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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 主正義達開雄辯 懷叵東王設計謀 文 / 單田芳

    浩氣沖天宇,

    嚴詞震金龍。

    翼王立大地,

    不見楊秀清!

    且說翼王石達開,喝退侯謙芳,來到冬官又副丞相吳化鳴面前,命人把他從地上扶起來,去掉繩索。吳化鳴死中得活,好像做了一場惡夢。他見了翼玉,如見親人,涕淚橫流,放聲痛哭。石達開問了事情的經過,直氣得虎目圓睜,劍眉倒豎,安慰吳化鳴道:「你暫時受點委屈,容我啟奏天王,再做處理。」吳化鳴千恩萬說,被東府侍衛押解下去。

    翼王飛身上馬,直奔天王府。他過了御溝,在下馬牌前跳下坐騎,步行來到天朝門外,把值日的承宣官找來,叫他轉奏天王,有急事求見。承宣官不敢怠慢,急忙進宮報信兒。

    翼王手按劍柄,心潮起伏。他真沒有料到,京裡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心裡說:這事天王知道嗎?他持何態度?見著天王,我該怎麼說呢?倘若天王不同意赦免吳化鳴,又該怎麼辦?東王能否讓步?對他又該怎麼辦?石達開不住地思考著。

    兩刻鐘過去了,天王還沒有升殿,也沒人理他。他看著緊閉的天朝門,心情越發焦躁了。等啊,等啊,又過了兩刻鐘,仍不見有何動靜。翼王實在等不及了。便從側門走進天朝門,直奔朝房。恰巧,與那個承宣官走了個照面。石達開面沉似水,問道:「天王有何詔旨?」承宣官躬身道:「今日萬歲龍體欠安,不能升殿。口旨下,請翼王先回府休息,有事明日再奏。」石達開氣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沒說出話來。想當初,與天王朝夕相聚,左右不離,有事隨時都可商議;看現在,深宮九重,雖近在咫尺,卻遠似天涯,見一面是何等不易呀!他看著殿外懸掛的金鐘、玉鼓,真想去狠敲一頓,請天王馬上升殿。剛一邁步,又停了下來。他不想魯莽行事,只好長歎一聲,暫時回府。

    翼王府是原布政使衙門改建的。雖然也很氣派,但和東府、北府相比,就差得多了。翼王在門外下了馬,走進大廳。府裡的六部尚書、文武臣僚都來問安。石達開詢問了一些公事,讓他們退出去,起身奔內宅而去。

    這時,承宣官傳呼:「翼王回府!翼王回府——」王妃黃氏領著女兒寶英、兒子定忠迎了出來。「爸爸!」孩子撲到石達開身旁,摟腿抱腰,非常親熱。翼王把三歲的兒子石明忠抱起來,吻了又吻,拉著女兒寶英的手,向內室走去。黃氏眼裡含著激動的淚花,後面緊隨。

    進了屋內,兩個孩子圍著爸爸,左右不離,問這問那,親熱了好半天。王妃對孩子道:「爸爸累了,你們退出去吧!」兩個孩子不敢違命,低著頭,噘著嘴走了。

    王妃一邊服侍丈夫更衣,一邊打聽前敵戰況。石達開支支吾吾,無心回答。黃氏是個聰明人,見丈夫濃眉緊鎖,心不在焉,便滿臉堆笑說:「路上累了,躺下歇息一會兒吧!」石達開搖一搖頭,長出了一口氣。王妃道:「身子不爽嗎?要不要找郎中看看?」翼王擺手說:「不用了,我這個病,郎中是醫不好的。」王妃一怔,知道弦外有音,急忙問道:「是軍情不利,還是什麼人惹你生氣了?」石達開望著夫人焦急的臉,又長歎一聲,說道:「今天要殺人,你可知道?」王妃說:「怎麼不知道,全城都轟動了。可不知殺的是誰?」「吳化鳴!」翼王道,「你還記得這個人嗎?」「記得,記得,不就是那個教書先生嗎?」「是啊,他現在是冬官副丞相了。」「要殺他呀?!」王妃驚問道,「他犯了何罪?要殺頭!」「不是殺頭,是車裂——五馬分屍!」王妃一聽,驚呆了,忙捂著嘴說:「這簡直太殘忍、太可怕了。吳化鳴犯了什麼大罪,要這樣處置他?」「因他說了真話,做了一件當臣子應該做的事情!」翼王心情激動。王妃迷惑不解,盯著丈夫,喃喃地說:「既是好人,何以被處死?是天王旨准的?」「不。是東王的誥諭。」王妃一聽「東王」二字,背如芒刺,心頭發涼,低聲說道:「又是這位東王的誥諭?他做得太過分了!妄殺好人,造孽呀!」翼王道:「不過,吳化鳴並沒有死,被我救下了。」「你說什麼?」石達開又重複說:「他沒有死,被我救下了。」「天哪!」王妃如釋章負,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又問道:「東王可知此事?他同意了?」「管他呢,妄殺無辜,我就阻攔!」王妃拉住丈夫的手,擔心地說:「東王執掌大權,你怎能和他較量?一旦得罪於他,豈能饒過於你?你……你……你怎能做這樣的蠢事呀:「王妃說著,落下了眼淚。石達開不忍叫妻子擔心,說道:「你放心好了。東王做事,因人制宜,不會把我怎樣。」王妃收住眼淚,問道:「你拜見東王沒有?」「沒有。我要向天王奏本,有話到金龍殿去說。」「你估摸著,天王能夠替你說話?」翼王道:「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他要向著東王,我就據理力爭!」「我看,你這樣直爽,是要吃虧的。不是我多心,我看天王有點變了,每日匿居深宮,不理國事,事事依靠東王;東王變得更甚,依仗權勢,盛氣凌人,獨斷專行。他二人鼻息相通,互相依存。你一個人,力單勢孤,怎麼會爭過他們?倘若鬧翻了臉,你……還有咱們……兩個孩子……」王妃說不下去了,她越想越怕,瑟瑟發抖。

    翼王妃名叫黃惠卿,也是廣西桂平縣人,父親是黃玉昆,家資甚厚。惠卿幼讀詩書,精通文墨,是位知書達理的閨門小姐。十五歲許配達開,感情甚好,可以說是夫唱婦隨、心心相印。金田起義之後,戰事頻繁。石達開每逢出征,惠卿的心就提到嗓子眼,不是偷偷流淚,就是默默禱告,盼望丈夫平安回來。為了達開,她把心都操碎了。作為九年的夫妻,王妃是瞭解丈夫的為人的。他不近女色,不貪高官厚祿,不搞陰謀,秉性剛直,心地善良,滿腹才華,能文能武,有遠大的抱負,一心撲到天國的事業上,稱得起是一個蓋世的英雄。所以,並不為石達開轉戰南北、沒有工夫照顧妻子兒女而埋怨。相反,她更愛達開,更支持達開,常同丈夫一起分享勝利的喜悅。進入南京後,住進了豪華的王府,使奴喚婢,吃盡穿絕,好比天上人間。可是王妃的心情,並不愉快,總覺得這是不祥之兆。她常問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呢?經過冥思苦想,得出了結論,原來是天王和東王都變了,許多事情也跟著發生了變化。人與人之間的那種關心、體貼、熱誠,再也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漠、猜忌和無情。她讀過不少史書,也知道不少典故。陳勝、吳廣、綠林,赤眉、銅馬、黃中、黃巢、李闖,這些歷史人物的後果,總在她腦子裡徘徊。她擔心太平天國也會重蹈覆轍,更擔心丈夫的命運。尤其是近一年來,她的這種擔心更加劇了。她有心勸勸丈夫,可又不知從何說起!特別是今天發生的事情,使她再也無法控制了。

    「翼王!」王妃壓低聲音,無限柔情、婉轉地說:「識時務者為俊傑,好漢不吃眼前虧。千萬別把天王激怒了,也不要傷了東王!能忍就忍吧。不能為一個吳化鳴,把自己斷送了!」

    「什麼?」翼王的臉往下一沉,王妃不敢往下說了。石達開停了片刻,既嚴肅又溫情地說:「你想到哪裡去了,我們怎能見死不救?咱怎能和韋昌輝一樣,當八面光?我是翼王,應做天國棟樑,多多為國分憂。不能光為自己打算,更不能看著他們胡作非為,把這個用鮮血換來的江山糟踏了。要那樣做,即對不起天父,對不起犧牲的弟兄,也對不起我們自己呀!」翼王看了妻子一眼,接著說:「誠然,我這樣做,是要擔風險的。他們,特別是東王,有可能對我忌恨、排斥,甚至報復。可是,這有何懼?為國盡忠,死而無怨嘛!話又說回來了,我相信,他們也不敢輕易動我!」王妃忙問道:「這是為什麼?難道你有什麼把握?」翼王冷笑道:「我有兵權。他們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是不會冒這種風險的。」王妃聽了,似信非信,輕輕歎口氣說:「不管怎樣,還是多多提防點好啊!」翼王又耐心地開導了一番,王妃這才不言語了。

    當晚無話。到了次日天亮,翼王起床,梳洗完畢,用過早點,換上朝服,來到議事大廳,把王府的事情安排了一下,吩咐親兵備馬,又命心腹愛將張遂謀、曾錦謙、石玉良、馬玉昆,率領一百名參護跟著他,直奔天王府而去。

    石達開在下馬牌前跳下戰馬,來到天朝門外:但見文武百官,一個個衣冠楚楚,在此候旨。他們見了翼王,都圍過來施禮問安。地官丞相胡以晃走過來,給石達開見禮後,悄聲地說:「情況我都知道了。因隔牆有耳,不便多說。」翼王一聽,點了點頭。

    石達開往四外看了看,沒見東王和北王,不知是何緣故。胡以晃告訴他,東、北二王早已進宮去了。

    這時,金鐘敲響了。接著,奏起了丹陛大樂,高大的天朝門慢慢開放了。翼王率領文武三十多人,按次序,走進天庭,站在金龍殿下候旨。片刻,東王和北王也從朝房裡走出來。他二人見了翼王,彼此點一點頭,都沒說什麼,顯得非常冷淡。

    一個女引贊官從殿裡走出來,高聲唱道:「天王有旨,宣東王、北王、翼王進見!」「臣接旨!」三王同時答應一聲,整冠理袍,走上漢白玉天橋,跨過九層台階,來到金龍殿內,恭恭敬敬跪倒在丹陛之下。那個女引贊官又唱道:「天王有旨,傳文武臣工依次進見——」百官按品級走進金龍殿,跪在三王身後。

    這時,一個通贊官又喊道:「行朝拜禮——」話罷,開始響起單調刺耳的音樂聲,文武再次站起又跪下,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禮罷,分立左右。只有三王站在御案旁,等候天王問話。可是,天王坐在團龍椅上,望著群臣,半晌無言。

    原來,楊秀清和韋昌輝在一個時辰以前就來到宮裡,說有急事面奏天王。洪秀全破例在偏殿接見了他倆,楊秀清把昨天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並指控翼王的這種做法是「犯上」和「大不敬」,請求天王予以嚴懲。韋昌輝順著楊秀清的話,不斷地添油加醋。楊秀清以為:洪秀全對他的要求和本章,歷來是言聽計從的,這次也能支持他。可是,這位天王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始終沒有表態。到了升殿的時刻,才說了一句「殿上再議」,就走了。

    楊秀清知道:洪秀全為難,是因為涉及到翼王頭上了。他心裡很不痛快,用蔑視的眼光看著洪秀全的背影,心裡說:大丈夫優柔寡斷,不配做天國之主!

    這時,洪秀全心亂如麻,不知說什麼好。金龍殿裡,鴉雀無聲。突然,石達開出班奏道:「臣奉旨督師,與清妖廖戰於湖皖,勝負未分。今把臣調回京來,不知有何差派?」

    天王這才說道:「達胞為國為民,操勞心血,朕心甚慰。調你回來,另有差遣。清胞,你對石兄弟說說吧!」

    楊秀清對石達開這種越級請示的做法,十分不滿。心裡說:我是東王、左輔正軍師,有權支配任何人,是我的諸諭把你調回來的,你不向我請示,反而問天王,足見你沒把我楊秀清看在眼裡,若不狠狠煞煞你的威風,何以威懾全朝!

    楊秀清往前跨出一步,擺出一副目空一切、旁若無人的姿態,昂著頭說:「清妖頭向榮、琦善等,糾集妖兵數十萬,欲犯我天京。本王為了做到有備無患,才把你調回來,全力對付清妖的江南大營和江北大營,以解除對天京外圍的威脅。至於出兵方案嗎,你到東府請示機宜好了!」石達開聽罷,說了一聲「我知道了」,就把話鋒一轉,嚴肅地問道:「請問東王,吳化鳴身犯何罪,法犯哪條,就欲將他處以極刑?」東王早有準備,冷冷地說:「以臣誣君,犯上作亂,目無法紀,非議朝政!」

    翼王假裝不解:「請東王把話說清楚,吳化鳴如何誣君、怎樣作亂?」

    楊秀清的眉毛跳了幾下,很不耐煩地說道:「事實俱在,連罪犯也供認不諱,你就不必操心了!」

    翼王聞聽,火往上撞:「我對事實也很清楚。吳化鳴身居相位,輔佐天王,直言諫君,理所當然。他奉勸天王,要遠女色、近賢臣、納忠言、懲奸佞、勤於政、愛於民、覆於前、慮於後,難道說得不對嗎?難道說,這就是以臣誣君?北伐軍孤軍作戰,以致全軍覆沒,慘死了幾萬人,這全是決策失誤所致。作為三軍統帥的東王,不該引咎自責嗎?難道別人指出了你的痛處,就是犯上作亂!古代的大軍事家諸葛亮,因失街亭,錯用馬傻,還自請革去武鄉侯。古之聖賢,尚能如此,我輩怎能掩羞遮恥?是就是是,非就是非,是非分明,才是君子;對就是對,鍺就是錯,知錯必改,乃為英雄。昔日的唐太宗、漢光武帝都能接納臣下直諫,我等為何就不能呢?」石達開瞅了一下東王,繼續說道:「吳化鳴並沒罪,罪在我們當王的身上。我天國應該多有幾個吳化鳴!」

    「住口!」楊秀清吼道,「石達開,你太放肆了!別忘了,你還不是太平天國的主宰。殺誰,放誰,你還說了不算!」

    翼王冷笑道:「放肆的不是我,而是你!天朝乃是弟兄們用血換來的,不是你楊秀清個人所有。你做得公正,我就支持;你做得不公正,我就要管,而且還要一管到底!」

    東、翼二王,互不相讓,你有來言,他有去語,越爭越烈。滿朝文武,都驚呆了。絕大多數的人心向翼王,而又懼怕東王,都為翼王捏一把汗。胡以晃更是如此,急忙出班奏道:「請二位千歲息怒!依卑職看,還是請天王決裁吧!」

    洪秀全坐在上邊,聽著兩個人的爭論,始終沒發一言。說實在的,他對吳化鳴是不滿的,對石達開這樣做也有反感,從心底是偏護東王的。可是,他並不糊塗,石達開說得句句是理,吳化鳴的本章也無可指責。對他二人不滿,主要在於他們干涉了自己的所好,但又無法駁斥。洪秀全對東王的專橫也有些不滿,可是東王一向不干預他的私生活,有時還盡量投其所好。從這件事來說,他又對楊秀清特別滿意。拿今天這件事情來說,他又拿不出袒護東王的理由。真是左右為難,不好張口。

    胡以晃這一啟奏,天王不能不說話了。他把桌子輕輕一擊,東玉和翼王都把嘴閉上了。過了片刻,只聽洪秀全說道:「吳化鳴身居丞相,直言諫君,無可指責。即使措詞激烈,有失檢點,也情有可原。東王執掌朝綱,忠心耿耿,嫉惡如仇,日理萬機,偶有失查之處,也在所難免,此謂『智者千慮,難免一失』也。翼王兄弟,公忠體國,扶正驅邪,愛天朝勝愛自己,借他人如惜至親,胸懷天父博愛、無私之心,實屬可欽可敬!爾等所做所爭,皆為天朝大業。依朕看來,這件事情就此終結了吧!」

    洪秀全說的這番話,真是八面玲瓏,面面俱到,誰也沒得罪。

    石達開出班奏道:「天王過譽,小弟實不敢當。達開將肝腦塗地,以報天恩。吳化鳴尚囚在東府,如何發落?請天王降旨!」天王道:「卿言是也!」洪秀全往下看了一眼:「胡以晃!」。臣在。」胡以晃出班施禮。天王道:「朕命你到東府傳旨,將吳化鳴釋放,帶到殿上來!」「臣遵旨。」胡以晃轉身去了。

    天王向東、北、翼三王說道:「朕有病纏身,天國重擔靠你們來挑。有事要多商議,說話要心平氣和,且莫鬧出笑話。」洪秀全是有意給二王調和。

    石達開聽了,很受感動。他萬沒想到,事情進展得如此順利。如今,吳化鳴得救了,自己得到了勝利。作為一個臣子,還有什麼可說的?便出班奏道:「請天王哥哥放心,小弟定為天國事業,鞠躬盡瘁,死而後己。」說罷,又轉向東王,含笑說道:「小弟年輕,說話辦事都有不到之處,還請東王哥哥恕罪!」

    楊秀清的臉時紅時白,很不自然。他承認今天打了敗仗,輸給了比他小四千歲的石達開,楊秀清是九千歲,石達開是五千歲。而失敗的原因,都在天王身上,他沒有料到,為了一個小小的吳化鳴,竟費了這麼大的周折,不但沒達到殺一儆百的目的,還被人家教訓了一頓,豈不嚴重損害了自己的尊嚴?是可忍,孰不可忍,可是,面對著至高無上的天王和強有力的鐵腕人物翼王,他又無可奈何!只覺得兩肋發脹,心口作痛。翼王主動向他賠禮,他又認為這是石達開奚落自己。有心不理,又覺得過於露骨。於是,他把一肚子火氣往下壓了壓,裝作笑臉,說道:「兄弟說的哪裡話來,全怪我做事不當,務請翼王擔待!」

    韋昌輝覺得該出來說話了:「嘻嘻!天王英武聖明,東王雅量寬宏,翼王捨己為人,真叫人欽佩感歎!」說罷,哈哈大笑。這時,胡以晃進殿交旨說:「吳化鳴到!」天王說聲「宣」,吳化鳴踉踉蹌蹌走進金龍殿,給天王叩頭。天王道:「卿直言諫君,所奏甚好,免去罪責,官復原位。今後要多為天國立功。」「謝萬歲,萬歲,萬萬歲!」吳化鳴涕淚橫流,以頭觸地。

    石達開怕吳化鳴以後再受東王挑剔,便提醒道:「還不謝過九千歲!」吳化鳴一聽,如夢方蘇,又爬過來給楊秀清磕了頓頭。楊秀清什麼出沒說,一擺手,叫他退下。

    吳化鳴忍著傷痛、咬著牙站起身來,歸班侍立一旁。他回憶著這幾天的經過,好像做了一場惡夢。心裡說:想做忠臣,可不易呀!

    有幾位大臣,又奏了幾本,無非都是些例行公事。洪秀全一聽,無甚緊要,說道:「由東王府來處理吧!」說罷,便拂袖退殿。

    楊秀清回到府裡,登上望雲樓,越想越生氣。他把嬪妃趕了出去,就剩他一個人了,還覺得煩悶,又把窗戶推開,頓時,天王府的碧瓦飛簷盡收眼底。此時,風聲起處,又傳來悅耳的樂聲。楊秀清知道,這是天王進餐的樂曲。他鄙視地哼了一聲,心裡說:一個臭教書匠,竟成了天王!要沒有我等扶助,你能有今日?他凝視著天空,想到了很多人,從死去的馮雲山、蕭朝貴,想到韋昌輝、石達開、胡以晃、秦日綱、羅大綱、賴漢英、蒙德恩、洪宣嬌……最後想到自己身上。心裡說:我如今雖說貴為東王、執掌朝綱,可畢竟還是個「臣」,頭頂上還有個天王萬歲,許多事情還得向他啟奏。不經「准奏」,就行之無效。今天這件事情就是明證。看來,這個王,那個王,什麼王也不如天王啊!五千歲,九千歲,多少歲也不如萬歲呀!他反問自己:楊秀清啊,楊秀清,難道你就不如洪秀全?你就不配做天王?為什麼要受制於人呢?難道你就不能取而代之?

    楊秀清想到這裡,感到一陣緊張,坐在椅子上,心還不住地跳。他穩一穩神兒,順手拿起一本書,翻了幾頁,原來是洪秀全編著的《欽定前遺詔聖書批解》。他厭惡透了,狠狠把這本書拋到地上。看了一眼,又從地上撿起來,撕成碎片,用火燒掉。

    他想:用火把他這本書燒掉,極其容易;要把洪秀全燒掉,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該用什麼辦法取而代之呢?

    他坐在椅子上,瞇縫著眼睛,苦想對策。他想把洪秀全刺死、毒死、絞死,甚至把他推到江裡溺死,可是,想來想去,都覺得不當。他認為:要叫洪秀全死,很容易,但是,人心向著天王,你把洪秀全害死了,人們不支持你,你也坐不了王位!洪秀全不就是有人支持,才當上天王的嗎?楊秀清想到這裡,心裡好像開了扇窗戶:啊!首先需要把人拉到自己這邊來,使他們在心目中只有東王,而無天王。那麼,都有誰能跟我呢?北王?對,北王對自己畢恭畢敬,不記前仇,我幾次給他處分,甚至有一次還很嚴厲,他對我還是那樣恭順。對,先要把他拉住。我要有北府的支持,事情就算有眉目了。

    楊秀清從椅子上站起來,背著手在屋中來回踱步。他又想到秦日綱:這個人很聰明,也有才幹。據說,他與北王關係也密切。倘若韋昌輝順從了我,秦日綱自然要向我依附,這就叫順手牽羊啊!楊秀清的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接著想:要爭取人心,離不開利祿。對,我一定要提拔、重用他,讓他感恩戴德,才能為我效命。賴漢英怎麼樣呢?不行,他是天王的小舅子,是親三分向。對這個人,不僅不能利用,還要……哼,就看他聰明不聰明了。楊秀清又想到胡以晃的頭上,這個人嗎,沉著老練,摸不透他的心理。都說他跟石達開不錯,可又沒有真憑實據。對這個人還要進一步觀察。當楊秀清想到石達開的頭上時,他站住了。再一次走到窗前,陷入沉思:石達開是個英雄,有勇有謀,很了不起,就連自己也欽佩他。不過,這個人心向洪秀全,決不會依附我,更不會對我順從。早晚有那麼一天,要成為我的死對頭。對他應該……置於死地?不,現在還不是時候,還要用他對付滿妖,打仗沒他絕對不行……

    楊秀清又想到眼前的事:今天在文武面前丟了醜,威信大跌,對爭取人心很不利。應該想個辦法彌補這個損失,叫百官看一看,還是我楊秀清有絕對權威。可是,這得採用什麼辦法呢?楊秀清挖空心思,想啊,想啊,突然眼睛一亮,計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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