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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五章 真情流露 文 / 古龍

    太乙爵哈哈笑道:

    「老夫自然要走的,卻要和龍幫主及這位小哥兒一道走,你不反對吧?」

    說話間,伸手一指立在龍華天身側的趙子原。

    黑衣人恚道:

    「太乙爵,我是瞧在老交情份上才對你客氣,你不要狂得忘了老夫是什麼人物?」

    大乙爵道:

    「老夫沒有忘記摩雲手、鬼斧大帥是什麼人物,只是摩雲手與鬼斧大帥加在一起,縱然再有他人相助,諒也敵不過靈武四爵的!」

    黑衣人吃了一驚,道:

    「你是說了四爵四個人?」

    大乙爵道:

    「不錯」

    黑滅人沉下嗓子道:

    「你那三個老夥伴都來了?他們——他們在何處?」

    太乙爵道:

    「他們在樹林外邊等候老夫。」

    黑衣人眼中露出奇異的神情,俄頃,忽然縱聲大笑道:

    「太乙爵,你又在無中生有了,靈武四爵一輩子也難得聚頭一次,今日怎會如此湊巧……」

    言猶未盡,突聽一陣清脆的敲竹聲音遠遠傳了過來,那敲竹聲連敲四下,略為一停,然後又敲四下!

    竹音有板有眼,極有規律。

    太乙爵微笑道:

    「老夫之言,固然可以無中生有,難道這靈武四爵聚會的敲竹記號,也能夠無中生有麼?」

    黑衣人臉色灰敗,半晌無語。

    太乙爵朝龍華天揮一揮手,三人舉步魚貫而行,黑衣人眼睜睜望著三人身影漸去漸遠,卻是無計可施。

    太乙爵等人出到林外,驀然人影連閃,一排走出三個垂害稚齡童子,個個面目清秀,逗人喜愛。

    當先一名垂捨童子笑道:

    「老爺子,小孩兒三個竹筒敲得如何?還可將就過去吧?」

    說著,三名童子相視一笑,將手中所持竹筒揚一揚。

    趙子原大是錯愕,暗道太乙爵原來竟利用三名童子在密林外頭同時敲竹,可笑黑衣人心思雖是縝密,居然會被矇混過去。

    太乙爵頷首道:

    「敲得好極了,你們先回到茅舍等我,老夫隨後就到。」

    三名童子稽首應聲而去,瞬即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中。

    太乙爵回身微笑道:

    「他們三個都是老夫的看門童子,這次跟隨老夫外出遊歷,不想今日就派上了用場……」

    言猶未訖,神顏忽然一變,低聲道:

    「那摩雲手果然狡猾無比,老夫之計只能騙他一時,你們二人快走吧,老夫留此與他周旋。」趙子原吶吶道:「老前輩,你——」太乙爵打斷道:

    「對方人數雖然眾多,老夫若決定一走了之時,天下大約無人能將我拉住的了——」

    龍華天接口道:

    「是極是極,天下無人能攔住大乙爵,而叫花頭兒足底輕快滑溜,大約也鮮少有人能追得上的,只有小哥兒你一人是個累贅,你還不快走更待何時?」

    趙子原瞠目無語,心想大乙爵與布袋幫主之言,未始不無道理,當下朝二人一揖到地,說道:

    「兩位前輩大恩,容小可日後圖報。」

    龍華天不耐道:

    「莫要婆婆媽媽,快去!快去!」

    趙子原不再滯頓,振身一掠,頃忽已到十丈之外,這時耳畔忽然遙遙傳來黑衣人陰沉的聲音:「太乙爵,老夫險些為你矇混過去,哩哩……」

    花和尚的聲音道:

    「那小子怎麼不見了?」

    龍華天的聲音:

    「早就走遠了,你想追他也追不上了,哈!哈!」

    趙子原展開輕功,繼續拔足前行,後面語聲遂漸微弱,終至沓不可聞……

    這時殘月已落到西方,夜色將闌,趙子原信步走在道上,望著東方初露的曙光,他的臉上不自覺流露出一種灑脫自若的神采,但僅一會,便又愁眉深鎖,無人知道他那瞬息數變的神色下,究竟在想些什麼?

    遙望前方半空中升起的裊裊炊煙,他喃喃自語道:

    「前面不遠處,大約就有一座村鎮了,我何不進鎮找個客店進食療饑……」

    想到這裡,足步加快,不多久,果然來到一集鎮,趙子原甫踏進小鎮街道,迎面兩個大漢子走了過來。

    那兩名大漢一身疾裝勁服,一望而知乃是武林中人,趙子原一瞥之下,但覺十分眼生,遂未加以注意。卻聽那兩人一路走著,一路談著:

    「兄弟,咱們此番下山歷練,不想竟遇上了這場橫禍,回去如何對師門交待?……」

    那左邊一個青年歎了口氣,道:

    「在大哥你認為怎樣辦呢?此刻我心中已完全沒了主意。」

    左首一名年齡較長的大漢道:

    「說實話,為兄方寸之亂並不在你之下,莫說鍾二弟死得不明不白,這幾日來咱們師兄弟三人的離奇遭遇,即便說出來,又有誰敢於相信?何況——」

    他歇了一下,續道:

    「何況那最後出現的老魔頭甄定遠,一再出言警告,要咱們回崆峒後,不得談起那一段經過,他若不是與那八個穿綠色衣服的凶魔煞神有所關連,就是和那輛篷車上的神秘女人脫不了關係。」

    趙子原心念一動,暗忖:

    「八個身穿綠衣的凶魔煞神?莫不是今晚在帳幕外頭,才被布袋幫主幹掉的七個人?龍幫主說到,花和尚一總借用八名手下,晨問行事時折損一人,那是沒有錯的了。」

    兩人匆匆走過,趙子原忍不住回身悄悄跟在後面,只見他倆逕往效外小徑行去,絲毫不曾發覺背後跟著有人。

    只聽那右邊的大漢道:

    「二輛篷車都是一模一樣,我也被搞糊塗了。」

    那青年道:

    「你是說香川聖女和叫什麼女蝸的面色蒼白的神秘女人,分別所坐的二輛篷車麼?那女蝸為何要留下毒帕,冀圖毒斃咱哥兒三人,難道只為了我們偷窺到她的面龐麼?這真太講不通了。」

    大漢道:

    「不通的事可多著咧,那自稱司馬道元,解了咱們一圍的劍手,你認為他真是司馬道元麼?」青年抬頭望了大漢一眼,沉著臉色道:

    「大哥,我知道你也懷疑他就是失蹤已久的職業劍手謝金印,單從他出劍的氣勢以觀,我就想到是他了。」

    大漢尋思一下,道:

    「傳聞謝金印早在二十年前,已被武嘯秋及甄定遠聯手所殺,如何會在斯時出現?莫非他真是還魂有術麼?」

    青年搖首道:

    「奇怪,我心中總是有一種感覺,謝金印所作所為誠然百死不足以贖罪,但武嘯秋甄定遠二人聯手暗算於人,也未免太不光明磊落了,令人不齒……」

    大漢忽然一擺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疾然轉過身去,敢情他到這刻才察覺跟隨在後頭的趙子原。

    他怒目瞪了趙子原一眼,反手一抬,「刷」地掣出腰間長劍,遠遠衝著趙子原高聲喝道:「來吧——」

    趙子原怔了一怔,道:「兄台這是何意?」大漢厲聲道:

    「在下師兄弟二人正是崆峒林景邁、梅尚林,你要取咱們倆性命,總算找對人了,來吧——」

    趙子原吶吶道:

    「此中可能有所誤會,趙某……」

    青年梅尚林怒目圓睜,截口道:

    「你還不動手?三大以來,你是第四批要宰掉我們的人了,我問你,你追蹤咱們有多少時候了?」

    趙子原正欲答話,眼睛突地一亮,迅速地道:

    「要宰掉兄台二人的不是我,而是在你們的背後——」

    梅尚林方露出迷惑之色,趙子原已再次大喝道:

    「留心背後——」

    梅尚林旋風一般回過身子,他猶未弄清楚是怎麼回事,陡覺左側樹梢人影一閃,一人出掌疾撲過來!

    他身旁的林景邁目毗皆赤,厲聲道:

    「撤掌!」

    心底關切師弟安危,揮掌便劈,掌風一出,那人撲罩之勢頓了一頓,梅尚林乘機一扭身,唰地躍出老遠。

    那人縱落地上,卻是一個年方及冠的少年,面貌俊秀,長得頗有氣度,但卻帶有幾分狡猾之氣。

    那少年指著林,梅師兄弟二人道:

    「你們兩個活不長了!」

    林景邁濃眉一聳,道:

    「你和前天早晨那八個牛鬼蛇神是一路的麼?」

    少年一愣,道:

    「和誰一路?小爺告訴你,方纔你們信口長短,妄論家師是非,憑這個你就死有餘辜了!」

    梅尚林定了一定神,問道:

    「令師是什麼人?」

    那少年沉聲道:

    「家師武嘯秋,你剛剛提到他老人家的名字。」

    嘿嘿冷笑數聲,大步迫近梅尚林,挺掌一揮,掌力如潮從四面八方捲湧拍擊,招式非特極盡辛狠奇奧之能,功力亦見深厚不比凡俗。

    梅尚林怵目心驚,暗道近二十年來,武嘯秋聲名之盛,如日中天,連他的徒弟武功都如是高強,准此而論,天下能與武嘯秋匹敵之人,真是寥寥無幾了。

    他正要取出兵刃還擊,驀然一陣清冷的聲音響起;「謝朝星,給我住手!」

    謝朝星霍地止住掌勢,循聲望去,發話者就是他先前所見,衣衫襤褸,毫不起眼的少年。當下鄙夷地一笑,道:「小子,你怎知我的姓名?」

    趙子原自然不能說出,自己當日隱匿在荒山茅屋裡的所見所聞,遂故意冷笑數聲,來個相應不理。

    謝朝星恚道:

    「你竟不屑回答麼?敢是活得不耐煩了。」

    趙子原只是一味冷笑,不言不語。

    謝朝星仗著師門威風,平日頤指氣使已慣,幾曾受過人家這般冷落?大怒道:

    「好小子莫不成吃了豹子膽,今兒小爺若不殺你,難消心頭之恨,速速通名受死——」

    他雖叫對方報上名字,自己卻等不及回答,猛一欺身,單掌當胸一舒,疾如閃電般劈向趙子原。

    但見他出掌不但快極,而且擋拿劈搗,變幻無方,趙子原迅即出掌封架,不待雙方掌力擊實,足步一錯,已經換了一個方位。

    謝朝星不容對方稍事喘息,雙掌翻飛間,隨之轉過方向,右掌電急劈去,大有長驅直入之勢。

    說時遲,那時快,謝朝星一掌劈出,半空中倏地人影一閃,謝朝星腕上一緊,原來已被一條鞭絲捲住,當下只覺一陣疾痛攻心,馬步浮動,往左跌開四五步遠,險些跌落地上——

    方欲開口喝罵,目光觸處,忽然硬生生將話吞了回去。

    只見五步之外立著一個身材纖細,穿著一襲華服的女子!

    那華服女子已屆花信年華,雖非國色天姿,卻另有一種雍容高貴的氣質,只是芳容上卻是冷漠如冰,令人一睹之下,頓生難以親近的感覺。

    謝朝星期期艾艾道:

    「武姑娘,你……你緣何要阻止我出手?……」

    華服女子正是武冰歆,冷然道。

    「你放過這幾個人,包括趙子原在內。」

    謝朝星似乎吃了一驚,脫口道:

    「趙子原?他就是被姑娘差到太昭堡臥底的趙子原?」

    話一出口,方始醒悟不該當著外人面前道出臥底之事,轉身望了武冰歆一望,見她沒有責怒的表示,才鬆了一口氣。

    但他旋即湧起滿腔妒意,並且毫不隱諱,露於形表之外。

    武冰歆一出現,崆峒林梅二人情知必難討好,遂匆匆交待幾句場面話連袂離去。

    只有趙子原立地原地未動,謝朝星厲聲道:

    「饒了你一命,你卻又不走了麼?」

    趙子原聽到他那滿含敵意的話,也接觸到他那敵意的眼色,不知對方面容何以會變得如此難看,登時為之迷惑不解。

    一旁的武冰歆冷冷道:

    「阿星,要走的是你,你暫且避開一旁,我要和他說幾句話。」

    謝朝星踟躕一下,很不情願的走開,臨去時,趙子原瞥見他眼瞳中所泛露的瘋狂妒意,胸口無端震了一大震。

    待得謝朝星走遠,武冰歆上上下下打量趙子原好一忽,櫻唇一動,嬌軀一傾突然投入趙子原懷中。

    武冰歆這一露出兒女柔情,趙子原不禁大為錯愕,一時為之手足無措,半晌,他終於低頭下去,吻在她兩片櫻唇之上。

    對兩人而言,這都是人我兩忘的銷魂一吻,武冰歆真情畢露,兩隻玉臂緊緊擁住趙子原的身軀,完全任由情感沸騰奔放,趙子原慢慢體味著此一難得的溫馨,竟也融化在她的熱情之中。

    武冰歆夢吃似的聲音道:

    「子原,子原……近些日子來我焦慮極了,想不到你居然會安然無恙……」

    趙子原詫道:

    「你焦慮什麼?」

    武冰歆霍地一把將趙子原推開,玉手一揚,劈劈拍拍掌了他兩個耳光,趙子原兩頰瞬即現出兩道深紅指印。

    趙子原早就習慣於對方那冷熱無常的性格,是以對武冰歆之突然變顏相向,並不感到如何意外,只是沉默以對。

    武冰歆美目中射出恚怒的光芒,道:

    「你潛高大昭堡後,也不到留香院來找我,令得我平白為你耽了一陣子心,以為你已遇害,你還問我焦慮什麼?你——你是存心要馬把我活活氣死麼?」

    趙子原心頭攪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滋味,訕訕道:「姑……姑娘息怒,區區並無此意。」

    武冰歆冷冷道:

    「從前你一見著我便感到心煩討厭,如今你還是如此麼?」

    趙子原道:「沒有的事,姑娘多心了。」武冰歆面色稍霧,低聲道:

    「往日我對你百般折磨侮辱,那也不是我的本意,我每打你一鞭,心子亦隨之一陣絞痛,其中矛盾,我也道不出所以來,你省得……省得我的意思麼?……」

    趙子原不知該要怎麼回答,只有漫口嗯了一聲。

    武冰歆見他默不作聲,突又怒道:

    「你悶不吭聲,莫不是對我牢牢懷恨於心?」

    趙子原忙道:

    「姑娘關切之情,區區感激都來不及,焉有記恨之理。」

    武冰歆哼了一下,道:

    「你甭口是心非就得了。」

    她想起一事,復道:

    「自你離留香院後,東廂李姬可對你懷念得緊,閒談中老是提到你的名字,哼哼,瞧不出你還是生就的桃花照命,到處有女人為你癡情醉倒,甄陵青那賤人呢?聽說近日她和你曾在陝甘道上並轡共行,到底有無此事?」

    武冰歆講到甄陵青三個字時,情不自禁妒火中燒,臉龐上充滿了妒恨之火和可怕的殺機,森寒的目光亦絕不放鬆,迫視著趙子原。

    趙子原暗道:好靈通的消息,但他情知自己若承認其事,勢將惹來無窮麻煩,以是之故,他只能信口撤一個謊。他嚥一口氣,緩緩說道:

    「這消息從何而來?區區乃是隨水泊綠屋那殘肢人一道離開太昭堡,姑娘難道未有所聞麼?」

    當下將離開太昭堡前後經過原原本本道出,單單略去甄陵青趕來見面的一段不提,代以他言支吾過去。

    武冰歆還待追問下去,那謝朝星已從遠處竹篁內走了回來,怒目瞅了趙子原一眼,朝武冰歆道:

    「武姑娘,咱們該回留香院去了,令尊還在院裡等我們的消息呢。」

    武冰歆望著趙子原低聲道:

    「量珠聘美之事已成過去,爾後我再不向你相迫做任何事,有暇你到留香院來吧,我將以上賓之禮待你……」

    她欲言雙止,終於轉身與謝朝星走了。

    趙子原眼望她的背影去遠,心中的感受甚是複雜,他料不到這個昔日自己最感到頭疼而難於應付的女魔頭,今番遇見她會拋棄平素的矜莊自持,向自己流露出兒女情感,想起方纔那纏綿的一吻,真有如置身夢中的感覺。

    移時,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恍恍惚惚繼續上路。

    他一口氣走到傍晚,才尋個客店打尖炮餐一頓,養足精神,次日才又趕路。

    走出客店,望著市集上煦來攘往的行人,趙子原忖道:

    「那漠北怪客多半要到武當山去取最後一支斷劍的,反正我左右無事,不如也上一趟武當,說不定湊巧碰到狄一飛亦未可知。」

    一念及此,遂買馬向南行去,五日之後,趙子原已來到武當山下。

    日薄西山,沉沉暮靄逐漸籠罩下來,武當山更顯得鬱鬱蒼蒼。

    趙子原停下腳步,打量了週遭景物一眼,心中平添了一份孤旅落寞的感覺,此刻,天已完全黑了。

    他郁容不展,往山路人口行去,不一會工夫,已走出山腰、寒瑟的秋風,搖撼四下樹木,蕭蕭有聲。

    驀然一道細微的呻吟從風中傳人趙子原耳際,他內心一震,加緊行去,只見一個蓬頭垢面的漢子,歪歪斜斜躺在山路中間!

    藉著黯淡的月色,可以瞧出那人濃眉大眼,肩廣體闊,體格甚為結實,分明是武人,卻是氣若游絲,面色白如金紙。

    呻吟之聲,便是自此人口中發出。

    趙子原瞧清那人的面孔,驚呼道:「足下不是黑巖厲向野厲老大麼?怎會變成如此模樣?」

    那人果然是黑巖三怪碩果僅存的老大厲向野,他勉力一翻眼簾,唇皮一動,低聲說道:「你……姓趙的少……少年……你來得正是……時候……」

    厲向野兩頰汗珠滾滾而落,五官扭曲,露出痛苦之狀,胸前衣袂碎成片片,露出血肉狼藉的肌膚。趙子原道:「是誰將你傷成這等模樣?」厲向野斷斷續續道:

    「我……我已尋到殺……殺害卜二弟,湛三弟的凶……手……和鬼鎮縱火……者……同為……同為一人……」

    他全身似已脫力,不住呼呼喘著大氣,口齒亦顯得含糊不清。

    這會子,陡聞「嗤」的一響,道寒光破空疾襲而至,趙子原拂袖一揮,那道寒光被掌力帶偏了,奪地插在身後一棵大樹上卜細看之下,竟是一支指頭般粗細的樹枝,尖端插入大樹幹半截有餘,尾端上還繫著一張白色素箋——

    趙子原睹狀,不禁為之倒抽一口涼氣,那樹枝非金非鐵,尋常之人要用手勁把他抖射至數丈開外,都是十分困難,但黑暗中那人竟然硬生生破空將根樹枝插人樹幹裡頭,這等功力不免太玄了。

    趙子原遲疑一忽,方始移身掠到樹旁,伸手拔出那根樹枝,尾端所繫的白箋迎風飄揚。

    他不假思索,用食、中兩指拈起白箋,只見箋上歪歪斜斜寫了幾個字:

    「見字可將遺言書於此箋可也。」

    箋上還留下一大片空白,竟是為著要讓手持此箋者書寫遺言所留!

    趙子原呆了一呆,才感到事情不妙,背後聞得那厲向野呼道:

    「快將白箋丟……開……紙上染有劇……劇毒……唷呵……」

    突然又是一聲悶哼,趙子原飛快一個轉身,厲向野業已口噴鮮血,直挺挺躺在地上!

    黑暗中一抹黑影在趙子原眼前一閃而過,身形之疾,令人沒有絲毫捉摸的餘地,趙子原想也不想,順手便是一掌推出「嘩啦」一響,一枝小樹應掌而折,趙子原意識到那人早已走遠了。

    定眼望見厲向野胸前已多了一隻黑色掌印,鼻息氣若游絲,分明是活不成了。

    厲向野口中猶自掙扎著道:

    「鬼鎮……荒園……鬼鎮……荒園……」

    趙子原道:

    「你說的什麼?說什麼?」

    厲向野唇皮一張,卻沒有任何聲音發出,雙目一睜,便此嚥氣。

    此刻趙子原才又想起,適才厲向野出聲警告那張箋上面染有劇毒,而自己的手指已經摸過白箋,無疑的,也活不成了!

    趙子原恨恨的想道:

    「那兇手必是先下毒謀害厲向野,後來又惟恐他不死,才又趕來補上一掌,適遇我打自此地經過,便故武玄虛,以染有毒素的素箋欲同時將我解決,居心之狠,誠使人不寒而慄了。」

    遂連忙運功調息,查看體內是否有中毒後不適現象?

    真氣一次復一次在體內百脈運行了十五周天,上達頂門,下通四肢百骸,奇怪的是,始終查不出絲毫中毒跡象。

    趙子原心中迷惑,暗忖:

    「怪哉,那張素箋既然染有劇毒,我的手指觸摸過後,理當立刻倒地斃命才對,目下又怎會安然無事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既是不曾中毒,也就得懶得去想它了。

    望著厲向野的屍身,趙子原默默道:

    「黑巖三怪至此算是死亡殆盡了,老二卜商及老三湛農在鬼鎮荒園古宅,死得不明不白,不想老大厲向野亦落了這麼一個下場。」

    趙子原尋思頃刻,忽然想起一事,心口猛可顫一大顫——

    他喃喃自語道:

    「當日應殃神老醜之邀,到麥十字槍府宅參予阻撓職業劍手之舉的幾個人,多數竟已先後暴斃,首先是黑巖三怪的老二,老三,然後是殃神老醜,現在黑巖老大厲向野竟死在武當山上,僅剩得丐幫飛斧神丐,與朝天尊者兩個活口了,下一次——下一次或許就該論到他們兩人了吧,這其中莫非有什麼陰謀麼?」

    想到此地,幾乎已可肯定這一連竄陰謀的存在,只是他一時猜不透罷了。

    正思忖間,身後忽然一道冰冷的聲音傳了過來:

    「是誰敢在武當山上殺人?」

    背後風聲斐然,趙子原一轉身,一名道人踏著一徑落葉緩緩而行,速度卻是快得驚人,未幾來到趙子原身前。

    趙子原抱拳施禮道:

    「道長來自武當道觀麼?」

    那道人視線掠過厲向野的屍身,冷然道:

    「道友,你好毒辣的手段!」

    趙子原定睛打量那道士,只見對方年紀約在五旬左右,長得高鼻闊口,身材高大,穿著一襲玄色道袍,奇怪的是臉色甚是白皙,與手勁肌膚被陽日曬黑的顏色頗不相稱。

    那玄袍道士再度舉步迫近趙子原,步伐之間,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種威猛莫當的氣度,趙子原心知,這是功力造詣到了相當程度時應有的現象,他心中暗暗盤算,武當道土中有誰負有這等功力?

    玄袍道士雙目一睜,發出電稜般的光芒,盯住趙子原毫不放鬆,他沉下嗓子一字一字道:

    「道友不但手段毒辣,誠然也膽大得可以,竟跑到武當山上殺人,顯是未將敝派放在眼中的了。」

    趙子原見對方不分青紅皂白,一上來便一口咬定自己殺人,胸中一股怒火幾乎就要暴迸而出。

    他勉強沉住氣,緩緩道:「道長,此中有個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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