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針鋒 文 / 古龍
一
波波已坐了下來就坐在沈春雪剛才坐的地方。
但她絕不是沈春雪那樣的女人她坐的姿勢也跟沈春雪完全不一樣。
沈春雪坐在這裡的時候總是低著頭的。
波波絕不低頭。
她好像永遠都在準備著去抵抗各種壓力和打擊。
他們本是從小在一起長大的但是他忽然現自己竟一直都不瞭解她。
男人又幾時真正瞭解過一個女人。
「你是不是在後悔?」黑豹忽然問。
「後悔?」波波居然笑了笑道「我為了什麼要後悔?」
「因為你本不該來的。」
「我已經來了。」波波道「而且我想要做的事現在也全部已做到。」
「哦?」
「我想要輛汽車現在我已有了輛汽車」波波居然還在微笑「我本是來找我爸爸的現在我已找到了他。」
「你真的不後悔?」
「後悔什麼?」
「後悔看到了他那種樣子後悔知道了他是個怎麼樣的人。」黑豹冷冷的說。
「他是我的爸爸他無論是個怎麼樣的人我都應該知道。」波波的態度更堅強。
「你也不後悔遇見了我?」
波波突然冷笑:「你是不是認為我應該後悔。」
黑豹凝視著她忽然也笑了笑轉頭吩咐:「請我的弟兄進來。」
兩分鐘之後門就開了。
幾個人微笑著走進來。
波波並沒有看清楚他們一共有多少人只看清了其中兩個人。
胡彪胡老四和那個用小刀的「拚命七郎。l
這兩個人她永遠也忘不了。
「他們都是我的好兄弟。」
黑豹微笑著:「為了我隨便什麼事他們也肯做的。」
波波忽然也笑了:「他們的戲也演得很好為什麼不改行去唱戲?」
胡彪看著她目中忍不住露出驚異之色他實在想不通這個小丫頭為什麼直到現在還能笑得出。
波波也在看著他又笑了笑:「你們的傷好得倒真快。」
胡彪也笑了笑道:「趙小姐雖道沒有看過戲唱戲的時候連剛被打死的人也隨時都會跳起來的。」
「現在你們的戲已唱完了?你們居然還敢留在這裡我真佩服得很。」
「我們為什麼不敢留在這裡?」
現在他已用不著你們再唱戲了你們難道是猜不到他以後會怎樣對付你們?」波波淡淡的微笑著:「你們難道還看不出他是個怎麼樣的人?」
「我是個怎麼樣的人?」黑豹忽然問。
「你是個不是人的人。」波波淡淡的接下去:「你若有老子為了爬得更高些你連老子都會殺了的何況兄弟?」
黑豹大笑大笑著走過來突然一個耳光重重的打在波波臉上。
「你打我我一點也不生氣因為我知道你打我只不過因為我看穿了你。」
黑豹的臉色已鐵青。
「女人是個天生的賤種賤種都喜歡做婊子的。」那笑的時候表情也很殘酷的人忽然道:「大哥為什麼不讓她做婊子去。」
黑豹又笑了:「這倒是個好主意只不過今天晚上我還想用她一次。」
「我既然是個婊子誰用我都沒關係。」波波忽然撕開了自己的衣襟露出她豐滿結實的**:「你這些兄弟既然對我有興趣我現在就可以免費招待他們一次。」
胡彪的喉結上下滾動著眼睛盯著她的胸臉上已不禁露出貪婪之色。
黑豹突然跳起來一把揪住她的頭把她抱到後面去。
波波已疼出了眼淚卻還是在大笑:「你為什麼不讓他們來?你難道還在吃醋?……你這種畜牲難道也會吃醋?」
後面就是臥房。
柔和的燈光照在一張寬大柔軟的床上。
黑豹用腳跟踢上門將波波用力拋在這張床上波波的人又彈起又落下。
她還是瘋狂般大笑著笑得連**都已因興奮而堅挺。
「你那個兄弟說得不錯我本來就是個天生的婊子我喜歡做婊子喜歡男人來用我。」
黑豹握緊雙拳站在床頭瞪著她冷酷的眼睛中似有火焰在燃燒。
他突然撲過去壓在她身上。波波喘息著:「各種各樣的男人我都喜歡只有你讓我噁心噁心的要命。」
她突然用力挺起膝蓋重重的撞在他小腹下。
黑豹疼得整個人都彎了起來然後他的手就又摑在波波的臉上。
波波的嘴角已被摑出了鮮血。
她想跳起來衝出去。
黑豹卻已抓住了她的衣服從上面用力撕下去她健康結實的胴體立刻赤裸裸的暴露在燈光之下。
她已無法抵抗。
黑豹已野獸般佔有了她。
她咬著牙忍受著既不再推拒也不迎合。
但黑豹卻是一個很強壯的人她終於忍不住開始呻吟……
然後她的反應突然變為熱烈呻吟著輕輕呼喚:「羅烈……羅烈……」
黑豹突然冷了全身都已冰冷僵硬。
波波反應更熱烈但是他卻已無能為力。
他突然用力推開她站起來就這樣赤裸裸的走了出去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砰」的門又關起。
波波看著他走出去嘴角忽然露出了一種奇怪的微笑。
就在她開始笑的時候她眼淚也慢慢的流下來……「不管怎麼樣活著總比死好。」
這是她自己說的話她隨時都在提醒自己。
她在心裡誓:「我一定要活下去。」
「我就算是要死也一定要看著黑豹先死在我的面前。」
活下去也得要有勇氣。
有希望就有勇氣。
波波心裡還有希望她相信羅烈一定會來找她正如她相信這漫漫的長夜總有盡時天一定會亮的。
她已擦乾了臉上的血和淚準備來迎接這光輝的一刻。
天當然會亮的。
但羅烈是不是會來?是不是能來呢?二
無亮了。
夭地間一片寧靜沒有小販的叫賣聲也沒有糞車的暄嘩聲甚至連雞啼聲都聽不見。
這裡本是個高尚而幽靜的住宅區。
黑豹坐在金二爺那張柔軟的絲絨沙裡面對著窗口看著窗外的晨曦漸漸升起。
在鄉下這時他已起來很久了已吃過了三大碗糙米飯準備下田去。
他記得那時候總喜歡故意多繞一點路去走那片柔軟的青草地。
他總是喜歡赤著腳讓腳心去磨擦那些上面還沾著露水的柔草。
那時在他幻想中這片柔軟的草地就是一張華貴的地毯這一片青蔥的田園就是他豪華的大客廳。
他幻想著自己有一天能真的坐在一個鋪著地毯的豪華客廳裡——什麼事也不必做只是動也不動的坐著看著東方的第一線陽光照射大地。
現在他的幻想已完全實現。
這客廳裡的佈置豪華而富麗地上鋪著的地毯也是從波斯來的。
他現在是不是已真的滿足?是不是真的很快樂?
他赤裸裸的坐著讓自己的腳心去磨擦地上華貴的地毯。
他忽然希望:這張地毯是一片柔軟的草地忽然希望:「自己還是以前那個淳樸而又充滿幻想的男孩子。
人心是多麼不容易滿足啊?
臥房的門是開著的他已有很久沒有聽見波波的聲音。
「她是不是已睡著了?」
在這種時候她還能睡得著?」
她以前的確是個很貪睡的小姑娘無論在什麼地方只要一倒下去就立刻能呼呼大睡。
那時他和羅烈就總會笑她是條小睡蟲。
「小睡蟲將來嫁了人後若是還這麼樣貪睡她丈夫一定會被她活活氣死。」
那時波波就會紅著臉跳起來打他們。
「我這一輩子永遠也不嫁人。」
往事就彷彿窗外的晨霧一樣那麼縹緲又那麼真實。
黑豹忽然覺得自己的心在刺痛他忽然想起了羅烈想起了波波剛才在興奮時呼喚的聲音。
「羅烈……羅烈……」
黑豹雙手突然握緊像是恨不得一下子就能捏碎所有的回憶。
就在這時候門外已有入通報:「大通銀行的朱董事長來了。」
黑豹沒有動也沒有站起來迎接只簡短的吩咐:「叫他進來。」
朱大通夾著他那又厚又重的公事皮包站在黑豹面前。
他顯得有些不安。
面對著他的是一個赤裸著的年輕而強壯的男人嗣體。
這對他無疑是種威脅。
他忍不住俏俏的將腹部向後收縮希望自己看起來能顯得年輕強壯些。
黑豹突然笑了。
他微笑中帶著種說不出的譏刺和輕蔑他忽然覺得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人就像是一條豬。
你只要能讓他吃得飽睡得足他就永遠不會想衝出他的獵欄來。
但是豬也有豬的好處豬不咬人。
「今天你起得早。」黑豹的聲音雖不客氣卻已很柔和。
「昨天晚上我根本就沒有睡。」朱大通掏出塊雪白的手帕不停的擦著汗:「我通宵都在整理帳目。」
「什麼帳目?」
「金老二他們三個人的存款帳目。」朱大通從公事皮包中拿出了一疊文件雙手送到黑豹面前:「現在我已將他們都轉入到你的名下只要你在這些文件上簽個字就算過戶了。」
黑豹目中露出滿意的微笑:「為什麼一定要我簽字你知道我是個粗人一向懶得寫字。」
「其實不簽字也沒關係。」朱大通陪著笑盡力將自己的視線避過他身上突出的地方:「但他們存款的數目還是要你看一看。」
「我不必看我相信你」黑豹的微笑更親切:「我們本來就已經是老朋友。」
朱大通也笑了這次是真的笑。
他知道自己的地位已可保住。
「只要我以後提款也像他們以前一樣方便我們的交情一定會更好。」黑豹淡淡的提醒他。
朱大通立刻保證:「只要你吩咐無論多大的數目十分鐘之內我就可派人送到府上來。」
黑豹滿意的點了點頭。
他喜歡聽這種話財富往往能使人有一種安全而溫暖的感覺。
「現在我就要十五萬要現鈔你最好能在八點鐘以前送來。」
七點四十分。
十五萬現款已送到。
黑豹已沖了個冷水澡穿起了衣裳還是一套純黑色的衣裳。
他希望自己在別人心目中的印象還是跟以前一樣——一條剽悍殘酷的黑豹若有人惹了他他隨時都能連皮帶骨將這人吞下去。
臥房的門還是關著的裡面還是沒有聲音。
黑豹走過去想推開門突又轉過身大步走了出去。
現在他已只剩下一件事還沒有解決他自信一定可以將這件事處理得很好。
樓下的兄弟一個個全都顯得活力充沛精神飽滿困為昨天晚上雖然是大功告成的日子但卻並沒有狂歡也沒有慶功宴。
那要等到端午節時再合併舉行。
他相信到了那時候這大都市裡已不會再有一個敢跟他作對的人。
外面陽光燦爛空氣新鮮。
黑豹大步走了出去深深的吸了口氣覺得全身部充滿了力量足以對付任何人任何事。三
八點正。
黑豹已到了百樂門大飯店的四樓正在敲高登的房門。
他右手提著個黑皮箱裡面裝的是十五萬現款左手裡的鑰匙輕響如鈴聲。
聽到了這種聲音高登就該知道黑豹來了。
但高登並沒出來迎接甚至沒有來開門。
他正坐在靠牆的一張沙上享受他歐洲大6式的早餐。
他西裝筆挺頭和皮鞋同樣亮鬍子也刮得乾乾淨淨。
你無論在什麼時候看見他他看來都新鮮得像是個剛生下來的雞蛋。
桌子上擺著煎蛋和果汁他的槍並沒有在桌上。
他吞下最後一口煎蛋放下刀叉才說:「門是開著的。」
然後黑豹就忽然出現在他面前。
黑豹跟他看來永遠是不同的兩種人就好像豹子和兀鷹飛刀和子彈性質種類雖不同卻同樣殘酷而且同樣足以致命。
「你很守時」高登看著他目中帶著笑意:「而且很守信。」
黑豹的眼睛也在微笑:「因為你是高登。」
「我沒有等你一起吃早點我知道你寧願吃奎元飯館的面。」
「蝦爆繕面」黑豹微笑著道:「我建議你臨走之前不妨去試一試。」
「這次恐怕來不及了下午兩點有班船我已訂好了艙位。」
高登用餐巾抹了抹嘴:「下次再來的時候我一定不會錯過的。」
「是不是兩個艙位?」黑豹忽然問。
「兩個艙位?」
「你難道不帶梅子夫人一起走?」
高登笑了:「我雖然常常做好事卻並不是個總管家我並不想養她到老。」
黑豹也笑了:「難怪你今天早上看來精神很好若是陪她那種狼虎之年的女人睡了一個晚上精神絕不會這麼好的。」
「你若也想試試以後不妨到三號碼頭那一帶的酒吧裡去找她」高登說謊的時候也是面不改色的:「我保證你一定可以找得到。」
「這輩子恐怕來不及了」黑豹笑著說:「等她下輩子再投胎時我一定不會錯過的。」
高登大笑:「想不到你這種人也有幽默感我喜歡有幽默感的人。」
「我也喜歡你」黑豹放下手裡的皮箱:「所以這裡不是十萬是十五萬。」
「十五萬?」
「另外的五萬就算是我送給你的車馬費。」
高登輕輕的歎了口氣:「我希望我也有一天能把五萬塊隨隨便便的送給別人。」
「你不是別人你是高登。」黑豹又道:「何況我還要托你帶個訊給羅烈。」
「我一定帶到。」
「告訴他我希望他能到這裡來這裡的飯足夠我跟他兩個人吃的。」
高登笑容中彷彿帶著點諷刺:「我也會告訴他他若在這裡殺了人一定不必去坐牢。」
「所以你也該回來。」
「這裡的飯夠不夠我們三個人吃?」
黑豹又笑了:「你總該知道這裡不但有蝦爆鱔面也有火腿蛋。」
「你的話我一定會記住。」高登站起來好像已準備送客。
「你走的時候我不去送你了。」黑豹笑得很真誠:「但你若再來無論大風大雨我也一定去接你。」
他微笑著伸出手:「我們就在這裡握手再見。」
高登看著他的手忽又笑道:「我總覺得跟你握手是件很危險的事。」
「為什麼?」黑豹好像覺得很意外。
「固為你的手就是件武器。」高登微笑著:「跟你握手就好像伸手去拿一個隨時都可能爆炸的手榴彈一樣危險。」
黑豹大笑:「你的確不該冒險你的手的確比鑽石還值錢一伸手就能賺十幾萬的人在這世上的確不很多。」
他已準備縮回手。
「但我還是準備冒一次險」高登看著他:「現在你已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我能跟大人物握手的機會也並不多。」
他終於微笑著伸出手來。
他的手修飾整潔手指細長而敏感。
黑豹的手卻是粗糙的就像是還未磨過的花崗石又冷又硬。
他們的手終於互相握住;
黑豹的笑容忽然變得殘忍而冷酷:「你是個聰明人你的確不該和我握手的。」
「為什麼?」高登好像還不懂。
「因為我實在不想再看見你這隻手上握著一把槍對著我。」
他的手突然用力。
他很瞭解自己這一握的力量高登的手就算是花崗石也會被他握碎。
高登卻居然還是在微笑著笑容中還是帶著一種諷刺之意。
然後黑豹就突然覺得手心一陣刺痛就好像有根針刺入他掌心。
他手上的力量立刻消失。
高登後退時左手裡已多了柄槍漆黑的槍管冷冷的指著黑豹就像是他的眼睛一樣。
黑豹的掌心在流血卻還是在微笑:「想不到你的手還會咬人。」
高登淡淡道:「我的手不會咬人但我手上的戒指卻是個吸血鬼送給我的。」
他攤開了他的右手中指上戴著戒指已彈出了一根尖針。
針頭上還帶著血。
黑豹歎了口氣:「你不該用這種東西來對付一個跟你握手送行的朋友的。」
「這個朋友若不想捏碎我的手這根針也就不會彈出來。」
高登用手指輕輕一轉戒指尖針就又彈了口去。
「看來你的確是個很小心的人。」黑豹又在歎息。
「所以你覺得很失望?」
「的確有一點。」
「你失望的也許並不是因為我還活著。」高登在冷笑。
「你認為不是?」
高登搖搖頭:「因為你並不是真的想要我死你只不過不願我去救羅烈出來。」
「你應該知道羅烈是我的好朋友。」
高登冷笑道:「以前的確是的但是現在卻已不同了。」
「有什麼不同?」
「現在你已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高登冷冷道:「但羅烈若是回來了你的地位也許就不會像現在這麼樣穩固。」
「你以為我怕他?」
「你不怕?」
黑豹突又大笑:「看來你好像真的很瞭解我。」
「因為你自己也說過我們本是同一類的人是殺人的人不是被殺的人。」
「現在我是哪種人呢?」
「現在我還不能確定。」高登的聲音更冷:「我只希望你不要逼我殺你。」
黑豹看著他:「你還希望我怎麼樣?」
「我希望你留在這裡陪我然後再陪我上船去有你陪著我才放心。」
「你也該知道我是個忙人。」
高登冷冷的看著他:「死人就不會再忙了。」
他們互相凝視著就像是兩根針針鋒相對。
過了很久黑豹才慢慢的說:「你說的每句話好像都很有道理。」
「因為我說的是實話。」高登道「實話都是有道理的。」
「你難道從來沒有說過謊?」
「你聽見我說過謊。」
「只有一次。」
「哪一次?」
「你說你不殺我是因為我是羅烈的朋友。」黑豹的聲音也很冷。
「這是謊話?」
黑豹點點頭:「你不殺我只因為你根本沒有把握能殺我。」
高登又笑了「我的確沒有把握可是我手槍裡的子彈卻很有把握。」
「你知不知道以前中國有很多種可怕的暗器?」黑豹淡淡道:「在我這種人面前所有的暗器都像是廢鐵。」
「手槍並不是暗器。」
「手槍當然不是暗器但手槍的性質卻還是跟袖箭那一類的暗器是同樣的。」黑豹說話的姿勢就像是個大學教授:「手槍比神箭可怕只因為手槍裡射出來的子彈度比神箭快得多。」
高登在聽著雖然並不十分同意他的話又不能不承認他說的也有些道理。
「所以子彈也並不是完全不能閃避問題只不過是你能不能有那麼快的動作?」
「誰也不會有那麼快的動作誰也躲不開手槍裡射出來的子彈!」高登的臉色已更為蒼白。
黑豹冷笑:「你真的有把握?」
就在這一剎那間他的人已突然豹子般躍起向高登撲了過去。
高登的槍也已響起。
沒有人能分辨是高登的槍先響?還是黑豹先開始動作。
黑豹的動作幾乎也快得像是一顆從手槍裡射出去子彈。
他的左腿上突然有鮮血飛濺一顆予彈已射入他的腿。
但也就在這同一剎那間他的右腿已重重的踢在高登手腕上。
高登手裡的槍飛出然後就聽見自己肋骨碎裂的聲音。
黑豹的拳頭已擊上他胸膛。
這一拳的力量遠比子彈可怕得多。
高登整個人都被打得重重的靠在牆上不停的咳嗽嘴角不停的流血。
他想掏槍但這時他的動作已遠不及平時快了。
黑豹已竄過來握住了他的右腕用另一隻手替他掏出了槍。
高登身上永遠帶著四柄槍最後的一柄槍是藏在褲子裡的。
現在連這柄槍都被黑豹搜出來拋出窗外。
然後黑豹就慢慢的後退坐到後面的沙上冷冷的看著他。
高登倚在牆上掏出口袋裡插著的和領帶同色的絲帕擦乾了嘴角的血跡。
黑豹突然笑了笑:「現在你能不能再從身上掏出一把槍來?」
高登居然也笑了笑:「我並不是個魔術家。」
「像你這種人身上若是已沒有手槍會有什麼感覺?」
「就好像沒有穿衣服的感覺一樣。」高登歎了口氣「我現在簡直就覺得好像赤裸裸的站在一個陌生生的大姑娘面前。」
「這譬喻用得很好。」黑豹又開始微笑「你本該寫小說的。」
「我也希望我以前選的是筆不是槍。」高登苦笑「只可惜用筆遠比用槍難得多。」
「也安全得多。」
「的確安全得多。」高登承認「所以聰明人選擇的都是筆不是槍。」
黑豹冷冷的看著他:「我現在還可以讓你有一次選擇。」
「選擇什麼?」
「你可以轉過頭從窗口跳出去。」黑豹的表情殘酷得就像是一隻食屍鷹「你也可以用你的拳頭撲過來跟我拚命。」
他拍了拍手又道:「你看我們的手都是空著的我們身上都受了傷所以這本是很公平的打鬥誰也沒有占誰的便宜。」
高登又笑了:「只可惜我一向都是個君子。」
「君子?」黑豹不懂得他的意思。
「君子是動口不動手的。」
黑豹也笑了「你只動口?」
「我只動口槍口。」高登慢慢的將那塊染了血的絲中插回衣袋裡「我不但是個君子而且也是文明人。」
「文明人?」
高登淡淡的微笑著:「你幾時看過一個文明人赤手空拳去跟野獸拚命的。」
「我的確沒有看過」黑豹冷笑「我只看過文明人跳樓。」
高登歎了口氣:「跳樓的文明人倒的確不少。」
他整了整領帶和衣襟蒼白原臉上居然帶著那種充滿譏刺的微笑。
「你還有什麼話說?」
「我只有一樣事覺得很遺憾。」
「什麼事?」
高登的聲音彷彿忽然變得很優雅:「幕已落了這裡卻沒有掌聲。」
他微微鞠躬動作也優雅得像是位正在舞台前謝幕的偉大演員。
然後他就從窗口跳了下去。
他跳下去的時候忽然聽到了黑豹的掌聲。
「不管是怎麼樣這個人來得很漂亮走得也很漂亮。」
幕既已落了有沒有掌聲豈非都一樣?四
九點二十分。
黑豹回來的時候現波波已坐在客廳的沙上身上穿的是沈春雪的絲絨和旗袍臉上擦著沈春雪留下的脂粉甚至連頭都用夾子高高的挽了起來。
她蹺著腿坐在那裡故意將修長的腿從旗袍開叉中露出來。
她已像是完全變了個人。
黑豹冷冷的看著她突然大吼:「快去洗乾淨。」
「洗什麼?」波波眨著眼盡量在模仿著沈春雪的表情。
「洗洗你這張猴子屁股一樣的臉。」
「為什麼要洗?」波波媚笑著:「婊子豈非都是這麼樣打扮的?」
黑豹握緊雙拳似已憤怒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從今天開始我已準備開業了。」波波用眼角瞄著他:「聽說你認得的有錢人很多能不能替我介紹幾個好戶頭?」
黑豹突然撲過去擰住了她的手怒吼道:「你這個婊子你去不去洗?」
「不錯我是個婊子而且是你要我做婊子的。」波波咬著牙忍住疼還是在媚笑著:「你為什麼還要脾氣?」
黑豹反手一個耳光摑在她臉上。
波波還是昂著頭:「你可以打我因為你的力氣比我大可是你最好不要打我的臉我還要靠這張臉吃飯的。」
黑豹看著她的臉厲聲喝道:「你真的要想去做婊子?」
波波大笑道:「我本來就是個天生的賤種天生就喜歡做婊子。」
黑豹突然放開手:「好你現在就給我滾出去。」
「我不會滾只會走。」
波波站起來拉了拉旗袍昂著頭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黑豹看著她扭動的腰肢冷酷的眼睛裡似已露出了痛苦之色。
他咬了咬牙突然冷笑:「我還有件事情忘了告訴你。」
「什麼事?」波波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回頭:「是不是你現在就想照顧我一次。」
黑豹冷笑道:「我只希望你明白你若想去找羅烈你就錯了。」
波波也在冷笑可是她的笑聲卻已嘶啞:「你怕我去找他?」
「你永遠再也找不到羅烈的」黑豹的笑聲彷彿也已嘶啞:「羅烈也永遠不會再見到你。」
波波突然回頭:「我不懂你說的話。」
黑豹慢慢的坐下來神情又變得冷靜殘酷他是看著敵人已在他面前倒下去的時候臉上才會有這種表情。
他顯然已有把握。
波波眼睛忽然露出恐懼之色忍不住又問:「你莫非已有了羅烈的消息!」
黑豹冷冷道:「你想聽?」
波波又咬起嘴唇:「我當然想聽只要是有關他的消息我都想聽。」
黑豹臉上的肌肉似乎已扭曲瞳孔也已收縮過了很久才一個字一個字的說:「羅烈已沒有消息了從今天以後誰也不會再聽到他的消息。」
「為什麼?」波波的聲音更嘶啞甚至已經有些抖。
「世上只有一種人是永遠不會有消息的你應該知道是哪種人。」
波波用力搖頭似已說不出話來。
其實她當然已明白黑豹的意思。
「死人!只有死人才永遠沒有消息。」
她忽然覺得一陣暈眩似已將倒下。
她忽然覺得倒下去。
她用力咬著嘴唇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她的頭還是拾著的。
走出門的時候她已聽到黑豹的大笑聲。
「你放心你沒有生意的時候我一定會要我的兄弟去照顧你。」
波波突然也大笑用盡全身力氣大笑:「你也只管放心我絕不會沒有生意的。」五
黑豹坐在那裡動也不動的坐在那裡。
他腿上的槍口已不再流血。
這個人全身的肌肉部結實得像鐵打的——他的心也是鐵打的?
他聽見波波的腳步聲很快的奔下樓。
他聽見波波在樓下吃吃的笑:「今天我已經開業了還是住在老地方歡迎各位隨時去找我。」她的笑聲真大:「只要是黑豹的朋友我一律半價優待。」
黑豹握緊著雙手突然將手裡的鑰匙用力往腿上的槍口裡刺了下去。
然後他就看著鮮血流了出來……
這時正是陰曆三月二十日上午九點四十分距離端午節還有三十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