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傳統武俠 > 鐵劍紅顏

正文 第十六章 龍飛雙拐 文 / 古龍

    涼風吹在王過的臉上,他覺得非常涼快。

    由心底裡發出來的一種涼快。

    雖然他在天劫宮裡的地位不算很高,但他的確是個高手,而且對於手下的訓練,更有他的一手。

    很少人能想像得到,「豬天王」竟然是個如此厲害的人物。

    就連杜岱也未必能想得到,雖然他早已知道「豬天王」就是王過。

    這一次他看來是死定了。

    但忽然間,王過的頸際,出現了一把銀亮如雪的刀鋒。

    涼快已變成冰冷。

    王過渾身都陷入冰冷如雪的境界中。

    雖然他全身上下,還沒有流出一滴血,但他全身的氣力,和所有的鬥志,都已在這一剎那間完全喪盡。

    他沒有反抗,甚至連回頭去望一眼的勇氣也沒有。

    他在江湖上,也算得了是一號有頭有臉的人物,直到現在雖然淪落為天劫宮「惡豬莊」的「豬天王」,但他畢竟是王過,一個他自己覺得很了不起的王過。

    他從來都沒有過這種遭遇。

    這柄刀的刀鋒無聲無息的,悄悄地就架在他的脖子上。

    假如這柄刀的主人要殺他,那實在是易如反掌的事。

    他沒有反抗,沒有回頭,甚至連話都不敢說。

    他只聽見背後一個人冷冷的說道:「你錯了!」

    王過不懂。

    他問:「我什麼地方錯了?」

    那人道:「你以為投身在天劫宮門下,就可以高枕無憂,這是大錯。」

    王過額上已冒出了汗珠。

    「你是來殺我,為親人報仇的?」

    那人道:「我沒有親人死在你的手下,你所殺的人,我一個也不認得。」

    王過鬆了口氣。

    「既然大家無仇無怨,什麼事情都總可以慢慢商量。」

    背後那人淡淡一笑。「我也正是這個意思,否則你現在還焉有命在?」

    王過點頭不迭。

    背後那人淡淡道:「我叫龍城璧!」

    **

    王過一凜:「這就是風雪之刀?」

    龍城璧歎了口氣,道:「這不是風雪之刀。」

    王過又是一怔:「你若是雪刀浪子龍城璧,用的怎會不是風雪之刀?」

    龍城璧又歎息了一聲,緩緩道:「我的刀已經丟了。」

    王過吸了口氣:「你這柄刀豈非很珍貴的,怎會丟了?」

    龍城璧道:「人在江湖,別說是一柄刀,就算是性命也隨時可能會丟掉。」

    王過又連連點頭。

    龍城璧道:「這十八個劍手是不是都很聽你的話?」

    王過道:「不錯。」

    龍城璧冷冷道:「你叫他們馬上停手吧。」

    王過猶豫著。

    龍城璧的刀已壓緊了一點。

    王過脖子上忽然一陣冰涼,他的脖子已在流血。

    雖然他的外表看來很剛硬,而且武功也很不錯,但他到底不是那種視死如歸的人。

    他立刻下令:「你們統統住手。」

    但他的命令沒有生效。

    那十八個劍手彷彿都變成了聾子。

    王過的臉色又變了。

    「你們馬上給我停手,這是命令。」

    但他們根本連睬都不睬他,仍然向杜岱展開纏鬥。

    王過吸了口氣,對龍城璧道:「他們都不聽話。」

    龍城璧冷笑:「他們不聽話,你就得死!」

    王過突然身子一矮,向前狂竄出去。

    龍城璧沒有追。

    雖然他知道王過這種人百死不足以蔽其辜。

    但他還是沒有向他追殺。

    他只是唬嚇王過。

    但王過只是逃出了五丈,就已忽然慘呼倒下。

    龍鳳雙拐再加上老雁侯的雁翎刀,終於把那十八個劍手殺敗。

    龍城璧沒有上前助他們一臂之力。

    因為他早已看出,即使自己上前,也是多餘的。

    憑陸太君和老雁侯的武功,已足夠把他們解決。

    惡豬莊是天劫宮的第一重門戶,現在這裡已被攻破。

    但就在這時候,司馬血帶來了一個壞消息。

    樊巨人己死在溫無意的毒鏢下!

    這是一個極龐大的計劃。

    這個計劃,就是要進攻天劫官,收拾天劫魔君閻一孤。

    樊巨人本來和天劫宮混在一起,但自從杜飛萼被殺之後,他發誓要為杜飛萼報仇。

    柳紅電雖然已經死了,但樊巨人仍然不肯罷休。

    他要親眼看見閻一孤死。

    這個進攻天劫宮的計劃,不知如何給他刺探出來,自然是少不了他的份兒。

    可惜,他卻是群豪之中,最倒霉的一個。

    當惡豬莊展開血戰的時候,他悄悄闖進天劫宮。

    哪知他一上來就遇上了溫無意。

    他並非溫無意的敵手。

    溫無意用了一枚毒鏢,擊中了他的胸膛。

    樊巨人雖然身材魁梧,但當他中了這一枚毒鏢之後,立刻就倒了下去。

    溫無意得意之餘,派人把樊巨人的屍體懸掛在天劫官門外的一株大樹下。

    聽見了樊巨人的死訊,每個人的心頭都很沉重。

    陸太君歎了口氣,說道:「這人是個爽直的漢子,又怎鬥得過溫無意這條老狐狸。」

    突聽杜岱重重一咳。

    「老夫老了,不中用了。」

    龍城璧安慰道:「杜前輩何出此言?你老人家依然是寶刀未老……」

    杜岱苦笑一聲,淒然道:「我的弟子、女兒,都給天劫宮害死,衛空空是個名重江湖的大俠,又已死在謝白衣的劍下,天下第一號大醉鬼店竹權,竟給天劫官擄走,現在樊堡主又給殺了,老夫又豈能不添傷感?」

    龍城璧皺了皺眉,忽然又在耳邊悄悄的說了幾句說話。

    杜岱面容一整,瞳孔裡閃過了喜悅的神色。

    「你說的是真話?」

    龍城璧淡淡一笑:「晚輩有欺騙你的理由嗎?」

    杜岱想了一想,點點頭道:「不錯,你不會騙我,也沒有理由騙我,更何況我一向都很信任你,想不到我忽然糊塗起來了。」

    司馬血忽然道:「我們現在攻進天劫宮,先把唐竹權救回來再說。」

    一陣山風,吹在閻一孤的臉上。

    閻一孤在天劫宮裡的一座花園內,享受著一頓豐富的美食。

    雖然強敵已至,雖然局勢已達到了決定勝負存亡的階段,但他還是輕鬆的很。

    他最喜歡的酸辣雞片湯雖然已經涼了,但甘酸辛辣的滋味還是令他感到胃口大開。

    兩隻蒸得較滑的湖蟹,使得他讚不絕口。

    侍侯他的奴僕感到有點奇怪。

    平時,無論廚房裡的酒菜弄得怎樣好,他也絕不會開口稱讚的。

    但今天卻是例外。

    他的心情是不是真的很輕鬆?

    沒有人知道。

    但他們都明白,天劫宮已遭遇到群雄的攻擊,又有誰能輕言可以必勝這一仗?

    天劫宮的外表,看來就像是神話裡的迷宮。

    還沒有到過天劫宮,四周就已遍佈奇門異陣。

    在這裡,很容易迷路,而且可能一輩子也走不出來。

    但這些陣法卻沒有難倒率師來犯的群豪。

    陸太君對於這種陣法,可說是個大行家。

    再加上老雁候杜岱,這些奇陣全都變成了廢物。

    宮門沒有關閉。

    而且居然有八個如花似玉的美女在恭候著。

    杜岱冷笑又冷笑。

    「這算是什麼玩意?」

    他的說話還沒有完,就有一人帶著滿臉笑容走了出來。

    他就是溫無意。

    溫無意的笑容看來很友善。

    但每一個人都可以看出,這人非但不友善,而且比最歹毒的毒蛇還更危險。

    陸太君冷喝了一聲,道:「姓溫的,你勾結柳紅電,幹盡傷天害理的事,今天實在容你不得。」

    溫無意搖搖頭,笑道:「太君準是喝了酒,說話有點糊塗了。」

    陸太君冷冷道:「我就算再老三十年,也絕不會看錯人,尤其是你這種卑鄙的小人。」

    溫無意歎了口氣,道:「江湖上的朋友都說太君和藹可親,今日看來,卻是令人大為失望。」

    說到這裡,眉頭一皺沉吟半晌,才道:「既然如此,溫某且回去向宮主說一聲……」

    他回去向宮主說什麼?

    沒有。

    這「沒有」的意思,就是「沒有了下文」。

    他這句說話只是「指冬瓜畫葫蘆」,胡扯一頓,當他說到這裡的時候,他的暗器已突然出手。

    陸太君是江湖上的女中豪傑,江湖經驗極為豐富,豈會吃這一套?

    但世事實在是玄妙的很。

    一向處事極為小心謹慎的陸太君,竟然就在這一剎那間,給溫無意用五枚毒鏢擊中了小腹。

    溫無意冷笑,欺身劈出一掌,猛切陸太君的咽喉。

    陸太君若沒有中鏢,這一掌必然難以得手。

    但她受傷在前,這一掌她竟然沒有閃避開去。

    一聲悶哼,陸太君臉色大變,身軀蹌踉後退八九尺。

    杜岱怒喝道:「溫無意,休猖狂!」

    「呼!」的一聲,一掌向前推去。

    溫無意沒有退避,他咬緊牙關揮掌相迎。

    這是硬拚,拚的不但是掌力,而且簡直是在拚命。

    拚命的一擊。

    豈料溫無意掌力之強,又在杜岱意料之上。

    杜岱突然臉上冒汗,汗出如漿。

    溫無意又已勝券在握,掌上勁力再增三分。

    杜岱再也無法支撐,人如斷線風箏向後倒飛開去。

    溫無意頃刻間連挫兩高手,臉上不禁微露得意之色。

    陸太君中了毒鏢,傷勢極為嚴重。

    她對司馬血輕聲說道:「溫無意武功之高,遠在我意料之外。」

    司馬血和龍城璧同時點頭。

    陸太君又說:「你們千萬要小心他的毒——」

    說到這裡,人已嚥氣。

    龍城璧黯然道:「倘若時九公在這裡,她也許還有一線生機。」

    司馬血沉吟半晌,忽然道:「他豈不是曾經送給你不少碧血靈芝丸?」

    龍城璧苦笑一聲,道:「我已在兩個月前全都用掉了。」

    司馬血一呆,繼而不禁搖首浩歎。

    「這是命中注定,實在無可奈何。」

    溫無意叮著他們兩人,道:「兩位一直包庇著龍虎天尊,恐怕對你們沒有什麼好處。」

    龍城璧冷冷一笑,道:「你與閻一孤要趕盡殺絕,對你們又有何好處?」

    溫無意道:「那是我們的事,你不必多管。」

    司馬血突然大笑,道:「我們偏喜歡管!」

    溫無意嘿嘿冷笑:「就憑你們兩人的力量,就想搗垮天劫官,那是妄想。」

    忽然間,一人淡淡笑道:「還有許某人。」

    一個白袍人,飄然而至。

    溫無意目光一亮。

    「醫谷谷主許竅之!」

    「正是許某。」

    溫無意冷冷道:「本宮早已知道,收藏著龍虎天尊的,就是醫谷中人。」

    許竅之淡淡道:「醫谷上下,一直都等待著天劫宮率師來犯,但你們似乎還缺乏了進攻醫谷的勇氣。」

    溫無意道:「本宮沒有攻進醫谷,你們倒殺上門來了?」

    許竅之道:「閻一孤一直死心不息,非要把龍虎天尊殺害不可,可惜這兩位老人家福大命大,而且還有很多肝膽相照的朋友,以致你們一直都無法得手。」

    溫無意目光一閃,道:「其實我們也不是非殺龍虎天尊不可。」

    龍城壁冷冷道:「這一點在下倒是相信。」

    溫無意道:「何以你會相信?」

    龍城壁道:「龍虎天尊武功已失,即使將來傷毒能夠治癒,最多也只能恢復二至三成的功力。」

    溫無意乾笑著,道:「你知道的事倒也不少。」

    龍城璧道:「縱然知道的不算很多,卻也不會完全不知道。」

    他冷笑著,又道:「天劫宮一直追殺龍虎天尊;其實只是借題發揮,你們最大的目的,是要藉著這一件事,大力誅除異己。」

    溫無意「哦」了一聲,沒有說話。

    龍城璧接道:「樊巨人就是你們要誅除的其中一人,雖然他一度曾經為天劫宮效力,但你們對他並不感到滿意,早就想把他剔出來。」

    溫無意皺了皺眉,終於說道:「這人的頭腦若非太簡單,就是太不識時務,閻宮主對他的確很不滿意。」

    龍城壁冷冷道:「但你們不能無緣無故的就把他除掉,所以故意派柳紅電去殺杜飛萼,逼他反叛天劫宮。」

    溫無意道:「他真的反叛本官,那是死罪。」

    龍城璧冷冷道:「他現在已死了,但對你們又有什麼好處?」

    溫無意搖搖頭。

    他回答很但白:「沒有半點好處。」

    他接著又道:「也許唯一的好處,就是我們又不必擔心這人會反叛。」

    他的說話似乎很滑稽。

    但龍城璧卻很瞭解。

    只有最可怕的人,才能說出這種聽來似乎很「滑稽」

    的說話。

    龍城壁忽然笑了,就像是真的聽見很滑稽的說話一樣。

    溫無意也在笑。

    笑聲中,溫無意無聲無息的發出了十二枚毒鏢。

    他的飛鏢很快,也很準。

    世間上使用飛鏢的人不知凡幾,但能夠與溫無意相提並論的高手,恐怕算不出十人。

    鏗!

    龍城璧幾乎是在同一剎那間拔刀。

    雖然他手中的已不是風雪之刀,但卻仍然具有一種令人不寒而慄的威力。

    溫無意的飛鏢雖然陰險狠毒,但當龍城璧拔刀的時候,他的飛鏢已全都打了個空。

    龍城壁的人在半空,刀也在半空。

    刀鋒發出了一陣令人心悸的呼嘯聲,猛地向溫無意迎頭而下。

    這是八條龍刀法裡的「飛龍鑽海」。

    溫無意倒退三尺,堪堪避過。

    龍城壁臉上殺氣似嚴霜,接著「龍游四海」,一刀比一刀快,一刀比一刀狠,疾劈胸膛要害。

    溫無意臉色驟變。

    龍城壁的八條龍刀法,實在不容任何人小覷。

    溫無意終於亮出了他的武器,那是一把尺半長的金蛇軟劍。

    這一把金蛇軟劍,他已多年沒有使用過,但這一次,他已再無保留的餘地。

    但龍城壁的刀已取得絕對的優勢。

    溫無意劍法極高,卻已無法平反敗局。

    司馬血冷冷笑道:「姓溫的,今天你是死定了!」

    他的說話還沒有完,龍城璧的刀忽然已劈在溫無意的面門上。

    溫無意的劍勢已老,他是絕對無法閃過這一刀的。

    但就在這個時候,龍城璧的刀忽然折斷了。

    險死還生的滋味實在令人很難忘記。

    溫無意在江湖上也曾經歷過不少巨風浪,但最凶險的經歷,卻還是這一次。

    就在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一雙黑漆如墨的鐵爪忽然從旁閃出,而且一下子就把龍城璧的刀折斷。

    這一隻鐵爪若來遲一剎那,溫無意現在已是個死人。

    連司馬血都感到很意外。

    雖然龍城璧手裡的並不是風雪之刀,但世間上又有幾人,能把龍城璧手裡的刀折斷?

    這一隻鐵爪的模樣很難看,但卻很實用。

    閻一孤看著這一隻鐵爪,臉上露出了很滿意的神色。

    為了這一隻鐵爪,他已花了不少心血,在十年前,他己能把它操縱自如。

    這雙鐵爪長兩尺,在閻一孤雙手操縱之下,簡直比善於繡花的少女的手還更靈活。

    這一隻鐵爪最大的用處,就是可以較輕易把敵人的武器,生生折斷,而且更可以把敵人的心藏活活的挖出來。

    閻一孤喜歡這種武器。

    雖然憑他現在的武功,本來就不必使用任何武器,但他仍然喜歡這一隻鐵爪。

    鐵爪上仍然繫著那半截已斷折了的刀鋒。

    閻一孤看了很久,忽然道:「這雖然不是風雪之刀,卻也很不錯。」

    刀雖己斷,但勁力還是令人側目。連溫無意都不禁臉色一變。

    他的手裡早已扣著一把毒鏢,當龍城壁被閻一孤鐵爪震開的時候,他的毒鏢也已準備出手。

    但就在此際,一人冷冷道:「把龍城璧留給老夫。」

    一個白衣老人,臉罩寒霜的出現在溫無意背後。

    「謝白衣?」龍城壁不禁脫口道。

    「正是謝白衣。」白衣老人冷冷一笑,接著拔出他的刀。

    他拔出的刀,赫然是昔年風雪老祖親手賜給龍城璧的風雪之刀。

    謝白衣和龍城璧有一段化解不開的仇恨,這是每個人都知道的。

    溫無意果然沒有放出毒鏢。

    他不放毒鏢的最大理由,並不是真存心把龍城璧讓給謝白衣,而是連他自己都沒有什麼把握可以把龍城璧殺死。

    閻一孤看見了謝白衣,不禁發出了得意的微笑。他相信一定可以殺掉龍城璧。就算謝白衣無法殺龍城璧,龍城璧也是必死無疑。因為除了謝白衣之外,還有溫無意和自己。

    他現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靜靜的站在一旁,看著這兩個人怎樣拚命。

    謝白衣的臉上木無表情。

    龍城璧和他對立相視,過了很久,龍城璧才道:「你生平做過多少錯事?」

    謝白衣搖搖頭,道:「不知道。」

    龍城璧又道:「你可知道你錯得最厲害的,是哪一件事?」

    「不知道。」謝白衣仍然是那一句回答。

    龍城璧冷冷道:「你殺了衛空空!」

    謝白衣這一次點頭:「不錯,老夫殺他,就是為了要把你逼出來!」

    龍城璧眼角的肌肉在跳動,他沉聲說道:「這一件事你錯得很厲害。」

    謝白衣似笑非笑地道:「老夫倒不覺得!」

    他目注著龍城璧,接道:「你可知道你錯得最厲害的是哪一件事?」

    龍城璧沒有說話。

    謝白衣冷笑,忽然把手中的雪刀一揚,道:「你不該放棄這把刀,因為你現在就要死在你自己的刀下。」

    「刀下」二字甫出口,他的人已向龍城璧撲去。

    他衣袖飛揚,勁風激盪獵獵作響,雪刀在他的手裡,居然也很具一番威力。

    龍城壁以斷刀迎敵,氣勢似乎不及謝白衣凌銳。

    只見雪刀寒芒閃耀,肅殺之氣直逼眉睫而來。

    謝白衣刀極快。

    但龍城璧的身法更快。

    晃眼間,謝白衣的已攻出了十八刀,但卻俱被龍城壁閃過。

    謝白衣冷笑。

    「你不敢還刀?」

    他的說話還沒有完,龍城璧的刀已反擊過去。他一反攻就是八刀。

    這八刀極快,快得令人有眼花繚亂之感。謝白衣似是一陣錯愕,身形一退再退,居然一退就退了八丈之遠。

    他退到了閻一孤的身邊。

    閻一孤沉聲道:「謝老,你不必怕,這小子今天勢難再活著出去。」

    話猶未了,謝白衣的肩上已中了一刀,登時血如泉湧。閻一孤的鐵爪突然出手,一爪就向龍城璧的咽喉上抓去。

    謝白衣雖然右肩受傷,但他立刻以左手使刀,疾劈龍城璧雙足。

    兩人一個攻上路,二個攻下路,龍城璧又陷於極危險的境地。但就在這一剎那間,一件令人絕對料不到的事發生了。

    龍城璧雙腿依然紋鳳不動。

    他對於謝白衣削足之刀居然不理不睬。

    他的腿看來必斷無疑。

    何況除了謝白衣這削足一刀之外,還有閻一孤插喉的奪命。

    算來算去,龍城璧都是非死不可。

    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也就在這一剎那間發生。

    龍城璧是謝白衣欲剝其肉、啖其血的大仇人,他這一刀,照理是絕對不會留情的。

    但到最後關頭,他這一刀居然沒有真的向龍城璧雙足削了下去。

    閻一孤的鐵爪已幾乎觸及龍城璧頸際肌膚,眼看立時就可以把這個雪刀浪子置諸死地。但他突然覺得腰間傳來一陣冰冷的寒意。

    閻一孤雖然內力湛深,但這時候卻也不禁為之渾身痙攣。

    他雙手的力量忽然完全消失。

    龍城璧的人也在轉瞬間遠離他,彷彿飄到另一個世界。其實飄到另一個世界的人並不是龍城璧,而是天劫魔君閻一孤。

    謝白衣那一刀,竟然在最後一剎那,狠狠的刺在閻一孤的腰間。

    閻一孤的腰在流血,眼珠也彷彿在滴血,他看錯了一個人,也看錯了一件事。

    謝白衣不是個值得信任的人。

    謝白衣最想殺的人,並不是雪刀浪子龍城璧,而是閻一孤!

    極度的痛楚,極度的憤怒,使閻一孤的視線漸漸覺得很模糊。

    但他仍然沒有立刻倒下去。

    忽然間,在他模糊的視線中,出現了兩個人的影子,其中一個人是顧十行。

    在顧十行的身邊,還有一條青色的人影。

    閻一孤竭力振作,盡量使自己的視覺清楚一點。他終於看清楚了這個人。

    這人的年紀和龍城璧不相上下,身上穿著一襲幾乎看不見任何皺紋的青色長袍。他的腰間有劍,一把平凡的劍。閻一孤從來都沒有見過這個年輕人,也沒有見過這一把劍。

    奇怪的是,他居然會猜出這人是誰。

    他如夢初醒,慘笑道:「你莫非就是偷腦袋大俠衛空空?」

    青袍人點頭。

    顧十行也在點頭。

    剎那間,溫無意已明白到這是怎麼一回事。他怒聲道:「顧十行,你幹的好事!」

    顧十行冷冷道:「對於整個中原武林來說,我幹的本來就是好事。」

    溫無意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謝白衣根本就沒有殺衛空空,他只是在製造氣氛,讓別人以為他和龍城璧的確已結下無可化解的仇怨。

    拉攏謝白衣加盟天劫宮,全是顧十行一手做成的事,而謝白衣根本就和龍城璧早有聯繫。

    龍城璧沒有殺沈青鶴,這一點謝自衣也是早已知道的。

    徹頭徹尾,這只是一齣戲。

    而這齣戲的主要目的,就是要讓溫無意和閻一孤上當。

    他們已上當。

    謝白衣把握了最適當的機會,令閻一孤永無翻身之日。

    閻一孤最後的一句說話是:「謝白衣,你大無恥!」

    謝白衣給他的回答是:「對付無恥之徒,手段何必光明正大?」

    也許有人會不同意謝白衣這句說話,但無論怎樣,他確已很成功地,把閻一孤殺死。

    服氣也好,不服氣也好,閻一孤已敗了。他一敗塗地,再也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溫無意亦然。雖然他也是大好大惡之輩。但他對於閻一孤,倒是一片忠心。

    雖然他沒有拼盡最後一口氣,為閻一孤報仇,但他卻不惜一死,在黃泉路上陪伴閻一孤。

    他自斷心脈,帶著絕望和憤怒離開了人世。

    是以後人評論溫無意,都認為他畢竟還是一條漢子。

    最少,他沒有搖尾乞憐,也沒有像一隻喪家犬般落荒而逃。

    風雪之刀確是一柄寶刀。它不但是神利之器,也代表著正義的力量。

    倘若不是早有聯繫,龍城壁又怎會隨便把它交在江湖匪類的手上?」

    顧十行不是歹人。他一直都是戴著一副邪惡的面具,在天劫官裡負起了一個最重要、也最危險的任務。

    他是謝白衣派出去的人。早在許多年之前,謝白衣就已走了這一著棋手。

    事實證明,他這一著棋子很高明,天劫宮就是給顧十行一手搗翻的。

    在一座方亭下,涼風陣陣,外面星光滿天。唐竹權也已喝得滿天星斗。

    他是天下第一號大醉鬼,酒量驚人。

    但酒量最驚人是另一回事,就算你能喝一千斤酒不醉,但等到你喝到一千零一斤的時候,那仍然是非醉不可。

    唐竹權並無千斤之量。

    他只是喝了百來斤女兒紅。

    但他已有醉意,最少九分醉意。

    百來斤女兒紅,幾乎已可以把人活活淹死。一個人怎能喝這許多酒?

    這一點,很難解釋,就像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看見力士倒拔巨樹的時候,同樣感到不可思議。

    但有一點必須補充的,就是他喝酒大多的時候,經常要到茅廁。

    無論那是酒也好,是水也好,一個人即使腸胃容量再大,也是無法容納百來斤的,龍城壁和衛空空都是酒徒,但他們喝的酒加起來還不及唐竹權的一半。

    直到唐竹權似要躺下醉臥的時候,衛空空忽然問:「階下囚的滋味如何?」

    龍城璧一笑。

    唐竹權淡淡道:「有趣極了。」衛空空一怔,道:「階下囚的滋味居然也會有趣極了?」

    唐竹權道:「總比裝死輕鬆得多。」

    衛空空笑了。

    唐竹權忽然跳了起來,就指罵道:「你們也未免太不夠朋友。」

    龍城璧悠然道:「你是說我們沒有把『裝死』的事告訴你?」

    唐竹權冷哼一聲:「老子還以為衛空空真的死了,害得老子幾個晚上都睡不著覺。」

    「噢!」衛空空點頭,抱歉地說:「原來唐兄如此關心小弟,下次小弟若是要裝死,必定找你陪伴陪伴。」

    唐竹權道:「只怕下次是弄假成真,裝死變成了真的死掉!那時老子可不奉陪了。」

    龍城壁盯著唐竹權,道:「看你的樣子,似乎還沒有醉。」

    唐竹權道:「誰說老子沒有醉,老子現在連你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而且快要口吐黃箭,來一個***大大的出醜!」

    突聽一人大笑:「口吐黃箭乃英雄本色,想吐就吐,正是***不吐不快!」

    唐竹權還沒有弄清楚這人是誰,果然已吐個不亦樂乎。他吐了之後衛空空給了他一顆比豆豉還細小的藥丸。

    唐竹權吞下,不久就清醒了。

    「這藥不錯。」他點頭不迭,道:「還有多少?」

    「只此一顆。」衛空空聳肩回答。

    「此丸何來?」

    「是一位老前輩送的。」

    「此老怪物是誰?」

    「此老前輩不能稱為老怪物,尤其是唐兄更不能。」

    「何解?」

    「因為他就是令尊翁老人。」

    唐竹權舌頭一伸,不敢再說什麼。

    他轉目向剛才大笑的人望去,原來是謝白衣。

    唐竹權瞧了他很久很久,忽然問,「你真的相信龍城壁沒有殺死沈青鶴?」

    謝自衣笑道:「這本來就是一個騙局,而且沈青鶴一直都在老夫身邊。」

    唐竹權一呆。

    「他究竟是誰?誰是沈青鶴?」

    方亭外忽然又出現了另一條人影。

    那人一笑,道:「我就是沈青鶴。」

    自稱沈青鶴的人,原來竟是顧十行!

    (全書完)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