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章 為所不敢為 文 / 古龍
采聲發出一半,使被哽住,四下突然靜寂如死。 
鐵娃歡呼一聲,拋下掌中兩人,手舞足蹈起來。 
金不畏揉了揉眼睛,突然仰天狂呼: 
「勝了!勝了,寶兒勝了。」 
萬子良、莫不屈、石不為、楊不怒……這些鎮定而冷靜的武林高手,不知怎地,目中競突然湧出了淚珠。 
他們只覺自己一生之中,心情從未有如此刻般激動,四下群豪卻是一個個果如木雞,也不知怎生是好? 
英鐵翎果望著方寶玉,良久良久,終於長歎道:「佩服。」 
方寶玉長長吐了口氣,道:「承讓。」 
兩人對答,雖只簡簡單單的四個字,但在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宇裡,卻不知包含著多少艱難,多少委曲,多少血淚,多少辛酸……失敗者的心中自是酸楚,成功者的……唉!這成功得來又是何等艱苦! 
驕陽滿天。 
滿天的驕陽都似已照耀在方寶玉一個人臉上,但寶玉目中卻是淚光瑩然,為了什麼?他自己也分不出。 
黃昏後,有微雨。 
窗外雨冷,窗內燈暗,但昏燈冷雨中的萬子良、莫不屈等人,卻是神采飛揚,心熱如火。 
金不畏大聲笑道:「好孩子,今日這一戰,你打得真是漂亮,縱是紫衣侯復生,想來也不過如此了。」 
萬子良道:「我平日也曾聽過不少武林前輩隱炙人口的戰跡,但能在那般艱難的環境下反敗為勝的,千百年來,又有幾人?」 
金祖林笑道:「若換了我,在別人那般羞侮譏嘲之下,早已氣得瘋了……還有鐵娃出手那一招,也端的漂亮已極!」 
鐵娃噶嘻笑道:「我跟隨大哥多年,學會的也不過只有三招而已,若連這三招都學不好,那我可真是呆子了。」 
萬子良正色道:「武學之道,貴精而不貴多,你學的雖只有三招,但卻無一不是妙絕人家的招式,放眼天下武林,能擋得住你那三招的,只怕已寥寥無幾。」這話自「雲夢大俠」口中說將出來,份量自是非同小可。 
鐵娃又是歡喜,又是得意,喃喃道:「這話但願她也能聽到就好了。」別人雖不知鐵娃口中的『她』是誰,寶玉卻是知道的,兩人相視一笑,盡在不言之中。 
公孫不智道:「敗而不餒,忍辱負重,這八個字說來雖易,做來卻難如登天,寶兒你今日能做到這八個字,實非常人能及。今晨一戰之後,江湖中人對你的印象,必定又將大為改現,從此那勝而不驕四宇,你更該牢記在心。」 
寶玉肅然道:「三叔教訓,小侄永遠不敢忘記。」 
公孫不智道:「但此時此刻,只不過是黑暗中微現曙光,你若想將羞侮誤會完全洗清,還有待於你再接再勵,不斷之努力,尤其明晨對『天刀』梅謙之一戰,於你今後之聲名,更有決定性之影響。」 
他目光環顧,但見人人俱在凝神傾聽,便又接道:「只因江湖消息傳播最是迅速,你今日一戰,不出黃昏時便已將遠傳四方,武林中人對你這一戰之成果,必定半信半疑,明日少不得都要趕來高郵湖畔,一瞧究竟,是以明日觀戰之人,必定更勝往昔」萬子良額首道:「想來定必如此。」 
公孫不智道:「是以你明日與『天刀』梅謙這一戰若股了,那許多觀戰豪傑,便都是你的證人,證明你並非不學無術的騙子,但你若敗了,那污名便再也休想洗脫,甚至今日曾親眼見到你戰股英鐵翎之人,也要當你是僥倖勝的。」 
萬子良沉聲道:「公孫二俠說的實是中肯已極,江湖中人多易混淆黑白,到時眾口礫金,你再想洗脫,更是難上加難了。」 
莫不屈皺眉道:「聞說那『天刀』梅謙,乃海內鎖鐮刀第一名手,卻不知這鎖鐮刀的招式,究竟與別」 
萬子良道:「我也只知這鎖鐮刀在天下一十三種外門兵刃中,雖僅名列第五,但厲害並不在『風雨雙牌』之下。」 
西門不弱忽然道:「小弟曾聽家師言及,鎖鐮刀乃近三十年來方自傳人中土的兵刃,源出東瀕伊勢之雲林武院,招式詭秘,自成一派,那『天刀』梅謙成名更是近七年來的事,他本是一個海容,飄流海上多年,不知自哪裡學得這鎖鐮秘法,返回中原後,便自卓然而成一家。 
莫不屈道:「卻不知這鎖鐮刀究竟是何模樣2」 
寶玉緩緩道:「小侄卻也曾聽師傅他老人家說過……」 
莫不屈面露喜色,道:「不錯,他老人家武學之淵博,天下無雙,鎖鐮刀縱是海外異兵,但他老人家想必也該知道。」 
寶玉道:「那鎖鐮刀乃是根一尺四寸長的砂金鐵棒,棒頭鐵環上,連著根長達兩文的手鏈,鏈上又接著重約十斤的五芒鐵球。」莫不屈奇道:「那刀卻在哪裡?」 
寶玉微微一笑,道:「原來那棒子裡內藏機簧,輕輕一按,便有柄月牙形的彎刀飛出,若是伊勢名匠賓戶打造的原刀,便有削鐵如泥之威,但直到如今,賓戶刀不過只剩下了一柄而已,想來還不致落入梅謙之手。」 
莫不屈、萬子良等人齊地恍然道:「原來如此。」 
寶玉接道:「最厲害的是,這鎖鐮刀雖只一件,卻可當兩件兵刃使,伊勢名家,俱是左子握著開棒,右手握著接球的鎖鐮,左手刀法,專走偏鋒,右手鏈球招法,卻有些與中土北派流星錘相似,可長可遠,是以這一件兵刃卻兼具軟硬氏短兵刃之長,既可遠攻,又可近取,端的厲害已極!只是這種兵刃在中土流傳不廣,『天刀』梅謙成名更晚,是以僅在十三外門兵刃中名列第五。」 
這番話只聽得萬子良等武林高手,俱不禁為之聳然動容,各各面面相覷,良久說不出話來。 
過了半晌,萬子良唱然歎道:「令師他老人家,確是人傑,他老人家退隱已有如許多年,竟對天下武林名家所學的武功兵刃,還是如此熟悉,而我輩終日混跡江湖,反而一無所知……唉!說來當真是慚愧得很!」 
鐵娃揉了揉眼睛,道:「只可惜他老人家又無緣無故的拋下我們,走得不知去向了,只留下張紙條,說……說什麼:他日有緣,必再相會,但……但什麼時候才算有緣呢?」說著說著,他眼眶已紅,眾人心頭亦不覺黯然。 
公孫不智道:「無論如何,這『天刀』梅謙,必是寶兒一大勁敵,明日之戰,只怕比今日還要艱苦。」 
石不為突然截口道:「寶兒,睡。」 
萬子良道:「不錯,今日我等已急馳數百里,為了應付明日之惡戰,寶兒你正是該早早歇息才是。」 
公孫不智肅然道:「今晚無論有任何事故,寶兒你卻不可答理,只因明晨便是你成敗關頭,你必須養精蓄銳,全力以赴!」 
寶兒恭聲應了,便待告退。 
哪知他方自站起身子,忽然「颼」的一聲,一道寒光夾帶銳風,破窗而入,自寶玉眼前掠過,「奪」的一聲,釘入對面木校上,入木竟有三、四寸深,竟是一隻亮銀槍頭,帶著半尺多長,光芒閃閃的銀鏈。 
眾人俱都吃了一驚,再聽窗外已有慘呼叱吒之聲傳來,一個嘶啞而獰厲的話聲正狂笑著道:「鐵溫侯、李英虹,你兩人還想跑麼?」 
寶玉候然變色,失聲道:「不好,是李大叔,鐵大叔遇難,我萬萬不能坐視。」 
公孫不智沉聲道:「有我等在這裡,還需你動手麼?鐵娃,守著你大哥,咱們出去瞧瞧。」話聲未了,人已穿窗而出。 
寶兒大呼道:「千萬要救他兩人回來!」 
萬子良、金祖林、莫不屈等人是何等身手?他一句呼喝未完,九條人影已全都消失在夜色中。 
夜雨淒迷,秋思般的細雨中,四條身穿自衣,白巾蒙面,看來宛如雨夜幽魂般的人影,正圍著一人惡鬥! 
那人顯已力竭,身後還負著一人,只是仗著最後一般氣力,在作困獸之鬥,掌中鏈子槍,雖已只剩下半截,猶自舞得風雨不透,他武功雖非絕佳,但那一股彪悍勇猛之氣,卻端的令人感動。 
那四條四衣人身法俱是奇詭無比,手中雖無兵刃,但掌法施展開來,抓、劈、點、削,卻兼各家兵刃之妙。 
萬子良生怕援救不及,人還未到,便已賜道:「李英虹莫怕,救兵已來了!」 
這十個字憑著一口真氣說將出去,當真是中氣充足,聲震耳鼓,四條白衣人都不免吃了一驚! 
莫不屈、石不為、金不畏、楊不怒已趕了過去,也不說話,便接住了那四條白衣人的招式。 
萬予良與李英虹本是素識,輕輕一拍他肩頭,道:「這邊咱們為你接著,你去屋裡歇著。」李英虹喘息不定,道:「多……多謝。」 
他實已不支,也實已無法客氣,當下喘息著奔向那燃著燈火的房屋,那一點燈火雖暗,在他眼中卻有說不出的溫暖。 
在如此情況下,萬子良等人仍不願以多為勝,只是站在四旁,一面為莫不屈等人掠陣,一面斷去白衣人的逃路。 
莫不屈果然不傀為少林名徒,此刻雖只施出寥寥十數招,但掌法之威猛沉凝,卻已將少林武功精華表露無遺。 
他還未摸清對手武功家數之前,絕不作無謂之進擊,只是以沉重的招式,使自已先立於不敗之地。 
只見他每一掌,每一拳發將出去,懼似有千斤之重,神情之莊重鎮定,更已卓然而具武林大家之風範。 
金不畏使的卻無一不是大攻大擊之式。 
輕妙高華的蛾眉武功,在他手中施展出來,氣韻立時變了,本該是草木清華的音韻,此刻卻充滿金鼓殺伐之聲。 
他招式雖稍嫌靈妙不足,但那一股無畏之氣,卻端的可令對手心驚,只見他招招式式,懼有如巨斧開山,神兵伐木,風聲之勁厲,遠近可聞,至於對方使的是何招式,他全不放在心上。 
淮陽楊不怒,更是怒火滿腔,殺氣盈胸,名震天下的大鷹爪力施展開來,好似一抓便要抓來對方的魂魄! 
兩人一搭上,他用的便是情急拚命時的招式,完全不顧自己之安危性命,只求能將對方擊例。 
對方那自衣人身法雖是詭異絕倫,但似也為他這種僳悍凌厲之氣所懾,十餘招拆過,他已後退數丈之多。 
四大弟子中,看來似以石不為出手最少,但每一出手,卻無一不是令對方心驚膽戰的殺手! 
點蒼招式,雖以變化奇速見長,但石不為招式變化卻極少,只因若非取人性命的殺著,他便絕不出手。 
萬子良一生之中,遇見的武林高手自然不少,但出手如此狠、忍的人,卻是從來也末見過。 
他凝目瞧了兩眼,不禁唱然歎道:「看來一人武功之成就,委實與他性格大有關係,以在下看來,莫大兄來日必屬領袖江湖的人物……」言下之意,已是將莫不屈視為將來取代他自己地位之唯一人物。 
要知他無論性格氣度,招式武功,俱與莫不屈走的同一條路,是以瞧見莫不屈的出手,自是分外讚賞。 
金祖林卻道:「若換了小弟,卻寧可與莫大兄對敵,也不願與石老四交手,他那股殺氣,實在叫人受不了。」萬子良道:「石四俠之狠、忍,固是令人難擋,但莫大俠之沉凝,金二俠之勇猛,楊七俠之漂悍,又豈是好對付的。 
金祖林笑道:「幸好我是他們朋友,不用和他們動手。」 
但莫不屈等四大弟子武功雖可怕,對方那四個白衣人身法詭異,卻更使萬子良見了驚心。 
以萬子良交手經驗之豐,目光判斷之準,但直到此刻為止,還是瞧不出這四個人的武功家數。 
莫不屈等四大弟子武功雖強,但這四個白衣人卻仍未落下風,只是攻勢不免稍弱而已。 
魏不貪聳然動容道:「這四人是哪裡鑽出來的?瞧他們身法之滑溜,武功之古怪,我簡直連聽也沒有聽過。」 
公孫不智皺眉沉聲道:「瞧這四人身法,絕非中土流傳之武功,幸好他們武功家數雖詭異絕倫,但功力卻不深。」 
萬子良道:「最奇怪的是,這四人動手間實未使出全力,攻勢亦不猛烈,公孫兄,以你看來,這是何緣故?」 
公孫不智搖頭歎道:「在下也正自不解,莫非……」 
聽猶未了,與楊不怒動手之白衣人,口中突然發出一陣怪異的嘯聲,嘯聲未了,四個白衣人手掌齊地往下一擲。 
剎那之間,便有一般乳白色的煙霧,自地上升起,飄飄蕩蕩隨風四散,霎眼便瀰漫在雨中。 
萬子良變色道:「不好,煙中莫非有毒?」 
公孫不智揚聲呼道:「大哥,四弟,快退!」 
他不喝楊不怒、金不畏兩人,只因深知這兩人必定不會退的,呼喝中與萬子良使了一個眼色,兩人齊地掠上前去,一人拉佐金不畏,一人拉住楊不怒,莫不屈與石不為兩人已倒掠而出。 
煙霧越來越濃,眾人屏住呼吸,金不畏也不能說話,只因萬子良已掏出塊手帕擋住了他的嘴。 
眾人退出兩文開外,一陣風歐過,煙霧突又消散,但那四個白衣人,卻早已走得蹤影不見了。 
公孫不智面色凝重,喃喃道:「勝負末分,他們為何突然逃走……」他深謀遠慮,對每一個可疑之處,都不肯輕易放過,見到這四個形蹤奇詭,來歷不明的白衣人突然而去,便生怕這其中又有什麼陰謀。 
金祖林卻笑道:「若換了是我,與諸兄交手,也只得逃走了,明知打不過還要打,豈非變成了不折不扣的果子。」 
萬子良含首笑道:「這話也有道理,但真若換了你這拚命的小將軍,只伯縱然被人打死了,也是萬萬不肯逃走的。」 
眾人展顏一笑,回返客棧,誰也不願再去胡思亂想,金不畏見自己競能救了江湖名俠李英虹,更是興高采烈,十分歡喜。 
寶玉見他們去後,雖明知必能救回李英虹,但心中仍不免十分擔憂,只因李英虹與鐵溫候對他的恩惠,他永難忘記。 
他焦急地站在窗口眺望,忽見一條人影自風雨中奔來,背後似還背負著一人,當下一躍而出,呼道:「是李英虹李大叔麼?」 
那人似乎一驚,頓住腳步,遲疑著說: 
「在下正是李英虹,閣下是誰?」 
寶玉道:「小侄方寶玉……就是寶兒……」 
李英虹「呀」的一聲,大步奔來,一把抓住方寶玉的肩頭,上上下下瞧了他幾眼,顫聲道:「寶兒,果然是你,你……你竟已長得如此英俊了,不想我……我竟還能見得到你,這些年來……」語聲硬咽,已難繼續。 
窗內燈光照出,只見這江湖名俠容貌憔悴,滿身透濕,一雙疲憊不堪的眼睛裡,已再也瞧不見昔日的英氣。 
他毋庸再說這些年來的遭遇,就只這狼狽的神情,就只那滿額的皺紋,已足夠敘出他遭遇的坎坷、苦難…… 
寶玉更是熱淚盈眶,他幾乎難以相信此刻站在他面前,這有如負傷之獸被人追逐的漢子,便是昔日名滿天』下的「踏雪無痕」李英虹,在他這疲憊而憔悴的容額上,竟已找不出一絲昔日的光采。 
李英虹面上流著的,也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他無言地凝注著寶玉,寶五也無言的凝注著他,在這無言的靜寂中,正有著無限的悲痛,也有著無限的歡喜。 
突見鐵娃亦自躍窗而出,果呆地木立在雨中。 
寶玉瞧見了他,忍不住道:「你這是作什麼?」 
銑娃咧嘴笑道:「沒有什麼,大哥喜歡淋雨,我也只好陪著。」 
他的確不會說話,但這簡簡單單兩句話,卻已不知給了寶玉多少溫暖,他不必再說什麼話,寶玉已知道今後無論自己遭遇到什麼苦難,至少有一人是始終站在自己身旁的,就像此刻站任這斷腸的雨絲中一樣。 
他無言地拍了拍銑娃的堅實的手臂,強笑道:「你瞧找都忘了請李大叔進去」 
他也忘了李英虹背上還有個身負重傷的鐵溫侯。 
等到李英虹將鐵溫侯放到床上,方寶玉心中更似被刀割般痛苦——這昔日本是銑打般的漢子,如今已是形銷骨立。 
他左臂雖已接上,但右臂卻已齊根斷去,他胸膛雖仍在微徽起伏,但卻已是奄奄一息,氣若游絲。 
李英虹慘然流淚道:「自天風塘一敗之盾,我等新舊仇家,懼都乘機而來,七年來我等實無一日稍能安生!」 
若非悲慘已極,英雄怎會落淚? 
李英虹垂首接道:「兵敗如山倒,我輩武人,委實敗不得的,那一場大敗,實已銷盡了我等豪氣,何況……何況……」 
他沉痛地瞧了鐵溫侯一眼,道:「何況他已形如廢人……七年來我等十戰九敗,你戰大叔一去無蹤,只剩下我與他……直到今日……直到今後他也身中仇家三掌,在這陰毒的掌力下,他眼見也……也是活不成了。」 
寶玉突然大喝道:「鐵大叔絕不會死的!」 
李英虹變色道:「莫非你的內功已能療治他的掌傷?」 
寶玉領首道:「正是。」李英虹駭笑道:「但……但他身中如此陰毒的掌力,氣脈已將斷,你若出手救他,自己說不定會受到極大的損害,你……」 
寶玉慘然一笑,道:「這個大叔不說,我也知道,但昔日鐵大叔拼了性命救我,我今日縱然拼了性命救他,也是應當的,何況只是區區內力損傷而已。」 
說到這裡,他突然抱起鐵溫侯的身子,掠向門外。 
鐵娃大驚道:「大哥,你……你要幹什麼?」 
寶玉頭也不回,口中道:「若有人問起,就說我已為鐵大叔療傷去了,明日清晨便可回來……」等到鐵娃追將出去,哪裡還追得上他? 
莫不屈、萬子良等人回到客棧,已瞧不見寶兒,只見鐵娃愁眉苦臉地站著發楞,李英虹黯然垂首無語。 
公孫不智大駭道:「寶兒哪裡去了?」 
鐵娃結結巴巴將經過說了,莫不屈頓足道:「叫你看著他,你……你……」 
牛鐵娃苦著臉道:「大哥要走,鐵娃既攔不住,也追不上.。 
金不畏霍然站起,道:「咱們去找他!」 
公孫不智長歎著搖了搖頭,道:「不必找了。」 
金不畏著急道:「為何不必找,要救傷,也不必他出手,咱們也能救的,但是他……他今夜怎能為別人救傷?」 
公孫不智滿面沉痛,緩緩道:「他必是知道鐵大叔傷勢沉重,別人無法救得,才自己出手,他必也知道我等必將攔阻於他,是以便悄悄去了……這一切他必定早巳下了決心,才如此做法,我等縱然尋著他,也是無用的。」 
金不畏「撲」地跌坐在床上,再也無法站起,金祖林頓足,楊不怒捶牆,魏不貪仰首發呆,西門不弱繞室而走。 
李英虹動容道:「瞧各位如此,莫非……」 
莫不屈沉聲道:「寶兒明晨便有大戰當前,這一戰實是關係他一生成敗,他今日若是損耗內力,只怕……」 
他話未說完,李英虹早已面色慘變,顫聲道:「如此說來,我……我豈非害了他?」 
莫不屈慘然道:「這又怎能怪得了你。」 
李英虹垂首道:「原來他明知如此,還是出手救人,原來他寧可犧牲自己,還是……還是……」語聲哽咽,再也說不下去。 
他滿面懼是自責自疚之色,莫不屈等人心頭的沉痛,更是言語難敘,有幾人熱淚盈眶,已忍不住奪眶而出。 
石不為突然道:「好!」 
金不畏怒道:「事已至此,還好什麼?」 
石不為不再說話,萬子良卻沉聲歎道:「石四俠說的『好』字,想必是誇獎方寶玉這為了別人犧牲自己之大仁大義,慷慨精神!」 
莫不屈道… 
「不錯,寶兒有了此等仁義之心,明晨之戰縱然敗了,也敗得上無愧於天,下無愧於人,我等正該為有這樣的子侄高興才是。」 
他口中雖說高興,目中卻已流下淚來。 
雞聲報曉,窗紙漸白,寶兒卻仍末回來。 
在眾人心目中,本覺這一夜過得分外漫長,但直到此刻,寶兒仍未回來,眾人卻又不禁埋怨黎明來得太早。 
夜雨初歇,大地仍披著層水晶般的外衣,在朝陽光芒映照下,更顯得分外燦爛,分外輝煌。 
莫不屈等人推窗外望,但見遠山朦朧含笑,近樹青蔥如洗,但這美景縱如圖畫,卻又怎能消得去他們心中的焦慮。 
金不畏頓足道:「該死該死,怎地還不回來?」 
魏不貪道:「莫要著急,他這就會回來的。」 
金不畏大聲道:「你要我莫著急,怎地你自已頭上卻急出了汗珠?」 
魏不貪於笑道:「這是胖子頭上的油水,哪是什麼汗珠?」 
眾人也想大笑幾聲,但張開嘴來,哪有一人笑得出口。 
金不畏眼巴巴地望著窗外,但見朝陽漸漸升高,漸漸照上了他的頭,他突然大喝一聲,一頭往牆上撞了過去。 
楊不怒早已將胸前衣衫撕得片片碎落,此刻金不畏又將頭撞出血來,莫不屈手掌一緊,掌中茶盞立時粉碎。 
李英虹煌然道:「寶兒之戰,不知約在什麼時候?」 
公孫不智笑笑道:一 
「就在此刻,只怕時間已過了。」 
李英虹身子一震,還未說話,萬子良已沉聲道:…「寶兒縱末回來,咱們也不能失信於人,無論如何,也得去湖畔通知那『天刀』梅謙一聲。」莫不屈道一 
「正該如此。」 
但是他方自站起身子,已有一陣喧嚷之聲,隨風傳來,眾人聞聲便已色變,公孫不智歎道:「只伯已用不著你我去了。」 
莫不屈輕耽道:「出去瞧瞧。」聲猶未了,人已掠出,眾人相繼隨去,但見一片人潮,已自湖岸那邊蜂擁而來。☆人潮如湧,喧嚷如濤,但聞紛紛人語道:「就征那邊那客棧,」「你怎知道?只怕……m『你瞧,客棧中已有人出來了。」呀!「那個似是萬大俠。「誰是方寶玉?方寶玉在哪裡?」 
當先一人,身材說高不高,說矮不矮,全身筋骨強健,古銅色的面容上,滿刻著久經風霜的痕跡,目光湛藍如海水,閃爍如明星,腳步也帶著那種長久飄流水上之海窖所獨有的矯健與穩重。只要他遠遠站在你身邊,你彷彿便可從他身上嗅出一股新鮮海水鹹昧。 
萬子良源源吸了一口氣,道:「天刀梅謙已來了!」 
「天刀」梅謙已筆直的站在萬子良等人面前,他眉宇間雖滿含漂悍的粗獷的水手氣質,嘴角的笑容卻甚是瀟灑。 
他抱拳笑道:「萬大俠請了,在下久候方寶玉方少俠不至,聞得方少俠昨夜落足在此,是以便著急地趕來了。」 
萬子良立即施札道:「有勞梅大俠久候,多謝恕罪。」 
梅謙笑道:「在下久已渴望一睹方少俠風采,是以才會如此沉不住氣,不知此刻可否便請方少俠出來相見?」 
萬子良乾咳一聲,油油道:「這……這……」 
他說不出話來,只得回頭去瞧莫不屈等人,莫不屈等人亦是面面相減,萬子良又只得強笑著道:「他不在這裡。」 
梅謙詫異道:「到哪裡去了?」 
萬子良突然彎腰咳嗽起來,咳個不停。 
金不畏忍不住大聲道:「他到哪裡去了,咱們也不知道。」 
梅謙征了一怔,變色道:「此戰乃方少俠與各位所約,在下遵命準時前來,方少俠卻走得蹤影不見,這……這難道是在有意戲弄於我?」 
他話末說完,後面人聲喧騰起來: 
「方寶玉溜!」「這真是笑話,自已約了別人,卻害怕得溜了!」「原來方寶玉真是個膿包!」「要方寶玉出來……要方寶玉出……要方寶玉……」 
莫不屈、金不畏等人心胸都要炸裂,卻又發作不得。 
金祖林張臂大呼道:「各位且聽我一言解釋。」 
他呼聲雖高亢,但瞬即被四下怒喝聲掩沒, 
「滾!誰要你解釋,我們只要方寶玉出來與梅大俠一戰,你快滾吧……滾!滾!快滾……」 
金祖林手足都顫抖起來。雙拳緊握,還是抖個不住,萬子良一把將他拉了回來,沉聲歎道:「寶兒此刻不在這裡,受傷的鐵溫侯也不在這裡,你此刻縱然說破了嘴,卻又有誰會相信?」 
公孫不智突然定到梅謙面前,抱拳道:「方寶玉此刻雖不在這裡,但正午之前必定回來,閣下此刻苦肯放過一步,公孫不智必定令他正午時趨府候教。」 
梅謙動容道:「原來閣下便是江湖傳言中之智者公孫……好,在下此刻告退,正午之時,必定在寒舍恭候大駕。」 
這本在海上的男兒,做事果然痛快的很,一句話說完,當即抱拳一揖,轉過身子,揚聲大呼道:「各位若是瞧得起梅謙,此刻便請各位隨梅謙回去,等到正午之時再說,梅謙雖窮,但燒餅油炸燴,大碗熱豆漿還是請得起各位的,各位若是還要留在這裡,便是嫌梅謙豆漿酸了,但梅謙卻不妨告訴各位一個秘密,我家婆娟煮的豆漿裡,是攙了火辣辣的燒刀子的。 
四下群豪,已有人隨聲大笑起來,有人呼道:「像梅大俠這樣的男兒,就是教咱們喝尿,咱們也要喝的,但方寶玉的金湯銀水,咱們也不屑碰一碰。」 
笑呼聲中,果然紛紛隨梅謙走了,有的人口中卻還在不住譏嘲謾罵,只因他們自覺上了方寶玉的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