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轉戰四十城 文 / 古龍
金不畏擲杯而起,大聲道:「對!戰!不戰的是孫子!」 
寶兒目光轉向公孫不智,道:「不智二叔……」 
公孫不智微微一笑,截口道:「我只不過是要叫你多加小心,分外留意而已,又豈是要你做畏戰退縮之人?」 
金不畏拍案大呼道:「只是你勝固要勝得光明堂皇,敗也得敗得轟轟烈烈,好教天下高朋豪傑都知道,咱們還有方寶玉這麼個英雄侄子,日後若有人提起」方寶玉「三個宇來,我金不畏面上也要增幾分光采。」 
金祖林舉杯狂笑道:「好個方寶玉!且與我金祖林先痛飲三百杯……哈哈!若是英維豪傑輩,會得一欽三百杯。」 
酒雖未必醉人,但又有誰能不為此輩英雄之豪氣所醉?窗外驕陽滿天,正是個耍教英雄試馬,逐鹿中原的好日子。 
馬行如龍,直奔洞庭湖。 
桐庭湖畔,岳陽城左,「鎮湖莊」中,也有五騎飛馳而出,直奔洞庭,為首一人坐下烏騅馬,手提紅纓槍,一身黑緞緊身武士裝,頭上黑帶束髮,身上,兩道劍眉之間,神情凝重,一雙屋目之中,卻閃動著異樣興奮的光芒,風歐槍頭紅纓,馬鬃根根如箭,驟眼望去,當真有如溫候復生,子龍再世一般,一種少年英發之氣,逼人眉睫,令人不得不側目而視。 
曉露滿天,洞庭湖上煙水迷濛。 
十餘人卓立湖邊,聽得蹄聲破霧而來,其中一人道:「蹄聲來勢這般迅快,想必這是三湘第一條好漢『寶馬神槍』呂雲來了。」 
話聲方落,人馬已到了眼前,烏駿馬上少年健兒揚聲大叫道:「岳陽呂雲依約前來,不知哪一位是方少俠?」 
湖畔一條人影閃出,抱拳道:「方寶玉在此恭候大駕。」 
呂雲翻身落馬,先向四下微一抱拳,朗聲道:「萬大俠、金大哥,以及各位叔伯前輩兄弟,恕呂雲兵刃在身,不能全禮。」 
萬子良、金祖林、七大弟子紛紛謙謝,呂雲目光已筆直凝目在對面這紫衫飄飄,含笑卓立的少年身上。 
乳白色的曉霧中,只見他身子雖不十分高大,但從頭到腳,配合得無一不恰到好處,正宛如絕代名手所塑之英雄石像一般,教人全不能增減一分,但他神情間卻全無石像之冷削肅殺,一雙光采照人的眼睛裡,滿含親切之笑意,正是要教男子瞧了傾倒,女子瞧了神醉。 
呂雲暗中不禁喝得聲采,抱拳朗笑道:「在下今日能與少俠這般人物交手,當真雖敗猶榮。」 
方寶玉笑道:「小弟今日唯有討教之心,並無求勝之意,但請雲夢萬大俠為證,你我勝負一出,立刻收手。」 
呂雲道:「任憑尊命!」雙臂一振,長槍挑起,槍頭紅纓顫動,宛如千百朵紅花,漫天飛舞。 
方寶玉倒退半步,反腕拔劍,劍長三尺七寸,劍身灰暗無光,驟看不知是何物所制,仔細看來,卻是柄本劍。 
「寶馬神槍」呂雲一服瞧過,雙眉徽皺,厲聲道:「方少俠莫非是瞧不起兄弟麼?怎地以木劍交手?」 
方寶玉肅然道:「此劍乃家師所賜,名曰『心劍』。雖無削鐵如泥之利,卻有通變萬方之妙,只有一心存在,無異百煉精鋼。」 
這番話說的又是哲理微妙,內含妙謗,呂雲雖然半解不解☆但面上已無不滿之色,沉聲道:「既是如此,請!」「請」字出口,身形展動,漫天槍花,盤旋飛舞。 
「槍」稱百兵之王,本是沙場交鋒,衝鋒陷陣時名將手中利器,武林豪傑,多半不敢隨意使用。 
但此番呂雲竟將之作為隨身兵刃,招式上果有獨到之處,一柄八尺長槍,竟被他使得隨心所欲,運用自如。 
槍尖破風,「赤赤」作響,紅纓閃動,更是攝人魂魄。 
兵訣有言:一寸長,一寸強「此刻這八尺長槍正是發動了他那獨有的威力,槍影籠罩處,一丈方圓內,對方休想進身。方寶玉平劍當胸,身形遊走,呂雲」連環四十八槍「已使出十餘招之多,他竟似仍無法還手一擊。莫不屈雙眉緊皺,沉聲道:「與此等長兵刃交手,必須欺進身去,方有勝望,總是在外圍遊走,只怕……」 
公孫不智道:「寶兒武功雖是妙韻天成,但交手經驗顯然不足,他本已早該施出進迫之招式,不該如此猶疑。」 
石不為突然道:「無妨,好!」 
要知少林、武當兩門,招式一以雄渾凌厲著稱,一以輕靈鋒利見長,路雖不同,而殊途同歸,招式懼是以攻擊進迫,搶得機先為主,但石不為天性冷靜,武功也講究以靜制動,以不變應萬變,是以也唯有他能瞧出寶兒這「後發制人」之妙,正是武道中最最精奧之處。 
只見方寶玉面色平和,似笑非笑,既似專心貫注,誠心正意,又似心有別屬,早巳神遊物外。 
呂雲戰志高昂,招式更是凌厲,槍風更是尖銳,四下濃霧,一片片被槍風撕碎,有如柳絮般支離飛舞。 
方寶玉突然微微一笑,平平一劍削出。 
這一劍施展的非但毫無煙火氣,也毫無斧鑿痕跡,正是妙韻天成,揮然自如,彷彿劍勢本是天成,只不過蒼天假寶兒之手使出,這劍勢天下武林,數十劍派從無一人使過,但七大弟子等人卻又覺得它彷彿恆古以來,便已存在,只等著在這最最微妙的關鍵時使出。 
這一招用在別處也許毫無用處,但用在此間,卻當真是妙到毫巔,無以復加。 
呂雲連綿不絕的招式,竟被這一劍截斷。 
他終究不愧為萬中選一之武林高手,大驚之下,雖驚不亂,退步、沉腰、挫腕、撤槍,方待改變槍路,再作進擊。 
哪知方寶玉掌中木劍已輕輕搭住了槍尖,他並末用絲毫氣力,但呂雲槍勢卻似已被一道掙不脫,剪不斷,斬不開的無形枷鎖緊緊鎖任,饒是他連變十餘種身法,連換十餘種招式,卻再也休想將長槍施展、方寶玉仍是面帶微笑,神情顯得那麼安詳而從容,而呂雲卻已是智窮力竭苦不堪言。 
萬子良等人早已瞧得聳然動容,突見呂雲例退三步,撒手拋槍,仰天長歎一聲,黯然垂首無語。 
方寶玉緩緩收劍入鞘,俯身拾起長槍,雙手捧到呂雲面前,他口中並末說什麼安慰勸解之言,但面上那親切的笑容,卻遠比世上任何言語都要令人感動,只因這笑容裡既無絲毫驕矜之意,更沒有任何矯揉做作之態,正與他方纔還未交手時的笑容,一樣親切而自然。 
呂雲在他這帶笑的親切目光注視下,頓覺自己之敗,既非可恥,辦不可悲,抬頭一笑,朗然道:「」在下練武十餘中,自覺已練得蠻不錯的了,哪知世上競有方少俠這般的武功,竟有那般精妙的招式。「他長歎一聲,接道:「最妙的是,此招竟是專為了方纔那一剎那間在下所使的招式而生,兄台若是早使片刻,或是遲使片刻,在下便都能解救,在下發招的部位與時刻若有絲毫偏差,兄台那一招也無用了。」 
萬子良長歎截口道:「這就是武功中最最精奧之處,既不能有毫釐之差,亦不能有剎那之誤。」 
金視林道:「今日我金祖林總算開了眼界,只可惜此地無酒,否則我真要恭恭敬敬,敬你三杯。」 
呂雲道:「各位若是不嫌簡陋,便請至敝莊小酌三杯。」 
方寶玉微笑道:「改日必來騷擾,但此刻……」 
呂雲道:「此刻方少俠莫非還有什麼事麼?」 
鐵娃突然大聲道:「我大哥要在這兩個月裡,轉戰四十城,迎戰四十高手,哪裡還有功夫喝酒?」 
嘉魚城,面臨長江,城內雙魚鏢局,名重江南。雙魚漂旗行經處,江南黑白兩道豪傑,多少都得買個交情。 
昔年創立鏢局的老兄弟兩人,二俠魚銀甲早已仙去,大俠魚金甲三年前亦已洗手歸隱,安享餘年。 
但「雙魚鏢局」威信非但未衰,而且日有起色,這全因鏢局的當代主人,二俠魚銀甲之子,承桃兩房煙火的「江上飛花」魚傳甲不但武功高強,而且精明強幹,乃是江南少年名俠中之佼佼者。 
清晨,無霧。 
嘉魚城郊,長江岸邊,萬子良、金祖林、牛鐵娃、莫不屈等七大弟於,以及一身紫衣的方寶玉,早已卓立江邊。 
江濤滾滾,朝日被雲而出,滿江燦爛金光。 
金祖林皺眉道:「魚傳甲架子倒不小,此刻競還未來。」 
萬子良道:「這『江上飛花』魚傳甲,非但地趟招式獨步江南,一袋飛魚刺亦是極為霸道的暗器!!公孫不智道:「聞說此人一面施展『刀中夾拐,地趟三百六十招』,一面還可施放暗器,魚金甲退隱之後,昔年長江巨霸『磕江龍』便存心要動動『雙魚漂局』的鏢車,哪知不出二十招,便折在他這『一手三絕技』下,此人武功之高,可想而知,寶兒你可得分外小心才是。」 
方寶玉微微一笑,還未答話,鐵娃突然道:「來了!」 
他非但目光敏銳,而且身子至少比人高了一頭,目力所及之處,自然要比別人遠得多。 
只見密壓壓一大群人,向江邊移來,來到近前,便可瞧出為首一人身材短小,滿身華服,腳步異常矯健。 
萬子良道 
「此人便是『江上飛花』魚傳甲。」 
金祖林皺眉道:「呂雲應約時只帶著四個家丁,他卻帶了如許多人來,是要向咱們示威?還是想以多為勝?」 
萬子良道:「此人雖然機智深沉,但例非奸狡無恥之輩,跟著來的,只怕是聞訊趕來瞧熱鬧的。」 
他果然不愧是江湖中之所輪老手,猜的果然不錯,這一片人群中除了有「雙魚漂局」的兩位源頭,一個趟子手外,其餘的三十餘人,果然懼是自附近城市中,連夜趕來自要瞧瞧這一劍擊敗「寶馬神槍」的少年英雄,武功究竟有何擦人之處,能不能再將這「一手三絕技」魚傳甲擊敗? 
魚傳甲目光銳利,短小精悍,眉宇間微帶少年得意之人難受的傲氣,一身五花錦衣更是異常華麗惹眼。 
朝陽將他緊身衣上的金花照得閃閃發光,他面上亦是容光煥發,自鏢伙手中接過刀拐,離群大步而來。 
方寶玉緩步而出,抱拳含笑道:「方寶玉候駕。」 
魚傳甲年紀雖輕,但氣度沉凝,不輕動,不輕言,只是目光瞧著寶幾,也不禁露出讚賞之色。 
仍是「雲夢大俠」萬子良作證,短短幾句話便作了交待,這時人群中已傳出一陣陣竊窗私語。 
「人的名,樹的影,萬大俠威鎮天下,果然是位英雄!卻不知池和這位姓方的少年英雄有何關係?」 
:「那邊就是近日方出山的七大弟子了,良駟群中,果無駑馬,但看模樣他們也與方少俠關係非淺。」 
「喝!好一條大漢,他又是誰?」 
直到此刻為止,江湖中並無人知道寶玉與鐵娃的來歷,只知他武功甚足驚人,自然不免紛紛猜測。 
魚傳甲緩緩道:「接得呂雲兄飛柬傳書,說道方少俠武功已通神,武林得見新星,魚某實是不勝之喜。」 
方寶玉道:「不敢。」 
魚傳甲道:「魚萊年幼之際,曾聞得叔伯父執言道:江湖中有位神童,曾在紫衣侯臨危之際受命,擔起迎戰白衣人之責,又曾捨命救了紫衣門下姬妾,大破天風水塘,黃鶴樓頭,舌戰江鄂群豪,揭破王半俠之奸計,今日見了方兄,魚某斗膽猜上一猜,不知方兄可就是…。:「方寶玉微微笑道:「不錯,昔日那調皮搗蛋的孩子,就是方寶玉。」人叢中發出一片稱呼,其中競還有女子的口音。 
魚傳甲沉靜的面容上,亦自泛起微笑,道:「舍妹猜的果然不錯,看來方兄今日少不得又要多件麻煩了。」 
方寶玉奇道,「此話怎講?」 
魚傳甲笑道:「舍妹幼時,便最是對傳說中那神童崇拜,是以今日定要逼住我來問問方兄,方兄勞真的就是昔日之武林神童,舍妹便要……」話猶未了,人叢中已掠出兩條人影,雖是長衫方巾,男子打扮,但眼波明媚嬌因嫣紅,明眼人一望而知乃是女子改扮而成的。 
她兩人一個青衫,一個朱衣,掠到方寶玉面前,只是紅著臉望著寶玉癡笑,也說不出話來。 
魚傳甲指著青衣人道:「這就是舍妹鳳甲,另一位乃是江南鐵掌馮家的千金馮素文馮姑娘,她兩人不但想見見方兄,還想問方兄要件東西,以作紀念。」群豪見得惡戰之前,突然插入了這一段又可流傳江湖的韻事,都不禁拍掌大笑起來,方寶玉的臉部不禁有些紅了。 
他囁囁著,不知該說什麼,魚鳳甲、馮素文兩人瞧著他微紅的玉面,那瀟灑中微帶差澀的神情委實容易令少女動情,兩人目光更是熾熱,竟突然竄過來,一人扯住了他一隻衣袖,撕了一塊衣襟,又嬌笑著奔了回去,寶玉再也未想到這兩個少女競有如此大膽,又不禁為之怔住,卻不知這些武林世家的千金小姐們,仗著父兄餘蔭,自是嬌縱成性,更非那些一步不敢踏出閨門的女子輩可比,平日閒得無聊,就挖空心思,想些新鮮的玩意兒來消遣解悶,來爭奇鬥勝,只要她們興致來了,很少有什麼事是她們不敢做的,何況她們撕下寶玉一塊衣襟,除了一種對英雄的狂熱崇拜外,還有向別人誇耀之意。 
驚笑、拍掌聲中,魚傳甲抱拳苦笑道:「舍妹無札,但望方兄切莫見怪,此刻便請方兄賜教。」 
寶玉定下心神,抱拳道:「請!」 
只見魚傳甲手中已多了對外門兵刃,右手的是一柄不及兩尺,精光耀眼的奇形短刀,左手的形狀看來雖是尋常銑拐,但無論重量、體積,也都比武林常見之鐵拐小了一倍有餘。 
這兩件兵刃看來雖都是具體而微,有如兒童嬉戲時所用一般,但寶兒瞧在眼裡,卻絲毫不敢大意,只因他深知這兩件兵刃越是短小,招式便必定越是凶險,但聞魚傳甲輕叱一聲,身形半俯,四下遊走,突又輕叱一聲,左手拐平推,右手刀自拐下突出,一溜白光,直取寶玉腰肋。 
這一招例無甚出奇之處,只是快得異乎尋常。 
寶玉身形微閃,魚傳甲刀拐急轉,拐掃刀刺,三招過後,刀拐懼已化作一團瑞光,著地向方寶玉捲來驕陽初升,不但將刀光映得刺人眼目,也將他滿身五花錦衣映得閃閃發光,兩下交映,更是教人無法逼視。 
群豪但見一團光影圍著寶玉滾動,哪裡能辨得出魚傳甲的身形人影?這時眾人才知道魚傳甲穿著這一身五花錦衣,並非為了自熔財富,卻只是為了在動手時眩人眼目,這時眾人也才知道魚傳甲心計之深沉謹密,確非常人可比,他所作所為,一舉一動,莫不含有深息。 
方寶兒所歷險招,已不下十餘次之多,有幾次刀鋒拐影,已幾乎穿透他的衣服,但他卻仍末出手。 
眾豪漸漸不耐,漸漸騷動…。『突聽一人嬌呼道:「方寶玉,出手呀!」呼聲竟是魚風甲發出的,她竟不幫自已的兄長,反而幫著方寶玉。 
金祖林搖頭笑道:「看來寶兒此後的艷福必定不少,只是最難消受美人思,他此後艙麻煩必也不少。」 
莫不屈皺眉道:「只望他莫要……哎呀!」 
原來他兩人說話之間,魚傳甲刀鋒刺出,眼見已將刺著寶玉的下腹,莫不屈這一聲「哎呀」,正是為此發出。 
哪知寶玉身形不知怎地一閃,已將這明明避不開的一刀閃過,他掌中木劍,也就在此時輕輕揮出。 
這一劍穿透刀光,穿過拐影……但聞一連串輕響發出後,拐影刀光突然連退七尺,突然一齊消失,魚傳甲已站起身子,卓立在地,雙手刀撈,懼已垂下——四下數十雙眼睛,竟未有一人瞧出魚傳甲是如何落敗的。 
只見方寶玉手中木劍平舉,劍身上已多了一連串晶光,寶玉手掌一拍,晶光落下,落入寶玉掌中,竟是十餘枚飛魚刺。 
莫不屈歎道:「魚傳甲一手三絕技果然名下無虛,他這一把飛魚刺是如何發出的,我竟未能看出。」 
萬子良微微笑道:「魚傳甲暗器手法雖高,但寶兒之武功卻更是不可思議,他竟似算準了魚傳甲暗器發出的方向,是以即一劍穿過刀光拐影后,使已在那裡等著接注了魚傳甲的飛魚刺,而魚傳甲施放暗器之時,不免露出空門,寶兒那一劍,也恰巧乘礬劃下,輕輕點了點他右肩『肩井』大穴。這名震天下的」雲夢大俠「目光之銳利,分析之精闢,實是驚人,若非他這一番說話,群豪委實看不出寶兒那一劍有何妙處。聽了他這一番說話,群豪都不覺心動神馳,只因事先誰也夢想不到世上竟有此種能將時間、部位拿捏得如此精妙、準確的劍法。於是人叢中這才發出驚呼,其中自然又雜有少女的拍掌嬌笑,但魚鳳甲卻並末發出聲息,原來她競已似變得癡了,只是雙手緊握著寶玉那片衣襟,口中不住喃喃低語著道:「方寶玉……方寶玉……」她反覆低念著這名字,目中淚光瑩然,卻也不知是哭是笑。 
巢湖之北,合肥城,向陽大街。 
這條街自西向東,一眼瞧見盡頭,兩輛車可並肩行走,兩旁店舖櫛比,行人往來如卿,不但可算得上是這大城中最繁榮的街道,而且皖北士人集中之巢湖學館,英雄彙集的天矯武場,也懼都在這條街上,自長江北岸至額水盡頭,若論文事武功之盛,也得以此街為最。 
天矯武場之西,一樓矗然,金碧輝煌,便是專做來往此間之江湖豪傑生意的天矯大酒樓。 
黃昏,天矯樓頭已是座無虛席,在座的無一不是江湖豪傑,所談的自也無一不屬江湖閒事。 
「方寶玉!方寶玉……」 
也不知是誰,先說出了這名字,簡簡單單的三個字裡,卻似有著種神奇的魔力,三個中說出,立刻吸引了滿樓豪傑的話題。 
一位年齡最大的白髮豪傑,感慨似乎最多:「老夫闖蕩江湖數十年,武林英雄見的多了,若論成名之速,享名之盛,真還無人超過這方寶玉的。」 
「方寶玉之倔起江湖,也不過只是短短十餘日中的事,但此時卻已名滿天下,江湖中若還有不知道方寶玉的,不是聾子,便必定是呆子。唉!十餘日間連敗十餘高手,這也難怪他的成名了。」 
話題一開,群豪立時紛紛議論起來:「洞庭湖畔與『寶馬神槍』呂雲交手,乃是他生平第一戰,此後屢戰屢捷,連嘉魚魚傳甲,武昌匡新生,九江單毅城,南昌高冠英,祁門趙劍明,這些角色,競也全都敗在他的手下。」 
「只可惜咱們自北邊來,雖然屢屢聽得他在江南的戰報,但飛馬傳訊,總有失真之處,卻不知他武功究竟高到什麼程度?」 
「據聞此人劍法已妙參天意,渾成自如,只要隨手一劍揮出,便非紅塵中武士所能抵擋。」 
「如此說來,他一劍之威,豈非已可與昔日那白衣怪容前後輝映,卻不知這兩人劍法是否同一路數?」 
「白衣人劍法鋒芒畢露,光焰萬丈,但這方寶玉劍法看來卻是平淡無奇,絲毫不帶斧鑿痕跡。」 
「自平淡中顯出的威力,方是武功中上乘妙謗,看來自衣人此番若再東來,我武林中已不愁無人與之相抗了。」 
突然有一條滿面風塵的大漢長身而起,大聲道:「小弟今日方自江南來,有關那方寶玉的輝煌戰跡,英雄韻事,小第所知總比道路傳訊多些,而且還曾親眼瞧得他在小孤山麓與『多臂熊』熊雄之一戰。」 
「呀!莫非孤山熊氏也敗在他手下?」 
「正是!多臂熊連換刀、槍、判宮筆、白蠟大竿子,四種兵刃,施發了一宇甩頭脫手鐮、梅花針、飛蝗沒羽箭、鐵蓮子、七星弩、低背花裝弩、無光鐵蒺藜、鎮山三粒英雄膽等八種暗器,都末沾著方寶玉一片衣挾,但方寶玉以掌中木劍平平淡談的使出了三招,熊大俠便只有俯首認敗。」 
「呀!世人競有此等劍術,當真令人難信。」 
「小弟若非眼見,亦是難以相信,那日除了小弟之外,前往觀戰的江湖朋友,不下五百人之多,見了他此等劍術,無一不聳然失色,等到大家心神一定,想要請教他劍法妙謗時,那位方少俠部已悄然而去了。」 
「他為何要悄悄溜走,莫非他還怕什麼?」 
那大漢面上露出笑容,道:「兄台有所不知,那位方少俠雖是蓋世英雄,卻也受不了一些女子之糾纏。」 
「女子糾纏?此話怎講?」 
「這事起因於魚風甲與馮素文兩位姑娘,仰慕英雄之心太盛,竟搶了方少俠兩片衣襟,自此之後,一路上武林世家的少年俠女們,使一路追隨著方少俠,想盡千方百計,要自他身上取一兩件紀念之物……只要戰局結束,在四下觀戰的少女立刻嬌呼著一擁而上,方少俠如何不怕,如何不逃?」 
「老夫活了這麼大,倒末想到天下竟有如此怪事。」 
「這種事確是千百年來江湖中從未發生過的,小弟見到那些少女們對方寶玉如癡如狂之神情,實也不覺有些好笑。但方寶玉若非那麼的少年英雄,若非有那樣的絕世武功,便也不致令人如此瘋狂」如此說來,那方寶玉想必是千百年來武林罕見的少年英雄,只可惜我等至今還未有機緣見他一面。「」那位方少俠模樣倒也並非十分俊美,只是那種風姿神采,唉!小弟縱然搜盡枯腸,卻也不知該如何形容。尤其他那似乎從未將任何事放在心上的笑容……唉!小弟若是女子,只怕也忍不住要瘋狂的。「」如此就難怪他戰事一了,便要溜之大吉了。「」孤山一戰後,江湖人對那方寶玉更是仰慕,一路上男男女女,要想邀請他一敘的,也不知有多少人,但方少俠卻唯有一一婉卻,只恨小弟身有急事,必須他行,此後方少俠武勝開、信陽、麻城之戰,小弟便無法再見到了,其時之戰況,想必更是精彩。「」在下別的都不奇怪,只奇怪九江單毅成,麻城孫玉龍,那樣陰沉的角色,怎會也末用奸計來害他一害?「」兄台這話就說差了,想那方寶玉身側有『雲夢大俠』萬子良以及武林七大弟子隨行,天下還有什麼人敢以奸計加害於他?「」不錯,萬大俠且不說了,據聞那位武當公孫不智,機智之高,可雲天下無雙,別人縱有奸計,也難逃得過他的耳目。「」正是如此……但不知方少俠今後一戰,對象是誰?「」方少俠為了避免觀戰之人太多,發生無謂糾紛,是以盡量將行蹤隱藏,誰也不知他究竟要去何處,但以小弟推測,他明晨一戰,對手必定是本城天矯武場的歐陽場主,是以小弟今夜便先趕來了。「」兄台想的雖不錯,小弟們也是為了此故才趕來的。但直到此刻,據小弟所知,歐陽場主還未接著那位方少俠之戰書,只怕明晨……「話猶未了,突見一個錦衣少年匆匆奔上樓來,滿面懼是興奮激動之色,喘息著道:「來了Q來了……」 
這少年正是天矯武場主之門弟子李永青,群豪見他如此神色,不禁紛紛問道:「什麼來了?」 
那錦衣少年李永青道:「各位等的總算不冤,那位方少俠的書信,已在前一刻裡送到家師手上了。」 
群豪聳然離座而起,紛紛道:「戰書既至,他人想必也已到了此地,咱們為何不先去瞧瞧這位少年英雄究竟是何等人物?」 
「偌大的合肥城,卻教咱們如何去找他?」 
「想那方寶玉,縱是鐵打的金剛,但大戰當前,他今夜少不得也要好生安歇,總不致在露天遊蕩。」 
「對!他既不願借住我合肥武林朋友家裡,想必只有投宿客棧,咱們一家家去找,還怕找不到麼?」 
當下一呼百應,群豪蜂擁而出,那李永青少年好事,城內外路徑又熟,自是由他帶路前行。 
但群豪將合肥城中大小三數十家客棧尋找一遍,還是未尋著方寶玉的影子,卻又遇著了不少來自四方,聚集此地,專等著瞧方寶五與天矯武場主人一戰的江湖豪士,這等人的行列,也就越來越大。 
到最後有人提議:城裡的客棧既尋不著,城外還有三家客棧,咱們也得去瞧瞧,尤其是那家森記迎賓館。「於是群豪又自哄然響應,一擁出城。就在這時,卻有兩輛烏篷大車,首尾相接,悄然入城,在沿著城腳一家生意清淡的客棧停下。車子裡的,正是萬子良、金祖林、牛銑娃、七大弟子與方寶玉,十一個人悄然下車,悄然入店。萬於良微笑道:「公孫二俠的主意果然不錯,等他們找過這家客棧之後,才來投宿,否則方才便要被他們找著了。」 
這時公孫不智的機智,雖還未傳遍江湖,卻已令萬子良此等老江湖大是欽服。 
是以一路上投宿行止,明雖是萬子良發號施令,其實卻是公孫不智在暗中調度,這一路上他果然擺脫了不少江湖豪傑的追蹤,省卻了不少麻煩,方寶五更是容光煥發,無論精神體力,都已達到巔峰。眾人匆匆洗漱過了,便待傳呼酒飯,為了彌補寶兒體力的消耗,這一路吃是吃得極好,但酒卻是嚴禁之物。 
最苦的自是金祖林,也虧得他能咬牙忍住,眾人方自進入飯廳,只見廳中已擺著一桌豐盛的酒菜,菜正香,酒正溫,銀製的杯筷,在燈光下閃閃發光,但四下卻瞧不見有人前來享用。 
金祖林瞧著這一桌豐盛的酒菜,口中只是不住歎氣,喃喃道:「不知是誰有這麼好的福氣……」 
公孫不智雙眉卻已皺起喚過店家,沉聲道:「此間若是有人宴客,就請你將我等飯菜送入房中去。」店伙賠笑道:「這裡除了大爺們,就沒有別的客人。」 
公孫不智面色一沉,道:「這酒菜卻又是誰叫的?」 
店伙道:「這桌酒菜乃是天矯武場歐陽場主的夫人特別定制,送給各位大爺們享用的,你老怎的還不知道?」 
公孫不智微微變色,道:『歐陽夫人?她怎知我等在這裡?「他目光掃了眾人一眼,眾人俱已動容,都在搖頭。那店伙面上也露出詫異之色,油油道:「歐陽夫人不但送來這桌酒菜,就連各位的客房,也是歐陽夫人早已定下的,難道這……這錯了麼?」 
公孫不智沉聲道:「沒有錯,這裡不用你張羅,快快退下吧!」店伙諾諾連聲,躬身退下,但神色間卻仍充滿疑惑。 
公孫不智等人,更是滿腹疑雲,萬子良道:「這位歐陽夫人是何許人物,各位可認得她嗎?」 
莫不屈道:「萬大俠不認得,在下更認不得了。」 
公孫不智皺眉道:「她又怎知咱們佐在這裡?又為何要送來這桌酒菜?這其中莫非有詐?」 
鐵娃大聲道:「管她是誰,先吃了再說。」 
金不畏笑道:「對……」 
金祖林柑掌道:「有道理,不吃不吃白不吃,待你我先吃它個痛快。」方自取起筷子,手掌已被公孫不智按住。 
金不畏道:「你怕什麼?想那歐陽天矯,也是個響噹噹的人物,又怎會在這酒菜中下毒?」 
公孫不智道,「歐陽天矯雖是個人物,但他那夫人又如何?她生得是白是黑,她心裡是好是壞,你可知道麼?」 
金不畏怔了一怔,道:「這……」 
突見那店伙又自大步奔入,雙手高舉著一張淡紅拜帖,大聲道,「外面有歐陽夫人求見各位大爺。」 
萬子良面色凝重,接過拜帖,只見上面具名的只有「歐陽珠」三宇,卻無歐陽天矯的名字。 
公孫不智皺眉道:「歐陽天矯還未露面,這歐陽夫人反例來了,她如此留意我等行課,卻又是為了什麼?」 
眾人面面相覷,卻只覺這位歐陽夫人所作所為,委實有些神秘詫異,饒是公孫不智機智百出,卻也捉摸不透她的心意。 
萬子良目注公孫不智,沉吟道:「是見還是不見?」 
話猶未了,已有一陣環珮叮噹聲,步履響動聲,隨著一陣銀鈴般曲嬌笑,自門外傳了進來。 
莫不屈歎道:「要想不見,只怕也不行了。」率先離座而起,一個滿身珠光寶氣,艷光照人的宮鬃麗人,已翩然走了進來。 
萬子良肅然行禮道:「夫人光臨,不知有何見教?」 
宮鬢麗人眼皮四下一轉,突然瞬也不瞬地凝注在寶玉身上,口中嬌笑道:「我是來叫他的。」 
萬子良微微皺眉,只道她也是為了要向寶玉糾纏而來,哪知寶玉瞧見她,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宮鬢麗人緩緩道:「寶兒,你……你還認得我麼?」 
方寶玉突然大呼一聲,飛身而起,越過桌子,掠在她面前,一把捏住了她肩頭,道:「你是珠兒!」 
宮鬢麗人顫聲道:「不錯,我是珠兒……好寶兒,不想你……你競還認得我……」話猶未了,已是熱淚盈眶。 
原來這宮鬢麗人歐陽珠,競就是昔日五色帆船上紫衣侯之艷姬珠兒,昔日王謝堂前燕,今日飛人了江湖尋常武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