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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不和之因 文 / 亞歷山大·別利亞耶夫

    「我們到底什麼時候去那個療養學校呀,博登先生?我們在馬德拉斯都待了六天了,可我對弟弟的情況還是一無所知。」

    「耐心點兒嘛,瓊,」博登吃著煎牛排,喝著啤酒,答道。一個英國人不論到哪兒,他的餐桌上都會有他喜歡的英國式的酒水和菜餚。「我不是已經跟您說了嗎,那個學校現在正在進行疫情檢查。這個該死的國家老是鬧各種瘟疫。一不小心就會傳染上瘧疾,這還是最輕的呢。在這兒每走一步都會碰上傳染病菌。侍者給你端上精美的菜餚,可能就連霍亂一起送上來了;賣報的土著遞給您最新一期報紙,可能就送來鼠疫了。」

    「鼠疫不是由齧齒類動物和它們身上的昆蟲傳播的嗎?」瓊問道,她在瀏覽自己藏書中關於印度的書籍時讀到過一些這方面的內容。她把一盤沒吃完的魚隨手推到一邊。

    「最可怕的就是肺鼠疫啦,它能借助任何東西傳染。難道您連這一點都不知道嗎?我不就因為這個緣故,才勸您別出門,別看報嘛。」

    「我這不跟囚在單身牢房裡的囚犯一樣了嗎,」瓊歎了口氣,說道。「到了印度,除了這些屋頂,我是一無所見。」瓊朝「黑城」區的方向擺了擺手。「黑城」是本地人居住的貧民窟,庫瓦姆河對岸那亂糟糟的一片就是。

    他們坐在飯店八層大樓的屋頂涼台上,這裡的陳設全是歐洲式的。黃綠條紋相間的遮陽棚擋住了灼熱的陽光。餐桌之間擺著桶栽棕櫚和插在花瓶裡的鮮花。一張張桌子上的電扇嗡嗡響個不停。一個個白銅桶裡盛滿冰鎮飲料。

    飯店離河不遠。瓊從自己房間的窗戶裡就可以把「黑城」的生活情景看得清清楚楚。

    狹窄而曲折的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各種顏色皮膚的人都有,有黑皮膚的、棕色皮膚的、紅黃色皮膚的;穿著打扮更是五花八門。瓊竭力回憶所讀過的書的內容,想判斷出這些人的種族來。

    騾馬牛驢來來往往,大車吱扭吱扭響個不停,野狗到處亂竄。

    賣冰水、檸檬和花串的小販尖聲叫賣。傳來了刺耳的笛聲和沉悶的鼓響,乞丐們扯著嗓子討施捨,「聖徒」們抑揚頓挫地吟誦著讚美詩,招徠聽眾;半裸的孩子們像一隻隻靈活的猴子一樣到處亂鑽。

    白天,被太陽曬得滾燙的屋頂平台上空無一人。太陽一下山,空氣就漸漸變得涼爽一些,天上亮閃閃地出現了幾顆巨大的星斗,月亮也升起來。印度的月亮頗有異國情調,它給大地送來宛如夢幻一樣的幽幽青光和烏亮黝黑的陰影——街上已然空空蕩蕩,屋頂平台上人越來越多,他們出來納涼,呼吸一下夜晚的清爽空氣。

    人們把涼席、枕頭和盛著吃食的盤子都拿到這裡,你一言我一語,熱熱鬧鬧地聊起了大天兒。一些新聞被扯著嗓子從一個屋頂傳到另一個屋頂:生老病死、婚喪嫁娶、家長裡短、買賣盈虧……當日新聞就通過這樣的「無線」電話傳遍「黑城」的各個角落。

    要是瓊能聽得懂當地話,她就會聽出人們沸沸揚揚聊的是有關飛人的趣聞。可惜這些到了瓊的耳朵裡都成了莫名其妙的「高聲刮噪」,只能刺激她的神經而已。

    有時——甚至是常常——看到出殯的隊伍從街上經過。笛子尖厲的哀鳴推心裂肺,伴著屍體出城去焚化,穿著白喪服的女人號啕大哭給他們送行。

    「黑城」裡的人,死的幾乎比生的還要多。

    瓊趕忙離開窗口,她可不想目睹死神的大豐收。

    博登輕而易舉就把姑娘嚇唬住了。自打到了馬德拉斯之後,她只是參觀過一次植物園。那些數不勝數的熱帶植物使姑娘看得目瞪口呆。歸途上她還碰到一頭大象,它的身上披著一條象被,上面坐著一個趕象的人。

    「大概這是一頭從馬戲團來的象吧?」姑娘暗自想道。

    「這麼多天多塔勒不知鑽到哪兒去了,」她一邊漫不經心地剝著香蕉皮,一邊說道。她如今除了香蕉、雞蛋,別的食物幾乎概不入口,她認為這兩樣食品最保險,不容易帶上細菌。

    「多塔勒先生和我一樣沒有閒著,」博登說道,他已經喝上了他喜歡的雞尾酒和蜜酒。「我希望他很快就能給您帶來好消息……」

    博登和多塔勒兩人的確沒有袖手閒呆。至少他們的腦袋瓜都在勤快地工作著。

    還是在前來印度途中,兩個老對手就都開始仔細研究敵方的性格和弱點。他們的目標迥然相異:博登的理想是奧勒留精神失常,但得活著;而多塔勒的最大願望是巴不得奧勒留死掉,這樣一來,死者的財產就要轉歸到瓊名下。多塔勒已經持有瓊的全權委託書,管理她的一切事務。他大可利用她缺乏生活經驗,穩穩當當地把她的錢財摟進自己腰包。

    博登思量的時間可真不短:路上,他的對面缺了久已看慣的老搭檔的那對貓頭鷹眼,弄得他事事首尾兩端,拿不定主意。

    怎麼辦呢?是跟瓊攤牌,讓她看清多塔勒所包藏的禍心呢?還是同他暗中結盟?最糟糕的是,瓊現在根本不信任博登和赫茲朗,即使她同多塔勒鬧翻了,也決不會再把財產交給這一對可敬的老搭檔管理。那麼,用什麼辦法才能把多塔勒拉過來?博登、赫茲朗、多塔勒三人秘密結盟,來個利益均沾?但奧勒留的財產比他姐姐多得多,對博登和赫茲朗來講,三人結盟不合算。得另想高招才行。缺了赫茲朗的那雙眼睛,博登可真有點兒力不從心了!

    博登還是開始試探,想跟多塔勒達成協議。但多塔勒對此佯佯不睬。他在馬德拉斯要執行一條獨立自主的方針。

    博登瞞著瓊每天同皮爾斯暗中見面。有一天,皮爾斯給博登露了個口風,說多塔勒已經暗示過他:如果能找到奧勒留而且還是死的,皮爾斯就可以得到一大筆錢。接著,這個老滑頭皮爾斯就暗示博登說,阿里埃爾是死是活將取決於一個條件:誰給的錢多——是博登,還是多塔勒。

    「首先得找到阿里埃爾,」博登對皮爾斯說。

    「找到了您準備拿他怎麼辦?」皮爾斯問。

    「通過法律程序證明他患了精神病,是個無行為能力的人,然後把他帶回倫敦,關進一個牢靠的城堡裡。您不要忘記,我是他的監護人!」博登氣呼呼地說道。

    這個回答不能使兩面三刀的雅努斯1——皮爾斯—勃哈拉瓦滿意。飛人是神智學協會,也就是說,是他皮爾斯個人手中的無價之寶,讓阿里埃爾離開他的手心就跟殺掉一個樣,對他一點兒好處都沒有。退一步講,放就不如殺。

    1雅努斯,羅馬神話中的門神,有前後兩副面孔。常用他比喻兩面派和偽君子。

    皮爾斯沒有把這些話對博登說出口,因為他心中還是認定,最後還是同博登做交易是上策:就讓博登掌握著阿里埃爾的終生監護權,支配他的產業好了,神智學協會還可以想法再把阿里埃爾弄回來,就算花上一大筆賞金,倫敦的中心也會同意的。

    不過,最要緊的是必須得找到阿里埃爾。皮爾斯已經聽說,阿里埃爾和沙拉德曾經坐在飛向馬德拉斯的一架客機機翼上飛行,直到離城不遠才離開。在這以後,逃亡者就下落不明瞭。

    「看來他們就在馬德拉斯郊區,」皮爾斯說,「飢餓會逼著他們去見人。各個村子我們都派了人。」

    「但阿里埃爾也可能飛走,」博登說。

    「帶著沙拉德他飛不遠,而他決不會扔下沙拉德,」皮爾斯滿有把握地說道。

    但他倆無論哪個都沒有料到,阿里埃爾和沙拉德已經隨同返程飛機朝東北方向的孟加拉揚長而去了。

    「現在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博登說,「您,皮爾斯,怎麼也得跟高爾頓小姐面談一次。我沒法把她帶到子虛烏有的什麼療養學校裡去呀。您得扮演一回這所無中生有的學校校長了。」接著,博登就指點了皮爾斯一番這位校長該如何言談舉止,該對瓊說些什麼。

    皮爾斯一身西裝,戴這一副大玳瑁眼鏡,儀表堂堂,頗有點兒令人難以起疑的正人君子模樣。

    他首先就未能早日登門拜訪高爾頓小姐而表示歉意。沒有辦法呀,學校進行檢疫來著。提到她那位患了精神病的可憐弟弟的情況時,皮爾斯露出一副十分惋惜的樣子。療養學校為了恢復奧勒留的精神健康竭盡全力,採取了一切可以採取的措施,聘請最著名的精神病專家給他治療,但他的病情太頑固了。儘管學校的看管極為嚴密,奧勒留還是在一次病症發作時逃出了學校。要知道大凡精神病人都狡猾得出奇,膽大包天不說,動作還利索得要命。他先是溜到了一棟房子的屋頂,又從屋頂躍到一棵樹上,就這樣溜之乎也,無影無蹤了。不過,請高爾頓小姐放心。會找到奧勒留的。為此已經採取了所有的措施。

    瓊正想跟皮爾斯詳細打聽一下奧勒留發病的情況,突然之間,三天三夜不知鑽到哪兒去的多塔勒突然闖了進來。他一臉倦容,情緒十分激動。他甚至沒有顧上刮刮臉和換換路上穿的衣服。

    「奧勒留找著了!」他連招呼都沒跟大伙打,張口就嚷了這麼一句,接著一屁股坐到安樂椅上。

    「在哪裡?怎麼找到的?」眾人異口同聲問道。

    「我快累死了。請先給我口喝的。」

    瓊遞去一杯水。

    「謝謝您。我是這麼找著他的:我們飛到了馬德拉斯之後,我當天就去拜訪了一個同事——沃爾頓律師。他在印度生活了足有二十年,對這個國家瞭如指掌,而且,他的交際又很廣。我已經跟他提了,叫他一得到有關飛人的新消息,就馬上通知我。」

    「關于飛人?」瓊驚訝地問。

    「對,飛人就是奧勒留。這是他的狂想病,難道沒人跟您提起過?他想像他能飛……就在3天之前,沃爾頓先生把我叫到。他那兒去,他告訴我說,他剛剛接待過一個來自烏代布爾1的委託人。那個委託人從一個拜訪過當地拉甲的朋友口中得知,拉甲府上去了個飛人。其他具體詳情我就不得而知了,但我總算抓到這條線索的一頭。」

    1印度西北部城市,有多座著名的以鑲嵌藝術修建的宮殿。

    「為什麼您這事沒跟我們說過?」博登不滿地問。

    「事情一分鐘也不容耽誤,這一點想必您自己心裡也清楚,」多塔勒生氣地反唇相譏道。

    「那您在途中也該打個電報來呀,我們總可以助您一臂之力吧,」博登激動起來。

    但多塔勒對他的話連理都沒理,接著說道:

    「我離開沃爾頓之後直奔機場,飛到了加爾各答,又從那兒趕到烏代布爾,在那兒又找到了沃爾頓的那個熟人,從他口中得知了那位拉甲的府邸所在,我就去那兒了。那個拉賈古馬爾拉甲據說是個典型的東方暴君,為人剛愎自用,他根本就不讓我見他。後來我買通了一個僕人,這才打聽到飛人確實就在拉甲宮裡,他是怎麼跑到那兒的,人家沒有告訴我。只說拉甲拿飛人取樂解悶,非常開心。我打聽到這一切之後,立即動身往回趕,你們都瞧見了,我是直接跑來給你們通消息的。您有什麼可以責備我的呢,博登先生?」

    「您不過是因為吃了那位拉甲的閉門羹,才不得不回來找我們求援,」博登反駁道。

    「就算是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好的吧,」多塔勒不甘示弱,「要是拉甲接見了我,並且把奧勒留交給我的話,我們就一起回來了。如此而已。」

    博登認為沒有必要再跟多塔勒舌戰下去。他和皮爾斯兩人心裡都明鏡一般,多塔勒是想獨攬一切線索。幸好他沒能得逞。

    但多塔勒的所見所聞和所作所為遠非他自己說出來的那些。

    他的確是打聽到了奧勒留下落。而且他也知道奧勒留是怎麼落進拉甲宮殿裡的,雖說他還不相信奧勒留真的會飛。詭計多端的律師根本沒有打算去見什麼拉甲。他心中另有打算。多塔勒只是暗地裡結識了拉甲宮裡幾個地位最卑賤,也最被人瞧不起的僕人。律師企圖在他們之中找到能幫助他達到自己目的的一兩塊材料。他打算買通他們弄死奧勒留。但這些僕人平日裡早就被嚇破了膽,聽見這位洋大人的建議,簡直被嚇得魂不附體。萬一拉甲知道他們犯下了背叛之罪,他們這些土著僕人一定會受到最可怕的刑罰,而洋大人則會把罪責賴得一乾二淨。

    「哪怕您送我一座高聳入雲的金山,我也不會答應,」一個花白鬍子的花匠對多塔勒說道。其他幾個僕人的答覆也如出一轍。

    多塔勒立刻就明白了,跟這些人沒辦法做成交易。此外,他們若是害怕引火燒身,還可能會把他這個洋大人的陰謀報告給拉甲呢。在這種情況下,在拉甲的領地上久留可能招來麻煩。

    多塔勒要是想見拉甲並不難,拉賈古馬爾同當地所有的土王一樣,都十分樂意接待洋大人。但他是否會放走奧勒留?這就是個問題了。所有的僕人都說拉甲拿飛人當寶貝。再說,就算拉甲肯放奧勒留,這對他多塔勒又有什麼好處呢?他總不能把奧勒留接出來再親手殺掉吧。律師辦事一向十分謹慎,他可不能直接參與謀殺。如果奧勒留死在拉甲宮中,多塔勒就能置身事外。若是拉甲把奧勒留交到他多塔勒手裡之後再失蹤,那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當然,多塔勒可以找個借口,就說奧勒留又逃了,接著就死於非命。但他這個律師可不是白當了那麼多年的。他在實際中見得多了,有時一個小小的疏忽或是缺乏預見就會把罪犯置於死地,有的案子好像早就被人忘到腦後,可過幾年又真相大白了。不,紳士的手不能沾上鮮血。這事得借刀殺人,讓行家裡手去幹!

    最後,讓奧勒留活下去也不失為一個辦法。當務之急是要把他從博登和皮爾斯手中奪過來。奧勒留馬上就要成年,多塔勒可以利用瓊,想法叫法庭確認奧勒留完全正常。撤消監護。小伙子同姐姐住到一塊,當然就有可能像他姐姐一樣把自己的事物全權委託他管理。

    多塔勒已經想出了一個新方案。他多塔勒要同奧勒留的姐姐瓊和監護人博登一起去見拉甲,宣佈他們對奧勒留的權利,順便亮出奧勒留是勳爵的後裔、英國大亨的兒子,強迫拉甲作出讓步。瓊當然不想再和弟弟分開。這樣一來,一切就妥啦。

    「我已經說過,」多塔勒在眾人都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接著說道。「拉甲是個暴君,為人剛愎自用。不過,要是您瓊小姐,還有您,博登先生,一塊兒去見他……」

    「我剛才說什麼啦,」博登忍不住說道,「這事沒我們辦不成!」

    「我不也是這麼說的嗎。您是不是想拌嘴玩呀,博登先生?」

    「我也應該去,」皮爾斯宣稱道。

    「我看您沒有必要去,」多塔勒皺皺眉頭反駁道。

    「非常必要,」皮爾斯堅持道,「奧勒留-高爾頓本在療養學校治療,我作為該校校長可以向拉甲證明,小伙子精神不正常,必須進行特別護理。」

    博登權衡了一下形勢,認為多塔勒是當前最危險的對手,就決定多拉一個盟友,把皮爾斯爭取過來,便答應他一同前去。瓊沒有反對,多塔勒只得乖乖就範。

    事不宜遲,他們決定當天就坐飛機去。

    多塔勒擔任嚮導。他們一路順風地抵達了神奇的拉甲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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