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克將行李往角落裡一扔,把大衣拋在沙發上,竭力穩住自己才沒有癱倒在地毯上。去烏克蘭的五矢時間真是累得要命,七個小時的時差讓人覺得很不舒服,但是沃爾特,這個80多歲的人,卻沒有絲毫的倦意。
因為沙利文的財產和聲譽,安全檢查站很快而且非常禮貌地將他們放行了。於是,一系列無休止的會晤就開始了。他們參觀了設備生產廠、礦場、辦公大樓、醫院,然後和基輔市長共進晚餐,喝了個酩酊大醉。第二天,烏克蘭總統會見了他們,沙利文和他足足吃了一個小時飯。資本主義和企業家在這個開放的共和國裡比其他任何東西都更受到人們的敬重,況且沙利文又是個大資本家。每個人都想和他說話,跟他握手,就好像他身上那種賺錢的魔力會蹭到他們身上,會在很短時間內創造出巨額財富似的。
結果已大大超出了他們原先的期望,因為烏克蘭人一直同意做這筆交易,並對其廣闊的前景給予了高度評價。美元換核武器的巔峰期將在未來某個適當時候來臨。多麼大的一筆資產,一筆可以變成流動資產的多餘資產。
沙利文那架改型的747飛機從基輔回來就直飛英屬西印度群島,而他的轎車則剛剛把傑克送回了家。傑克走進廚房,冰箱裡只有酸牛奶。烏克蘭食物很不錯但非常油膩,在那兒的頭幾天過後,他吃飯時就只吃一點點。但酒一直喝得很多。顯而易見,少了這東西就無法做生意。
他抓抓頭,極力使自己保持清醒。但事實上,他太累了,反而睡不著。不過,肚子倒餓了。他看了看手錶,按他的生物鐘現在差不多早上8點,但手錶上的時間正是深夜。然而華盛頓不像「大蘋果」市1,無論是白天還是晚上,任何人的食慾或興趣都可以得到滿足,不管時間有多晚,總有一些地方可以讓傑克在工作日晚上去買些像樣的食品。就在他用力穿上大衣時,電話鈴聲響了起來,應答機開著。傑克開始往外走,然後猶豫了一下,他聽著敷衍性的錄音,接著是「嘟」的一聲。
1美國紐約市的綽號。
「傑克?」
一個聲音突然向他襲來,就像壓在水下的皮球鬆開後彈向水面似的,他已好久沒聽到這聲音了。他一把抓住電話。
「盧瑟?」
那餐館小得簡直就像是牆上的一個洞,它是傑克最喜歡去的餐館之一。在那裡,無論白天還是晚上,都可以吃到按你的需要配製的食物。那是一個詹妮弗-鮑德溫從來不會涉足的地方,而他和凱特以往卻經常光顧。不久前,這樣比較的結果會使他感到不安的,但現在他打定主意,不再去想這個問題。生活不可能十全十美,你可以用一生去等待那種完美。但他不準備那樣做。
傑克狼吞虎嚥地吃了些炒雞蛋、成肉和四片麵包。現沖的咖啡喝下去時灼痛了他的喉嚨;在喝了五天的速溶爪哇咖啡和瓶裝水後,這種咖啡的味道好極了。
傑克看看對面的盧瑟,只見他在呷著咖啡,一會兒望著髒乎乎的平板玻璃窗外黑洞洞的大街,一會兒環視那狹小且滿是塵垢的餐館裡面。
傑克放下咖啡。「你看上去很疲倦。」
「你也一樣,傑克。」
「我剛從國外回來。」
「我也是。」
那就說明了盧瑟院子的零亂和堆積的郵件。不必再擔心了。傑克把托盤推開,招手讓侍者把他的咖啡再衝滿。
「我前天路過你的住處。」
「為什麼去那兒?」
傑克早等著這個問題,盧瑟-惠特尼向來說話直來直去。不過期待是一碼事,作出一個現成的答覆又是一碼事,傑克聳聳肩。
「我不知道,只是想看看你,我想。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到你了。」
盧瑟點頭以示同意。
「你又見到凱特了?」
傑克吞下一大口咖啡後再回答,他的太陽穴開始鼓起來了。
「沒有,怎麼啦?」
「我以為前些日子我見過你們倆在一起呢。」
「我們差一點撞在一起,就這些。」
傑克無法具體地講述當時的情況,但盧瑟看上去對此答覆感到沮喪。他注意到傑克正密切注視著他,接著笑了起來。
「以前,你是我能知道我那小姑娘是否過得很好的唯一途徑。你是我獲得消息的渠道,傑克。」
「你有沒有想過和她直接談談,盧瑟?你知道那會很有用的,歲月不饒人哪。」
盧瑟沒有採納他的建議,又一次盯著窗外。
傑克打量著他。他的臉比以前瘦了,眼睛浮腫。就傑克所能記得的,盧瑟前額和眼角的皺紋比以前多了。可是已經有四年了。盧瑟現在正處於快速衰老的年齡,老化一天比一天明顯。
他發現自己正盯著盧瑟的眼睛。那雙一直令傑克著迷的、深藍色的大眼睛,像是女人的眼睛,但又充滿極度的自信,就好像你看到的飛行員的眼睛,它們以極其平靜的目光注視著生活。當傑克和凱特宣佈訂婚時,他曾看到那雙眼睛裡流露過歡樂,但更多場合中,他看到的是悲傷。然而就在那裡面,傑克從盧瑟-惠特尼的眼睛中看到了他以前從未見過的兩樣東西。他看到了恐懼,也看到了仇恨,但他不知道哪一種更使他不安。
「盧瑟,你遇到麻煩了嗎?」
盧瑟掏出錢夾,不顧傑克的反對,還是付了賬。
「我們走走吧。」
他們乘坐出租車來到那一直延伸到史密森堡的草地廣場上,兩人默默地走到了一張凳子前面。寒冷的晚風吹著他們,傑克把大衣領子拉高了一點。他坐了下來,而盧瑟站著點了支香煙。
「你又抽上了。」傑克看著煙霧在晚上清潔的空氣中緩緩地呈曲線上升。
「在我這把年紀,誰會在乎呢?」盧瑟把火柴扔在地上,用腳把它踩到泥裡,坐了下來。
「傑克,我想請你幫個忙。」
「當然。」
「你還沒有聽清要你幫什麼忙。」盧瑟突然站起身來。「你不介意去走一走吧?我的關節快僵硬了。」
他們走過了華盛頓紀念碑。然後走向國會山,此時盧瑟打破了沉默。
「我陷入了困境,傑克,不過現在並不那麼糟糕,但我有預感會變得更糟的,而且可能很快就會來臨。」盧瑟沒有看他,兩眼似乎在盯著前方國會大廈巨大的圓頂。
「我不知道現在事情會如何發展下去,但是如果按我的設想,我要聘請一位律師。我就聘用你,傑克。我不想聘用一個誇誇其談的律師,也不要一個毫無經驗的律師。你是我見過的最優秀的辯護律師,我見過許多辯護律師,看得很透徹,而且是親眼目睹。」
「我不再當辯護律師了,盧瑟。我放棄了律師職業,現在只是跟人做交易。」傑克猛然想起自己是個商人而不是律師,但這並不令人感到特別高興。
盧瑟好像沒聽到他說什麼。「那不會是無償的,我會付錢的。但是我想找一個我信任的人,你是我唯一能信任的人,傑克。」盧瑟止住了腳步,回頭望著那個年輕人,等他作出答覆。
「盧瑟,你想告訴我將要發生什麼事嗎?」
盧瑟使勁搖搖頭。「除非是迫不得已,那件事對你、對他人都沒有好處。」他緊緊盯著傑克,盯得他渾身不自在。
「我必須告訴你,傑克,如果你擔任我的律師來處理此事,這會令有些人感到不快的。」
「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是說有人會因此事而受到傷害的,真正受到傷害,就像那種使人永遠無法東山再起的傷害。」
傑克止住了腳步。「如果你手中有那樣一些人的把柄,最好現在就去做筆交易,那樣就保險了,就能從證人保護名單中消失。很多人都是這樣做的,這不是一種創新的想法。」
盧瑟大笑,笑得喘不過氣,笑得直不起腰來,笑出了體內僅剩的一點點力氣。傑克扶著他,他可以感到老人的四肢在顫抖,他沒有意識到那是因憤怒而顫抖的。這種突然的大笑似乎不像是老人平素的風格,因此傑克感到渾身直起雞皮疙瘩。他知道自己渾身在冒汗,儘管在深夜寒冷的天氣中能夠看到呼吸時形成的小股霧氣。
盧瑟平靜了下來,做了個深呼吸,樣子看上去有些尷尬。
「謝謝你的忠告,把律師費用單寄給我。我得走了。」
「走?你究竟要上哪兒去?我想要知道會發生什麼事,盧瑟。」
「我萬一發生什麼意外……」
「該死的,盧瑟,我真討厭這樣神神秘秘地胡扯。」
盧瑟的雙眼瞇成了一條縫,隨著一陣強烈的感情爆發,他突然間又找回了自信。「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出於某個理由,傑克。如果我現在不告訴你整個事情的詳細經過,你最好認為那是出於某個他媽的充分理由。你現在可能不理解,但我這樣做是為了盡量保證你的安全。我不想讓你捲進去,我只想知道,在我需要你的時候,你是否為我去辯護。假如你不願意,就忘了我們曾談過這樣的話吧,忘了你曾認識我。」
「你不是當真吧。」
「我當然是認真的,傑克。」
兩人站立著,四目相視。盧瑟頭後面樹上的葉子大都掉光了,光禿禿的樹枝伸向天空,就像一束黑色的閃電在空中凝住了。
「我會在那兒的,盧瑟。」盧瑟的手猛地抓住傑克的手,片刻之後,盧瑟-惠特尼消失在陰影中。
出租車在傑克的公寓大樓前停了下來,投幣電話就在街對面。他停了一會兒,積蓄力量和膽量,準備著下面要做的事情。
「喂?」聲音中透著睡意。
「凱特?」
傑克等了一會兒,等到她頭腦清醒,而且聽出了是誰的聲音。
「上帝,傑克,你知道現在幾點了?」
「我能到你那兒去嗎?」
「不行,你不能過來。我認為我們之間的事已徹底了結了。」
他頓了一下,打起精神來。「不是關於那事的。」他又頓了一會兒。「是有關你父親的。」
出現的長時間沉默讓人無法理解。
「他怎麼啦?」口氣並不像他所想的那麼冷淡。
「他遇到麻煩了。」
這時那種熟悉的口氣又出現了。「哦?那究竟為什麼還讓你感到驚訝?」
「我是說他遇到大麻煩了。他讓我提心吊膽,卻沒有具體告訴我什麼。」
「傑克,太晚了,不管我父親發生什麼事……」
「凱特,他害怕,我是說他真的很害怕。」
又停了很長時間。當她在想他們都很熟悉的那個老人時,傑克在猜測她的心理活動。盧瑟會害怕?那不可能。幹他這一行的人必須要有鋼鐵般的意志。儘管盧瑟不是個慣用暴力的人,但他的整個成年生活都是在危險的邊緣度過的。
她簡短地問了一句:「你在哪兒?」
「就在街對面。」
傑克抬頭看見一個修長的身影走近大樓的窗口向外看。他招招手。
傑克敲開了門,看見她走進廚房,聽到水壺的眼當聲,水倒了進去,灶台上的煤氣灶點燃了。傑克環視屋內,然後站在大門後面,感到有點傻氣。
不一會兒,她走了回來,穿了一件長及腳腕的厚實浴袍,光著腳丫子。傑克發現自己正盯著她的雙腳。她循著他的目光看看自己的腳,然後看了看他,他忙向後退了一下。
「腳腕怎樣了?看上去已好了,」他笑著說道。
她皺皺眉頭,冷冷地說道:「已經很晚了,傑克。他怎麼樣了?」
他走進狹小的起居室坐了下來。她坐在他對面。
「幾個小時前他打電話給我。我們在東方市場邊上的小酒館扒了幾口飯,然後開始散步。他告訴我他需要幫助,他遇到了麻煩,和一些會給他造成終身傷害的人惹上了麻煩,確實是終身的。」
茶壺開始鳴響起來,她跳了起來。他看著她走開了,希望一看見她那個在浴袍映襯下就會使他浮想聯翩的豐滿屁股不會對他產生任何干擾。她端著兩杯茶回來了。
「幫什麼忙?」她呷著茶,而傑克卻放著不動。
「他說要聘請一位律師。他可能確實是需要,儘管最終他可能並不需要律師。他想讓我當他的辯護律師。」
她放下茶杯。「就這樣嗎?」
「還不夠嗎?」
「對於一個既誠實又受人尊敬的人可能已夠了,而對他則不然。」
「天哪!凱特,他很害怕。我以前從來沒見他害怕過,你見過嗎?」
「我見過他身上所有我需要見的東西。他選擇了自己的生活方式,顯然他現在得到了報應。」
「看在上帝的分上,他是你父親。」
「傑克,我不想談他的事。」她開始站起身。
「萬一他發生什麼事呢?那又怎麼辦?」
她冷冷地看著他。「那就發生唄,跟我可沒關係。」
傑克起身要走,接著轉過身來,臉上因憤怒而漲得通紅。「我將告訴你葬禮是怎樣舉行的。再想一下,你究竟關心什麼呢?我會保證讓你的檔案簿上有一份他的死亡報告的。」
他沒料到她的手會來得那麼快,但那一巴掌可要讓他受上一個星期了,那種感受就像是有人往他的臉上灑了酸液一樣,這種描述要比也此時所意識到的更真實。
「你怎麼敢這麼講?」她怒目而視,他慢慢地撫摩著臉。
接著,她的眼淚奪眶而出,濺濕了浴袍的前襟。
他盡量心平氣和地小聲說道:「不要對帶信的人發火,凱特。我告訴過盧瑟,現在我告訴你,生活對於這樣無益的事來說是十分短暫的。我在很久以前就失去了父母,當然,你有理由不喜歡他,那是你的事。但那個老人非常愛你,非常關心你,不管你認為他怎樣毀了你的生活,你必須要尊重那種愛。這是我給你的忠告,聽不聽由你。」
他向門口走去,可她又搶在了他前面。
「你對這事兒一點都不瞭解。」
「好吧,我不瞭解。回去睡覺吧,我相信你很快就會睡著的,沒有什麼大事值得你牽掛的。」
她用力拽住他的大衣,把他轉了一圈,儘管他比她重80鎊。
「我兩歲時他最後一次入獄,九歲時他出獄了。你能理解一個父親正蹲監獄的小女孩所蒙受的極大恥辱嗎?誰的父親靠偷竊別人的財物過日子?當你在學校上『表演和演講』課時,一個小孩的爸爸是位醫生,另一個小孩的爸爸是位卡車司機。輪到你時,老師低頭看著下面,告訴全班同學凱特的爸爸因做了壞事而不得不離開了家,接著她就跳過去,讓另一個小孩表演,這時要蒙受多大的恥辱?」
「他從來就不為我們著想。從來沒有!媽媽一直為他擔心得要命,可她始終想著我們,直到最後,他因此也更加無所顧忌。」
「她最後和他離了婚,凱特,」傑克輕聲提醒她。
「因為那只是她所能作出的唯一選擇。可惜就在她的生活要有所好轉的時候,她的乳房上患了個腫塊,六個月後就過世了。」
凱特斜靠在牆上,看上去很累。提起這件事是很痛苦的。「你知道真正令人發笑的事是什麼嗎?她時刻都在愛著他,即使他讓她經受了各種令人難以置信的磨難。」凱特搖搖頭,無法相信自己剛才所說過的話。她抬頭看著傑克,臉頰在微微顫動。
「不過那沒什麼,我對我們父女兩人都挺反感的。」她瞪眼看著他,臉上交織著自傲和正義的神情。
傑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麼多年來他想要說的話壓抑在心裡太久而使自己感到心力交瘁。可事實就是如此。多少年來,他一直關注著這對父女間令人難以揣摩的複雜關係,但看到坐在他對面那個女人的美貌和活潑,他就把它拋在一邊,他認為她是很完美的。
「那就是你所認為的公平,凱特?以恨對愛,然後一切都扯平了?」
她向後退了一步。「你在說什麼?」
他向前挪步,而她繼續向後退到小房間裡。「我早已聽過你那他媽的痛苦,我已經對此厭倦了。你以為你是受害者的優秀辯護人,沒有那回事,不是你,也不是我,也不是你父親。你在那裡起訴每一個你所見到的婊子養的,唯一的理由就是因為你父親傷害了你,每次你證明某個人有罪就是紮在那老人心臟裡的又一顆釘子。」
她的手扇向他的臉,他抓住了它並緊緊握住。「你成年以後一直都在向他報復,為了那所有的錯事,所有受到的傷害,因為他從來不為你們著想。」他緊緊抓住她的手直到聽見她大喘粗氣。「可你有沒有靜下心來想過,你或許也從未替他著想過呢?」
他鬆開了她的手。她站在那兒,眼睛瞪著他,臉上露出一種他從未見過的表情。
「盧瑟是多麼地愛你,他從來沒想和你聯繫,從來沒想要成為你生活的一部分,因為他知道那是你所希望的,你知不知道這些?他的獨生女住在離他幾英里的地方,但和他的生活卻完全隔絕了。你有沒有想過他的感覺?你的怨恨有沒有讓你那樣想過?」
她沒有說話。
「你難道從來沒有想過為什麼你母親那麼地愛他嗎?你對盧瑟-惠特尼的印象是他媽的那樣地扭曲,因而看不出她為什麼愛他。」
他搖晃著她的肩膀,「你那該死的怨恨有沒有讓你有點同情心?它有沒有讓你愛過什麼?凱特!」
他把她推開。她搖搖晃晃地向後退去,眼睛一動不動地盯住他的臉。
他遲疑了一會兒。「小姐,事實上你不值得他這樣。」他停了下來,而後決定把話說完。「你不配得到他的愛。」
她突然生氣了,牙關咬得緊緊的,臉都氣歪了。她尖叫著撲向他,拳頭重重地捶在他的胸脯上,在他臉上僻啪亂打,而他卻感覺不到她的捶打,因為他看見眼淚已從她的臉頰上淌了下來。
她很快停住了捶打,雙臂像灌了鉛似的,緊抓住他的大衣不放。就在他們相互拉扯的時候,她坐在了地上,淚如泉湧,哭聲響徹了小房間。
他把她抱起來,輕輕放到長沙發上。
他蹲在她身邊,讓她盡情地哭一陣。她哭了很久,身子不停地一會兒繃緊,一會兒鬆軟,而他吃不消了,雙手既冷又濕。最後他用雙臂摟著她,胸脯靠著她的體側。她纖細的手指緊緊抓住他的大衣,兩人一起摟抱了很久。
之後,她慢慢站起身,面色緋紅,臉上淚跡斑斑。
傑克向後挪了挪。
她不願看他。「出去,傑克。」
「凱特……」
「滾出去!」儘管她在尖叫,但聲音很脆弱,很淒楚,她用雙手摀住臉。
他轉身走出大門。沿街走的時候,他回頭看看她的屋子。她的身影映在窗戶上,她在向外看,但不在看他。她在尋找什麼,他不知道,可能連她自己也不知道。他還在看著,但她轉身離開了窗子。不一會兒,房間裡的燈熄滅了。
傑克揩揩眼睛,轉身慢慢沿街走了。經過這一個他所記得的最漫長的日子之後,他回家去了。
「該死的!有多久了?」塞思-弗蘭克站在汽車邊上,此時還不到早上8點。
費爾法克斯縣的年輕巡警不知道此事的重大,被偵探突然冒出的這句話嚇了一跳。
「我們約在一小時前發現她的,一位在大清早跑步的人看到這輛車後就報了案。」
弗蘭克繞車走了一圈,從客座這邊往裡看,只見那女人的臉很安詳,與他上次見到的屍體截然不同。長長的頭髮鬆散著,飄落到汽車座位的邊上,垂到了底板上。萬達-布魯姆看上去好像是睡著了。
三個小時後,犯罪現場的調查結束了。警方在座位上找到四片藥片,屍檢會證明萬達-布魯姆因過度服用洋地黃致死,那是她為母親配的藥,但顯然她沒有給母親送過去。她死後約兩小時,屍體才在一條環繞五公頃池塘的偏僻泥路上被人發現,那兒離沙利文的住處約八英里,且就在兩縣交界處不遠。唯一的另一件證物放在一個塑料袋中,弗蘭克在徵得姐妹縣司法機關同意後帶回了總部。字寫在一張從螺旋形電話記錄本撕下的紙上,那是女人的筆跡,既流暢又圓潤。萬達生前最後的話是對贖罪的強烈渴求,用四個字大聲地說出了她內心的愧疚。
我很抱歉。
弗蘭克驅車向前,駛過與蜿蜒小路平行的那些正在迅速凋謝的樹木和那依稀可見的沼澤地。他從沒想到這個女人會自殺,萬達-布魯姆的履歷表明她會活下去的。弗蘭克只能為這個女人感到惋惜,也為她的愚蠢舉動感到生氣。他本可以和她做筆交易,一筆私下交易!然後,他想起來他的直覺至少有一點是對的,那就是萬達-布魯姆一直是個極其忠心的人,她曾對克裡斯婷-沙利文忠心耿耿,不管是怎樣無意的,她都不能忍受是她促使了克裡斯婷-沙利文的死亡這一負罪感。她的自殺舉動可以理解但令人遺憾,而且由於她的死亡,弗蘭克最佳的或許是唯一的要抓住大魚的機會也隨之喪失了。
對萬達-布魯姆的回憶漸漸地模糊了,他集中精力在考慮如何將現已謀害了兩個女人的人予以嚴懲。
「該死,塔爾,是今天嗎?」傑克看了看坐在巴頓一肖律師事務所接待處的客戶。這個人看上去很不舒服,就像在狗展上展出的從舊貨市場買來的雜種狗。
「10點30分來的,現在是11點15分,這是不是說明我已經閒呆了有45分鐘時間?順便說一句,你看上去糟糕透了。」
傑克低頭看看皺巴巴的西服,一隻手理了理凌亂的頭髮。他的生物鐘還是烏克蘭時間,徹夜未眠使他的樣子更難看了。
「相信我,我看上去比自己想像的要好多了。」
兩人握了握手。塔爾為了這次會面穿得整整齊齊,就是說,他的牛仔褲上沒有破洞,穿上了襪子和網球鞋。他的燈芯絨上衣是70年代初期遺留下來的,頭髮還是像往常那樣一簇卷一簇直。
「喂,我們可以改天再談,傑克。我知道時差後遺症是怎麼回事。」
「讓你穿戴整齊可不容易。來吧。現在我只想去吃點東西。我帶你去吃午飯,而且不用你付賬。」
當兩人穿過走廊時,露辛達寬慰地歎了口氣。她的形象端莊而典雅,和公司的環境很協調。不止一個巴頓-肖公司的合夥人走過她這兒時,一看見塔爾-克裡姆森,就感到極度恐懼。這一周的備忘錄準會多得滿天飛。
「很抱歉,塔爾,最近我忙得不可開交。」傑克把大衣扔在椅子上,滿臉愁容地坐在桌子後面,桌上一堆粉紅色的文件約有六英吋厚。
「聽說你出了國,但願那是個有趣的地方。」
「不是個好地方。生意怎麼樣?」
「很興隆。不久,你可能就要稱我是一位合法客戶了。當你的同事們見我坐在大廳時,就不會再那麼討厭我。」
「管他們呢,塔爾,付賬單的是你。」
「最好是當大客戶,付你的賬單就成,而不是一個小客戶,賬單滿天飛。」
傑克笑了笑。「你讓我們大家都明白了,是不是?」
「嘿,夥計,你只要見過一種算法,你就知道所有的算法了。」
傑克翻開了塔爾的檔案,迅速看了一下。
「頂多到明天我們就會給你辦妥新公司的成立事宜。特拉華公司將在華盛頓特區取得資格,明白嗎?」
塔爾點點頭。
「你打算怎樣評估你的資本?」
塔爾掏出一本標準拍紙簿。「我已列舉了各種可能性,和上次交易一樣。我是不是可以得到優惠?」塔爾笑了笑。他喜歡傑克,但是公事還得公辦。
「不錯,這次你用不著為一位收費過高而且業務不精的合夥人付學費了。」
兩人都笑了起來。
「塔爾,就像往常一樣,我會將費用減到最低限度的。順便問一句,新公司從事什麼交易?」
「抓住有利機會,從事監視器材的一些新技術的銷售。」
傑克從記錄本上抬起頭來。「監視器材?那跟你有點不相干,對不對?」
「不錯,但你必須跟隨潮流,合夥企業在走下坡路。作為一個精明的企業家,當一個市場萎縮時,我會四處尋找其他機會。私人住宅區的監視器材一直很熱門。現在執法部門的新變化就是用上了跟蹤雷達。」
「對於一個60年代在全國各大城市都入過獄的人來說,這有點好笑。」
「嘿,我當時的境遇可是有充分理由的。不過我們都已長大了。」
「跟蹤雷達怎樣運作?」
「兩種方法:第一,低空軌道衛星與城市警用跟蹤站相聯接,這些衛星具有按預定程序工作的掃瞄裝置,它們會發現出現的問題,幾乎是同時將信號傳送給跟蹤站,精確提供所發生的情況,警察也同時採取行動。第二種方法就是將軍用監視設備、傳感器和跟蹤裝置安裝在電話線桿的上面,或者是埋在地下,而將地面傳感器裝在大樓外面。當然,它們具體的位置將會分類,不過這些設備將佈置在犯罪最為頻繁的地區。如果情況開始惡化的話,它們會召集機動部隊的。」
傑克搖搖頭。「我想,那樣的話,部分人權可能會被踐踏。」
「說說看。不過,這些措施是很有用的。」
「要等那些壞傢伙出動才行。」
「要逃脫衛星的跟蹤很困難,傑克。」
傑克搖搖頭,又去看檔案了。
「喂,結婚計劃進展得怎麼樣了?」
傑克抬起頭。「不知道,我已盡力去妥善安排了。」
塔爾大笑起來。「鬼話,我和朱莉結婚時總共才花了20美元,包括度蜜月在內。花了10美元請了名治安法官,用餘下的錢買了一盒米歇羅勃,然後開著哈利車到了邁阿密,在沙灘上睡上一覺。我們玩得非常開心。」
傑克笑了笑,搖搖頭。「我覺得鮑德溫一家人腦中想的是某些過於正規的東西,儘管做法在我聽來倒很有趣。」
塔爾迷惑不解地看著他,想起了一些事情。「你在這個公正的城市為罪犯辯護期間1,常常約會的那個姑娘到底怎麼樣了?是不是凱特?」
1指傑克任公設辯護律師期間。
傑克低頭看看桌子。「我們已決定分道揚鑣了,」他平靜地說道。
「啊,我一直覺得你們是很般配的一對。」
傑克隔著桌子看著他,舔舔嘴唇,然後把眼睛閉上一會兒,答道:「哎,有時表面現象會給人以錯覺的。」
塔爾盯著他的臉。「你能肯定嗎?」
「當然。」
吃過午飯且做完了一些拖延下來的工作後,傑克答覆了一半的電話留言,決定到第二天再回其餘的一些。他望著窗外,又一心想到了盧瑟-惠特尼。傑克只能猜測他可能捲入了什麼事情,可是盧瑟在私人生活中和作案時都是獨來獨往,這令傑克極為頭疼。傑克在做公設辯護律師的時候曾經翻閱過盧瑟的一些前科。他單獨作案,即使在那些未遭拘捕但受到盤查的案子中,也從來沒有第二個人參與過。那麼,其他那些人會是誰呢?一個盧瑟曾以某種方式敲詐過的銷贓者?不過,盧瑟從事這一行業已有很長時間了,他不會再做那種事的,這不值得。或許是他的受害者?他們可能無法證明盧瑟做了這個案子,不過對他有宿怨。但又有誰出財物被盜而對他懷恨在心呢?傑克知道,如果有人受到傷害或被殺,會出現這種情況的,但是盧瑟不會那麼做。
他坐在小會議桌旁,又想了一會兒前一天晚上與凱特在一起的情景。那是他一生中最為痛苦的經歷,甚至比凱特離開他時更感到痛苦。但他已說了該說的話。
他揉揉眼睛。在他一生中的這個時候,惠特尼一家並不特別受歡迎。但他已答應過盧瑟。他為什麼那麼做呢?他鬆開了領帶。為了自己精神上的安樂,他也許會不得不與其劃清界線或者斷絕往來。現在,他希望他曾作出的承諾將永遠不需要兌現。
他下樓從廚房拿了一瓶蘇打水,坐回到桌子旁,然後將上個月的賬單結算完了。這個公司每月約給鮑德溫企業開具30萬美元的發票,而且工作量還在不斷增加。在傑克離開期間,詹妮弗已移送了兩個新案子,一大批同事需要約六個月的時間才能辦完。傑克很快算了一下該季度的利潤分配,當他獲得一個大概數目後,輕輕地吹了聲口哨。這幾乎是太容易了。
詹妮弗和他之間的關係確實在改善,他的大腦告訴他不要將這種關係搞糟。但他的心卻沒那麼肯定,不過他在想應該開始讓自己的大腦來主宰生活了。這並不是說他們的關係已經改變了,只是他對那種關係的期望值改變了。那是不是他作出的讓步呢?或許吧。不過,有誰能說不作出讓步就能順利地度過一生呢?凱特-惠特尼已經嘗試過,看看這會給她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他打電話到詹妮弗的辦公室,但她不在,已出去一天了。他看看手錶,5點30分。詹妮弗-鮑德溫不去旅行時,很少在8點鐘前離開辦公室的。傑克看看日程安排,整個這一周她都在市裡。前一天晚上,他從機場打電話給她時,也沒有人接電話。他希望不會有什麼事發生。
他正在考慮離開辦公室到她的住所去,丹-柯克森突然探進頭來。
「我能麻煩你一會兒嗎,傑克?」
傑克猶豫了一下。這個小矮個和他的蝶形領結使傑克很不舒服,柯克森自己也完全知道為什麼。柯克森顯得非常恭順,可要不是傑克控制著幾百萬的業務,他會把傑克看成是一塊糞土的。此外,傑克也知道柯克森很想把他看成是一堆狗屎,並且希望有一天能達到此目的。
「我正想出門。近來我一直忙得不可開交。」
「我知道。」柯克森笑了笑。「整個公司的人都在談論這件事。桑迪最好要留點神——據說,沃爾特-沙利文非常喜歡你。」
傑克在竊笑。除了傑克,洛德是唯—一位柯克森更想接一頓的人。洛德失去沙利文就會變得不堪一擊。傑克能夠透過公司主管合夥人眼鏡後面閃過的所有那些想法看穿一切。
「我認為桑迪沒有什麼要擔心的事情。」
「當然沒有。只需要幾分鐘,到一號會議室。」柯克森很快就消失了,就像他很快出現那樣。
所有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傑克很納悶。他抓起大衣,沿著走廊往前走。他走過走廊中的幾個同事身邊時,他們都斜眼看著他,這更增加了他的疑慮。
會議室的推拉門關著,這是很不尋常的,除非裡面發生了什麼事。傑克推開一扇厚實的門,他面前黑暗的房間裡猛然間燈光大亮。傑克愣住了,這時,他才漸漸地看清楚了那些人。遠處牆上的旗幟上寫著:祝賀你,合夥人!
洛德主持了盛大的酒會和昂貴的宴席。詹妮弗也在場,還有她的雙親。
「我太為你驕傲了,親愛的。」她已經喝了幾杯酒,那溫柔的目光和輕輕的擁抱使傑克知道,等會兒今天晚上的情形只會更好一些。
「那麼,我們應為這種合作關係對你爸爸表示感謝。」
「呃,親愛的,如果你工作幹得不行,爸爸很快就會和你斷絕關係的。為你自己掙點榮譽吧。你以為桑迪-洛德和沃爾特-沙利文很容易得到滿足嗎?親愛的,你讓沃爾特-沙利文很高興,甚至還讓他大為震驚,只有少數幾位律師曾這樣做過。」
傑克喝下了剩餘的酒,仔細地考慮著這句話。他很受沙利文的賞識,但是有誰可以說如果傑克不能勝任這份工作,蘭塞姆-鮑德溫就不能在其他地方做業務?
「或許你是對的。」
「我當然是對的,傑克。如果這家公司是一支橄欖球隊,你會成為該年度的最佳選手,或是最佳新人,或許兩者皆是。」詹妮弗又喝了一杯酒,手臂挽住傑克的腰。
「而且,你現在可以維持我已適應的那種生活方式了。」她擰了一下他的胳膊。
「已經習慣的,沒錯,從一出生就極力去適應這種生活方式。」他倆偷偷地來了個快吻。
「你最好去和別人聊聊,超級巨星。」她把他推開,去找她的父母。
傑克環顧四周。這個房間裡的每一個人都是百萬富翁。毫無疑問,他是這些人中最窮的一個,但是他的前景可能會超過所有這些人。他的基本收入剛剛翻了兩番,該年度的利潤分紅很可能會是收入的兩倍。他意識到,從技術上來講,他現在也是一位百萬富翁。四年前,當在地球上生存似乎遠遠用不了100萬美元的時候,誰會想到今天呢?
他曾做過律師但沒有致富。幾年來,他一直勤勤懇懇工作,但掙的錢只是寥寥無幾。不過他現在很富裕,對不對?這就是典型的「美國夢想」,是不是?但是當你最終實現夢想時,那個使你有負疚感的夢想又是什麼呢?
傑克感到一隻粗壯的手臂搭在他的肩上。他回頭一看,桑迪-洛德雙眼紅紅的,正盯著他看。
「我讓你大吃了一驚,對不對?」
傑克不得不同意這一點。桑迪的呼吸中夾雜著烈性酒和烤牛肉的氣味,這使傑克想起了在菲爾莫爾飯店初次見面時的情景。那不是愉快的回憶。他小心翼翼地與其醉酒的夥伴保持一段距離。
「往這房間四周看看,傑克,這裡可能除了我一個人之外誰都喜歡處於你這樣的境地。」
「這似乎太突然了,來得太快了。」與其說傑克是在和洛德說話,還不如說他是在自言自語。
「唉,這些事總是這樣的。對少數幾個幸運者來說,唉,幾秒鐘內就從一窮二白成為最富有的人。難以置信的成功就是那樣:難以置信。不過這正是它他媽的令人滿意的地方。順便說一聲,為你這樣細心地照顧沃爾特,來,讓我和你握握手。」
「沒什麼,桑迪,我喜歡這個人。」
「順便提一句,星期六我將在我家裡舉行一個小聚會,有些你應該見見面的人會去的。看看你能否說服你那貌若天仙的未婚妻也來參加,她或許能找到一些推銷產品的機會。那女孩子生來就像她父親一樣會抓住任何一個機遇。」
傑克和在場的人一一握手,有些還不止一次。9點鐘不到,他和詹妮弗已經乘坐公司的轎車向家趕。到1點鐘,他們已經做愛兩次了。到1點30分,詹妮弗已睡得很熟了。
傑克卻睡不著。
他站在窗邊,看著外面已經飄落的幾片零星的雪花。早冬的暴風雪,儘管強度不是很大,但已降臨這個地區。但是,此刻傑克想的不是天氣。他探頭看看詹妮弗,她穿著絲綢睡衣,躺在緞子被窩裡,在一張與他公寓的臥室一般大小的床上。他抬頭看看他的老朋友,那些壁畫。儘管非常正統的鮑德溫家族決不會在互相宣誓前允許共享所有權,但他們的新居將會在聖誕節前完工。房子的內部在他未婚妻的嚴格監督下正在重新裝修,可以符合他們各人的品味,也可以讓他們大膽提出各自的意見——無論那些看法意味著什麼。在他打量著天花板上那些中世紀的裝飾時,傑克突然覺得它們可能在嘲笑他。
他剛剛成為市裡最有威望的公司的合夥人。你所能想像到的一些最具影響的人紛紛向他敬酒,他們中每個人都渴望把他們早已曇花一現的生涯推向更大的輝煌。他擁有了一切,有美麗的公主、富有的老岳父、極其嚴厲但受人尊敬的指導者以及銀行裡的大筆美元。他有一大批強權作後盾以及一個真正無量的前途,然而傑克從來沒有覺得比那天晚上更孤單了。儘管他意志很強,但還是不時地想到一位既害怕又憤怒的老人和對老人毫無感情的女兒。兩位美人一直在他腦際出現。他靜靜地看著雪花輕輕飄落,直到看見破曉時那淡淡的光亮。
黑色轎車駛入她的車道時,那位老婦人透過佈滿灰塵的軟百葉簾向外看,簾子把起居室的窗戶擋住了。她患關節炎的兩個膝蓋腫得非常厲害,很難站立起來,更不要說挪動身軀了。她的背總是駝著,她的肺因50年來焦油和尼古丁的轟擊而變得稠密,變得不可治癒。她在算計著離死亡還有多久,她的身體已差不多是在盡量讓她多活幾天了,她已經比她的女兒活得還要長些。
她用手摸摸放在那件粉紅色舊晨衣口袋裡的信件,晨衣沒有把她紅紅的、起了泡的腳腕全部遮住。她估計他們遲早會來的。萬達從警察局回來後,老婦人就知道這樣的事會發生的,只不過是遲早的問題。當她回想起以往幾周發生的事情,眼裡充滿了淚水。
「這是我不對,媽媽。」她女兒像個小女孩一樣坐在狹小的廚房裡幫她母親烤煎餅,把從花園後面的狹長地上收穫的西紅柿和刀豆裝入罈子。她曲身向前靠在桌子上時,反反覆覆地說著那樣一些話,每吐出一個字,身子就劇烈地顫抖。埃德溫娜試圖和她女兒理喻,但她沒有足夠的說服力,無法減輕籠罩在這個身材纖細的女人身上的罪惡感。這個女人出生時曾是一個滿頭長著濃密黑髮、雙腿結實的胖嬰兒。老婦人曾給萬達看過這封信,但對她沒有任何用處。老婦人無法讓她的孩子明白一切。
現在她死了,警察來調查此事。埃德溫娜現在必須作出適當的反應。雖然已經81歲,而且十分虔誠,但這次埃德溫娜將要對警察撒個謊,這對她來說是唯一能做的事。
「我為你女兒感到難過,布魯姆太太。」弗蘭克的話讓老婦人聽起來是真心實意的,一滴眼淚順著她那滿是深深皺紋的老臉掉了下來。
萬達留下的條子是給埃德溫娜-布魯姆的,她用放在桌上手邊的厚實放大鏡看了一遍條子上的內容。她看看這位偵探嚴肅的臉。「我無法想像她寫這條子時在想些什麼。」
「你知不知道在沙利文家發生了搶劫案?知不知道克裡斯婷-沙利文被一個闖進去的人謀害了?」
「我是在事情發生後不久在電視上看到的。這太可怕了,可怕極了。」
「你女兒有沒有跟你談起過這件事?」
「當然說過。她對整個事情感到極為不安。她和沙利文夫人相處得很好,確實很好。這件事使她心神不寧。」
「你認為她為什麼要自殺?」
「要是我能告訴你,我會的。」
她把那樣一句模稜兩可的話擺在了弗蘭克的面前,直到他合上了記事本。
「你女兒有沒有跟你說過她的工作情況?這可能有助於查明兇殺案。」
「沒有,她非常喜歡她的工作。從她的話中可以知道,他們對她相當不錯。住在那麼大的房子裡,真是棒極了。」
「布魯姆太太,我知道不久前萬達惹上了官司。」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探長,很久以前。從那以後,她過得非常好。」埃德溫娜瞇起了眼睛,嘴唇緊緊閉了起來。她低頭盯著塞思-弗蘭克。
「我相信她過得不錯,」弗蘭克馬上接話道,「萬達在以往幾個月裡有沒有帶著人來看你,或許是某個你不認識的人?」
埃德溫娜搖搖頭,那大都說的是實話。
弗蘭克久久注視著她,她滿含淚水的雙眼也徑直盯著他。
「我知道事情發生時你女兒出國去了,是嗎?」
「和沙利文一家到那個小島去了,她告訴我他們每年都要去那兒。」
「但是沙利文夫人沒有去。」
「我想她沒有去,因為她是在這兒被謀害的,探長。」
弗蘭克差一點要笑起來。這位老太太一點也不像她看上去那樣地不曉世事。「你不會知道為什麼沙利文夫人沒有同行。萬達可能會告訴你一些個中緣由?」
埃德溫娜搖搖頭,撫摸著一隻跳到她腿上的銀白色貓。
「好吧,謝謝你跟我講了這些,我再次為你的女兒感到難過。」
「謝謝,我也很難過,非常地難過。」
她艱難地站起身,送他到門口時,那封信從口袋裡掉了出來。弗蘭克彎腰把信拾起來,連看都沒看就還給了她,這時,她那顆疲憊的心幾乎停止了跳動。
她看著他把車開出了車道,然後慢慢地回到壁爐邊的椅子上,打開了那封信。
那是一個她很熟知的男人的筆跡:我沒有幹那件事,但如果我告訴你是誰幹的,你是不會相信的。
對於埃德溫娜來說,這就是她所要知道的一切。盧瑟-惠特尼和她做朋友已有很長一段時間了,他是為了萬達才闖進那幢房子去的。如果警察抓到他,也可證明那不是在她的幫助下干的。
她會做她朋友求她做的事。願上帝幫助她,那是她可以做的唯一一件合適的事情。
塞思-弗蘭克和比爾-伯頓握了握手,坐了下來。他們在弗蘭克的辦公室裡。這時,太陽剛剛升起。
「很感謝你能見我,塞思。」
「這有點不一般。」
「要我說,真他媽的不一般。」伯頓咧著嘴笑。「我能抽支煙嗎?」
「和你一起抽怎樣?」兩人把香煙掏了出來。
伯頓前傾著身子用火柴點煙,隨即又坐回到椅子上。
「我在特工處干了很長時間了,這件事對於我來說是第一次,但我很理解。老沙利文是總統的一位最要好的朋友,幫助總統從政,是一位真正的良師。長期以來,他倆的私交很深。我想總統實際上不想讓我們過多插手此事,我們絕不想得罪你。」
「除非你有權那樣做。」
「完全正確,塞思,完全正確。見鬼,我曾做過八年州警,我知道警察查案怎樣進行,你需要知道的最後一件事就是有人會他媽的監督你。」
弗蘭克眼睛中警惕的目光開始收斂了。一位前州警成了一名特工處的特工,這傢伙確實是一位職業執法者。在弗蘭克的記事本裡,你只能知道這一些。
「那麼你有什麼建議呢?」
「我認為自己是連接總統的信息通道。一旦案件出現端倪,給我打個電話,然後我再轉告總統。這樣當他見到沃爾特-沙利文時,他就可以很內行地談論此案。相信我,這並不是真與假的問題,總統是真心關注這件案子的。」伯頓暗暗地笑了笑。
「而且沒有聯邦調查員插手。事後也不會遭到批評?」
「見鬼,我又不是聯邦調查員,這也不是一個全國性大案。把我看成是重要人物的便衣特使就行了,真的不需要那麼多專業禮規。」
弗蘭克環視著他的辦公室,漸漸地對情況有了瞭解。伯頓循著他的目光,試圖盡量對弗蘭克作出精確的評價。伯頓認識許多偵探,大多數人能力平平,當承擔成倍增加的案件時,他們拘捕案犯的頻率就很低,而給案犯定罪的頻率會更低。但是他調查過塞思-弗蘭克。這傢伙以前是紐約警察局的警員,他的一連串嘉獎信加在一起足有一英里長。自從他來到米德爾頓縣後,沒有一件兇殺案不被偵破的,一件都沒有。這固然是個農村小縣,但是百分之百的破案率還是給人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所有這些事實使伯頓感到非常地欣慰。雖然總統已要求伯頓與警方保持聯絡,從而兌現對沙利文的承諾,但伯頓想要參與警方調查,是有他自己的理由的。
「如果案情真的很快有了眉目,我可能無法馬上通知你。」
「我並沒希望出現奇跡,塞思,只是當你有線索時就給我提供一點消息,就這些。」伯頓站起身,把香煙熄掉。「說定了?」
「我會盡力的,比爾。」
「也只能這樣了。那麼,你有線索嗎?」
塞思-弗蘭克聳聳肩。「可能有,也可能沒有,天曉得。這種事你是知道的。」
「有消息就通知我。」伯頓剛要離開,又回頭看看。「喂,作為交換,如果你在調查期間想簡化手續,需使用資料庫什麼的,請告訴我,你的要求我會優先考慮的。這是我的電話號碼。」
弗蘭克接過遞來的名片。「非常感謝,比爾。」
兩小時後,塞思-弗蘭克拿起電話,但什麼也沒有,沒有撥號音,也沒有外線,他通知了電話公司。
一小時後,塞思-弗蘭克再次拿起電話時,這次有了撥號音。系統被固定了,電話盒子一直鎖著。不過,即使有人能看見裡面,所有這些電話線和其他設施外行是看不見的,所以警察一般不必擔心有人會在他們的電話線上安裝竊聽器。
比爾-伯頓的通訊線路現已開通,比塞思-弗蘭克所能想到的要暢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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