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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第二章 那一劍的浪漫 文 / 古龍

    門已開了。

    沒有人能永遠將整個肚界都隔離在門外。

    你著想和世上的人隔絕,必先被世上的人摒棄。

    戴天走進了這扇石門。

    第一眼,他就看見了一柄很薄很薄的刀,一柄殺人的刀。

    「溫柔」。

    刀仍握在狄青麟的手中,刀鋒斜斜對著門。

    刀身上仍然閃著一抹淡藍色的光芒。

    刀就是刀。

    不管是在活人手中,或是死人手中,都是刀。

    死亡就是死亡。

    英雄的死,也是死,窮人的死,當然也是死。

    生命原是平等的,尤其是在」死亡」的面前,人人都平等。

    但是有些人卻偏偏不明白,偏偏要等到最後結局時才懂得這個道理。

    狄青麟的臉上也充滿了驚懼、懷疑、不信。

    他不信什麼?

    不信楊錚手上真有一把劍?

    不信那一劍真的能殺得了他,

    這一代泉雄死的時候,也和其他那些他所鄙視的人沒有兩樣,也同樣會驚慌,同樣會恐懼。

    致命傷在狄青麟的咽喉,是劍傷。

    窄卻深,就宛如「中原一點紅」殺人時所留下的傷痕一樣。

    戴天實在無法相信,甚至想不通那一劍是如何殺人的?

    天地間,真的有那「第三把劍」存在嗎?

    狄青麟的左手緊握、彷彿還想抓住什麼,他是不是還不認輸?

    只可惜現在他什麼都再也抓不住了。

    戴天心裡忽然覺得很累,忽然對這個「輸的人」覺得很同情。

    為什麼會這樣呢,這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也許他同情的不是狄青麟,而是他自己。

    因為他是人,狄青麟也是人。

    人都有相同的悲哀和痛苦。

    戴天雖然在人生旅程中還沒有輸,可是他又抓住了什麼?得到了什麼呢?

    雨仍下著,人還在古松下。

    四個人,都在淋雨,雖然面前有一幢可以避雨的石屋,可是他們卻寧願站在外面淋雨。

    並不是園為屋內有著一個死人、而是想藉著雨水洗去偽們身上的塵埃。

    ——身上的塵埃是可以洗掉,但是心中的塵埃呢?

    人為什麼都只注意到外表?為什麼都忽視了唯有內在的乾淨,才是真正的純潔、乾淨?

    「一個人勝利之後,總會覺得很疲倦;很寂寞的。」藏花忽然笑著說。

    「為什麼?」楊錚問。

    「因為你已經完全勝利,完全成功了,已沒有什麼事好再讓你去奮鬥了。」藏花說。

    「這麼樣說來,成功的滋味豈非也不好受?」

    「雖然也不太好受,但至少總比失敗好得多。」鍾毀滅說。

    楊錚突然沉默,他的人雖然在這裡,心卻彷彿已到了一個不知名的遠方。

    ———個有著梅林和小橋、溪水、小木屋的地方。

    勝利和成功並不能令人真的滿足,也不能令人真的快樂。

    真正的快樂,是在你正要向上奮鬥的時候。

    你只要經歷過這種快樂,你就已沒有自活了。

    楊錚還在沉默,他的目光彷彿也到了那個不知名的遠方。

    ——那裡彷彿有著j個纖柔的人影。

    戴天在看著揚錚,他的臉上突然有了一抹悲哀。

    楊錚沉默了很久,才緩緩他說,」我要走了。」

    走?走到哪裡去?

    「你要走?」藏花問:「為什麼要走?」

    「因為他必須走。」

    戴天忽然開口,替楊錚回答了這個問題。

    「狄青麟雖然已經死了,青龍會卻還是沒有破。」戴天說:「至少在這一次事件中,青龍會派出來的主角還沒有……還沒有敗。」

    他本想說「死」,可是看了楊錚一眼,卻忽然改成「敗」字。

    難道這個青龍會的主角,和楊錚之間有某種關係?「他」是誰,或是「她」是誰?

    戴夭彷彿知道這個人是誰,所以他眼中的悲哀又深了,也增多了一絲無可奈何。

    「人終究是要走的,事情終究要解決。」楊錚苦笑。「現實也終究要面對的。」

    「是的。」戴天看著楊錚。「只有懦者才會逃避現實。」

    楊錚仰望著雨中的天空。

    天空是一片灰茫茫,大地也是一片灰茫茫,人也在灰茫茫之中。

    過了很久,楊錚才緩緩地吐了口長氣,才將目光從蒼穹一片灰茫茫中移開,移向戴天。

    戴夭也在看著楊錚,二人就這樣互相凝視著。

    目光交會,宛如言語。

    過了很久很久,戴天才歎了口氣,他的眼度慢慢垂下,在將閉未合之前,仿陳有一道亮光閃起,彷彿是淚光,「我會的。」

    聽了戴天這句話,楊錚就鬆了口氣,眼中也露出了安慰之色。

    然後他的人就走入一片灰茫茫中,走入雨中,走入那不可知的未來。

    走之前,他什麼話也沒對藏花說,甚至連看都沒有看一眼。

    他就這樣走了。

    藏花想叫,卻被戴天攔住。

    「他一定要走。」戴天說:「不走這一輩子他都會活在痛苦裡。」

    藏花望著遠去的人影,忽然也歎了口氣。

    「就算走,他又何嘗不是走在痛苦裡?」

    在這一刻,藏花彷彿也知道了楊錚這一去,是要去見誰。

    唯有這個人,才會讓他走得這麼痛苦,也唯有這個人才會讓他非去不可。

    這個人是誰?

    是他,是她?

    如果是他,他是誰?

    如果是她,她又是誰?

    雨已將停,人已遠去。

    大地又將恢復光明。

    楊錚要去見的「她」,是否會在那裡等著,

    他這一去是生,是死?

    沒有人知道。

    但這已不重要了。

    因為他已來過、活過、愛過。

    無論對任何人來說,如果他這一生中已——

    來過、活過、愛過。

    那麼他就已該滿足了。

    稿於一九八五、四、十一深夜酒後——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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