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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二次結婚 第16節 文 / 車爾尼雪夫斯基

    韋拉-巴夫洛夫娜的第四個夢

    韋拉-巴夫洛夫娜又做了一個夢,彷彿是:

    一個熟悉的——現在多熟悉啊——聲音1由遠處傳來,越來越近——

    1俄國有的學者認為,這裡是指韋拉第三個夢中那位女歌唱家的聲音,她在本節中叫「光明美人」。

    Wieherrlichleuchtet

    Mirdiedietur!

    WeglaNztdieScnne!

    WielachtdieFlur!1——

    1自然多明媚,

    向我照耀

    太陽多輝煌,

    原野含笑!

    (歌德《五月之歌》,見《野薔薇》,錢春綺譯,人民文學出版社,第九頁)

    韋拉-巴夫洛夫娜看見這是真的,全是真的……

    田間泛著金光,原野上開遍了鮮花,原野四周的灌木叢中百花爭奇鬥艷,高聳在灌木叢後面的森林鬱鬱蔥蔥,沙沙作響,並且也點綴著五彩繽紛的花朵。田間、草地、灌木叢和森林中佈滿的野花散發著芳香。鳥兒在枝頭飛來飛去,幾千種鳥兒啼囀的聲音連同香氣一齊從枝椏中飄灑出來。在田間、草地、灌木和森林背後,又可以看見同樣泛著金光的田畝、佈滿著野花的草地和灌木叢,一直到那被陽光照耀下的森林覆蓋著的遠山為止。山頂上處處是淺色的、銀色的、金色的、紫色的和透明的雲朵,雲朵的變幻不定的顏色微微襯托出了地平線上的晴朗的碧空。太陽升上來了,大自然充滿歡樂,也使人們歡樂不已,大自然把光和熱、芳香和歌聲、愛和幸福傾注到了人們的胸膛之中,同時人們也從胸膛中唱出歡樂與幸福之歌。愛與善之歌:「哦,大地,太陽,幸福,歡欣!哦,愛啊,愛啊,燦爛如金,你彷彿朝雲,漂浮山頂!」1——

    1歌德:《五月之歌》。見上頁注。下面是這節詩的原文。

    OErd』!OSonne!

    OGluck!OLust!

    OLeb』,OLiebe,

    Sogoldenschon,

    WieMorgenolken

    AnfjenenHoh』n!

    「現在你認識我了吧?你認識我的美色了吧?可是你還不認識,你們當中誰也不認識我的全部的美色。你看看過去、現在和未來。你聽一聽,看一看吧:

    WohlperletimGlasederpurpurneWein,

    WohlglanzendieAugenderGaste…1——

    1紫紅色的美酒在杯中蕩漾,

    賓客的眼睛閃閃發光……(引自席勒的《四個時代》)

    在山腳下,森林的邊緣,在兩旁長著開花的灌木叢和茂密的高樹的林陰路之間,聳立著一座宮殿。

    「我們上那兒去。」

    她們走著,在空中飛著。

    一個豪華的宴會。酒在杯中冒泡,參加宴會的人眼睛閃亮。喧嘩和喧嘩聲中低低的耳語,笑聲,背地裡握手言歡,有時還在偷偷地靜悄悄地接吻。「詩歌!詩歌!沒有詩歌總是不能盡興!」一位詩人站了起來。他的腦門和思想被靈感照得發出亮光。大自然對他揭示了自己的奧秘,歷史對他闡明了自己的意義,幾千年來的生活猶如一幅幅的圖畫,在他的詩歌裡飛掠而過。(一)

    詩人吟哦起來,於是出現了一幅圖畫。

    遊牧人的帳篷。在帳篷周圍有綿羊、馬匹和駱駝在放牧著。遠處是橄欖樹和無花果樹林子。在西北地平線的盡頭聳立著有兩重高山峻嶺。山頂覆蓋著積雪,山坡上長滿雪松。這裡的牧人比雪松長得還要俊秀挺拔,他們的妻子比棕櫚更勻稱苗條,他們在悠閒安逸中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他們只做一件事,那就是戀愛,他們的生活日復一日地都消磨在愛撫和情歌之中。

    「不,」光明美人說道,「這裡說的不是我。當時婦女是奴隸;而我尚未出世。沒有平等的地方也就沒有我。那個女皇叫阿斯塔耳忒1。她來了。」——

    1阿斯塔耳忒,古代敘利亞的愛神兼豐收女神。

    一個盛裝的女人。她的手上和腳上戴著沉甸甸的金鐲子,脖子上掛著鑲有珍珠和珊瑚的沉甸甸的金項鏈。她的頭髮塗了秀髮油,滿臉的淫蕩相和奴才相,一雙眼睛顯得淫蕩而呆滯。

    「要服從你的主人,在他戰事間歇之時供他消閒解悶。你應該愛他,因為他買下了你,如果你不愛他,他會殺死你。」她對面前的一個倒在塵土中的婦女說。

    「你看見了吧,這不是我。」美人說。(二)

    詩人又吟誦出一連串充滿靈感的詩句。出現了一幅新的圖畫。

    一座城市,遠處,往北和往東是山,東南兩面的遠處和靠近城西的地方是海。一座奇妙的城市。城裡的房屋不太高,外觀也不豪華,然而卻有多少美妙的神殿!特別是在那個山丘上:一道階梯穿過一座座的奇麗壯觀的大門通往那裡,整個山丘全是神殿和公共建築物,其中的任何一座都足以給當今最雄偉的京都增色生輝。幾千尊雕像坐落在神殿中,分佈在城內四處。博物館中若能安放上其中的一座,它就會在全世界成為首屈一指的了。聚集在廣場和街道上的人們長得多麼漂亮啊:這些少男、少女和少婦當中的每一個,都可以作為雕像的模特。他們精力充沛,朝氣蓬勃,活潑愉快,他們的生活無限光明,無比美好。這些房屋外觀雖然並不豪華,內部卻處處高雅不凡,說明主人很會享受:每一件傢俱和器皿都可以供人賞玩。這些人全是那麼漂亮,那麼懂得美,他們為了愛而活著,為了效力於「美」而活著。例如,一個放逐者回到了推翻掉他的政權的城市,大家知道他回來是為了恢復他的統治。為什麼沒有一個人起來反對他呢?原來有個美女跟他一起坐在馬車上,把他指給人們看,請求人們接受他,還對人們說她要庇護他。這美女甚至在美女如雲的全城中間也顯得驚人的美麗,人們拜倒在她的美色面前,把統治他們自身的權力交還她所愛的庇西特拉圖1。再說法院吧,法官是些陰沉嚴峻的老頭子,人們可以受誘惑,他們卻不知什麼叫誘惑。阿雷烏泊果斯2是以嚴酷無情和鐵面無私而聞名的,神仙和神女們都來找他裁決自己的案件。一個被公認為犯有彌天大罪的女人要來受審,她這個危害了雅典的罪犯應該處死,這是每個法官心裡所作出的裁決。但被告阿斯帕霞3一來到他們面前,他們竟拜倒在她的腳下,說道:「你不能受審判,你太漂亮了!」這不是一個美的樂土嗎?這不是一個愛的樂土嗎?——

    1庇西特拉圖(約紀元前六○○—五二七),雅典僭主,曾兩度被流放。

    2阿雷烏泊果斯,古代雅典的最高法院。

    3阿斯帕霞以聰明、貌美著稱的希臘女子,有人認為她對伯羅奔尼撒戰爭(公元前五世紀)失敗負有罪責,這次戰爭使雅典從此走下坡路。

    「不,」光明美人說,「當時我尚未出世。他們崇拜婦女,卻不承認她跟自己是平等的人。他們只不過把她當作享樂的工具供奉起來罷了,他們並未承認她有著人的尊嚴,凡是不把婦女作為人來尊重的地方,就不會有我。那位女皇叫阿佛洛狄忒1。她來了。」——

    1阿佛洛狄忒,希臘的愛與美之神,即羅馬神話中的維納斯。

    這位女皇身上沒有任何裝飾品,她長得那麼漂亮,她的傾慕者們不願意她穿衣服,她美妙絕倫的體形不應該被遮蓋住,以致於他們那一雙雙艷羨的眼睛無法一飽眼福。

    她對那個跟她自己差不多漂亮的、把神香扔在她祭壇上的女人說了什麼話呢?

    「做男人享樂的工具吧。他是你的主人。你活著不是為你自己,而是為他。」

    她的眼睛流露出的只是肉慾享受的快感。她儀態高貴,一臉傲氣,但是她引為驕傲的只有她那肉體的美。在她統治的時代,婦女注定怎樣來生活呢?男人把婦女關在閨房裡,只有他作為主人能夠享有這專屬於他的美色,非他莫屬。她沒有自由。還有另外一些婦女,她們自詡是自由人,可是她們出賣對自己的美色的享用權,還出賣自己的自由。不,她們也沒有自由。連這位女皇也還一半是奴隸。沒有自由的地方就沒有幸福,也沒有我。(三)

    詩人又吟誦起詩句來。出現了一幅新的圖畫。

    城堡前有一個比武場,周圍是圓形看台和雍容華貴的觀眾。比武場上有幾名騎士。城堡的陽台上坐著一位姑娘,俯身望著比武場。她手裡拿著一條圍巾,誰獲勝,圍巾就歸誰,同時誰就可以去吻她的手。騎士們殊死相拼,結果托庚堡1勝了。「騎士,我愛您,猶如親姊妹。別樣的愛可別強求於我。您走來的時候我並未怦然心動,您離開的時候我也是心平如鏡。」——「我的命運已然注定。」他說,於是乘船遠航來到巴勒斯坦。他的顯赫功名在整個基督教界傳揚著,可是他見不到他心中的女皇就無法生活。舊情並沒有在戰鬥中被遺忘,他還是回來了。「別敲門,騎士,她已經進了修道院。」他給自己蓋起一座小屋,早晨她打開修道院的窗戶時,他可以從自己小屋的窗口瞧見她,卻不會被她看見。他的全部生活就是等待她這個光輝的太陽在那小窗旁露面,他能看看自己心中的女皇,除此之外,他沒有別的生活。在他的生命枯竭之前,他的確不曾有過別的生活了。直到他的生命熄滅的那一刻,他依然坐在自己那座小屋的窗旁,心裡只琢磨一件事,我還能再看見她嗎?——

    1托庚堡是席勒所寫的故事詩《騎士托庚堡》的主角。作者用散文轉述了詩中的故事。

    「這完完全全說的不是我,」光明美人說,「他沒有佔有她的時候,他愛她,等到她做了他的妻子,可就淪為他的奴僕了。她必定怕他。他把她關了起來,不再愛她。他行獵,打仗,跟夥伴們飲宴,強姦女奴,而他的妻子卻被丟棄,被關押,遭輕蔑。女人一被男人佔有,男人就不再愛她了。不,當時我尚未出世。那位女皇叫『貞潔女皇』。她來了。」

    她謙虛、和順、溫柔而美麗,她的美貌超過阿斯塔耳忒,也超過阿佛洛狄忒,可是她卻心事重重、憂鬱、悲傷。人們在她面前雙膝跪拜,向她獻上玫瑰花冠。她說:「我已悲痛欲絕,一把利劍刺穿了我的心。你們也很悲痛,你們很不幸。大地浸透著淚水,是一片苦海。」

    「不,不,當時我尚未出世。」光明美人說。(四)

    不,那些女皇可不像我。她們還繼續統治著,但是她們的統治已經衰敗,隨著新一代女皇的誕生,前一代女皇的統治便開始衰敗。她們中間最後一代的統治開始衰敗時,我才問世。從我問世以來,她們的統治更快地衰敗下去,而且一定會完全崩潰。她們當中繼起的新女皇不能頂替以往的歷代女皇,新女皇繼位時,歷代女皇的統治仍舊殘留下來。我卻可以頂替她們所有的人,她們將統統消逝,惟獨留下我來統治全世界。但是她們的統治必定早於我。因此,沒有她們統治的時代,我的時代也不可能到來。

    以前,人跟動物一樣,自從男子開始珍視婦女的美以後,人就不再是動物了。但是婦女在體力上弱於男子,男子很粗野。那時候體力決定一切。男子把他所珍視的美女佔為己有,於是她成了他的財產、他的物品。這是阿斯塔耳忒的朝代。

    當男子比較成熟的時候,就開始比以前更加珍視婦女的美,拜倒在她的美色面前。但他珍視的也僅只是她的美色而已。她的覺悟還不高,她的思想只是他的思想的複製品。他說惟獨他是人,她不是,於是她只把自己看作一件屬於他所有的精美的珍稀寶物,並不認為自己是人。這是阿佛洛狄忒的朝代。

    後來婦女漸漸覺醒,認識到她也是人。即使在她心中剛剛萌發出人的自尊感時,她該多麼地悲傷啊!因為她作為還沒有被認可,男子只希望她做一個女奴與他為伴。於是她說:我不願做你的伴侶!然而他又遏制不住情慾,不得不哀求她,向她屈服,他忘了自己並未把她當人看,他愛她,愛這個守身如玉、不可侵犯的貞潔少女。可是她剛一相信他的哀求,他剛一佔有她,她就苦不堪言!她落入他的手中,這雙手比她的手有力,而他又很粗魯,他終於把她變成了自己的奴隸,輕蔑她。她苦不堪言!這是聖母1悲傷的時代——

    1聖母,指貞潔女皇。據說聖母生下耶穌後,仍未失去童貞。

    許多世紀過去了,我的姐姐1做了她該做的事情。你認識她吧?她比我先見到你,她先於所有的人問世。她一直在世間,世上有了人就有了她,從此她一直在孜孜不倦地工作。她的勞動很艱苦,收效卻不快,但是她無休止地工作著,成效便增大了。男子變得更為理智,婦女越發堅定地認識到自己是跟男子平等的人,於是我問世的時刻終於來臨了——

    1指洛普霍夫的「未婚妻」,也就是「姊妹們的姊妹,未婚夫們的未婚妻」。

    這是不久以前的事,啊,這就是剛發生的事。你知道是誰首先發覺我的問世,然後把這消息告訴給別人的嗎?這是盧梭在他的《新愛洛伊絲》1中宣告的。人們從他的書中第一次聽到了我——

    1法國作家盧梭在他的著名書信體小說《新愛洛伊絲》(一七六一)中敘述了婦女自尊心的覺醒。

    從那時起,我的統治擴大了。由我管轄的人還不多,不過我的統治正在迅速擴大,你已經預料到我總有一天會統治全世界。只有那時人們才能充分領略我的美色。目前那些承認我的權力的人還不可能服從我的全部旨意。他們被那些敵視我的全部旨意的群眾所包圍。如果他們瞭解和實現了我的全部旨意,群眾就要折磨他們,迫害他們至死。而我需要的是幸福,我不希望任何人遭受苦難,所以我對他們說,別做那種使你們遭受苦難的事,現在你們對我的旨意能瞭解多少算多少,免得貽害你們自己。

    「可是我能夠完全瞭解你嗎?」

    「是的,你能夠。你的境況很幸運,你無需害怕,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一切。但是即使你瞭解了我的全部旨意,我也不願由你去做任何有害於你自己的事情:只要有可能給那些不瞭解我的人以口實對你施加迫害的事情,你都不要想著去做,你也不會想著去做。目前你完全滿足於你擁有的一切,你不想別的事和別的人,將來也不會去想,我可以向你敞開心扉。」

    「把你的名字告訴我,你告訴過我歷代女皇的名字,可是從來沒有提到你自己的名字。」

    「你要我告訴你我自己的名字嗎?你瞧著我,聽我說吧。」(五)

    「你瞧著我,聽我說。你聽得出我的聲音嗎?你認得出我的面孔嗎?你見過我的面孔嗎?」

    不,韋拉-巴夫洛夫娜還沒有見過她的面孔,根本沒有見過她本人。她怎麼又好像覺得見過了呢?自從她常跟他(指基爾薩諾夫)在一起談心,自從他總是瞧著她、吻她,這一年以來她經常看見這位光明美人,而且美人也不迴避她,正像她不迴避他一樣,美人常常是整個身子出現在她面前。

    「不,我沒有見過你,我沒有見過你的面孔。你曾來到過我的面前,我看見過你,但是因為你被籠罩在光輪之中,我看不清你,我只看出你比任何人都漂亮。你的聲音我聽見過,不過我只聽出你的聲音比任何聲音都悅耳。」

    「你瞧,我要為你暫時減弱我的光輪的靈光,我的聲音叫你聽起來也暫時失去它往常的魅力。對你來說,我暫時不再是女皇了。你看見嗎?你聽見了嗎?你認出來了嗎?好了,我又是女皇,並且永遠是女皇了。」

    她重新被她的光輪的全部亮光環繞著,她的聲音又變得難以形容地動聽了。可是她不再當女皇了,好讓人家能認出她來——暫時不當,難道是真的嗎?韋拉-巴夫洛夫娜難道看見了這面孔,也聽見了這聲音嗎?

    「好,」女皇說,「你想知道我是誰,你已經認出來了。你想打聽我的名字,我沒有自己個人的名字,我的名字跟作為我的化身的那個女性是一個名字,我的名字就是她的名字。你看出我是誰了。什麼也比不上人更崇高,什麼也比不上女性更崇高了。我就是作為我的化身的那個女性,正在愛著,並且被愛。」

    不錯,韋拉-巴夫洛夫娜看見的正是她自己,正是她自己,而又是一個女神。女神的面孔正是她自己的面孔,正是她的活生生的面孔,她的面孔遠非完美無瑕,她每天都能看到不止一張比它漂亮的面孔。這是她的面孔,當它被愛情之光照亮時,它的美貌竟然超過了古代雕刻家和偉大繪畫時代的大畫家遺留給我們的一切標準美人。不錯,這正是她自己,然而是被愛情之光照亮了的。即使在美女匾乏的彼得堡,比她貌美的人也有千百個,而她的美貌在此時此刻卻超過了盧浮宮的阿佛洛狄忒雕像1,超過了我們至今所知道的一切美人——

    1即米羅島出土的維納斯雕像。

    「你在鏡子裡只能看到你本人的模樣,看不到我。你在我身上看到的你自己,正是那愛你的人所看到的你。在他看來,我和你已融為一體。在他看來,任何人都不如你美貌,一切藝術典範在你面前全都黯然失色了。對嗎?」

    對,對啊!(六)

    現在你知道我是誰了。你要瞭解,我……

    我跟阿斯塔耳忒一樣享受著愛情,她是我們所有接替她的女皇的始祖。我跟阿佛洛狄忒一樣為自己的美被人觀賞而陶醉。我跟「貞潔女皇」一樣對貞潔充滿著虔敬的感情。

    可是我心中這一切情感跟她們的不同,而是更充分、更崇高、更強烈。「貞潔女皇」跟阿斯塔耳忒,跟阿佛洛狄忒的情感已在我心中融合為一。並且,這些力量中的每一種,由於跟別的力量結合在一起的緣故,而變得更加強大、更加精良了。但使這每一種力量獲得更大的、更強大得多的氣勢和魅力的,卻是唯我所獨有而為前代任何一個女皇所不具備的新東西。我身上這個新東西便是我與她們不同之處:相愛的人們擁有平等的權利,他們作為人相互之間是一種平等關係。僅僅憑這一樣新的東西,我的一切就比她們的美好得多,美好得多了。

    當一個男子承認婦女享有跟他一樣的平等權利時,他才會拋棄那種把婦女視為自己的私有財產的觀點。那時她愛他也像他愛她一樣,僅僅因為她願意愛,如果她不願意,他便沒有任何權利強迫她,正如她沒有權利強迫他一樣。因此我享有自由。

    有了平等和自由,歷代女皇遺留給我的東西,也獲得了嶄新的性質和高度的魅力,這種魅力,在我之前人們是沒有領略過的。跟它相比,前人所領略到的一切簡直算不了什麼。

    在我之前,人們不懂得充分享受愛情,因為如果沒有兩相愛慕者雙方的自然的吸引,那麼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不可能怡然心醉。在我以前,人們也不懂得充分享受自己的美被人觀賞時所獲得的愉悅。因為如果美不是由於自然吸引而被發現的話,人就不可能在被觀賞時怡然心醉。缺乏自然吸引的享受和愉悅,比起我的享受和愉悅來是平淡乏味的。

    我的貞潔超過那位只講肉體貞潔的「貞潔女皇」:我的心靈也貞潔。我是自由的,所以我不會騙人,也不會裝假,我不會說一句言不由衷的話,也不會沒有好感就跟人親吻。

    可是我身上的新東西、那使歷代女皇產生高度魅力的東西,它本身便構成了我的一種超凡的魅力。有僕人在旁邊,主人覺得拘束,在主人面前,僕人也覺得拘束,人只有跟一個與自己平等的人在一塊才會感到完全輕鬆自然。同一個比自己低下的人在一起太乏味,只有跟與之平等的人在一起才會十分快樂。因此,在我以前,連男子也不懂得美滿愛情的幸福。他們在我以前所體驗到的還稱不上是幸福,只不過是短暫的迷醉罷了。至於婦女,在我以前的婦女多麼可憐!那時候她們是受人支配、任人奴役的角色。她們感到膽戰心驚,她們在我以前對愛情幾乎全然不懂:有恐懼的地方就沒有愛情……

    所以,假如你想用一個詞來說明我是什麼人,這個詞便是「權利平等」。沒有它,肉體享受和美的觀賞都是平淡乏味、令人厭惡、卑鄙下流的。沒有它,就不會有心靈的貞潔,即使有肉體的貞潔,也只是用來騙人而已。有了它。有了平等,我才有自由,沒有自由也就沒有我。

    我把一切都告訴給你了,你也可以去告訴別人,包括我現在的情況。不過現在歸我統治的國家還小,我還應該保護自己人,不使他們被那些不瞭解我的人誹謗,我還不能向所有的人表白我的全部意旨。可是我會向所有的人說明它的,當我的國家統治了所有的人,當所有的人都變得體魄健美、心靈純潔的時候,我將向他們展示我全部的美。但是你特別幸福,你的命運特別好。我不會讓你感到困惑,也不會使你受到不良影響,我可以告訴你,等到不是像現在這樣為數極少的人,而是所有的人都有資格承認我是他們自己的女皇的時候,我將變成什麼樣。我只告訴你一個人有關我的未來的秘密。你要信守秘密,你聽著吧。(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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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啊,我親愛的,現在我瞭解你的全部意旨了。我知道它定會實現。但是它將怎樣實現呢?那時候人們將怎樣生活呢?」

    「我一個人不能給你講清楚,需要我的姐姐來幫忙,你早已見過她了。她是我的主人,又是我的僕人。我只能成為她要我成為的樣子,不過她又是在為我工作。姐姐,來幫幫忙。」

    「姊妹們的姊妹,未婚夫們的未婚妻」來了。

    「你好,妹妹,」她對女皇說,「你也在這兒,妹妹?」她對韋拉-巴夫洛夫娜說,「你想看看我調教出來的女皇統治所有的人的時候,人們將怎樣生活嗎?你瞧吧。」

    一座龐大的建築物,這種建築物就連在今天最大的京城裡也只有幾座,或者乾脆說,今天連一座也沒有!它高聳在田野和草場、花園和樹林之間。田野里長的都是我們俄國的莊稼,不過又跟我們的不大一樣,而是長得密密實實,茂盛豐饒。難道這是小麥?誰見過這樣的麥穗?誰見過這樣的麥粒?今天只有溫室裡才能長出這樣飽滿的麥粒和密實的麥穗來。田野就是我們俄國的田野,可是這樣的花朵今天只能在我們的花圃中見到。花園中有檸檬樹和檢子樹、桃樹和杏樹。怎麼都生長在室外呢1?哦,周圍還有許多柱子呢,對了,這是幾個被掀掉屋頂過夏的溫室,是為了讓這些樹在夏季見見天日。樹林倒是我們俄國的樹林:橡樹和椴樹、槭樹和榆樹,是的,樹林跟今天的相同。都受到很細心的照料,其中沒有一棵病樹,但還是那些樹林,只有它還跟今天一樣。然而這座建築物——這是什麼?這是什麼建築式樣?今天沒有這種式樣。不,已經有了一個輪廓——塞屯漢山丘上的宮殿2:到處是鑄鐵和玻璃,只見鑄鐵和玻璃。不,不只是鑄鐵和玻璃,這僅僅是建築物的外殼,它的外牆,裡面才是真正的房屋,一座極為高大的房屋:它被由鑄鐵做骨架通體透明的建築物像套子似地罩著,它的每層樓都有寬闊的遊廊與那建築物銜接在一起。這內屋的建築有多麼精巧,窗間牆多麼狹長,窗子可又寬又大,跟樓層一般高低!內屋的石牆像一排壁柱,無異於給那些面對遊廊的窗子鑲上了框架。這是什麼樣的地板和天花板啊?這些房門和窗框是用什麼制做的?這是什麼?銀,白金?傢俱也幾乎都是這樣。這兒擺上些木頭傢俱只是獨出心裁,不過為了別有一番情趣而已,但所有其餘的傢俱、地板和天花板都是用什麼做的呀?「你試著動動這把扶手椅子。」年長的女皇說。這種金屬傢俱比我們的核桃木器還輕巧。這到底是什麼金屬呢?哦,現在我知道了,薩沙讓我看過同樣的一塊小板子,它像玻璃那麼輕,現在已經有這種材料制做的耳環和胸針了。對,薩沙說過,鋁遲早總會代替木材的,也許還可以代替石頭吶。這種鋁製品真多!遍地都是鋁、鋁。自與窗之間的空隙掛滿了大鏡子。地板上鋪著多好的地毯!這間大廳的地板有一半是光露著的,從這裡看得出它也是鋁做的。「你看,這塊地板質地不光。因為小孩要在這兒玩,大人也跟他們一起在這兒玩,這樣地板就不能太滑溜了。那間大廳也沒有鋪地毯,那是舞廳。」處處是南方的樹木和鮮花,整座房子好比一間寬敞的大暖房——

    1北國氣候寒冷,檸檬等樹只能種在溫室中。

    2塞屯漢,在倫敦北郊。一八五一年英國政府為舉辦盛大的世界博覽會在倫敦海德公園建造了一座用鑄鐵和玻璃制做的展廳,稱為「水晶宮」。一八五四年,這座建築物移至塞屯漢山丘。

    這座比宮殿還要富麗堂皇的房子裡究竟住著些什麼人?「這兒住著許多人,許許多多的人。走,我們能看見他們。」她們來到一個從最高層的遊廊伸出去的陽台上。韋拉-巴夫洛夫娜以前怎麼沒有發現呢?這些田野上佈滿一群一群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還有小孩們混雜相間,到處都是人。不過還是青年佔多數,老頭兒很少,老太太更少,小孩比老人多,可還是不很多。小孩大半留在家中干家務活,他們幾乎承擔了全部家務活,他們很喜歡於這個。有幾位老太太同他們在一起。老頭兒和老太太很少,是因為這兒的人衰老得晚,這兒的生活又安定,又有益於健康,能使人保持旺盛的精力。」田野上幹活的人群差不多都在唱歌。不過他們在於什麼活呢?哦,他們是在收莊稼。他們幹得真快!他們怎能幹得不快,他們怎能不歌唱!原來機器幾乎代替了他們的全部勞動——從收割、打捆到運送,人幾乎只要走動走動,管管機器就行。而且他們給自己安排得舒舒服服,天氣炎熱,可是對他們毫無影響:他們在幹活的那塊田地上支起一個大涼篷,活兒子到哪兒,涼篷也推進到哪兒,他們給了自己一片涼爽!他們怎能幹得不快不開心!怎能不歌唱!連我也願意這樣來生活!他們的歌唱不完,永不斷,他們唱的是我不熟悉的新歌,但是他們也想起了唱我們俄國的歌,我知道這首歌:

    我們倆會像貴族老爺一樣生活:

    那些人都是我們的朋友;

    只要你心裡有什麼希求,

    我和他們統統都能弄到手……1——

    1引自柯爾卓夫的《逃》(一八三八)。

    活一幹完,所有的人都朝著那座建築物走去。「我們再走進大廳裡,看看他們怎樣吃午飯,」姐姐說。她們走進一間最寬敞的大廳。大廳中有一半地方擺放著餐桌——桌子已經擺好,準備開飯——餐桌真多!有多少人在這兒用餐呢?有一千人或者更多:在這用餐的還不是所有的人,有願意單獨吃的就可以在家吃。不下田的老太太、老頭兒和小孩來準備這一切:「做飯、干家務活、收拾房間,這些活兒對於其他的人來說是太輕鬆了,」姐姐說,「那些還沒有能力、或者已經失去能力做其他事情的人才應該幹這些活。」餐具精美,全是鋁和水晶製品。寬大的餐桌中央擺著一瓶瓶鮮花,一字排開,菜已經端上了桌子,下田幹活的人進了大廳,他們坐下來和做飯的人一同用餐。「誰來侍候他們呢?」——「什麼時候?用餐的時候嗎?幹嗎要人侍候?總共有五六道菜,熱菜都放在不致涼的地方,你看,壁凹處就是一箱箱開水,可供溫菜用。」姐姐說道:「你的生活過得好,你喜歡吃得好,你能經常吃到這樣的飯菜嗎?」——「一年能吃幾次。」——「在他們,這是家常便飯。誰要願意吃得更好,吃到他想吃的也能辦到,但是得單獨付錢。如果不要求吃特殊的小灶,他就連一個錢也不用付。各個方面都是如此:凡是靠集體的錢財人人能享用的東西,個人一概不用付錢。如果你需要一件特殊的東西,或者滿足一種特殊的需求,那就得自己付錢。」

    「莫非這是我們俄國人嗎?莫非這是在我們的土地上嗎?我聽到了我們的俄國歌曲,他們說的是俄語。」——「對,你看見不遠處的那條河,就是奧卡河。這些人都是我們俄國人,要知道,跟你在一起的我,就是一個俄國人啊!」——「這一切全是你做的?」——「這一切全是為了我做的,我是鼓勵這樣做的,我是鼓勵幹工作精益求精,不斷完善的,但做這些的是她,我的姐姐。她是一名女工,而我光是享受。」——「將來所有的人都這樣生活?」——「是的,」姐姐說,「那對於所有的人都永遠是春天和夏天,永遠歡樂無窮。不過我們只給你看了一天的工作當中,屬於我的這半天的結尾和屬於她的那半天的開頭。我們再來看看兩個月以後一個晚上的情景吧。」(九)

    百花凋謝,樹葉枯萎飄零,景色日漸淒涼。「瞧,滿眼看去叫人心煩,住在這兒問得發慌,」妹妹說道,「我不願這樣。」——「大廳空蕩蕩,田野上和花園裡也沒有人了,」姐姐說,「我這麼安排是遵照女皇妹妹的旨意。」——「莫非宮殿真的走空了?」——「是啊,這兒又寒冷又潮濕,為什麼還要待在這兒?這兒原來有兩千人,現在只剩下一二十個喜愛標新立異的人,這一回他們要留在這個荒涼偏僻的地方,瞧一瞧北方的秋景,他們覺得這另有一番情趣。過些時候就是冬天,這兒的人員總是在不斷地更迭,冬游愛好者們會三五成群的前來,照冬季的遊樂方式消磨幾個冬日。」

    「可是現在他們在哪兒呢?」——「在各個溫暖宜人的地方。」姐姐說,「夏天這裡活計多,氣候好,大批形形色色的客人從南方湧入。我們上次去過的那所房子裡,全是你們一夥俄國人。但也有許多房於是為招待客人建造的,還有一些房子是供主人和各族客人合住的,誰樂意,誰就可以加入這個群體。夏天你們接待大批客人,還有幫工,每年氣候變壞的季節,你們自己也要到南方住上七八個月,去哪兒住按各人意願。可是你們在南方也有個特別的地段,你們當中大多數人都到那邊去。那個地段就叫新俄羅斯1。」——「是敖德薩和赫爾松所在的地段吧?」——「這是你那個時代的老皇歷了,而現在,你瞧,這就是新俄羅斯的所在地。」——

    1新俄羅斯,十八、十九世紀時黑海北岸和亞速海沿岸一帶的總稱,包括敖德薩和赫爾松在內。

    山上佈滿了花園,山與山之間是狹長的深谷和遼闊的平原。「這些山從前是光禿禿的岩石,」姐姐說,「現在給覆蓋上了一層厚厚的泥土,山上各個花園之間長著一片片樹林,樹木特別高大。下面那潮濕的凹地是咖啡樹種植場,上頭有海棗樹和無花果樹。葡萄園和甘蔗種植場混雜相間。田里也有小麥,不過水稻更多。」——「這到底是什麼國度?」——「我們再往高處走一小會兒,你就看得見它的邊界了。」在遙遠的東北方有兩條河流,它們匯合之處正是在韋拉-巴夫洛夫娜站立的地點的正東邊。她再朝南看,發現東南方有個又長又寬的海灣。南方有一片陸地向遠處延伸開去,它夾在這個海灣和另一個狹長海灣之間,越往南擴展得越大。西面的狹長海灣構成了陸地的西部邊界,它跟遠處西北面的大海中間有一條窄窄的地峽1。「我們是在沙漠的中央吧?」韋拉-巴夫洛夫娜好奇地問道——「不錯,是在舊有的沙漠的中央2。而現在,你可以看到,從北方,從東北方那條大河起,這整個地區已經變成一片最肥沃的地方,像大河以北的沿海一帶那樣富庶,沿海一帶曾經很富庶,現在重又富庶起來,古人說它到處『流奶與蜜』3。你看,我們離這個耕作區的南部邊界不很遠,半島上的山區仍舊是一片多沙的不毛之地,在你那個時代,整個半島全是這樣。你們俄國人年年都把沙漠的邊界往南推移。別的人在別的國家裡幹活,人人都有很多的居所和足夠干的工作,又自由,又富有。是的,從東北的大河起,往南到半島中部止,整個地區草木翠綠,鮮花遍地,也像北方一樣,處處聳立著高大的建築物,三里一個樓,四里一座屋,彷彿一個巨型棋盤上擺著無數碩大棋子。」——「我們下去看一座建築物。」姐姐說道——

    1這裡描寫的是阿拉伯半島,兩條河為底格里斯河與幼發拉底河,東南方那個又長又寬的海灣指波斯灣,西面的狹長海灣即紅海,西北大海為地中海,窄窄的地峽是蘇伊士地峽。

    2指阿拉伯沙漠。

    3見《舊約-出埃及記》第章第八頁。

    又是一座通體透明的高大的房屋,不過它的圓柱呈白色。「柱子是鋁做的,」姐姐說,「因為這兒天氣熱,白色的東西在陽光下吸熱少些,鋁比鑄鐵貴一點,可是用在這裡更相宜。」他們還想出一個做法:離這座水晶宮四周很遠的地方,豎起了一排排細細的、老高老高的桿子,桿頭撐著一塊白色的涼篷,高高地罩在整個宮殿和方圓半俄裡的地面上。「涼篷上不時地噴水,」姐姐說,「你看,從每根柱子中都往上噴出小小的噴泉,噴得比涼篷還高,然後又像下雨似地撒落在四周,因此住在這兒挺涼快。你看,他們簡直可以隨意改變氣溫了。」——「如果有人偏愛熱天和此地的燦爛的太陽呢?」——「你看,遠處有那麼多亭子和帳篷。每人都可以按自己的心願生活,我正朝著這個目標努力,我幹什麼工作都只是為了這個目標。」——「那麼,城市也是為那些喜歡生活在城市的人保存下來的羅?」——「這種人不很多。城市比從前少,差不多只是作為交際和貨運的中心,全部位於良好的港口附近和其他的交通樞紐上,可是這些城市比從前更大、更為壯觀了。人人都愛進城小住幾天,換換口味。大部分城市居民經常地變化更迭,他們到那兒去是為了進行短期的勞動。」——「但是,如果有人願意常住城裡呢?」——「那就常住好了,正像你們住在你們彼得堡、巴黎和倫敦一樣,這跟別人有什麼關係?誰會妨礙他們?每個人愛怎樣生活就怎樣生活。不過絕大多數人,一百個人裡面有九十九個,都像我和我妹妹指給你看的那樣生活,因為他們覺得那樣較為愉快,較為有益。可是,進宮殿去吧,天色已經相當晚,該去瞧瞧他們了。」

    「不,我首先想要知道這是怎麼辦到的。」——「什麼?」——「就是那片不毛的沙漠地帶怎樣變成了良田沃土,差不多我們所有的人每年都要在那兒度過三分之二的時光。」——「這是怎麼辦到的?這有什麼費解的?這不是一年也不是十年之內辦到的,我是逐步地把工作向前推進的。他們擁有很多大馬力的機器,從東北大河兩岸和西北大海沿岸運來粘土,把它跟沙子粘合在一起,並且開運河,進行灌溉,於是草木變得一片翠綠,空氣中的濕度也增加了。他們一步一步地前進,一年前進幾俄裡,有時只前進一俄裡,他們現在還是這樣繼續朝南方推進,這有什麼了不起?他們只不過是學得聰明了,開始把大量的人力和財力用來為自己謀福利,而從前他們是人財兩空,對自己毫無益處,而且簡直還有危害。我的工作不是徒勞無益,我沒有白白地教導他們。困難的只是讓人們懂得什麼事才算有益,在你那個時代,他們還是那樣一群粗魯的、殘酷的、莽撞的野蠻人,可是我反覆地教導他們,當他們漸漸理解以後,實行起來便不難了。你知道,我是一點都不會難為人家的。你也在照我的意思為我做一些事情,難道有什麼困難嗎?」——「沒有。」——「當然沒有。想想你的工場吧,難道你們擁有很多的資金?難道比別人資金多嗎?」——「不,我們有什麼資金?」——「別人擁有的資金跟你們同樣多,可是你的裁縫生活得比他們舒服十倍,生活樂趣比他們多二十倍,遇到的麻煩卻比他們少一百倍。你自己證明了:即使在你那個時代,人們也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必須做到的只是能理智地考慮問題,妥善地安排,瞭解怎樣使用資金更為有利。」——「對,對。這我知道。」——「再去稍微瞧一瞧,你早已明白的事情被人們開始理解以後不久,他們是怎樣生活的。」(十)

    她們走進一所房子,又是那麼一間極其寬敞的金碧輝煌的大廳。晚會開得自由歡暢,人人都十分盡興,太陽落山已有三個小時了,正是娛樂的好時光。是什麼東西把大廳照得通明?可哪裡都看不見枝形燭台或吊燈。哦,原來是這麼回事!大廳的圓屋頂上有一大塊磨砂玻璃,光線是從那兒灑射出來的,當然會完全像陽光似的呈白色、明亮而又柔和,是啊,這是電燈1。大廳裡將近一千人,其實多容納兩倍的人也還是綽綽有餘的。「常常有這麼多人,有客人來的時候,人數就更多。」光明美人說——「那麼這又是什麼?難道不是舞會嗎?這難道不是一個普通的、平常的晚會?」——「當然。」——「可照今天的標準來看,這簡直是一個宮廷舞會,婦女的服飾非常奢華,是的,這是另一個時代,從衣服的式樣也看得出來。有幾位太太還穿著我們的服裝,可她們這麼穿這樣服裝分明是為了換換花樣,為了逗樂。是的,她們在鬧著玩,拿自己的衣服開心。其他的人穿著其他各式各樣的服裝,東方式的和南方式的形形色色,應有盡有,全比我們的雅致。不過佔優勢的衣服都近似於希臘婦女在雅典最注重美的時代所穿的:很輕巧,很寬鬆。男子的衣服也是寬寬大大的,沒有腰身,像是法衣、披風。這分明是他們平日在家穿的便服,這種服裝多麼樸素,美觀!它是多麼優雅地影影綽綽顯出了體形,給人的動作增添了多少儒雅灑脫的風韻!還有那一百多名男女演員組成的樂隊,特別是那合唱隊,真棒!」——「是的,你們全歐洲不曾有過十名這樣的歌手,而你僅僅在這一間大廳裡就能找到足足一百名,而且其他每一間大廳也能找得出。這兒的生活方式不同,既有益於健康,同時又很高雅,因此人的胸部發育得更好,聲音也更悅耳。」光明女皇說。但是樂隊與合唱隊的人經常更換著,一批人走了,另一批人來頂替他們,歌手去跳舞,舞蹈演員來唱歌——

    1廣泛使用電燈照明在俄國是在二十世紀初。

    他們舉行晚會,平常的、普通的晚會,他們天天晚上這樣娛樂和跳舞。可是我哪裡見過娛樂起來勁頭兒這麼足的?但是他們怎麼能沒有這麼一股子勁頭兒呢?儘管我們不曾有過。他們一清早便於許許多多的活。誰若不是幹活幹得酣暢淋漓,他就不會調動起他的神經,去盡興地體驗娛樂時全部的歡快。現在,當平民百姓能夠娛樂的時候,他們的娛樂比我們的更歡快、更活躍、更有朝氣。不過我們的平民百姓沒有錢娛樂,這兒的人卻比我們富有。並且我們的平民百姓娛樂時總會受到不愉快的回憶的困擾,他們會回想起以往的簡陋的居所和貧窮的生活,憶起種種災禍和痛苦,他們對未來懷有的同樣不祥的預感還使他們感到困惑不安。娛樂能使人暫時忘卻窮困和哀愁,可是窮困和哀愁難道就真的能被全部遺忘了嗎?難道荒漠上的沙石不會捲土重來?難道沼澤地的瘴氣不會污染這一小塊夾在荒漠和沼澤地之間的、空氣清新的乾淨土地?這兒的人既沒有關於窮困或哀愁的回憶,也沒有對此的憂慮。他們能回憶起的只有自覺自願的自由勞動、富足生活、幸福和享受,他們對未來也是懷著同樣的希望。多麼鮮明的對比!還有,我們的勞動者的神經僅只是堅強,所以固然能夠經受許多歡樂,卻還是粗陋的,並不善於感受。這兒的人呢,他們的神經堅強得像我們的勞動者,又發達和敏銳得像我們。在這些人身上,有著我們所沒有的惟獨強健的體格和體力勞動才能產生的對娛樂的精神準備,對娛樂的合理而強烈的渴望,這些都跟我們所具有的敏銳的感覺結合了起來。他們具有和我們同樣的精神修養,同時又有著和勞動者同樣強健的體格,因此他們的娛樂、他們的享受和激情當然要比我們的更富有朝氣、更為強烈、更廣博開闊、更使人心說神怡了。幸運兒啊!

    不,現在人們還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歡樂,因為還沒有那種能使人享有歡樂所必需的生活,也沒有那種人。只有那樣的人才能盡情歡樂,才能領略享受的全部樂趣!他們是長得何等強壯有力,何等標緻文雅,他們的面貌又是何等生氣勃勃,富於表情!他們都是幸運的美貌男女,他們勞動和享樂過著自由的生活,幸運兒們,幸運兒們!

    他們中間有一半人正在大廳裡嬉戲打鬧,另一半在哪兒呢?「其他的人在哪兒?」光明女皇說,「他們無處不在。許多人在劇院,有的當演員,有的做樂師,剩下的就做觀眾,誰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有些人在講堂和博物館裡自娛,待在圖書館讀書。也有人在花園的林陰道上,還有的人在自己的房裡獨自休息或者跟孩子們一起,但大多數人,絕大多數人在哪兒呢?這是我的秘密。你在大廳中見過人們臉頰怎樣滾燙髮燒,眼睛怎樣閃閃發亮。你看見他們時來時往。他們離開是由於我吸引了他們,這兒每個男女的房間都是我的棲身之所,在那些房間裡,我的秘密是不會洩露出去的,門帝和華貴的地毯把聲音都吸收了,所以那兒挺安靜,那兒隱藏著秘密。他們所以返回是由於我叫他們從隱藏著我的秘密之國回到輕鬆的娛樂上來。是我統治著這個地方。

    「我統治著這個地方。這兒的一切都是為了我!人們勞動是為我儲備充沛的精力和鮮明的感受力,他們娛樂是準備迎接我的到來,或者是作為我到來後的休息。在這兒,我就是生活的目的,在這兒我就是全部的生活。」(十一)

    「我的女皇妹妹享有最高的生活幸福,」姐姐說,「但是你看,這兒有各種各樣的幸福,個人可以享有自己所需要的幸福。在這兒,個人可以選擇自己所喜歡的生活,在這兒,人人都享有充分的自由、無拘無束的自由。

    「我們先前指給你看的一切不會很快地充分發展起來,不會一下子變成你現在見到的樣子。你預感到的前景要經過好幾代人的更迭才能全部實現。不,無需經過好幾代人:現在我的工作進展挺快,一年比一年更快,可是你畢竟還沒有走進我妹妹的這個完美的國度。但你至少看見過它,你能知道未來。未來是光明的、美好的。告訴所有的人:未來是個什麼樣子,未來是光明美好的。愛它吧,向著它奔去,為它工作,使它盡快到來,使未來成為現實吧:你們使未來越早來臨,你們的生活就會越發亮麗、溫馨,會充滿越多的歡樂和享受。奔向未來,為它工作,使它盡快來臨,盡可能使它成為現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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