安茹公爵由於陰謀推翻我,已經放棄王弟的身份,這裡只有囚徒和看守,你們對他不必客氣,如果他冒犯你們,立刻向我報告。我有巴士底獄,而且有洛朗-泰斯蒂先生,他是巴士底獄的典獄長,世界上最擅長制服不聽從關押的人。」

    弗朗索瓦只好作最後一次哀求,他低聲下氣地說:「陛下!陛下!請不要忘記我是您的……」

    亨利說道:「我相信,你也是查理九世國王的親弟弟。」

    「最低限度,聖上得讓我的僕從和朋友們跟我在一起吧。」

    「虧你還能抱怨!我已經忍痛犧牲把我的人讓出來看守你了。」

    亨利把門砰的一聲當著弟弟的臉關上,安茹公爵面如死灰,搖搖晃晃地向後退縮,一直退到他的扶手椅邊,一下子跌到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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