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莽英雄藝高抓三傑 朱洪武意重赦反王 文 / 單田芳
老英雄唐雲,用一顆人頭開道,把屏風門砸開,飛身躥進地道。
唐雲事先早想好了,若想叫張士誠躲開交椅,別無他途,只得出其不意。因此,他使了個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啪」地將人頭扔出。乘殿內大亂之際,他躥進了地道。
唐雲進了地道,銀安殿的眾人才清醒過來。張士誠大聲吼叫:「不好!有人要搶葫蘆!」
這時,元帥張九六、駙馬賀肖、軍師張和對、大將呂具,一齊亂喊亂嚷:「捉拿這個賊小子!」
「千萬別讓他跑了!」
「把門堵上!」
他們各持兵刃,將門堵嚴。
南俠王愛雲坐在那裡,把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他看到這般情景,不由冒出了冷汗。心裡說,二弟呀,這是你自找的!我若不領你前來,你說我無弟兄之情。這倒好,我看你如何對付?
單說駙馬賀肖。他手提寶劍,順著十幾磴台階而下,追進了地道。裡邊殘光如豆,若明若暗。他定睛一瞧,見那人已經把箱子打開,撅著屁股,上半截身子已伸到箱內,大概正在掏摸葫蘆和藥囊。賀肖怒氣不息,不管三七二十一,「登登」幾步,來到近前,一推屁股:「你給我進去吧!」一下子就把他塞進箱子裡頭了。緊接著,「喀」!把鐵蓋扣上了,用鎖頭鎖牢了。
賀肖寶劍還匣,大聲喝喊:「來人!將箱子抬到外邊!」
張九六聞聽,馬上命令親兵,將這隻大鐵箱子,抬到銀安殿的當院。
王愛雲定眼觀瞧,只嚇得-呆呆發愣。心裡說,完了!二弟呀,這回,你這條老命算交待了!他愛莫能助,只可乾瞪兩眼,在那兒瞅著。
這時,就見張士誠沖箱子喊話:「哎,箱內之人,你姓甚名誰?你受何人指派,想要幹什麼?你怎知孤的寶物放在箱內?說!」
賀肖也說道:「快說!再不說話,我把你火化為灰!」
他們連問數聲,箱內之人也不言語。
張九六走到賀肖跟前,叨咕了一番。他那意思是,把箱蓋打開,提出賊人,細問細審。
賀肖一撲稜腦袋,說道:「不必多此一舉!方纔你可曾看見?此人輕功佔著一絕,他隨著人頭,就能躥進地道,這有多大的功夫?若把箱子蓋打開,『嗖』一下讓他跑了,咱們豈不前功盡棄了?」
「那……駙馬,依你之見?」
「放火,燒!」
張九六擔心地問道:「那葫蘆和解藥——」
「哼,我那葫蘆不怕燒。那藥嗎,咱有的是,只要把這小子燒死就行!」
蘇州王張士誠點頭同意。當即傳令軍兵,用鐵繩將箱子吊起,底下架好乾柴,潑上燈油,用火將柴點著。霎時間,濃煙四起,烈焰飛騰。
此刻,南俠的臉色變得煞白。他心中思想,二弟,哥哥可救不了你啦!我縱然以死相拼,也寡不敵眾,能有何用呢!王愛雲想到此處,不由心灰意懶,呆呆發愣。
時間不長,將鐵箱子燒了個通紅。估摸著箱內之人也差不多了,軍兵才把箱子放下。接著,又用冷水噴灑。
賀肖急忙傳命:「把箱子蓋打開!」
軍兵用鐵棍將蓋撬開,立時傳來一股嗆人的糊味兒。
眾人手捂鼻子,闖上前去一看,好嗎!這個人呀,都被燒焦了。不過,五官相貌多少還能分辨一點兒。他們用鐵鉤子將人搭了出來,再仔細觀瞧,這人歲數不大,頂多三十左右。
金鏜無敵將呂具看罷,大聲喊叫:「啊呀!這哪是什麼刺客?分明是我兄弟呂祥呀!」
眾人仔細再看:呀,可不是呂祥!他們一個個面面相覷,呆若木雞。
正在這時,就聽銀安殿的房頂上,有人狂聲大笑:「哈哈哈哈!張士誠,你們別在那兒折騰了,盜葫蘆之人在此!」
「啊?」眾人抬頭觀瞧:就見一位年邁蒼蒼的老叟,掌中托著葫蘆,身上背著藥囊,金雞獨立,站在房頂之上。
南俠一看,正是二弟唐雲。心裡說,哎呀,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書中代言:張士誠和賀肖,對毒葫蘆非常珍視。為此,在暗室之中專放了個鐵箱子,盛放寶物。即使這樣,他們還不放心,在十二個時辰當中,又派人輪流守護。這一撥兒,正是副將呂祥。他們一著急,把這茬兒給忘了。
北俠唐雲,用人頭打開屏風門,飛身進了地道,正好遇見呂祥。這呂祥呢?在暗室之中迷迷糊糊,正坐在箱子上打盹兒。他聽到響動,猛一抬頭,見進來一人。他不知是王爺派來的,還是元帥派來的,不由愣起神來。就在他愣神的時刻,北俠把手伸出來,使了個鷹爪力,正好抓住了他的脖子,「噌」!一下就把他掐沒氣兒了。緊接著,擰開鐵鎖,揭起箱蓋,將葫蘆、藥囊摸到手中。正在這時,賀肖疾步衝來。北俠急中生智,把呂祥的上身摜到箱內,兩腿露在外邊,他自己飛身形躲到黑暗的角落。賀肖抓賊心切,哪裡想得了許多?他錯將呂祥當刺客,隨手推入箱內。接著,又蓋蓋兒上了大鎖。等他們把箱子抬到當院,抱柴禾、烘箱子的時候,老英雄趁著混亂之際,這才飛身上了銀安寶殿。
書接前文。南俠王愛雲看見師弟,頓時喜出望外,熱淚盈眶。心裡說道,二弟,我算服了你啦!可是,轉念又想,哎呀,你怎麼還不快走,到這兒捅馬蜂窩幹嗎?
王愛雲哪裡知道,北俠唐雲另有打算哪!唐雲說罷,飛身形就跳到了院裡。
這幫人哪能答應?大將軍呂具頭一個衝到他面前,把腳一跺,怒斥道:「老匹夫,我跟你誓不甘休!休走,看劍!」說罷,「唰」!奔唐雲就刺。
老英雄唐雲一不著慌,二不著忙,往旁邊一閃身形,說道:「小子,你先等一等!」說著,把五毒葫蘆帶好,從腰裡一伸手,「嘩楞楞」拽出十三節鏈子點穴鞭,就與呂具戰在一處。
呂具有能耐不假,但是,沒有馬呀!俗話說:「大將無馬,如折雙腿。」在平地之上,怎是北俠的對手?他二人伸手十幾個回合,只見呂具盔歪甲斜,滿臉就見汗了。
賀肖在一旁看著。心裡合計,今天呀,什麼君子戰,小人戰,哼,把他抓住就好。於是,他大聲喊話:「上!大家別看著,上!」
賀肖話音一落,就見張九六和張和汴,帶著五六十人,將唐雲圍困在該心。
這時,張士誠直勁兒許願:「哪位把他抓住,立特功一件。抓!千萬別叫他跑了!調箭手伺候!」霎時間,整個銀安殿內,亂作一團。
北俠唐雲力戰群頑,毫無懼色。他打著打著,往旁邊一瞧,見大哥王愛雲坐在那裡,亞賽木雕泥塑一般。北俠眼珠一轉,計上心來,他清清嗓門,高聲喊話:「呀呔!爾等聽真,我就是有名的北俠唐雲。大師哥就是南俠王愛雲,我排行第二,還有中俠嚴榮和通臂猿猴吳貞。咱們放下遠的說近的,你們想,就憑我一人,能盜得了葫蘆嗎?全仗著我大師兄王愛雲幫忙啊!」說到此處,轉臉又對王愛雲吼叫,「我說師兄,你怎麼還在旁邊裝好人呢?你不是說要倒反蘇州,幫我們捉拿張士誠嗎?為何還不伸手?」
北俠這一抖摟,蘇州君臣才恍然大悟。
南俠王愛雲一聽,把鼻子都氣歪了-!你個矬鬼,算損到家了!唉,到了現在,渾身是嘴,也難以分辯了。無奈,「鏘啷」一聲,拽出紫電青霜劍,也加入戰群。
王愛雲這一上陣,張士誠心裡可不好受啊!他大聲罵道:「王愛雲!鬧了半天,你吃著孤王,卻向著外人。胳膊肘往外拐,調炮往裡揍。你還有何良心?」
王愛雲到了現在,什麼也不顧了。只顧跟著北俠唐雲,掄開掌中的利刃,力戰群頑。
正打得難分難解之際,可了不得啦!怎麼?蘇州城的東西南北,同時傳來了「咚咚」的炮聲。
張士誠聽了,嚇得顏色更變。心中合計,噢?這是何人打炮?難道說軍隊發生了嘩變?
張士誠正在合計心思,忽見有人撒腳如飛,跑進銀安寶殿,跪報軍情:「啟稟王爺,大事不好。城內有人開關落鎖,把明營的軍隊給放進來了!」
王愛雲邊打邊聽邊尋思,這是怎麼回事呢?
說書的一張嘴,表不了兩家的事情。咱先按下這頭兒,單表那頭兒。王愛雲帶著唐雲,趕奔銀安殿盜葫蘆,家裡還留著兩個人呢!誰?通臂猿猴吳貞和中俠嚴榮。這二人也武藝高強,不是省油燈。
王愛雲他們走後,這老哥兒倆合計,咱們既然來了,就不能在屋裡乾等著,得設法幫忙啊!
於是,他們商量妥當:由通臂猿猴吳貞保護大嫂,以防萬一;中俠嚴榮去開關落鎖,引明軍入城。就這樣,中俠嚴榮手提滾龍寶刀,這才來到城門,斬關落鎖,給朱元璋送信兒。
朱元璋得報,分兵四路,殺進了蘇州城池。
孤城難守。明軍如潮水一般,湧上街頭。霎時,大街小巷佈滿了軍兵,只剩下孤零零一座王宮。
朱元璋這次進兵,前部正印先鋒官,共派了兩名:一個是雌雄眼常茂,一個是二王胡大海。他們殺進城裡,聽說賀肖的毒葫蘆被盜,料知北俠也將事辦妥。因此,都放下心來。只見常茂把禹王神槊掄開,逢人就砸,見人就打,殺開一條血路,闖進了王宮的正門。
張士誠一聽,立即像洩氣的皮球,癱軟在一旁,仰天長歎道:「可憐哪,數載的心血,化為一旦。跑吧!」說到此處,掙扎著站起身形,帶領金-無敵將呂具、駙馬賀肖、軍師張和汴、大帥張九六,率親兵五百餘人,奪路而逃。
說也倒霉。張士誠他們剛撤到王宮後門,正好碰上了二王胡大海。
老胡把鐵槍一橫,高聲喊喝:「呔!此路不通!張士誠啊,爾還不投降?」
張士誠形若瘋狗,垂死掙扎:「姓胡的,我跟你沒完!」說罷,「咯楞」!抬腿摘寶刀,力戰胡大海。
霎時間,雙方又是一場惡戰。
這時,軍兵怕胡大海頂不住,忙給常茂送信兒。常茂領兵三千,來到後門,高聲喊叫:「二大爺,快快閃開,讓我來擒拿這個孽障!」
胡大海見常茂助陣,忙說:「哎,我就等著你來立功呢!快把張士誠抓住!」
「遵命!」
常茂讓胡大海躲到旁邊,封鎖所有的交通要道。他自己衝向敵群,去抓這些仇敵。
常茂先來迎戰張士誠。張士誠掄寶刀往下一剁,正碰到常茂的禹王槊上,「嗖」!飛了。張士誠一看不好,撥馬就要逃跑。常茂緊追不捨,催馬向前,輕舒猿臂,抓住他的戰帶,像提小雞一樣,把張士誠走馬活擒。接著,撥轉馬頭,往地下一扔,「噗」!差點兒把張士誠摔死。親兵衛隊過來,抹肩頭,攏二臂,把他捆了個緊緊登登。
賽張飛張九六見主子被擒,挺蛇矛槍大戰常茂。剛過了十幾個回合,張九六就頂不住了,只好招招架架。
也該著張九六倒霉。正當他臉沖常茂激戰的時候,胡大海卻從背後偷著上來了。只見老胡一晃掌中大鐵槍,大喊一聲:「你給我在這兒吧!」說罷,「嗚」!這一槍正好刺透他的後心,張九六立時斃命。
胡大海對著死人,又吹開牛了:「你有什麼能耐?起來,再跟老胡大戰三百合!」
常茂一聽,差點兒把鼻子氣歪:哼,真會搶功。他跟我打,你卻偷著上來了。你這是什麼能耐?當然,這是心裡的話,沒時間跟胡大海辯嘴。
第三個上陣的是金-無敵將呂具。這呂具武藝高強,不次於常茂。前文書說過,二人疆場交鋒,由於他麻痺輕敵,曾讓常茂佔過便宜。俗話說,吃虧長見識,今天他可注了意啦。只見他穩操鳳翅鎏金-,與常茂戰在一處。一百餘合過後,也沒分輸贏。
此時,常茂心想,乾脆,我還使飛抓得了。打定主意,虛晃一招兒,撥馬就走。呂具不捨,晃大-就追。
常茂見敵將追來,拽出龜背五爪金龍抓,大喊一聲:「著傢伙!」
呂具吃過這個虧,早加了小心。他聽見常茂喊話,立即帶馬觀瞧。他一看哪,什麼東西也沒有,常茂壓根兒就沒扔。他正在一愣,常茂就抓住這個機會,這回可真扔出來了。只聽「喀嚓」一聲,正抓住他護背旗的背囊。
常茂見飛抓擊中,順手把腕子一-:「下來吧你!」話音剛落,「撲通」!呂具倒於馬下。
呂具摔倒在地,還沒等翻身呢,胡大海又找便宜來了:「小子,哪裡走!」說罷,「噗」!一鐵槍刺透咽喉。
可借,那麼大能耐的呂具,也死於非命。
駙馬賀肖見大勢已去,心中暗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待我逃出蘇州,找到師父,讓他為我報仇雪恨!想到這裡,一晃掌中的五股烈焰苗,奪路就跑。
賀肖想得倒好,那常茂能放他走嗎?一晃禹王神槊,在後邊就追。等追到鼓樓根底,一場大戰,也被常茂生擒。
這時,有人向二王胡大海報信兒,老道張和汴也被抓獲。
天近中午,朱元璋率領大隊人馬,開進蘇州。朱元璋升坐銀安寶殿,怒氣不息,傳下口旨:「來呀,把反賊提上大殿!」
這場惡戰,光俘虜就抓來四百餘人,在殿前站了幾大溜。接著,把張和汴推進大殿。
朱元璋用手一指:「張和汴,孤與你有何仇何恨,為何暗定詭計,將孤騙進牛膛峪?你可知,光明營將士,就死了好幾萬人。冤有頭,債有主。如今你被抓住,還有何話說?」
張和汴自知惡貫滿盈,再求饒也無濟於事。因此,他破罐破摔,冷笑一聲,說道:「無量天尊!朱元璋,休要得意忘形。全怪貧道計謀未成,否則,焉有爾的今天?今日貧道被拿,要殺開刀,吃肉張口,我只求速死。」
「好,待孤王成全於你。來呀,推出去砍了!」
霎時間,刀斧手將張和汴的人頭梟下,掛在高桿示眾。
接著,又把駙馬賀肖推了上來。賀肖跟張和汴不一樣,只嚇得腿肚子轉筋,顏色更變,跪在朱元璋面前,連連求饒。
朱元璋一看,冷笑道:「貪生怕死之輩,留你何用?來呀,推出去,殺!」
時間不長,也把賀肖的首級砍下。
這時,又把張士誠推進銀安寶殿。張士誠自知性命難保,因此,來在朱元璋面前,立而不跪,閉目等死。
但是,出人預料。只見朱元璋站起身來,走到張士誠面前,親解其綁,以誠相見:「王兄受驚了,快快落座。」說罷,將蘇州王攙坐在一旁。
朱元璋為何如此行事?因為他知道,雖說攻下蘇州,但是,張士誠手下的將領還有許多。常言說,「反兵有勇」啊!如果殺人過多,引起眾怒,那可難以對付。留著張士誠,一來可收買人心,二來讓他招安。
書接前文。張士誠深受感動,急忙離座,跪倒謝恩:「多謝陛下不斬之恩。」
朱元璋說道:「王兄,休要如此自慚。孤王仍封你為蘇州王,望王兄同心協力,為社稷出力報效。」
「謝萬歲!」說罷,坐在一旁。
朱元璋笑逐顏開,朗聲說道:「來呀!設擺酒宴,全軍祝賀。」
正在這時,忽有黃門官進殿跪奏道:「啟稟萬歲,南漢王陳友諒派使臣前來,要拜見我主!」
朱元璋不知情由,略停片刻,大喊一聲:「命他進來!」
「喳!」黃門官答應一聲,領旨下殿。
時間不長,走進一人來到銀安殿,撩衣跪倒在龍書案前:「參拜萬歲!我名爬山虎趙德勝,今奉我主陳友諒之命,前來下書。」說罷,雙手將書信舉過頭頂。
朱元津閃龍口觀瞧,見來人三十幾歲,只生得黃面金睛,精明強悍。朱元璋看罷,說道:「內侍,將書信呈上。」
「喳!」內侍答應一聲,接過書信,轉遞到龍書案上。
朱元璋展信觀瞧。書信的大意是:大元興兵南下,奪我城池,擄我百姓。務請洪武萬歲到九江赴會,商討北趕大元之策。
朱元璋正在觀看,只見趙德勝賊頭賊腦,用眼角餘光向四外一踅摸,「嗖」地一下,掏出袖箭,心裡說道,朱元璋啊朱元璋,你的陽壽盡了。趙德勝揮袖箭,要行刺朱元璋。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