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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奇跡」 文 / 亞歷山大·別利亞耶夫

    奇跡發生在一個禮拜天。

    牧師在一半座位空空蕩蕩的教堂裡布道,講的題目是:信仰、奇跡和上帝會干預凡間瑣事。

    「上帝無所不能,他之所以不下凡濟世,僅僅是因為人在信仰不夠虔誠之際就向他討這討那。所以我要真誠地告訴大家,只要你們像聖經所言,心中有一點真正的信仰的話,那麼,你們若對山說:『從這兒移到那兒』,山就會移。你們就沒有辦不到的事……」

    他的話音剛落,坐在前排凳子上的本—阿里埃爾突然走到教堂正中,只見他緊握祈禱書,仰面向天呼道:

    「主啊,我相信你能實現我的願望。讓我離地而起吧!」

    突然,大家都看到這個青年的身體晃了一晃,便徐徐升空而起,腳掌離開地面足足有兩英尺高。他在空中停了片刻,隨即緩緩降下,大聲感謝上帝。

    牧師緊緊抓住講經台上的聖經架,這才沒有跌倒在地。只見他臉色煞白,下顎抖個不停。

    教堂剎時鴉雀無聲,連窗外幾隻燕子飛過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清楚楚。人們驚得呆若木雞。隨後就爆發了難以想像的混亂。歇斯底里的狂呼亂叫聲震得教堂四壁發顫。聽眾紛紛從自己座位上蹦起來。有的昏了頭,大呼小叫、你推我搡地朝門口撲去;有的撲到本的面前跪下,向他伸出雙手;有的捶胸頓足,又哭又笑地狂叫:

    「有上帝呀!有上帝呀!真有哇!」

    這場面真該讓皮爾斯瞧瞧!怪不得他和倫敦中心都對飛人寄托了那麼大的希望呢!

    阿里埃爾站在那裡,露出了靦腆的微笑,就好像他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兒一樣。

    牧師抬起手臂,想讓大家恢復秩序,但他自己受的驚嚇一點兒不亞於旁人。他痙攣地擺了擺手,就從講壇上爬下去了——他的兩條腿已經不聽使喚,他已經被這個奇跡唬得懵頭懵腦,下去之後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喘起粗氣來。

    蘇珊娜頭上戴了一頂黑包發帽,穿著一身騎馬服,騎著一匹淺黃色的小馬晨游歸來。每當人們在教堂裡祈禱和聆聽她父親講道時,她就騎著馬在田野裡東奔西馳。

    蘇珊娜向來我行我素,刁蠻任性,給金斯利先生添了不少麻煩。她對家務事恨之入骨,終日沉醉於打獵、騎馬、英國人的業餘戲劇演出和照相之中。她嘲笑弗洛倫絲姑姑的樂善好施,還說些大逆不道的話,聽得她父親不寒而慄。比方說,她公開宣稱,所有的哲學中她就佩服直言不諱講究實際的斫婆迦派1的觀點,因為它證明了靈肉一體。她憎恨印度,朝思暮想回倫敦。牧師把女兒的這些乖張言行歸咎於印度的氣候對歐洲人有害和女兒的微妙年齡。

    1斫婆迦派,印度哲學學派,即順世派,認為靈魂是肉體的屬性,不存在與肉體分離的靈魂。

    「一嫁了人,這股子傻氣就會煙消雲散,」牧師自我安慰道。

    彌撒還沒有結束呢,怎麼這些人就大喊大叫,揮舞著手臂擠出教堂大門來啦。別是失火了吧?蘇珊娜用馬刺刺了小馬一下,跑了過去,她看到了那個叫帕列什—約翰的小傢伙。牧師收留他表面上是為了讓他「鞏固對基督的信仰」,其實是叫他把各種粗活全包了,大概這也是為了培養基督教的逆來順受精神吧。

    「喂,吉卜賽!」蘇珊娜勒住馬頭,像喚狗似的叫了一聲。蘇珊娜認為「這隻小猴子」根本不配像英國人那樣用約翰這個名字,所以就叫他「吉卜賽」。她認為所有印度人都是吉卜賽人,當他父親表示不以為然時,她就說:「您去看看拉采爾2的《民族學》是怎麼寫的吧!」

    2拉米爾,F.Ratzel,1844—1904,德國地理學家,著名作品有《人類地理學》和《政治地理學》。

    約翰聽見叫聲,連跑帶跳地奔到蘇珊娜跟前。

    「那兒出什麼事啦?」她用鞭梢向教堂一指。

    「哎呀,小姐!那兒嗎,小姐,出了那種事,小姐,簡直,小姐……」

    蘇珊娜不耐煩地揚起馬鞭在約翰頭頂上一甩。

    「本……比諾伊,小姐,跳到了空中啦,小姐,大家全嚇壞了,」小傢伙好不容易憋出這麼一句。

    「別胡說八道!」

    「真的呀,小姐!真是這麼回事……」約翰開始蹦來蹦去,「他幹得可絕啦。他就好像站在一把看不見凳子上一樣!」約翰說著又蹦開了,竭力離得蘇珊娜的鞭子遠點兒。

    這時,牧師摟著教堂看門人的肩膀,搖搖晃晃地走出了教堂。

    「爸爸!出什麼事啦!」蘇珊娜趕忙問道,她開始有點兒擔心了。雖說她心裡不滿意父親的軟弱性格,但她畢竟是愛他的。

    牧師默默地朝家裡走去,她策馬跟在他身旁,不時用鞭子輕輕抽打著馬脖子。

    「你倒是說話呀!」

    「等一等,我的孩子,」牧師有氣無力地答道,「我得……得稍為清醒一下。」

    「要想瞭解教堂裡的事,最好上教堂裡去,」看門人反感地看著被剪得短短的馬尾巴,小聲嘟囔了一句。

    蘇珊娜甩了一個響鞭,叫道:

    「吉卜賽!小鬼!」

    接著她就一躍跳下馬來。

    長得的確很像吉卜賽小孩的約翰,聽到叫聲,手裡拿著抹布從廚房裡跑了出來。

    「把馬牽到馬廄裡去,」姑娘吩咐道,順手展了展騎馬服上的褶子,「您也出來啦,弗洛倫絲姑姑!我總算能知道到底怎麼回事啦。您哭啦,姑姑?到底出了什麼事?」

    「這是因為高興呀,蘇茜。上帝賜福給我,讓我看到了奇跡。」

    「奇——跡?」蘇珊娜拖長音調說道,「比諾伊跳了一跳——這也算是個奇跡?」

    姑姑黑下臉來,馬上又嚇白了。

    「不許這麼說話!上帝會懲罰你的!你自己沒有親眼看見。本是個大聖徒!他不是跳,是騰空而起。大家都看見這事啦。上帝是因為他的偉大信仰顯了靈。」

    「我早就料到您會變成這樣!」蘇珊娜歎了口氣說道,「我想過不知多少次了,弗洛倫絲姑姑一天比一天狂熱,遲早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你這個不信上帝的無知丫頭!」老處女勃然大怒,但馬上又息事寧人地加上一句,「不責人者不被人責。願上帝寬恕你,也寬恕我這個罪人,上帝是仁慈的,」說完她就進屋了。

    蘇珊娜站在屋前花園的小徑上沉思起來。一群人朝著房子走了過來。「聖徒!菩薩!給我祝福吧!摸一摸你的孩子吧!讓我碰一碰你的雙腳吧!」人群裡不斷傳出喊聲。

    在離花園籬笆幾十英尺的地方,農夫們站下了——他們不敢走近房子。只見本—阿里埃爾從人群中走了出來。農夫們鞠躬恭送他的大駕,然後就七嘴八舌、激動熱烈地說著話往回走了。

    阿里埃爾低頭進了花園,向涼台走去。

    「聽我說,比諾伊,本,或者就像他們剛才叫你什麼來著……」蘇珊娜叫住了小伙子。

    阿里埃爾停下腳步。

    「你在教堂裡玩了什麼花招?」

    「牧……金斯利牧師先生說,一個人只要精誠所至,就會無所不能。基督教的上帝有這種神力。我剛才虔誠地向上帝祈禱,請他助我離開地面,上帝成全了我。就這麼回事。」

    「這麼說,是上帝親手把你舉起來的?是托住了你的胳肢窩還是揪住了你的頭髮?」

    阿里埃爾沒有吭聲。蘇珊娜也沉默片刻,接著她冷笑一聲,突然氣呼呼地大叫起來:

    「純粹胡扯!我不相信!來,你要是不想讓我罵你是騙子,你就當著我的面再變變這套戲法!」

    阿里埃爾歎了口氣,朝小柵欄門看了一眼,又朝栽著石竹的花圃看了一眼,就輕輕地站到一個花骨朵上,而花兒在他腳下居然連彎都沒彎一下。他就這樣踩著一個個花骨朵沿花圃轉了一圈,然後停在小路上,謙恭地望著蘇珊娜。

    「這戲法挺有趣,」蘇珊娜說道,她竭力想掩飾自己的窘態,「不過你還是別指望我會相信你真有本事創造出什麼奇跡來。」

    「我只是做了您要我做的事,」阿里埃爾簡短地答道。

    「那麼……好極了!你想利用這戲法幹什麼?」

    「上帝會給我指路。」

    蘇珊娜跺了一下腳。

    「我現在可不想聽你裝腔作勢!」她大叫一聲,接著又沉思著說道:「就算你不知是用了什麼妙法真的做到了這點,就算這不是什麼催眠術。那麼,以後呢?難道你變這套戲法的目的,就是為了在教堂裡把那些老頭兒老太太弄得歇斯底里大發作?就是為了像只蝴蝶似的在花圃上飛來飛去讓那些傻丫頭大驚失色?要不,你或許打算到集市上耍把戲掙幾個小錢?男子漢應該干大丈夫的事業!我要是你,就去參加消防隊。對!去消防隊!飛上連雲梯都夠不著的高樓大廈,把人們從著了火的房子裡救出來。要不就參加水上救生隊,而不是裝神弄鬼扮演什麼顯聖者,到窮鄉僻壤來騙人家的飯吃。」

    「也許我以後會這樣做的,」阿里埃爾答道,接著低低鞠了一躬,走進了屋子裡。

    「聰明的騙子!」蘇珊娜望著鮮花,心中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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