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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四俠客奇聚蘇州城 老英雄勇闖銀安殿 文 / 單田芳

    唐雲在窗外這麼一喊,王愛雲不由一愣,喲,怎麼我二弟來了?他忙沖屋外問話:「外面可是二弟嗎?」

    「不錯,正是愚弟。」

    「兄弟,快請進來!」

    王氏夫人一聽,也趕緊招呼:「外面可是老二?」

    「一點不假」

    說話間,北俠唐雲邁步進屋,衝著王愛雲抱拳作揖:「大哥,一向可好?小弟這廂有禮了!」說罷,跪倒在地,連忙磕頭。

    南俠一看,心中不好受啊!趕緊用手相攙:「二弟,快快起來。」南俠將北俠攙起身來,拉著他的雙手,盯著他的五官,說道:「兄弟,你老了!」

    「哥哥,你也老了!」

    「唉,歲月如流水啊!快,請坐!」說罷,雙雙落座。

    此時,王氏夫人從外面進來,笑嘻嘻地說道:「我說矬子,你真狠心呀!想當年,你哥哥酒後失言,說了幾句過頭的話語,老弟老兄的,那有什麼相干?誰料你就急眼啦!打那兒以後,一賭氣,連家門都不登了。哼,今天是什麼風把你吹來的?你眼裡還有個哥哥啊!」

    「大嫂,千錯萬錯,都是我的不對,請你包涵。」

    王愛雲怕夫人說走了嘴,忙接了話茬:「婦道人家,少說幾句吧!快,給二弟準備吃喝。」

    唐雲忙說道:「不!哥哥,我不吃,也不喝。今日冒昧前來,是跟你有事相商。」

    「那就請講當面。」

    「哥哥。為弟有事相求啊!看在一師之徒的分上,你可別駁我的面子。」

    「兄弟,有話直說,休要多慮。咱弟兄情同手足,還有什麼說的!」

    「哥哥,你身為張士誠手下的丞相,我的來意,難道還不明白?」

    「我明白何來?」

    「好!既然不知,那我就再說一遍。明主朱元璋,領兵帶隊,攻打蘇州,他們兩家爭戰之事,咱不必詳談。單說在兩軍陣前,駙馬賀肖這個猴兒崽子,使用葫蘆,傷了十幾個明營的將官。這些我也不管,最不該他將我徒弟徐方給逮住。多懸哪,差點要了孩子的性命。我得到音信,一怒之下,這才出頭幫忙。為弟在朱元璋面前,已誇下海口,賣下浪言,要破掉葫蘆,盜回解藥。哥哥,你說倒霉不?這幾樣事情,我一樣也沒辦到,弄了個燒雞大窩脖。哥哥,我要栽了跟頭,哥哥你的臉上也不好看哪!為此,求你告知我,那葫蘆和解藥藏在什麼地方。咱們快人快語,行與不行,哥哥給個回話。」

    「啊呀!」王愛雲不聽則可,聞聽此言,低頭不語。為什麼?他心中合計,此事實在難辦哪!如今,我在蘇州王駕前稱臣,吃著人家的俸祿,怎能胳膊肘朝外扭呢?若不答應,師弟又求到了跟前。所以,王愛雲愁眉緊鎖,拿不定主意。

    唐雲一看,猜透了他的心思:「哥哥,看你這個意思,是不想幫忙啊!」

    「兄弟,咱們從孩童之時就滾粘在一起,哥哥的為人,你也清楚。常言說,『好馬不鞴雙鞍,烈女不配二夫』。如今我扶保了張士誠,怎能再向著朱元璋呢?有道是『人各有志』,你與蘇州王伸手交鋒,哥哥我袖手不管,也就算誠心相助了。若叫我公開插手,哎呀,此事可萬難遵命!」

    「哥哥言之差矣!就因此事難辦,才求到你的名下;若要好辦,求你何來?再說,只此一回,下不為例,無論你有多難,也不能駁我的面子。」說到此處,忙向夫人求情,「嫂子,你說是吧?」

    「嗯!」老夫人一聽,也咧了嘴啦,「這——老爺,你看二弟求了一回,你……」

    南俠顏色更變,立刻接過話茬兒:「廢話少說。婦道人家,懂些什麼?」

    北俠唐雲一聽,火了。猛然間,「啪」!用力拍了一下桌子。

    王愛雲嚇了一跳,問道:「二弟,你要幹什麼?」

    「幹什麼?姓王的,你好不識抬舉。我來問你,我徒弟徐方,是不是你的親徒侄?他被賀肖抓住,酷刑拷打,受盡了折磨。你身為丞相,為何不管?當然,你有為難之處,難以插手,我也不挑你的眼了。那麼,今天我求上門來,好話說了半天,縱然你委屈自己,也應該幫我一把呀!怎麼你牙口不欠呢?看來,你保張士誠是保定了。告訴你,我保朱元璋,也保定了。看來,咱倆磕頭弟兄,已變成了對頭冤家。今天你如果不答應,我與你講不了、說不清!」

    南俠聽罷,也火了。只見他面沉似水,冷冷地問道:「兄弟,如此說來,你還想動手嗎?」

    「那是自然!」唐雲真急了,「啪」!一腳就把八仙桌端翻。

    老夫人一看,可嚇壞了:「哎喲!這個矬賊,你要耍橫呀?有話慢慢商議嗎,何必……」

    北俠怒沖沖地說道:「再說也是對牛彈琴!」說罷,唐雲打墊步,跳到天井當院,猛一伸手,「嘩楞楞」拽出十三節鏈子鞭,點手叫南俠,「姓王的,出來!今天有你沒我,有我沒你。」

    王愛雲見唐雲如此猖狂,也挺生氣。他把大衣閃掉,從腰裡摘下紫電青霜劍,邁步走到院內,沖唐雲說道:「二弟,若有一線之路,咱哥兒倆也別伸手。前者,我與千里追風俠狄恆較量了一番,雖然未分上下,卻也得罪了人家。不過,得罪他不要緊,兩旁外人嘛!你跟他不一樣,咱老弟老兄,都一把白鬍子了,還能翻臉嗎?兄弟,聽我良言相勸,不要在此久呆,趕緊逃命去吧!若被蘇州王知道,發來天兵,你可難逃公道。」

    「哈哈,你想拿官面來卡我?蘇州王他算什麼東西?既然你對我無情,那就休怪我無義。你拿命來!」說罷,「嘩楞」一聲,就是一鞭。

    開始,王愛雲左躲右閃,不願還手。打著打著,見唐雲招招緊逼,那是真打啊!王愛雲無奈,只好拉開架式,接架相還。這兩個老頭兒,四臂掄開,就戰在了一處。

    這陣兒,可把老夫人急壞了:「哎喲,你們老弟老兄的,這是何苦喲?來人呀,快將他們拉住——」

    老夫人這一喊叫,霎時間,家奴、院公、僕人、奴婢全出來了,一百多人擠了一院子。他們瞪著眼睛,直著脖子,干嚷嚷,誰也不敢過去。

    這二人交鋒,難分勝負。二十幾個回合過後,忽聽牆頭上有人高聲喊話:「大哥,二哥,快快住手!」

    南俠聞聽,打墊步跳出圈外。

    北俠「嘩楞」一聲,也接住了自己的十三節鏈子鞭。

    南俠、北俠同時回頭觀瞧:認識!來者非是別人,正是中俠嚴榮,通臂猿猴吳貞。他二人看罷,心中暗想,這二位是從哪兒來的呢?

    書中交待:通臂猿猴吳貞,幫著明營曾立了不少功勞。朱元璋登基之後,意欲加封他的官職。吳貞再三不從:一說自己年紀高邁,二說他無意居官。朱元璋無奈,賞白銀五萬兩,賜他一塊地盤,讓他在南京開了一座金陵鏢局。這樣,他就算養了老啦。自朱元璋領兵攻打牛膛峪,吳貞雖然沒有出征,但是,兩軍陣前的戰情,卻十分關心。他得知明主在蘇州受阻,心裡十分著急。正好,三哥中俠嚴榮,從北地燕京趕來,看望吳貞。老哥兒倆互相見面,吳貞就把朱元璋遠征的情形述說了一遍。嚴榮聽罷,不住地點頭。最後,老哥兒倆商議,到蘇州找大哥王愛雲,讓他從中幫助,以示人情。俗話說:「來早了不如來巧了。」他二人剛一進府,正碰見二哥唐雲與大哥王愛雲伸手。因此,老哥兒倆喊了一聲,方把他倆勸住。

    唐雲見他倆來了,忙把前因後果講了一遍,並說道:「你倆評評,他不幫忙對不對?」

    王愛雲也不示弱,趕忙申訴了自己的理由。

    這哥兒倆一聽,埋怨地說道:「大哥,二哥,咱都什麼歲數了?你們這樣胡來,難道不怕外人笑話?」

    這時,唐雲要開賴了:「他如果不答應,今天我就不走。若把我迫急了,我放火燒他的房子!」

    王愛雲也是一肚子氣。他剛要說話,就被嚴榮和吳貞打斷了:「有話到屋裡去談,在這兒吵吵什麼?」說著話,推推搡搡,老哥兒四個一同進到屋內。

    唐雲得理不讓人,又把經過重說了一遍。

    這哥兒倆一聽,不住地點頭。嚴榮說道:「大哥,剛才聽你二人的言語,各說各有理。不過,鹽從哪兒鹹,醋從哪兒酸,事出有因呀!據我所知,朱元璋胸心寬廣,乃是正人君子。他即位之後,對張士誠等人,都以大禮相待。他一再提倡同心協力,共討大元。可是,張士誠這幫人,居心叵測,背信棄義,放著大元不打,卻抄朱元璋的後路,骨肉相殘。你誤保昏君,可謂千古遺恨哪!大哥,你是明白之人,請放開眼界,仔細想想,將來誰能成為大器?朱元璋也!張士誠、陳友諒等碌碌之輩,鼠目寸光,必敗無疑啊!大哥,現在回頭,也還不晚。我二哥既然求到名下,你就答應了吧!」說著話,沖吳貞一使眼色,二人雙雙跪倒在王愛雲面前。

    王愛雲見他三人的言語同出一轍,不覺心頭一愣:「這……」

    唐雲忙說:「大哥,二位賢弟是後來的,誰是誰非,他們看得最清楚。難道你還不認賬嗎?」說罷,也跪倒在地。

    「這——」王愛雲把頭一低,犯開了心思。

    這時,夫人也過來相勸:「老爺,乾脆答應他們得了。你一個人能硬得過大夥兒嗎?」

    王愛雲抬起頭來,略停片刻,說道:「唉!你們哥兒仨都起來吧!二弟,我答應幫忙。」

    唐雲一聽,忙說:「妥了!」

    老哥兒仁站起身來,圍在桌旁。唐雲接著說道:「大哥,剛才的事情就算過去了。快,擺點兒吃喝,咱們哥兒四個邊吃邊談。」

    「哎!」

    老夫人這下兒可高興了,急忙端來了酒菜。這哥兒幾個,頻頻勸杯。

    北俠唐雲心中著急,忙問王愛云:「大哥,你怎麼幫忙啊?」

    王愛雲說道:「唉!二弟非知,那駙馬賀肖是張士誠的眼珠。他使的五毒葫蘆,是蘇州的保障。因此,他們視若珍寶。每次用完,為安全起見,就存放在王宮的銀安殿內。」

    唐雲忙問:「在殿內什麼地方?」

    「殿後。張士誠坐的那把交椅後邊,有八扇屏風。把屏風推開,是個地道。進了地道,裡邊有個鐵匣子。葫蘆和解藥,就鎖在裡邊。二弟,我已將真情說出。至於用何辦法得到這些東西,那就看你的了。」

    中俠嚴榮、通臂猿猴吳貞一聽,全傻眼了!忙轉臉問北俠唐云:「二哥,你有何高見?」

    唐雲晃了晃大禿腦袋,沖王愛雲問道:「大哥,你剛才所言可是真的?」

    「真的。」

    「好-!既然如此,我還有一事相求。」

    「何事?」

    「剛才我在窗外偷聽,你說五更天要陪王伴駕。可有此事?」

    「對!要不是你來折騰,我早走了。」

    「好!大哥,今天你把我帶去。」

    王愛雲一聽,嚇了個夠戧:「啊?!剛才我已說過,告訴你真情,辦法由你自己去想,我可不能帶你前去。」

    唐雲不慌不忙地說:「大哥,你聽我慢慢說嘛!這帶與不帶可不一樣,決不給你找麻煩。咱們這麼辦,你先悄悄用大轎把我帶到王宮。你下轎之時,我鑽到你的袍子裡頭。你個兒大,我個兒小,保準不會被人發現。等到了銀安殿,你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取葫蘆、盜解藥之事,跟你就無關了。哥哥,你看如何?」

    「啊?!」王愛雲一聽,心頭「怦怦」直跳,「這事太懸了,能行嗎?」

    「-,這你只管放心,決不讓大哥受連累。」。

    那兩位老英雄深知唐雲的本領,因此,也勸說道:「大哥,你就把他帶去吧,料也無妨。」

    王愛雲還是猶豫不決:「這……我是怕二弟有事!」

    「噯!這主意是他自己出的,他心中定有底數。若遇意外,我倆還會幫忙。」

    王愛雲無奈,只好點頭答應,並讓中俠嚴榮、通臂猿猴吳貞在府裡聽信兒。若有動靜,設法解圍。

    眾人吃過早點,南俠衣帽整齊,吩咐順轎。接著,他把唐雲帶到大轎旁邊。這個大轎挺寬綽,唐雲一貓腰,就鑽到座兒底下。王愛雲往上邊一坐,這才起轎趕奔王宮。

    這陣兒,天色似亮非亮,王宮裡邊燈火輝煌,張士誠也已升坐鐵瓦銀安寶殿。

    王愛雲來到朝門,見大轎落地,他用腳一蹬唐雲,悄聲說道:「兄弟,到了。能不能跟我進去,這可就要看你的本領了。」

    王愛雲囑咐已畢,懷抱象牙笏板,走下大轎。他回頭一看,沒人。把兩條腿稍微一併,覺出來了,原來北俠在他腿襠底下呢!南俠心裡說道,啊呀,我二弟真有能耐。他邁開雙腳,慢慢走到銀安殿上,與張士誠見禮已畢,歸班落座。這時,他再一併雙腿,沒人了。王愛雲心裡南咕,這個矬子,哪裡去了?

    單說北俠唐雲。他隨王愛雲走上金殿,從袍子縫裡往四外一看,見文武群臣列立兩旁,兩旁還站著很多站殿將軍。一個個金盔金平,銀盔銀甲,手持著大刀闊斧,槊棒鋼槍,站了兩大溜,跟兩道人牆一樣。王愛雲正要與張士誠見禮,北俠一撩他的衣襟,使了個就地十八滾,「轱轆轆轆」就轱轆到衛隊的身後。因為天還沒亮,再加上他身輕如燕,所以誰也沒有發覺。

    這陣兒,他躲到一個站殿將軍的身後。北俠抬頭一看,見此人個頭兒真高,頭頂鋼盔,身披鐵甲,拿著把大斧,跟木頭撅子一樣。因為他臉朝裡站著,正好像一堵影壁牆,擋住了北俠的身形。

    唐雲的眼睛滴溜溜直轉。心裡說,下一步我該怎麼辦呢?他展身一看,見中央果然有把交椅,張士誠正在那兒坐著。再看張士誠身後,果然有八扇撒金屏風。唐雲心中又合計,哎呀!如此森嚴的大殿,我該怎樣推開屏風,鑽進地道呢?

    這時,就聽張士誠說道:「方纔孤得到稟報,言說駙馬府內丟失了徐方。並且,有人膽大包天,進府去盜葫蘆和解藥。當然,他盜去也白高興,那是假的。可是,儘管如此,也足以說明軍情急迫呀!萬望諸位,嚴加防範。」

    接著,駙馬賀肖當著眾人,就講起了事情的經過。

    北俠心裡說,哼,你說你的,我干我的。不然,一會兒天亮就不好辦了。他抬頭看了看這個站殿將軍,心中說,我借你的腦袋使使吧!老英雄打定主意,伸手就把刀子拽了出來——這是把防身的匕首。他擎刀在手,一長身形,「噌」!將這個站殿將軍的腦袋就給摁住了。說時遲,那時快,刀往脖頸上一推,「撲通」!這個人死都不知是怎麼死的。北俠將刀插在背後,手提人頭,「嗖」!躥到銀安殿的台階上。他把人頭往空中一舉,高聲喝喊:「呔!張士誠,著法寶!」話音一落,「嗚」!連頭盔帶腦袋,一共二十來斤,奔張士誠就拍去了。

    此刻,張士誠毫無準備。他抬頭一看,只見有一物,帶著金光奔他而來。張士誠嚇得魂不附體,「啊呀」一聲,忙往旁邊躲閃。這樣一來,這顆腦袋沒砸著他,正砸到屏風門上,「啪」!屏風門捩在左右。

    與此同時,北俠唐雲騰空躍起,飛身往裡縱,要盜毒葫蘆!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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