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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喜中喜設宴賞珍畫 錯上錯罵酒覓事端 文 / 郭戈

    話說世貞回到家中,先來拜見母親。施禮問安,無非說些家常之話。老夫人見到世貞,自是親熱不盡,道:「我兒在外一向可好,怎地一去這多時間?」

    世貞只讓她高興,說些吉慶話兒,又道:「孩兒去許多時,不能為母親盡孝。

    母親向是康泰麼?」

    不問猶可,這一問時,老夫人先自淌下淚來,道:「如今還好。只是前時一場大病,險些不能見到我兒了。」

    世貞道:「如何便鬧起病來?」

    老夫人道:「只是你父督兵薊鎮,無端主出許多事來。」遂把唐順之巡兵、王抒因兵額獲罪,嚴府轉信求畫等前事一一訴說一遍。世貞心下甚是疑惑,道:

    「父親書信可在。」老夫人道:「迎兒,去與你家公子取來。」須臾,迎兒取出轉來。世貞音時,卻是一驚,道「此書信絕非父親手筆!乃是他人偽造。」

    老夫人驚道:「如何便不是?」

    世貞道:「父親為人謙恭,便字也寫得端重,鐵剛銀勾,一絲不苟。這書信雖摹擬的極似。只是憑腕間之力,運筆流滑,似其形不得其神。不細看時,極難辨出。此奸人弄奸騙畫之計也!如今那畫兒在何處?」

    老夫人道:「已送嚴府多時。」

    世貞跌足道:「苦也!那張擇端所繪《清明上河圖》有真本及贗本,我均獲於目。今家弟所藏,乃其贗本。此本乃吳人黃彪所造。此畫送去,若被嚴氏父子辨出真偽,定然猜疑我制偽本相獻,而將真本藏於家中。那奸人最是貪婪,豈肯放過,定然苦苦糾纏,或設陷阱生事,其禍無窮矣!」

    迎兒也慌道:「如今主米煮成熟飯,卻怎生是好?」

    世貞道:「只是哪個送去。」

    老夫人道:「正是家人莫成。」

    世貞遂喚莫成來相問。莫成聞聽大驚,道:「公子雖是明鑒,奈何畫兒已送去,怎地追回?」

    世貞掇頭歎道:「已是晚了,只怕不日,禍事要臨頭了!」

    一家人空自著急,再無萬金之策。

    世貞急問道:「那日你送畫時,是哪個接去,可曾請那湯稜稽看過?」

    莫成搖頭長歎口氣,便把那日送畫情景,復講一遍。

    且說那日莫成送畫到嚴府,那門人自恃家主父子雙稱相,甚是狂妄,只不與莫報。莫成無奈,小心賠笑道:「既是不敢驚動老爺與公子,可求稟告湯官人一見?」

    門人撇嘴冷言道:「湯官人正陪同老爺賞玩古董,怎得閒空來見你?」

    莫成舍下臉皮苦苦求道:「那湯宮人原是我家主人舉薦來的,煩哥只是告訴他一聲,只道我是來獻畫兒,或是出來也未可知!」說話之間,又掏出一錠銀子奉送,門人才愉懶說道:「死氣自賴,算便宜了你罷!」

    那湯裱褙聽說是王府獻畫,一陣風似出來,滿臉賠笑,客氣無比,嘴上也便似抹了蜜,大叔大叔叫得脆甜,攙他人府來。一路嘻嘻說道:「大叔果是送來的那《清明上河圖》麼?」莫成道:「正是。」

    湯裱褙道:「敢是恐相爺性急,這般快便送來?」

    莫成嗯一聲時,再不言語。

    湯裱褙歡喜不盡,自尋思道:「這傳世珍寶,相爺夢寐以求,如今我一紙偽書換他來,自是天大功勞!敢怕相爺一見此畫,笑得嘴似瓢兒,也足見俺老湯不是白吃乾飯的。如今有這大功,怕他日後不給俺些好處!」

    這樣一想益發歡喜,一路走來,又為主子賣弄富貴,盡將府中景物指點與莫成看。

    原來那嚴嵩並世蕃,自以為獨弄朝政,便是第二個皇帝,紙醉金迷,沉溺女色,猶嫌不夠,自思人主享天下之富,我也當極人間之樂!今天下者我之天下,此時不樂,更待何時?今宮殿雖壯麗顯敞,若無水軒樓榭,山光水色,當是無趣!

    這般想時,遂於江浙召精工巧匠百人,詔有司供具木材,凡役夫數萬,大興土木,經歲而成。果是輝煌壯麗。但見瓊樓玉謝,軒窗掩映,幽房曲室,玉欄朱楣,互相連屬。更有金虯伏於棟下,玉獸蹲於戶旁日。又選良家女數千,歌伎、舞伎、戲伶若干班。終日絲竹鼎沸,夜夜歡悅不盡。

    湯裱褙引莫成過園內,但見園內聚石為山,鑿池為湖,盡植天下奇花異草,放養人間珍禽異獸。把個莫成都得呆了,咋舌道:「這是人間住的麼?」

    裱褙笑道:「敢怕真是人們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哩。」

    莫成歎道:「我爺,修這景物,敢怕花的錢海了。要散與天下,伯是再沒窮人哩!」

    裱褙只笑不語,自是得意。因心下高興,賞他臉面,帶莫成來見世蕃。原來世蕃自恃父威,終年不臨朝,只在女兒堆裡鬼混,脂粉香中取笑。日日設宴,夜夜尋歡。近日因有徽王載綸自南方雲遊歸來,私獻春丸與嚴嵩結交。世蕃得之,喜不自勝,便是白日,盡與嬌妾嘗試,雲雨尋歡。昏天黑日,竟不知日頭起落。

    二人到廳前,欲待稟報,忽被小廝攔阻道:「公子與眾芳姬在廳內賞畫,概不准入。」

    湯裱褙道:「不知甚畫,如此著重?便是連我也不肯麼?」

    小廝搖頭笑道:「便是經歷,也不肯讓見。」

    裱褙笑道:「妙,妙!我明白了!」

    遂賞與莫成一錠銀兩,只自己將畫兒收好,送莫成去了。

    你道世蕃得何珍畫,竟不肯使湯裱褙看上一眼,原來又是那真人載綸,托南方商人,為世蕃繪了二十七卷春圖,正應了那二十七姬妾之數。圖中所繪,皆自歡樂佛脫胎而來,盡為男女交媾淫樂之狀。果是天下第一淫,人間無故手。

    世蕃這般縱淫,天下難尋。因此惱傷了世貞,遂創作小說《金瓶梅》,內中對世蕃盡情嘲弄,千載留下臭名-也是世蕃自取其禍。此後話不提。

    且說那湯裱褙等到嚴嵩退朝,才將那《清明上河圖》給他奉上。那老賊見了此圖,只笑得嘴角扯到耳後,眼睛瞇成一條線,忘形笑道:「妙哉!妙哉!此圖價值連城,實是罕世珍寶,同之相比,珠寶失色,金玉無輝。今日我得此圖,天下富貴,可得半矣!」

    是日遂置酒席,又將那畫兒掛在廳壁,閤家飲酒賞畫,慶賀一夜。

    過了幾日,正值嚴嵩生辰,又在園中大堂上鋪氈結綵,擺開大宴,邀請朝中文武官員,呼出府中女樂班及戲伶,又召來京中著名歌伎助興,正是要大大慶賀一場。是夜大堂之內,寶燭輝煌,鼓樂喧天,熱鬧異常。果真是天上豪華神仙府,人間富貴第一家。

    因嚴嵩位居一品,叼封上公,值他生辰,朝中官員個個送禮慶賀。其中多有溜須舔痔之輩,為討他歡喜,親娘老子死了也不管,盡為他來賀喜慶壽,只把這個機會,看得似性命般重,又早為他搜尋盡天下珍玩異物來獻。本是豪華盛宴,更添奇珍異彩。

    待各官到堂前,嚴嵩至階下迎接,相見禮畢。各自入席。上過頭湯,戲子獻演,真個熱鬧非凡。先由家人嚴年賀壽唱道:

    天壽耆年,南極壽星高照。今朝壽堂排壽宴,壽堂深處風光好。壽堂前,珠圍翠繞;壽宴開,喧壽樂,增壽考。俱願年年當此日,一杯壽酒慶年高。

    席上官員,俱上壽詞。鄢憋卿乃義子,先唱《山它子》,又有中書羅龍文唱《大和佛》慶壽,又有唐順之唱《紅繡鞋》祝賀。

    嚴嵩聽眾官一一相賀,滿堂聲喧,喜氣洋洋,心下大喜。連飲數杯,乘酒興哈哈笑道:「諸位大人才高八斗,詞藻清雅。老夫承蒙深情厚意,自當和詞酬謝,我便唱曲《慶東元》吧,只怕白老鴨嗓子,叫諸位見笑!」遂唱道-俺將真心兒待,又把這筵宴來設。扳今弔古,分什麼枝葉,你在俺眼前,使不得你那之乎者也,詩雲和子曰。

    眾官聽罷,哈哈大笑,俱奉承道:「大人好個興致,即興之作,妙趣無窮。果是滿腹經綸出口成章!高!高則高在之乎者也;妙,妙則妙在詩雲子曰。信手拈來,天然成趣,實堪敬佩,我輩遠弗如也!」

    自有那阿諛之徒,因見人多喧鬧,又輪不到自己出頭露面唱曲祝壽,生怕主人不知道自己來討好,枉自送來許多賀禮。倒討不回半點人情,便捧起酒盅兒湊到世蕃眼前顯白道:「相爺壽辰,公子怎麼能無詩干坐了?若無詩詞,當罰這杯酒!」

    原來此時世蕃酒已多了,因沉溺女色,身子被淘空了,才幾懷酒落肚,酒意便上來,頭暈臉熱,已自恍惚,如今見恍悠悠一個人來勸酒吟詩,推不得,便也恍悠悠立起,恍悠悠唱一曲《水仙子》道:

    俺,俺,俺,俺只管把金樽,怎,怎,怎,怎說得不醉方休,開懷痛飲?早,早,早,早已是醉醺醺,強,強,強,強陪那眾仙賓。苦,苦,苦,苦到夜來沒精神;怕,怕,怕,怕那眾芳卿,忒是纏人。想,想,想,想羅帷寂寂,怎消受忍?還,還,還,還將這貓尿,舉杯銷魂。喝,喝,喝,喝個六親不認!

    眾人聽罷,一齊拍掌稱絕,哄笑成一片。笑嚷道:「此夜此情此景,便是神仙也忘形一醉。公子果然風流天下,不拘一格,助興!助興!」

    嚴嵩見堂上熱鬧異常,心下甚是高興,又因新得了那罕世珍畫《清明上河圖》更是得意洋洋。今見一個酒宴,鬧得熱火朝天,不亦樂平,愈發歡喜不盡。龍鍾之年,竟也忘形,起身呼道:「今日良宵佳宴,豈能無宮商新調兒,前日我值宿朝房,陪皇上聽御樂們唱了一套新曲,真個是清新婉麗,就叫一美人到我房中來,足足唱了百十來遍;第二夜時,又唱了百十來遍,我才學會,今日這般熱鬧,引得我曲興也發作起來,便拼上個老鴨嗓兒,唱與你們聽聽!」

    眾人聽罷,一齊歡呼奉承道:「我們一向不曾聽相爺唱曲,今日正要一飽耳福,洗耳恭聽!」

    有人先奉上酒來,道:「先奉相爺一杯潤喉。」

    嚴嵩接過一飲而盡,哈哈笑道:「好個潤喉,敢怕只潤出個老貓調兒來!」

    遂一手拉過身旁一個弄琵琶的歌伎道:「你們好生與我彈,我便唱了!」

    遂命歌伎絲竹並進,按宮商調,自把那每夜學唱百十遍的《醉中天》《大蝴蝶》唱道:

    彈破莊周夢,兩翅罵東風。三百座名園一採一個空!誰道風流種,唬殺尋芳的蜜蜂。輕輕飛動,把賣花人扇到橋東。

    嚴嵩嘶啞唱罷,自笑道:「見笑了!見笑了!」

    眾人齊聲奉承,道:「唱得好!唱得好!果仙曲也!只是這蝴蝶兒忒個厲害,怎地竟把賣花人扇到橋東?只怕沒跌入河裡。」

    眾人笑罷,嚴篙對諸歌伎道:「唱完了,如今該是眾位美人兒唱了!」

    歌伎要唱時,早被世蕃濛濛懂懂搶前兩步推開,道:「她們能唱得甚好曲。

    我自有妙曲,便是神仙,也唱不得;即使皇上,也不曾聽過。自是妙致得很。我若唱罷,管教笑得你們噴飯,一個不笑,罰我三懷,兩個不笑,罰我六壞,眾人都不笑,只用酒罈兒來罰便是!名兒也好聽哩,喚作《姑娘腔》」遂唱道:

    娘娘廟兒一丈八,姑娘燒香她思冤家。只為夜來無人伴,夢見蜜蜂兒花心爬;一爬爬得肚兒大,圓鼓鼓恰似大西瓜。瓜兒自是田溝長,摘時便聽一卡嚓。野蔓結瓜斗來大,不知是瓜是娃娃。蹦地一個晤溜兒屁,醒來不見大西瓜。

    眾人聽時,喝嗆了酒,笑噴了萊,淋濕了袍兒,仰掉了帽兒,哄堂笑個不止。這原本莊稼地裡浪腔兒,此時唱在將相人家,倒果有妙趣。只把那赫赫威勢,傲慢驕狂氣焰,笑沒了影兒。

    酒至半酣,因是慶賀壽辰好日子,又有得畫之喜,嚴篙只教盡情歡樂。先喚女樂,點唱了《三十二腔》,又唱了一套「雪景融和」、後又搬演戲文。子弟鼓板響動,遞了關目揭帖,先是揀了一段《劉智遠自兔記》唱不到半截,聽得不是個滋味兒,又換了《玉宵女兩世姻緣玉環記》看看三更時分,戲文將完,嚴嵩有意賣弄,高聲說道,「今日盡興,須收得個好場,只去請壓軸兒戲上來!」

    嚴年會意,緊忙去書房請來《清明上河圖》卷軸並嚴嵩詩稿,瞅瞅戲完,便焚上一爐好香恭候。

    嚴嵩起身,淨過手,便將那《清明上河圖》親自懸掛於壁上,微微笑道:

    「前時酒宴,不過儘是兒戲,不足以助興,戲文雖好,不足以動清,我這裡還有無聲的壓軸好戲,管教諸位大人醒酒醒神。」

    一語未落,驀地階下一片鼓樂嘹亮,燈火驟明。原來又早備下千盞燈火候用。熱鬧氣氛,更盛前時,恰似盛宴此時才開。

    眾官紛紛聚攏到那《清明上河圖》旁,團團圍觀。有知此畫的,瞪大眼睛,驚訝不已,失聲驚道:「此乃宋人之作,傳世之珍,便是御苑禁宮,也求不得,如何相爺得手?也有那見所未見,聞所未聞者,聽他一吆喝,愈發擠攏過來,盡伸長脖兒,屏住氣兒,瞪得眼睛只怕掉落下來。懵懵懂懂,盡瞧那千古珍畫的妙處,也便不懂裝懂,只充作六個腳趾頭,嘖嘖讚道:「好大,好大一幅畫兒,端的厲害!」說時便搖頭晃尾,盡興指點,活似行家裡手。

    嚴嵩見伏,益發得意,盡興樹點,恰似講學一般,益發誇得神乎其神,道:

    「老夫與東樓,自好古玩、寄器、金石、書畫,但有所聞,必重金以求。今家藏珍異無數,便是天下絕品,也有半數,雖不比御苑,自是敢稱天下第一家也!然比之此畫,萬不及一。同置一室,則令珠寶失色,金玉無輝,實不為過。昔日無進第便聞此畫,夢寐以求,只道終生不可得。今恰值壽辰,偶購此寶,一生夙願可了,果是三生之幸也!休道老夫稱狂,今得此畫,便是那鄧家銅山,郭家金穴,石崇聚寶之盆,呂純陽祖師那個點石成金的手指頭,也不肯與他換!今日與諸位大人同賞此畫,並題小詩幾首,乃八旬之翁,自述其情也!」

    眾人看他詩時,無非是思畫之切,愁畫之苦,得畫之喜。眾人看罷,交口稱讚,個個奉承。看畫的,則歎畫工之巧,看詩的,則贊才情之高。盡道畫為罕世之寶,詩乃傳世之作,奉承得緊時,只不怕大風閃舌頭。哄笑熱鬧之時,卻有一人才看兩眼,便淡淡一笑,似有譏諷之意,撥開人群,獨自回到席上。孤身飲起酒來。恰似局外之人,一幅淡漠神情。

    嚴嵩如何不見,觀他神色,甚是驚愕,暗思忖道:「他乃當今名人,雖不比世貞那小兒名高才大,卻也詩文俱佳,且是丹青高手。如今這般模樣,敢怕是妒忌我得此畫,或譏笑我詩文不成?」心裡雖是惱恨,只仍堆下個笑臉,作無事人一般,近前問道:「唐大人為何飲此寡酒?」

    唐順之見嚴嵩相同,慌忙起身拱手謝道:「大人今邀下官至此,自是感激不盡,深情厚意,永不敢忘。既是承蒙錯愛,不敢欺瞞大人,枉加奉承。」

    嚴嵩聽罷一驚,緊忙問道:「唐大人何出此言?難道我詩詞,有甚不妥之處麼?」

    唐順之道:「大人詩詞,雖可稱妙,然而那傳世珍畫,乃為贗本,實不足為道!」

    只這一語,恰似兜頭一瓢冷水,澆得嚴嵩心寒了,頓時大驚失色,渾身抖起來,急問道:「怎麼,你道此畫,卻是假的?」

    唐順之自是酒多話多,淡淡一笑道:「此乃贗本,世人所造矣!」

    嚴嵩頓時怒不可遏,失聲吼道:「大膽狂徒,難道他敢誆我不成?」

    只這一吼,把個亂哄哄廳堂,驚得死一般寂靜下來。眾官面面相覷,驚慌失措,不知生出甚事,使這喜慶之夜,攪起天大風波。」」世蕃近前,氣沖沖吼道:「好端端個酒宴,哪個這般無禮,使人掃興?」

    嚴嵩氣沖牛斗,狂怒不止,連連吼道:「想我爵尊一品,為天子之股眩,權總百僚,為朝廷之耳目,廟堂寵任,朝野側目,便是皇上,也決無戲言,於我有欺!那小小狂徒,如我刀下雞犬,竟敢如此無禮,戲弄老夫,可氣!可惱!」

    說時怒髮衝冠,渾身抖顫,兩手便在空中抓。羞怒之狀,恨不得4將欺他之人從空中抓來,撕個粉碎,一口吞下。

    唐順之見狀,甚是惶惑,自悔失言,慌忙起身拱手勸道:「大人息怒,自是下官失言,見罪,見罪!」

    嚴嵩一拂袍油,怒道:「干你甚事!你只講此畫如何便是假的?」

    此時唐順之只不願說,又不敢不說,躊躇半晌,方小心講道:「宋時張擇端手本,歷今有四百年。聞其真本,造化天功,細窮毫髮,筆勢驚人,舟車橋樑,樓屋城郭,都得筆墨章法巧妙,遠非近代人能辦。宋代之後,因後人所鍾愛,自出現不少摹本。元有趙雍本。當今有……」

    欲待細述,嚴嵩哪裡聽得耐煩,拂袖打斷他話語,急道:「休得囉嗦,你只講真本與贗本,究竟如何不同,怎知便是假的?」

    唐順之連連拱後稱喏,道:「李東陽《懷麓堂集》卷九題《清明上河圖》一詩,有這樣兩句:圖成進入緝熙殿,御筆題籤標畫面,可見真本當有御筆題籤,贗本絕無。此圖據下官看,也原非是真,試觀麻雀小腳而踏二瓦角,據此便知其真偽。」

    嚴嵩聽時,慌取畫捲來看,眾人好奇,俱圍攏來,嘁嘁喳喳,來尋那麻雀腳爪。

    世蕃本不耐煩,又見眾人亂亂哄哄,不禁吼道:「便是假的,礙你娘蛋疼,狗抓耗子,偏你娘礙手礙腳!」

    眾官被他罵上一臉火來,個個一副窘相,再坐不得,紛紛起身告辭。

    嚴篙與世蕾,也不去送。眾官乘興而來,敗興而去,自歎空送許多禮物,只換一肚子氣來。

    卻說嚴嵩父子,細察那畫兒,果如那唐順之所說,真個是贗本無疑,愈發氣惱。嚴嵩只道那王府有意嘲弄,一時氣血上湧,踉蹌行不得幾步,跌坐在椅上。

    家人見狀,個個嚇得魂兒都飛了,慌忙扶他去房中安歇。

    世蕃仍是狂忽不止,只道心機用盡,才騙這畫兒上手,又請朝中官員張揚慶賀,不想落個草草收場,那裡忍得這口惡氣,怒沖衝去尋湯裱褙生事。只因這一去,有分教:花枝葉下猶藏刺,人心怎保不懷毒。

    畢竟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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