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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無情父逼畫奪嬌 荔枝女移花接木 文 / 郭戈

    卻說世貞同徐知府來到他私衙,顧瓊已在門前等候。一同進來,見禮坐下。

    徐知府道:「王大人是遠客,只委屈了。今日私會,休要見外,便如在家一般。」

    顧瓊道:「今日承蒙府台盛情,設宴款待我與侄兒,沒甚敬意,前日新買了個妹子做演技,特喚來賞玩。」先是在知府齋外小園上茶,那小園疊石成山,疏泉作池,奇葩異卉,遍地都是。迎面雕闌曲檻,別有洞天;霧閣雲窗,極為雅麗。

    茶上,知府請世貞入首席。世貞因顧瓊在,道是晚輩,謙讓顧瓊在上;那顧瓊又推知府上座,知府又恐失禮,復推世貞。謙讓半日,方才分賓主坐定。少頃喚那演技妹子入內,果見其貌先不一般。眉目如畫,雙頰如暈若霞,短衣打扮,益見其矯健英姿,輕捷如燕、上前叩過頭,遂在園中演技。

    先是在草坪處,對豎起兩根粗大堅實的竹竿。竿首各有孔,穿一條十丈餘長彩索,橫亙如虹,高出簷際。那妹子輕捷如猿,手腳齊施,嗖嗖數步,攀到竹竿頂端,遂凌鳳微步,立於彩索之上,且退且前姿;少頃,忽在索上凌空騰躍,翻起觔斗。或向前翻,或向後翻,若履平地,驚鴻游龍,不可比擬。俄爾凌空騰起,忽失身墜落下來。眾人皆驚,一聲啊字未出口,忽見其金蓮如鉤勾住繩索,擲身倒懸。眾人歎其技險,捏一把汗,又見她翹起一足,只用單腳勾住繩累,往來擺盪,如流蘇飛騰,久之,纖腰叵折向上,頭近繩索,卻又不攀援,反探首出胯下,柔若無骨。

    世貞看得高興,歎道:「小小年紀,如此絕技,確是罕見。」。」一言來畢,見她驀地翻騰向上,還沒看得仔細,又見她單足立於索上,合掌效南海童子膜拜,隨後翩然而下,輕掠雲鬢,嫣然一笑,竟神色自若,眾人為其絕技驚駭,無不讚歎……

    那妹子只十四五歲,乃吳中人。顧瓊新近買來的。鄉里人家女兒;要不多銀子,只四兩半。顧瓊愛她藝技,寧肯多花了一兩五錢。演技完畢,那妹子叩頭謝賞,徐知府喜她色藝雙絕,牽她手兒問道:「你叫甚名字,幾歲年紀?」

    那妹子羞澀道:「我今年十五歲了,名叫雲倩。」

    顧瓊見知府喜歡,遂順水推舟說道:「若是府台大人喜歡,便送與你罷了。」

    知府自然不拒絕,甚是歡喜。世貞雖是憐惜她技藝,也不便多言。

    這時室內擺上酒席,僕人來稟報。知府遂邀二人到-裡。穿過夾道,進了一個月亮門,裡面三間小-,壁上桂一幅單條軸畫,卻是唐寅手筆,新花百金購來,尚未向趙文華進獻,不知他竟去了。徐知府見這畫兒,摹地又想起剛才新得的雲倩,心想即是無從進獻,一併自己留下受用罷了。自是會心一笑,二人哪知就裡。

    室內一張樹根雕做的天然茶几。擺著個古銅花觚,內插幾枝玉蘭海棠。宣銅爐上焚著香,案上擺著幾部古書;壁上掛著一張錦囊古琴,兼之玉蕭、象管,俱是昔日愛妾所喜之物。如今愛妾既去,上面也蒙了些須微塵。房內鋪一張柏木水磨涼床,白紗帳子,大紅綾饅,饅上畫滿蝴蝶,風來徐飄,宛如活的。床上正是薰得噴香,只為驅逐那夜夜腥臊之氣。窗外白玉石盆內養著紅魚,綠藻掩映,甚是可愛。柱上貼一幅對聯:「堪憐花底鶯聲巧,不使天邊雁影分。」卻正是徽王真人手跡。,那真人原住此房,近日不知又雲遊何方,只留下一床錦夢。

    三人飲酒時,世貞問道:「今日姑父邀小侄至此,有何指教?」

    那顧瓊只是持須顧盼房內陳設,聽世貞問時,方回醒過來,含混說道:「賢侄千里而來,一向多有怠茫今日敢動勞府台相邀,只是同侄兒敘敘私情,請教些詩文。老朽但有失禮之處,還乞請見諒。」

    徐知府只笑著勸酒,道:「至愛親朋,哪裡有許多計較!便是二人有些小小不快,今日飲三杯,也就罷了。只是久慕大人才名,遍聞天下,一向不曾拜會,今日有幸光臨。正欲求教。」顧瓊笑道:「正是,正是,天下文章,當推七子,賢侄乃七子之魁,但求酒興酣時,恭聞佳句。」

    世貞哪知就裡,推辭不得,被二人輪番勸酒,左一個三杯,右一個三杯,直飲得面如施朱,醉意微醺。那徐知府見狀,又笑笑道:「只飲酒無詩,自是遺憾。

    我便行個酒令,以酒為題賦詩。每人詩裡,必要有個酒字,哪個錯時,要罰三杯。」

    世貞見他二人只是一味勸酒,並不提柔玉親事,心下狐疑,怕是二人串通有奸。

    欲要問時,又怕翻破情面,弄得尷尬不可收常暗自想道:「看他二人之意,只是要將我灌醉。且逢場作戲,耍他一耍,只怕我不醉時,你自醉了。」如今見知府要題詩罰酒,便一口應允下來。

    徐知府道:「王大人名重天下,譽滿文壇,下官不敢班門弄斧,便吟《泛舟》一詩,請見笑指正。」遂吟道:

    水口移舟入,煙中載酒行。渚花藏笑語,沙鳥亂歌聲。晚棹沿流急,春衣逐吹輕。江南採菱曲,回首重含情。

    世貞聽罷笑道:「此乃君采之作,其詩果佳。

    如宋人葉雲,幾奪天巧,又如倩女臨池,疏花獨笑2。果俊逸自然!當與子業媲美。」顧瓊道:「子業卻是何人?」

    世貞道:「便是那高叔嗣。其詩品清逸,沉婉雋永,多獨至之言。其《安肅縣寺病居》尤為可佳。」遂吟道。

    野寺天晴雪,他鄉日暮春,相逢一樽酒,久別滿衣塵。

    顧瓊道:「咱吳中山水獨秀,多出才子,今人盡講,吳下能詩者朝子循而夕元美。

    子循如齊魯,變可至道:元美如秦楚,強遂逞王。那四皇甫兄弟1結果如何?豈能與賢侄相提並論?」

    世貞道:「四皇甫兄弟,俱擅菁華,乃我吳中一時之秀,海內寡儔。只是小侄,未必詩如秦楚,豈敢居強。」顧瓊道:「賢侄自是過謙。子循2之詩,我不曾記得,倒記得一首《治平寺》,卻是子安的。不知有何妙處?」遂吟道:

    風到中香界,獨往意冷然。步引花木亂,看坐州島連。一林寄空水,滿院生雲煙。

    正此化心寂,鐘聲松外傳。

    世貞道:「皇甫兄弟之詩,-詩多清逸,訪則詞藻華麗,濂尤善於哀悼之作。

    子安此詩,雖非上乘,倒也雅致自然,絕非雕繪模擬之作。」

    世貞這裡說時,那徐知府早擎起盅兒,嘻嘻笑著。待世貞說罷,方開口道:

    「顧兄聽王大人講詩入迷,這酒也當罰了。」

    顧瓊道:「因何罰我?」

    徐知府道:「約法在先,詩雖好,只是裡面沒個灑字。」顧瓊接過盅兒道:「也罷,只因侄兒講得極妙,卻把我害了。」遂把酒一飲而盡,抹著嘴唇說道:「賢侄乃詩林魁首,該是聽你自己的詩了。」世貞笑道:「小侄拙作,有污耳目。倒是《南園九先生》之作,多富南國情調,藻麗披紛,獨具南歌本色。我便吟一首《夜聞譚七吹笛》,只不罰我便好了。」遂吟道:

    譚君置灑燒銀燭,為我停懷吹紫玉。正逢蘭佩贈佳人,何事竹枝奏離曲!數聲裊裊斗柄低,漸雁衷損人耳啼。霜滿洞庭悲落木,螢流長信恨空閨。

    世貞吟罷,徐知府連連笑道:「要不得,要不得,若只吟詩罰酒,敢怕王大人是滴酒不沾了,倒只苦了我與顧兄兩個。還是依次飲酒為好。」顧瓊道:「正是。怕我這裡吃醉時,賢侄倒肚裡空著。」

    一面飲酒,徐知府又道:「下官正要向王大人討教,如今我們這裡南戲最盛,諸腔雜亂,卻是何處為最好?」

    顧瓊槍嘴道,「自是我昆山腔最佳。」

    徐知府過:「敢怕因你是昆山人,便老王賣瓜,自賣自。侄是聽王大人指教。」世貞正是酒多話也多了,乘興道,以今南戲有弋陽、余姚、海鹽、昆山諸腔。今唱家稱戈陽腔,則出於江西、兩京、湖南、閩廣用之,稱余姚腔者出於會稽,常、潤、池、太。揚、徐用之,稱海鹽腔者嘉、湖、溫、台用之。惟昆山腔只行於吳中。戈陽腔以鼓為節,調又喧鬧。海鹽腔卻是以拍為節。原來南戲的歌唱,儘是以蕭管為主,和北方以絃索為主相對抗。倒是那昆山魏良輔3,集南北主器於一堂,一切皆拉來為他自己所用,笛、管、笙、琵之合奏,故盛行一時,流麗悠遠出三腔之上,聽之最足蕩人,妓女尤妙。始創昆腔。」徐知府道:「大人博學,吾輩遠不及:那粱辰魚1所著《浣紗記》,果是艷詞妙曲,滌人肺腑。

    不知大人可聞?」

    世貞笑道:「呂閶白面冶遊兒,爭唱粱郎雪艷詞。那《院紗記》流行最廣,哪個不曉得?」

    顧瓊道:「天下諸戲,最妙莫過那《院紗記》,老朽真個是百看不厭哩。」

    世貞搖頭笑道:「《院紗記》雖詞曲甚妙,世人爭先睹目,然非上品。此戲惟穿插他事過多,頭緒紛煩,敘述時有不能一氣貫穿之處,描寫也過嫌匆促。其擅勝處只是熱鬧排場,曲調鏗鏘而已。似范蠡、西施那麼緊要的人物,也未能將其寫得性格活潑起來,唯寫伍子胥與伯-則頗為盡力,蓋那樣的人物本來是比較容易寫得好的。實是滿而妥,間流冗長。」

    三人先是看演技,後又飲酒賦詩,時間便長了。

    那顧瓊見世貞被他穩住,暗暗高興,一面又不時偷望外面日影,等候消息。

    正飲時,忽有僕人入內稟報:「門外有人求見顧老爺。」

    顧瓊聽罷,擲懷於案,擊掌大笑道:「大事成矣。」世貞見他忘形,驚訝問道:「姑父有甚大事,如此高興?」

    一語未畢,那顧瓊驀地虎下臉來,冷冷笑道:「何須問我,你自己應知。」

    世貞道:「姑父何出此言,侄兒不知有何事得罪?」

    顧瓊怒道:「想你在京之時,依仗才名,胡謅得幾句詩句,便逞強胡為,與那朝廷罪犯勾結,死後又主殯喪,寫悼詩辱罵相爺,本是叛逆之舉!老夫尚未見怪,卻又壞我女兒婚姻,騙我絕世珍畫,做出不肖勾當,攜我女兒並那《清明上河圖》私逃,實為雞鳴狗盜之輩!如今我給你臉面,請你至此飲酒、只私下派人將我女兒並那珍畫取回府中,並不干你事,從今之後,你我便一刀兩斷,也算給你臉面。」世貞被他羞辱,頓時氣血上湧,火撞腦門,欲待爭辯,因是心中惦念柔玉,一時焦躁,心如火焚,拍案大罵一聲道:「無恥之輩,枉為父母,可知天下還有羞恥二字。」遂憤憤飛快出門而去。

    徐知府初時見二人惱了,尚自假意相勸,如今見世貞出門而去,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原來那顧瓊,卻也忌憚世貞,便暗裡買通徐知府,設計誆他來飲酒。暗裡又使人將小店圍緊,又早準備下篷船,只待將柔玉並那珍畫搶到手時,便來衙內回稟。如今顧瓊見門外家人稟報,料定事成,便驕狂起來,縱使得罪世貞,哪還計較。

    徐仁義自是得了許多好處。如今見事成,拱手賀道:「顧兄大功告成,令愛無恙,珍畫壁還,可賀!可賀。」嘴裡這般說時,心下卻暗自思忖道:「久聞那《清明上河圖》,乃宋人所繪,罕世國寶,千古絕筆。一生恨不相見,卻如何上得他手?無怪乎他不惜情面,對王世貞這般狠毒,又屢使重金求我相助,原來有這等絕妙機關在內!這老兒也真真狐狸般狡詐,卻連我也蒙了!不是他偶爾失口,說出這珍畫蹤跡,便是踏破鐵鞋也難尋了。如今他露出馬腳,便是置他一死,也要將這畫兒弄到手。如今朝中相爺正自暗訪名畫,若能以此迸獻,怕沒那錦繡前程。」心裡這般想時,對那顧瓊益發慇勤相待,賠笑應酬。

    卻說世貞自知中了奸人惡計,心下懊悔,如飛一般,向那郊野小店奔來。待氣喘汗流趕到店內,庶見房內雜物零亂,空空落落,哪還有半個人影?世貞益發心急,將那店內店外搜遍,並不見半點蹤跡。

    且是急躁悔恨,晴自歎道:「如今柔玉並翠荷,想必被槍去多時。只怪我一時失察,本曾與妹妹同走,遭遇這許多惡事。空負了妹妹一番癡情!妹妹自是性烈,倘若苦苦逼婚,定是死也不從,如果有個三長兩短,我有何顏生於世上?也是那老狗骨頭,鮮無廉恥,弄下奸計,將我騙了;想我堂堂七尺男子,竟中小人圈套,可氣,可惱!世貞百感交集,正自氣憤,忽聽得牆角瓦缸裡面,有索索聲響。心下驚疑,放開看時,卻見有人蹲在裡面,身子在水裡,頭只縮著。世貞認出正是店家老兒,一把將他提出。那老兒見世貞時,渾身似篩糠,兩膝發軟,撲通詭在地上,連連求告道:「相公饒命!相公饒命。」世貞正急,發怒問道:

    「老殺才,我只問你,我家妹妹與丫環,哪裡去了?」

    老兒戰戰兢兢,只是辯解道:「相公老爺,不干我事,果真不干我事!你早來一步,自己便看得清楚,如今遲來一步,我說時,只伯你不信;老兒不敢扯謊,若是扯謊,便天打雷劈、嘴裡生瘡,也是活該。如今你來得遲了,那小姐二人,被她家僕人搶走多時了。」世貞心煩,偏他又羅嚎,急催問道:「你休囉嗦,只快些講,小姐如何被搶走?」

    老兒偏囉嗦道:「相公老爺,老兒真個不敢扯謊。扯一句謊時,到明日死了,不使繩子槓子抬我,只叫野狗叼去。」

    世貞忍耐不住,喝道:「你倒是講與不講?」

    老兒囉嗦半晌,說出一番活來。

    卻說午後世貞出去之時,那店家老兒,正偷偷往灑壇裡兌水。因是心下有鬼,怕人瞧見,便鬼鬼祟祟,不停張望。恰見門外兩個閒漢,坐在一堆谷草上面,忽躺忽坐,直往店裡偷看。老兒犯疑,連連回頭,又見遠處河漢口,隱隱停一頂小轎,四個轎夫模樣的人,正自隱在樹後悄悄說話兒,也不時偷偷向店裡瞧。老兒驚惑,怕自家生事,酒也不管了,喚女兒荔枝兒來商議。荔枝兒自是靈透,也不言語,裝作外面去餵雞,嘴裡咕咕喚著,甚是但然。

    到谷坪時,恰見一轎夫趕來,只喚肚痛,要尋熱水喝。荔枝似隨意閒問道,「你那轎兒,抬得有人,可要住店麼?」

    轎夫道:「不要住店,是空轎子,只到城裡接夫人。」

    荔枝兒又問道:「你們從哪裡來?」

    轎夫道:「只前面那村子。」

    荔枝兒見他鬼祟蹊蹺,假作不高興道:「不住店時。哪個空把水與你喝。」

    仍咕咕喚著雞兒,轉身去了。

    將近店前,又回頭看時,見那僑夫仍不去,只是偷偷張望,心下益發疑惑,便來柔玉房裡說知。柔玉舔破窗紙看時,見那轎夫果是自家府中奴僕裝扮,心下明自要生事。翠荷聽時慌了,急尋世貞,偏又不在,對柔玉道:「小姐,如何是好?」

    柔玉略思忖片刻,淡淡一笑,並不慌張,問翠荷道:「如今定是來搶我回府。

    妹妹肯幫忙麼?」

    荔枝兒性直,因是同柔玉混得熟了,對她甚是敬重,不待翠荷回答,搶嘴說道:「姐姐用我時儘管講,便是打架,也敢咬他。」。

    柔玉嗔笑道:「哪個要你打架,此時可尋得矯子並轎夫麼?」」荔枝兒道:

    「敢怕是方便,我瞧瞧就來。」去時不久,復興沖沖跑來道:「正有送醫生的轎子才回來,便喊住了,正在後門等候。」、柔玉喜道:「如此正好,因是事急,等不得哥哥國來了。」遂如此這般,俯首向翠荷叮囑一番。

    荔枝兒聽得悶了,急嘴說道:「怎地只對她講,敢怕你親她,便把我丟了?」

    柔玉謝道:「妹妹已是費心,只不敢再動勞。」

    荔枝兒不悅道:「便是誆我,我也猜得出來。敢怕是將頂空轎兒騙那些狗才?

    只是那轎兒是空的,易看出來,只伯露餡兒。」柔玉道:「便只好如此,因是事急,顧不得許多了。」荔枝兒撅起嘴兒嗔怪道:「姐姐信不過我時,我便將那轎兒退了,隨你兩人怎地。」說時轉身欲去。

    柔玉忙哄她道:「好妹妹,姐姐並非信你不過,實是不敢再動勞。」荔枝兒道:「我只老大個人了,還沒坐過轎兒。

    如今我正有好法兒誆他!便讓我坐在轎兒裡面,喚翠荷姐姐下面侍奉。叫那班狗才將我槍走,自是好玩兒,姐姐仍穿那公子衣裳躲去,管保平安無事。他們槍走我時,便到衙門打官司,也儘是咱的理兒了。」柔玉道:「妹妹雖是好意,只教姐姐心下不忍。」荔枝兒再不言語,上前動手剝下她的衣服,嘻嘻笑著穿戴起來,只把自己舊衣往地下一擲,抿嘴兒笑道:「如今我去坐那轎兒,只是委屈翠荷姐姐。不管你了,你須逃得遠些才是。」翠荷向窗外張望半晌,這時回過頭來說道:「既是妹妹如此好意,再不必推脫,小姐快更衣速去罷。」三人商議妥當,喬裝改扮完畢,荔枝兒便拉起翠荷,三腳兩步趕到門外,先自鑽進轎裡。翠荷便囑咐轎夫一聲道:「因是我家老夫人病重,小姐須急忙趕回,片刻耽誤不得。

    跑得快時,每人賞一兩銀子。」轎夫見這般合算生意,自是歡喜不迭,拾起轎子,飛快奔跑。翠荷尾隨轎後,只裝作怕人認出般慌亂模樣,催促快走。此時柔玉,早已改扮男裝,悄俏出門去了。

    且說翠荷跟定那小轎,跑不上一箭路,早有四下潛伏的家人,認出丫環翠荷,便東邊兩個,西邊三個,一齊跳將出來,上前搶奪轎子。翠荷故作慌亂喊道:

    「小姐要急去城裡尋王家表哥,哪個敢攔,怕不要命麼。」翠荷喊得愈急,愈顯慌亂,那家人則愈認作真了。只當矯子裡面千真萬確是柔玉小姐無疑,因個個領了家爺的命,只待搶回人時,邀功領賞,管什麼翠荷亂叫,搶上前來,一陣腳踢拳打,只向轎夫吼道:「這是我們的轎子,你們怎麼敢偷了就跑?」

    四個轎夫,怎抵得一群虎狼,只被打得東倒西歪,不由得不放手,早有四個假轎夫搶上前來,抬起轎子飛一般跑去。翠荷只裝作慌恐,亂呼亂喊:「小姐還有急事要去,你們抬往哪裡?」

    眾家人見翠荷阻攔,益發跑得快了。約半個時辰,跑到河邊;早有篷船在那裡等候。見轎子到時,幾個丫環探頭:問道:「小姐可來了麼?」眾家人答道:

    「就在轎裡。」待篷船上有人搭跳板於岸上,幾個人也不落肩。

    竟將矯兒抬上船來,待船開時,方落轎子。因是怕小姐性烈不肯上船,發生意外。轎子一落,便有丫環團團圍攏上來,喝退家人,嗲聲嗲氣勸道,「小姐受驚了,休怪奴才無禮。」

    待將轎簾拉開,裡面呼地跳出個人,倒把丫環們嚇了一跳。仔細看時,驚得個個面面相覷,叫起苦來。只見她揎袖挽肘,叉腰而立,杏眼圓睜,一副要撕打的架式,喝一聲道:「龜孫兒,你們搶姑奶奶到這裡做甚,敢怕是哪個沒娘,搶我去麼?」。

    丫環們哪敢言語,盡四散躲開。家人趕來喝道:「你是哪個?怎敢冒充小姐被抬來?」

    荔枝兒冷冷一笑,咯咯咬得銀牙響,著惱說道:「哪個充你小姐?青天白日,你們狗膽包天,膽敢搶奪民女,不怕朝廷三尺王法?」

    船上仗是人多,哪聽她說,便七手八腳將她綁了,塞到艙內、又將翠荷揪來喝問道:「小賤人,多是被你騙了。你只講,怎地弄了手腳,小姐現在哪裡?」

    翠荷被按在艙板上跪下,心中暗想,如今到i光景,便回府時,自己也難免被打死,也可能被當豬狗般賣掉,倒不如一死,留個清白名聲。這樣一想,心中倒安然下來。

    家人們按住翠荷,大聲問道:「你快講,小姐現在那裡?」翠荷祈禱一句道:

    「小姐,翠荷不能再侍奉你了,天涯海角,只有我心兒相隨了。」歎罷站起,彈彈衣塵,掠掠雲髻,輕輕走到船頭說道:「來,來,來,我便指與你們去處。」

    眾人跟隨上去,欲待看時,翠荷驀地以袖掩面,縱身向河心跳去。眾人驚駭,急呼撈救,但見雲低水暗,急浪滾滾,早杳無蹤影。可惜一個如花似玉、多情多義的女子,一旦葬於魚腹,正是:

    事到兩難恨不窮,堪歎巾眉俠義情。香魂渺渺逐波去,夢隨相親到蓬瀛。

    只是那荔枝兒,河心裡不見了翠荷,驚呼不止,疾首痛哭,只將船上一班家人痛罵。又有幾個家奴,恐回府交不了差,又停船上岸,返店中查尋,哪裡還有柔玉半點蹤影?滿腔憤怒不得發洩,竟把店中家什打個粉碎。店家老兒,見惹出禍端,只恐尋他問罪,竟嚇得在酒缸中縮身躲藏起來。

    世貞聽得呆了半晌,見人去屋空,還當是顧瓊奸計得逞。只是難消心中火氣。

    見天色將晚,哪肯再宿這店裡安身。驀地又想起隱娘,不知怎地,心中又泛起不祥預兆,便撒下店家老兒,急急返身向擁芳樓趕來。只因這一去,有分教:蜂蝶不肯離牆去,-櫻嗡嗡鬧芳魂。

    畢竟不知後事如何,下回待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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