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二章 江湖亂（七） 文 / 古龍

    馬蹄聲戛然而止，客棧門口整裝肅立的四個大漢早已齊齊地躬身伏首，動作整齊劃一。

    中年文士忙不迭地撇開正要回話的流雲，原本好整以暇的姿態完全不見了，滿臉堆笑地急步搶到門外。

    流雲原本對洛陽四大公子十分仰慕，適才他站見中年文士走了過來，連忙站起身形，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禮，可剛剛抬起頭來正要答話，眼前卻只剩下了中年文士的背影，不由得窘得滿面通紅，呆怔怔地立了片刻，才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心中暗自鄙夷中年文士奴顏媚主，有眼不識泰山，慢怠「貴賓」。

    流雲正自鬱悶，中年文士已引著一行人進了客棧，為首的一個年輕人齒白唇紅，面若冠玉，錦衣玉帶，風度翩翩，此人便是名噪一時的「洛陽四大公子」之一的「小公子」池日暮。

    客棧早已準備好酒食，池日暮剛剛落座，客棧夥計們便流水一般將各種珍饈美酒端了上來。池日暮微微點頭，示意隨從們一起進食。

    隨從們都很守規矩，主人雖然禮讓，卻一個個只是口中稱謝，不肯就坐。只有中年文士和一個精壯的漢子在一旁打橫坐下，陪著池公子閒聊。

    太陽已經完全沒入了地平線上，最後的一抹餘暉也在夜色間掙扎消失了。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客棧外的腳夫們看著天色，知道這個時候已經不會再有商旅經過了，便紛紛收拾著扁擔繩索，準備回家歇息了。連一直在肅立著的那四個漢子也都有些倦乏了，眼睛不時地溜向屋內尚在吃喝的眾人。

    流雲懶懶地舒展了一下身體，正要招呼夥計結帳，卻突然聽得客棧外馬蹄聲驟響，隨即一隻隻利箭飛蝗般呼嘯著射進了客棧，頃刻間客棧的牆壁便成了四處漏風的馬蜂窩。客棧門口那四個大漢刀更是連刀都沒來得及拔出來，便被射成了箭垛子。

    「不好，遇到馬賊了。」流雲反應倒也極快，伏身掀起桌子掩在身前，拽起還在發愣的妹妹，縱身竄向客棧深處的屋角。

    「不好了，殺人了……」正準備散去的腳夫們何曾見過這種陣勢，發一聲喊便作鳥獸散，有幾個暈頭轉向的卻直闖進了客棧，縮在牆角處瑟瑟發抖。

    池日暮的親隨們反應更快，眨眼間已經各自兵刃在手，團團地圍在池公子的四周。那個打橫就坐的精壯漢子一聲虎吼，飛身而起，人尚在半空中，已自腰間東一掏，西一摸，動作嫻熟迅捷，未等落地便已將三四節短棍拼成了丈餘長的大槍。落地時長槍橫捋，雙臂力振，臂膀上肌肉虯結，原本緊繃著的衣裳頓時化作蝴蝶般四處飛散的碎片。客棧夥計剛剛點燃的幾盞燭火也在槍風中熄滅了。

    那幾個官差卻被這突如其來的驚變嚇慌了手腳，燭火熄滅的瞬間，適才起身和中年文士答話的官差身子一縮，便鑽到桌子下面，其他幾人手腳倒還利索，朴刀出鞘，只是身形卻閃向了眾隨從的身後，將遲日暮等人視為肉盾，完全卻忘記了自己的應盡的職責。

    客棧裡一片慌亂，客棧外的馬賊們卻突然沒有了動靜，暗夜裡只隱隱傳來陣陣馬蹄的踢踏聲。

    客棧大門上懸掛著的孔明燈在夜風中左搖右擺，燈影忽明忽暗地搖曳著，映襯著四具滿身羽箭的屍體，煞是駭人。

    精壯漢子捺不住性子，長槍一抖，邁步便要向外衝去。

    「洪三哥，少安毋躁，保護公子要緊。「中年文士護在池日暮的身前，處驚不亂，喝住了精壯漢子，手中折扇一揮，指點著身邊的兩名親隨。「你們出去探探，千萬小心。「

    兩名親隨應聲而出，各自舞動兵刃，護住前心和面門，縱身躍到門外。只是身形還未落地，兩枚核桃大小的暗器便從暗夜中疾射過來，二人各自以兵刃撥擋，刃尖剛剛觸到暗器，卻只聽得「轟隆「一聲巨響，暗器訇然炸開，當先的那名親隨當即被炸得頭裂頸斷，另一人卻是在胸腹間被炸開了一個碗口大的洞，血如湧泉般噴出，踉踉蹌蹌地在燈影中搖晃了幾步，才撲地身亡。

    「江南霹靂堂的霹靂彈。」中年文士不由得一聲驚呼，聲音已顫顫的發抖。

    江南霹靂堂原本與「蜀中唐門」和「江南花家」齊名，並稱武林「三大暗器世家」，霹靂堂並不擅長其他功夫，暗器功夫既不如唐門藥性毒辣，也不如花家手法精巧，但是霹靂堂精研火藥，祖傳秘製的暗器霹靂彈觸物即炸，且威力驚人，殺傷面積極大，因此一直只配備給家族親信之人，很少在江湖上使用。但二十餘年前時任霹靂堂主的雷老五性喜斂財，製造了大量的霹靂彈，不分良莠，見錢就賣，霹靂彈成了江湖上最有名的護身法寶，先後有十餘名武林高手被其所傷，而由霹靂彈所傷亡的平民百姓更是不計其數。

    霹靂彈惡名昭著，雷老五卻不知悔改，反而變本加厲，更加肆無忌憚地大量製造，終於引起了江南武林的憤怒。江南花家出面挑戰霹靂堂，花家盲少花滿樓以精巧無比的手法連接雷老五一十三枚霹靂彈，卻無一觸爆，迫使雷老五斷指明誓，毀掉製造霹靂彈的秘籍，退出江湖。花家盲少花滿樓也因此一役而名滿天下，被譽為天才兒童。

    已二十餘年未現江湖的霹靂彈卻突然在暗夜裡重現，便是見多識廣的「文膽」劉是之也不免心驚膽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