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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五章 同入鐵牢籠 文 / 古龍

    那人再不答朱七七的話,抱著她走到斷崖旁,垂首瞧了兩眼,忽然笑道:「你那癡心的貓兒,倒真有些本事,居然用他那貓兒爪子抓住了一樣東西,居然直到此刻還未掉下去。」

    朱七七驚喜衝口道:「他還未死?」

    那人道:「嗯,還未死,他還想掙扎著往上爬哩,只可惜,他是再也爬不上來的了……你可要瞧瞧他麼?」

    朱七七一直不敢瞧「他」,一直不敢張開眼睛。

    此刻但覺「他」抱她的身子,憑空往外一送。

    她顫抖著張開眼來,只見山下雲霧氰氫,深不見底,在那如刀削一般的絕壁上,果然有一條人影在掙扎著,蠕動著……

    朱七七瞧了一眼,頭就暈了,趕緊閉起眼睛,道:「求求你!救救他吧。」

    那人道:「救他?我為何要救他?」

    朱七七道:「他……他是為了救你,才掉下去的。」

    那人大笑道:「我一路跟蹤你們,直到這裡,才想出這妙計,送他的終,你難道還以為我方才真是在求救麼?」

    朱七七道:「你……你這惡魔,畜牲。」

    那人笑道:「不錯,我是惡魔,但你為何不想想,在此等地方,怎會有人呼救?你方才為何要他來救我?這豈不是你害了他?」

    朱七七想起方纔的情況,想起熊貓兒的幾番要說話,卻被自己攔了回去——她不覺更是心如刀割,嘶聲慘呼道:「熊貓兒……熊貓兒,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絕崖之下,突然也有熊貓兒的呼聲傳了上來。

    「七七……朱七七……你在哪裡?……你安好麼?」

    這呼聲中充滿了一種絕望的焦急與關切——這焦急與關切並非為他自己,而是為了朱七七。

    當一個人自己掙扎在生死邊緣時,卻還要去關心別人,這又是一種何等偉大而強烈的情感。

    朱七七的心都被撕裂了,血淋淋地撕裂了。

    她嘶聲大叫道:「貓兒,我在這裡……貓兒……」

    她拚命掙扎著,不顧一切,要跳下去,此刻在她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單純的一個念頭,跳下去,和這男人死在一起。

    別的事她早已不再顧及,她早已全都忘記。

    但那惡魔的一雙手,卻像是鋼鉗似的,抱著她,她哪裡能掙得脫,她哪裡能跳得下去。

    朱七七嘶聲呼道:「放手……放開我。」

    那人格格笑道:「寶貝兒,我不會放手的,我辛辛苦苦,才又把你得到手,怎會這麼容易讓你死?從此以後,最好你連死這個念頭都不要想起。」

    朱七七終於放聲大哭道:「天呀,我連死都不能死麼?」

    那人道:「死,這件事最奇怪了,不錯,有些人是要死,卻困難得很,但另一些人想死,卻是說不出有多容易……」

    語聲之中,突然飛起一足,將崖邊一塊巨石踢下。

    這石塊帶著一陣懾人魂魄之聲滾了下去,接著,崖下便有一陣懾人魂魄的慘呼聲傳了上來。

    朱七七嘶聲而呼一…但呼聲突然中斷,有如被人扼住了她喉嚨似的,只因崖下的慘呼聲也突然中斷。

    然後是一段死一般的靜寂——風也似突然停了,低黯的蒼穹,青灰的岩石,積雪的枯枝……

    天地間的一切,都似已在這死寂中突然凝結,而全都凝結成一幅令人窒息的,慘白的畫面。

    但在朱七七滿含痛淚的雙目中,所見到的卻似乎是另一幅畫面一一一幅活生生,血淋淋的畫面。

    她彷彿眼見熊貓兒被那巨石擊中,落下。於是這生氣勃勃,充滿活力的男子,在瞬間就變為一團肉泥。

    失七七全身所有的感覺,在這瞬間也全都麻木,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能感覺出抱著她的那「惡魔」,腳步己在移動。至於他此刻是走向哪裡?已走到哪裡?她全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只因無論「他」走向哪裡,對她來說,已全無分別——她己落入魔掌,無論走哪條路,反正都是通向地獄。

    但這地獄卻在山巔。

    那人抱著她,竟走上山去。

    山路崎嶇而曲折,有時根本無法覓路,但這惡魔卻走得甚是輕鬆,對這曲折的山路竟是熟悉得很。

    這條路莫非他已走過多次了?

    這條路又是通向哪裡?

    冷僻的山巔上竟有一片松林,自積雪的松林中望過去,竟隱約可以看到高牆,屋脊。

    朱七七突然大聲道:「站住?」

    那人詫聲道:「站住?」

    朱七七道:「不錯,站住,我有些話要問你。」

    那人更是奇怪,道:「有些話問我?」

    「他」看到朱七七蒼白的面容,突然因興奮而發紅,她那絕望的目光,也突然變得激動,得意,而有生氣。

    這情況正如在無情海中即將淹死的人,突然抓住一塊木板一般…但朱七七卻又抓住了什麼?她莫非想起了什麼?

    只聽她大聲道:「我叫你站住,你就得站住,我有話問你,你就得回答,知道麼?」

    那人忍不住笑了起來,笑道:「小寶貝兒,什麼時候你竟變得可以向我發施命令了,你心裡究竟在轉些什麼奇奇怪怪的念頭?」

    朱七七道:「你難道以為我還不知道你是誰?」

    那人道:「知道又怎樣?」

    朱七七道:「你是快活王門下,你姓司徒,你就是專門為快活王在外面尋找美人的色魔,你此刻就是要把我送到他手裡去,做他的……他的姬妾。」

    那人笑道:「不錯,這又怎樣?」

    朱七七道:「你此刻若不聽我的話,等我做了他姬妾之後,必定想盡一切法子,來……來博得她的寵愛……」

    這些話她顯然是花了很大的氣力,咬住牙才能說出口的,但仍然不免說得有些結結巴巴。

    此刻她喘了口氣勉強裝出笑聲,道:「我若變了他寵愛的人,我說的話,他必定言聽計從,我就算要他殺了你,想必也容易得很。」

    那人果似呆了一呆。

    朱七七接口笑道:「這些話,你想必也該知道我不是嚇你的,我說得出,必定做得出,你再仔細想想,應該害怕……」

    那入道:「不錯,我好怕呀。」

    朱七七道:「你既知害怕,此刻便該……」

    那人突然大笑起來,大笑道:「小寶貝兒,這些話,真虧你是怎麼想得出的,你真是個聰明的伶俐人兒,我真該親親你。」

    果然俯下頭來,狠狠親了朱七七一口。

    朱七七面上驟然又失卻血色,顫聲道:「你……你……你……你不……不在乎?」

    那人再不說話,縱聲大笑,揚長走入了松林。

    松林中的莊院,竟是出人意外的宏偉,但見紅牆高聳,屋脊櫛比,那積雪的飛簷,如龍如鳳,更顯示出這莊院氣象的豪華。

    黑漆門前,靜寂無人。

    那惡魔竟揚長推門而入,宛如回到自己家裡似的。

    朱七七雖然又已完全絕望,但仍不禁在心中暗驚,忖道:「這裡莫非是那快樂王在中原早設下的巢穴?……」

    轉念之間,但覺一陣暖氣襲來,瞬即包圍了她全身…他們已走入一間雅室,面對了一盆熊熊爐火。

    爐火燒得正旺,室中卻還是瞧不見人影。

    那入在一張柔軟的短榻上放下了朱七七——朱七七立刻覺到「他」那滿懷惡意的目光,正凝注著她蜷曲的身子。

    她心房「怦怦」跳動,閉起眼睛,不敢接受這雙眼睛,在這溫暖如春的無人小屋裡,她不敢想像會發生什麼事。

    直到此刻為止,她還不能斷言這「惡魔」是男?是女?但她總覺得「他」目中的惡魔是淫猥的。

    尤其這一次,她只覺「他」目中的淫狠之意似乎比上次更為明顯,這雖然明明是同樣的一雙眼睛,但前後兩次的差別卻又不少,這是為了什麼?這其中想必總有些曖昧的,空虛的問題。

    這些問題,她此刻又怎會有心去深思?

    她緊閉雙目,緊閉牙關,來等待著一切最壞的事情發生,在這殘酷的等待中,她只望她的軀殼已不屬她自己。

    哪知過了許久,那惡魔竟仍然毫無動靜。

    她咬牙忍耐著,身上每一根毛髮,都似已直立起來,在這充滿春意的雅室中,她但覺比冰大雪地還要寒冷。

    突然間,她感覺到「他」在轉身,「他」竟似已在緩步走了出去,她不敢相信,她忍不住張開眼睛,於是,她便瞧見「他」已經走出門外的背影。

    他竟果然地走了,竟沒有任何事發生,雖使得她幾乎要高呼出聲,卻又不禁使她大感吃驚。

    「『他』怎會如此輕易便放過我?」

    「哦,是了,反正我已落在『他』手中,『他』無論想在什麼時候動手都可以,又何必著急?」

    「呀,莫非『他』表面上雖裝得毫不在乎,心裡卻真的被我方纔那番話嚇住了,所以下敢對我無禮。」

    「不對,這樣的惡魔,怎會被我嚇住,『他』此刻雖走了,等一下卻說不定會用什麼惡毒的手段對付我?」

    在這一剎那間,她心中忽驚,忽喜,忽憂,忽懼。

    也就在這一剎那,她忽義感覺到「他」背景看來似乎有些異樣,似乎與上次有些不同。

    她暗忖道:「莫非『他』不是上次那個人?」

    但轉瞬間她便為自己的疑問作了否定的答覆:「朱七七呀朱七匕,這明明是同一個人,你胡思亂想些什麼?」

    她開始轉動目光,只見這雅室中,無論一案一幾,一瓶一碗,都佈置得極為華麗雅致。

    她忍不住又暗驚忖道:「不想快活王在中原競也暗中佈置有這樣不凡的落腳之處,他自己既未入中原,這地方又是誰佈置的?」

    她暗中猜測:「這惡魔胸中絕不會有這樣的丘壑,絕對佈置不出如此雅致,而不顯俗氣的地方。」

    「那麼,這莫非是金無望佈置的,嗯,他倒有點像,但……但此地若是他佈置的,為啥未聽他提起?」

    「嗯,還有,天法大師等人的足跡,亦是走向此山,他們的足印在半山小亭前突然消失,只因那小亭中另有秘道通向此處,他們走人秘道,足印自然不見,他們雖未飛上天,卻入了地下。」

    「但……但這也不對,以金無望的性子,縱然被擒,被逼,也絕不會把他們帶來這裡,更不會把這秘道告訴他們。」

    「呀,莫作他們非但未曾制伏金無望,反被金無望所擒,所以金無望便把他們帶來這裡?」

    「金無望若在這裡,我也就有救了……有救了。但……但金無望又怎能勝得那四人?這簡直是絕無可能的事。」

    她雖叫自己莫要胡思亂,想卻忍不住還是胡思亂想起來,越想心越亂,越想越不知是憂?是喜?是懼?

    忽然間,門外似有人影一閃。

    雖只匆匆一瞥,但朱七七已感覺這身影竟是如此熟悉:「是誰?這是誰?是誰有這樣的身影。」

    她擠命在千頭萬緒,紛亂如麻的思潮中,捕捉記憶……忽然,她心頭靈光一閃,脫口呼道:「這是李長青。」

    那頎長而瀟灑的身影,那在她眼角中匆匆飄過的一拂長鬚,一點個錯,正像是李長青的。

    但若是真的被金無望拎來這裡的,行動又怎能如此自由?他若是威逼金無望把他帶來這裡的,那麼方才早已該和那惡魔對打起來,無論誰勝誰負,總會發出聲音,我怎會未曾聽得絲毫動靜?

    莫非他已與這惡魔同流合污?

    不,以他的身份,這是絕無可能的事。

    但若非如此,他行動為何又如此鬼祟?

    朱七七還是想不通,還是越想越糊塗,在這些事當中,當真是充滿了懸疑的,矛盾的,不合情理的問題。

    這時,兩個人大步走了進來,打斷了她一切思潮。

    前面的一人,身材瘦小,長衫及地,頭上蒙著個黑布罩子,連雙手都縮在袖中,朱七七非但看不出他形貌,甚至根本分不出他是男是女?

    後面的一人,身材高大,如同半截鐵塔,濃眉環目,面如鍋底,一看就知道是空有幾身笨力的莽漢。朱七七雖知道兩人來意不善,但除了那「惡魔」外,她是誰也不認的,當下大喝一聲,道:「你們是准?幹什麼來的?」

    那長衫人道:「我是誰,你管不著,我此來只是問你一句話……」語聲尖銳,簡短,刺耳,似是故意裝作出來的,又似是天生如此。

    朱七七大聲道:「你若不取下面罩,無論你問什麼,都休想得到我一個字答覆。」

    她全身雖然癱軟,說話的聲音卻仍不小。

    長衫人道:「你真要如此。」

    朱七七道:「信不信由你,不信你就……」

    長衫人突然冷笑一聲,道:「大黃,上。」

    那大漢裂嘴一笑,露出狼狗般的森森白齒,狼狗般一步竄到朱七七面前,一把抓起了朱七七衣襟。

    朱七七小雞般被提了起來,嘶聲呼道:「你……你要怎樣?」

    那大漢齜牙道:「他問你話,你就回答,知道麼。」

    朱七七道:「我……我偏不……」

    那大漢嘿嘿笑道:「你不?」五根手指一用力,朱七七前胸衣裳就裂開了,他若再一用力,朱七七胸膛便要露出。

    朱七七恨不得把這狼狗般的大漢一腳踢死,但此刻……唉,此刻她卻只有忍住眼淚,咬住牙,顫聲道:「你……你……你問吧。」

    長衫人冷冷笑道:「這就是了,又何必自討苦吃……我且問你,你是否願意作我家王爺殿下手第二十七姬妾?」

    朱七七大怒道:「放屁,放你……」

    那大漢暴喝一聲,道:「你敢。」

    朱七七嘶喝一聲:「朱姑娘既已落在你們手中,要殺要剮,都只有由得你,但是你若要朱姑娘說『願意』,你這是做夢。」

    長衫人道:「你真的不願?」

    朱七七狠狠瞪著他,再不開口。

    長衫人冷冷道:「大黃……」

    那大漢裂嘴又一笑,但聞「哧」的一聲,朱七七前胸一塊衣襟,便整個被撕了下來,晶瑩的胸膛,立時露出。

    她仰天倒了下去,倒在軟榻上,嘶聲大罵道:「惡賊,惡狗,你…」

    那大漢雙手一沉,又抓住了朱七七雙肩的衣服,這時只要他雙手一分,朱七七身子就要變為赤裸。

    長衫人道:「你願不願意?」

    朱七七拚命低著頭,想擋住那大漢狼狗般在她前胸搜索的目光,只因她競已無力抬起手來,俺住胸膛。

    她流淚道:「我反正已是你們的掌中之物,你們無論要怎樣,我都不能反抗,我願不願意,又有什麼不同?」

    長衫人道:「這其中自有不同的。」

    朱七七道:「我……我……」

    長衫人道:「你究竟怎樣。朱七七心一橫,嘶聲大呼道:「我不願意,死也不願意,你叫這惡狗撕光我的衣服,凌辱我,我還是不願意,你們……你們要怎樣,就怎樣吧,反正這身子已不是我的了,但我的心,你們這群惡狗誰也休想碰一碰。」

    她口中嘶聲大呼,眼淚早已如雨而下。

    那長衫人默然半晌,似乎也被她這種激烈的性子驚呆了——他未發令,那大漢自也不敢動手。

    過了半晌,長衫人方自緩緩道:「大黃,送她入地牢,讓她好好想想。」

    是地牢,又是囚禁,又是絕望,惡運似乎對朱七七特別多情,總是接連不斷地照顧到她身上。

    天下所有的地牢,都是陰森,潮濕,而黝黯的,這山巔華宅的地牢,其陰森潮濕更在別的地牢之上。

    那大漢果然全無憐香惜玉之心,在地牢上的洞口就將朱七七重重摔了下去,摔在堅冷石板的地上。

    這一摔直摔得朱七七全身骨頭都似被摔散了——她一聲慘呼尚未出口,人已當時暈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暈迷之中,只覺有個親切而熟悉的語聲,在她耳畔輕輕呼喚,呼喚著道:「七七……七七……醒來。」

    這語聲縹縹緲緲,像是極為遙遠。

    這語聲雖因長久的痛苦,痛苦的折磨而變得有些嘶啞,但聽在朱七七耳裡,卻仍是那麼熟悉。

    她心頭一陣震顫,張開眼來,便瞧見一張臉,那飛揚的雙眉,挺秀的鼻子,那不是沈浪是誰。

    朱七七一顆心似已跳出腔外,她用盡全身氣力,抬起雙手,勾住沈浪的脖子,顫聲道:「沈浪,是你,是你。沈浪道:「七七,是我,是我。」

    朱七七熱淚早已奪眶而出一一這是驚疑的淚,也是歡喜的淚,她滿面淚痕,顫聲地道:「這……這是真的?不是做夢?」

    她拚命抱緊沈浪,彷彿生怕這美夢會突然驚醒。

    沈浪道:「是真的,不是做夢。」

    朱七七道:「我早就知道你會來救我的,我真的早就知道……你絕不會讓我受惡人欺負,你一定會救回我的。」

    沈浪默然半晌,黯然歎道:「但我並未救出你……」

    朱七七心神一震,失聲道:「什麼,你並未救我?那……那我怎會見到你,莫非……莫作你也被關在這地牢中了……」

    這問題已無需沈浪答覆,只因她此刻已瞧見那岩石砌成的牢壁一一沈浪竟早已被入關在這牢中了。

    這發現宛如一柄刀,嗖的,刺人朱七七心裡,沒有流血,也沒有流淚,只因她連血管與淚腺都已被切斷。

    她整個人,完完全全,都已被驚得呆在當地。

    沈浪嘴角也早已失去他那份慣有的,瀟灑的微笑。

    他黯然垂首歎道:「我實在無能……我……我實在無用,你想必也對我失望得很,早知……唉,我死了反而好……」

    朱七七突又淚如泉湧,顫聲呼道:「不,不,不,你不能死,你不會死的,我只要能見著你,我已完全心滿意足了,我怎會失望?」

    沈浪道:「但……但在這裡……」

    朱七七道:「不要說話,求求你不要說話,緊緊抱著我只是緊緊抱著我,只要你緊緊抱著我,我,我,我……什麼都不管了。」

    這是真的,在沈浪懷抱中,她真的什麼都已忘懷。

    金無望的體貼,熊貓兒的**,她真的已全都忘得乾乾淨淨,她甚至也已忘記就在片刻前,她還要跟著熊貓兒一齊死的。

    她熱情,她也多情,別人對他好時,她就會不顧一切去回報那人,但那只不過都是一時熱情的激動而已。

    但她對沈浪的情感,卻似一根柔絲,千纏百繞,緊縛住她,那真的糾纏入骨,刻骨銘心,掙也掙不開,斬也斬不斷的。

    黝黯的地牢,光線有如墳墓中一般灰黯,陰森的濕氣寒氣,正浮漫而無情地侵蝕著人的生命。

    但在沈浪懷中,朱七七卻宛如置身天上。

    她絮絮的訴說著她的遭遇,她的痛苦,她的思念…彷彿只要能向沈浪訴說,她所遭受的一切便都有了報償。

    沈浪卻只是不住長歎,垂首無語。

    此時此刻此地,他又有什麼話好說。

    朱七七仰首望著他,在秋霧般慘淡淒迷的光線中望著他,幾番嘴唇啟動,幾番欲言又止。

    她終於還是忍不住道:「你……你是怎麼……來的?」沈浪黯然道:「迷藥,我再也未想到,在那荒林野店裡所喝的一碗豆漿中,也有迷藥,唉!一著失算,大錯便已鑄成,等我醒來時,已在這裡了。」

    朱七七流淚道:「你一定受了許多苦,你瞧……就連你的聲音都已被那班惡賊折磨成如此模樣,我恨……我好恨……」

    沈浪黯然道:「恨……恨……唉,恨又如何?」

    朱七七哽咽道:「告訴我。那些惡賊究竟用什麼法子來折磨你,你究竟受了些什麼樣的苦?告訴我吧,求求你。」

    沈浪咬緊牙關,無語。

    朱七七道:「我知道,無論受了什麼苦,你都不會說的,你是不會向別人訴苦的人,但是我……你連對我都不肯說?」

    沈浪喃喃道:「說……說又如何?」

    朱七七嘶聲道:「他們怎樣對付你,我就要怎樣應付他們,我要再加十倍來對付他們,好教他們知道我……」

    突然頓住語聲,怔了半晌,放聲大哭道:「我連死都不能死,還說什麼對付他們,還說什麼報仇,我真是呆子,瘋子……我……我真恨自己。」

    沈浪柔聲道:「七七,莫哭,仇總要報的。」

    朱七七身子一震,頓住哭聲,抬起頭,顫聲道:「你能……」

    沈浪緩緩道:「機會,只要有機……」

    突然,一道亮光,自上面筆直照了下來。

    沈浪抱起朱七七,身子一動,便避開數尺。

    那狼狗般大漢的頭,已自洞口露出——這洞口離地至少有五丈,自下面望上去,他看來更是不像人。

    朱七七嘶聲呼道:「看什麼?」

    那大漢咯咯一笑道:「你們餓了麼?」

    朱七七道:「餓死最好,你快滾!」

    那大漢又是一笑,舉手在洞口晃了晃,口中道:「這裡是咱們餵狗的饅頭,要不要隨便你。」

    朱七七怒道:「你才是惡狗,你……」

    她話未說完,嘴已被沈浪掩住。

    沈浪竟首仰道:「如此就麻煩大哥將饅頭拋下來。」

    那大漢狂笑道:「不吃白不吃,到底是你聰明。」

    手掌一揚,果然拋了幾個饅頭下來,落在地上,竟發出「蹦,蹦」的聲音,那饅頭硬到什麼程度,自是可想而知。

    牢洞關起,沈浪也鬆開了掩住朱七七嘴的手。

    朱七七又氣又急,又驚又怒,道:「你……你真的要吃這饅頭。」

    沈浪緩緩道:「縱不吃它,也是有用的。」

    朱七七道:「有什麼用?」

    沈浪道:「機會來了,便有用了。」

    竟將那些饅頭全都拾了起來,放在懷中。

    朱七七呆望著他,半晌,突然道:「你氣力還未失去?」

    沈浪道:「還好。」

    朱七七目中現出狂喜之色,道:「難怪你說能報仇,只要你氣力未失,縱然將你關在十八層地獄裡,你也是一樣能逃出去的。」

    沈浪道:「你真的這麼相信我?」

    朱七七道:「真的,真的……」

    掙扎著爬了一步,倒入沈浪懷抱中。

    過了半晌,朱七七突然又道:「對了,你瞧我有多糊塗,我見到你委實太過歡喜,竟歡喜得忘記將一件最重要的事告訴你。」

    沈浪道:「什麼事那般重要?」

    朱七七道:「金無望雖將展英松等人送入了仁義莊,但展英松等人一入莊之後,便全部都毒發而死,李長青他們只道是你做的手腳,正在到處找你。」

    沈浪失聲道:「有這等事?」

    朱七七道:「此事乃他們親口說出的,想必不會假。」語聲微頓,又道:「你可猜的出這是怎麼回事?」

    沈浪歎道:「一時之間,我委實還不敢斷言………」

    朱七七截口道:「我卻敢斷言,這一定是王憐花搞的鬼,我真不懂,你明知他是壞人,為何還要和他般那親近。」

    沈浪苦笑道:「敵我之勢,強弱懸殊,我已有快活王那般的大敵,又怎敢再與王憐花結仇,無論如何,他總非快活王一路的。」

    朱七七道:「哼,依我看來,他比快活王還壞得多,你寧可先暫時放卻快活王,也不能讓他母子太過逍遙。」

    沈浪默然半晌,緩緩道:「與他母子作戰,我勝算委實不多。」

    朱七七道:「你何必長他人之志氣,減自己的威風,你哪點不比王憐花強,王憐花又憑哪點能勝得過你?」

    沈浪歎道:「別的不說,單以財力,物力而論,我便與他相差太遠,唉……我如今才知道,雙方作戰,錢財之力量,有時委實可決定勝負……唉,只恨我昔日對這些銅臭之物,瞧得太過輕賤。」

    朱七七道:「錢財又算什麼,我有。」

    沈浪道:「你有又如何?」

    朱七七道:「我的就是你的,我……」

    沈浪微怒道:「我,豈是會接受你錢財之人。」

    朱七七道:「但……但我有豈非等於……」

    沈浪怒叱道:「莫要說了。朱七七默然半晌,幽幽道:「就算我的你不能接受,但此次爭戰,我也是有份的,常言說得好,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我難道就不能為此戰盡一一份力麼?」

    沈浪道:「但我又怎能要你……」

    朱七七截口道:「做大事的人,不可拘泥小節,你若連這點都想不通,不如到深山裡去做和尚好了,還談什麼別的。」

    沈浪道,「這……這……」

    朱七七「噗哧」一笑,道:「還『這』什麼,這一次你總算被我說服了吧…告訴你,我爹爹雖然小氣,但對我卻不錯,因為我大哥,二姐,三姐,四姐,五姐,六姐,自己也都生財有道,而我卻只是個只會花錢,不會賺錢的沒有用的人……」

    沈浪一笑道:「這話倒不錯。」

    朱七七嬌嗔道:「你聽我說呀……所以我爹爹就將本該分給七個人的家財,全部給了我,這數目可真不少哩。」

    沈浪道:「難怪江湖中人都道朱七小姐乃是女中鄧通。」

    朱七七道:「你瞧你,又來刺我了,人家好心好意,你卻……」

    沈浪道:「好,好,你說吧。」

    朱七七回嗔作喜,道:「這才像話……告訴你,這份錢財,我十二歲那年已可隨意動用,但放在爹爹那裡,我拿著總是不方便,所以我就跟爹爹歪纏,纏到後來,他只有將這份錢財全都交給了我,我就將它們全都存到我三姐夫那裡去。」

    她嬌笑一聲,接道:「我三姐夫是山西人,算盤打得嘀呱響,但卻最怕我,我跟他言明在先,我不要他的利息,但我若要銀子使用,我白天要,他就不能在晚上給我,我要十萬兩,他也不能給我九萬九。」

    沈浪道:「你三姐夫可是人稱『陸上陶朱』的范汾陽麼?」

    來七七道:「奇怪奇怪,你居然也知道他。」

    沈浪笑道:「江湖中成名之輩,有誰我不知道,何況汾陽非但長油善舞,掌中一柄鐵骨扇,招數也不弱。」

    朱七七反笑道:「好,算你厲害……告訴你,我為了方便還和他約定好了,只要我信物一到,便可在他四省三十七家錢鋪中隨意提取金銀,認物不認人……」

    沈浪搖頭道:「他怎會如此信得過你。」

    朱七七道:「嘿,他的錢雖不少,但我的可比他還多,他為何信不過我。」

    沈浪道:「如此說來,你那信物倒要小心存放才是。」

    朱七七笑道:「我這信物是什麼,別人做夢也猜不到,更莫說來搶了,這信物終日在我身上,可也沒有被人取走。」

    沈浪詫聲道:「就在你身上?」他知道朱七七內外衣裳,都曾被人換過,這如此貴重之物若是在她身上,又怎會未被別人取走?

    朱七七卻笑道:「不錯,就在我身上,那就是……」

    沈浪道:「你莫要告訴我。」

    朱七七道:「我非但要告訴你,還要將它給你。」

    沈浪道:「我不……」

    朱七七道:「嗯——你莫忘了,你方纔已答應了,為求此戰得勝,將此信物放在你身上又有何關係,你難道又要迂了麼?」

    沈浪長歎一聲,默然無言。

    朱七七聲音突然放低,耳語道:「我耳上兩粒珠環,便是信物,這兩粒小珠子看來雖不起眼,但將珠子取下那嵌珠之處,便是印章,左面的一隻是陰文『朱』字,右面的一隻是陽文『朱朱』兩字,憑這兩隻耳環,任伺人都可取得摸約七十萬兩……七十萬黃金,不是白銀,這數目想必己可做些事了吧。」

    這數目無論在何時何地,當真都足以令人吃驚,就連沈浪都不禁覺得有些意外,口中都不禁發生驚歎之聲。

    朱七七笑道:「我隨身帶著這樣的珍貴之物,只可笑那些曾經將我擒住的人,竟誰也沒有對它多『瞧上』一眼。」

    要知那時女子耳上全都穿孔,是以女子耳上戴有珠環,正如頭上生有耳朵同樣普遍,同樣不值驚異。

    只因那是無論貧富,人人都有一副的。

    沈浪終於拗不過朱七七,終於將那副耳環取了下來。

    朱七七笑道:「這才是乖孩子……但這耳環在你們男子身上,可就要引人注意了,你可千萬要小心些。」

    沈浪道:「你不放心我麼?」

    朱七七柔聲道:「我自是放心你的,莫說這耳環,就算……就將我整個人都交給你,我也是放心得很。」她緊緊依偎著沈浪,真的恨不得將整個人都溶人沈浪身子裡,這時,她反而有些感激那「惡魔」了。

    若不是「他」,她此刻又怎會在沈浪懷抱裡。

    又不知過了多久,沈浪突然大喝道:「水……水……」

    朱七七雖吃了一驚,但已料想出他此舉必有用意。

    只聽沈浪呼喝了半晌,那牢洞終於啟開。

    那狼狗般的大漢,又探出頭來,怒道:「兔嵬子,你鬼吼個什麼勁?」

    這廝竟敢罵沈浪「兔嵬子」,朱七七真給氣瘋了,方待不顧一切,破口大罵,卻被沈浪悄悄掩住了嘴。

    沈浪非但毫不動怒,反而賠笑道:「在下口渴如焚,不也相煩兄台倒杯水來,在下感激不盡。」

    那大漢咯咯笑道:「你要水麼,那倒容易,只可惜人喝的水不給你,豬糟裡的水倒可分給你一些,你說怎樣?」

    沈浪道:「只要是水,就可以。」

    那大漢哈哈大笑道:「好,你等著。」

    他倒是極為小心,又關起牢洞,方自離去。

    沈浪手一鬆,朱七七便忍不住顫聲道:「你……你怎麼能受這樣的氣。」

    沈浪道:「忍耐些,你等著瞧……」

    話未說完,牢洞又開,那大漢伸了根竹竿下來,竿頭綁著個鐵罐子,那大漢咯咯獰笑道:「要喝水的,就湊到這鐵罐子上來,大爺們餵豬,就是這樣的。」

    沈浪緩緩站起,突然手掌一揚,一道風聲,直擊而出,「噗」的,打在那大漢伸出來的頭顱上。

    那大漢狂吼一聲,一個倒栽蔥,直跌下來,打落他的暗器也掉在一旁,竟正是個又冷又硬的饅頭。

    朱七七又驚又喜,只見沈浪隨手點了那大漢的穴道,拾起那根竹竿,突然頭頂上有人喝道:「什麼事?」

    沈浪手掌再揚,又是一個冷饅頭,又是一個人跌落下來,沈浪左手挾起朱七七,右手將竹竿一撐。

    朱七七但覺耳畔「呼」的風聲一響,眼睛不由得一閉,等她張開眼睛,人已到了牢外平地之上。

    上面是間小屋,桌上仍有酒菜,但方纔飲酒吃菜的人,此刻已直挺挺的躺在地牢下面了。

    朱七七再也忍不住心頭的歡喜之情,狂喜道:「沈浪,你真是……」

    沈浪沉聲道:「禁聲,你我此望還未脫離險境!」

    朱七七悄聲道:「是」但還是忍不住接了下去,悄笑道:「你真是天下最聰明的人,難怪我這麼喜歡你。」

    沈浪卻是面寒如水,此時此刻,他實無半點欣賞她這份撒嬌的情趣,朱七七隻有嘟起嘴,不再說話。

    只見沈浪扣起了牢洞,輕掠到門前,伸手將門推開了一線,側目窺探了半晌,身子微偏,一掠而出。

    外面是條長廊,仍然瞧不見人跡。

    朱七七悄聲道:「咱們的運氣不錯,這裡的人像是都已死光了。」

    沈浪「哼」了一聲,左轉而行,方自掠出一步,只聽長廊盡頭,竟已有人語腳步聲傳了過來。

    只聽一人道:「你怎麼能將她與沈浪關在一起?」

    這人語聲難聽已極,竟是那「見利忘義」金不換的聲音,另一人道:「地牢只有一間,不關在一齊,又當如何?」

    這人語聲尖銳簡短,卻是方纔那長衫人的。

    沈浪早已頓住身形,朱七七雖然瞧不見他的臉,想見他面上已變了顏色,身形一轉,便待退回。

    卻聽別人道:「咱們到地牢去瞧瞧。『』這人語聲雄壯粗豪,正是」氣吞鬥牛「連天雲。沈浪若是退回原處,勢必要撞上這幾人。他既不能進,亦不能退。神色更是驚惶。朱七七悄聲道:「怕什麼,和他們拼了。」

    沈浪咬一咬牙,雙手飽緊了朱七七,用出全力,衝了過去,身法之快,當真有如離弦之箭一般。

    金不換、連天雲等人方自轉彎,驟見一條人影,箭一般衝來,驚惶之下,不及細想,身形下意識的向旁一閃。

    就在這間不容髮的剎那間,沈浪已自人群中衝了過去,頭也不回,展開身法,向前急奔。

    只聽身後叱吒,呼喝之聲大起。

    金不換道:「哎呀,那是沈浪!」

    連天雲怒喝道:「快追!」

    接著便有一陣陣衣袂帶風之聲,緊追而來。

    沈浪在別人的房子裡,路逕自然不熟,何況他此刻情急之下,已是慌不擇路,奔出數丈才發現前面已是死路。

    幸好盡頭處左邊,還有道門戶。

    沈浪想也不想一腳踢開了門,飛身而入。

    但後面的人還是窮追不捨,而且越追越近,要知沈浪既要留意路途,手裡又抱著個人,身法自不免減緩。

    連天雲喝道:「你還往哪裡逃?」

    金不換冷笑道:「今日你背插雙翅,也逃不出的了,還不乖乖束手就縛。」

    沈浪自掠入門裡,這呼喚冷笑聲已在門外。

    朱七七道:「和他們拼了……拼了……」

    沈浪也不理她,眼角瞥見過屋子前面,有扇窗子,左面還另有道門戶,他微一遲疑,突然伸手抓起一張椅子,向窗外掄出,自己身形一轉,卻輕煙般向左面那道小小的門戶掠了進去。

    只聽窗戶「砰」的一震,金不換、連天雲等人已自追來,沈浪閉息靜氣,躲在小門後,動也不動。

    外面連大雲怒喝道:「哪裡去了?」

    金不換道:「想必已破窗逃出。」

    連大雲道:「這廝逃得倒快,咱們追。」

    接著,便是衣袂帶風聲,窗戶開動聲。

    然後,便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沈浪這才鬆了了口氣,悄聲道:「咱們從原路退出,再設法脫身,他們便再也追不著了。」

    朱七七悄聲道:「好個聲東擊西之計,這妙計我小時捉迷藏也用過。」

    此時此刻,情況如此驚險危急,她卻反似覺得有趣得很,居然還想得起小時捉迷藏的事。

    沈浪不禁歎了口氣,道:「真是個千金小姐。」

    朱七七悄悄笑道:「什麼千金小姐,只不過是我只要有你在一起,便什麼危險也不怕了。」

    沈浪苦笑一聲,擰身拉門。

    哪知他門戶方自拉開一線,便瞧見金不換,連天雲與那長衫人面帶冷笑,並肩當門而立。

    沈浪這一驚更是不小,竟似已呆住了。

    金不換大笑道:「你只當咱們已走了麼……嘿嘿,你這聲東擊西,金蟬脫殼之計,瞞得過別人,卻又怎瞞得過我金不換。」

    連天雲厲聲笑道:「你還待往哪裡逃?」

    長衫人冷哼道:「還是乖乖的出來吧。」

    沈浪又咬了咬牙,卻非但未曾衝出,反而退了回去,「砰」地一聲,緊緊關上門,翻身後掠,哪知這間屋子,非但再無其它門戶,連個窗戶都沒有,黑黝黝的,除了陳設華麗得多外,與那地牢全沒有什麼兩樣。

    只聽金不換等人在門外縱聲大笑,竟未破門追來。

    聽得「噹」一聲,竟將這扇門在外面落了鎖。

    那長衫人道:「此屋四壁俱是精鋼所製,比那石牢還要堅固十倍,你們乖乖的在裡面呆著吧,再也莫要想打脫逃的主意。」

    金不換冷笑道:「等你們餓得有氣無力時,大爺們再進去,反正這裡有的是好酒好菜,大爺們多等幾日也無妨。」

    於是人聲冷笑,一齊遠去。

    沈浪一步掠到門前,舉掌拍去,但聞金屬之聲一響,他手掌被震得生疼,長衫人並未騙他,四壁門戶,果然全屬精鋼。

    一時之間,他怔在當地,再也沒有動了。

    朱七七恨聲道:「他們只有三個人,加起來也必定不是你的對手,你方才為何不和他們拼了,到如今……唉!」

    重重歎了口氣,閉住了嘴。

    過了半晌,沈浪方自長歎道:「我方纔若是和他們一拼生死,勝負姑且不論,但……但你…自長歎住口。

    朱七七也半晌沒有說話,卻突然痛哭了起來。

    沈浪柔聲道:「七七,別哭,算……算我錯了。」

    朱七七嘶聲痛哭道:「你沒有錯,你沒有錯……你處處為著我,我卻反而怪你,我……我真該死,我真該死。」

    沈浪輕撫著她滿頭柔髮,黯然道:「該死的是我,你對我那般信任,而我……我卻無法救你,你本就應當責怪我,罵我。」

    可是這屋子看起來竟是間臥房,他輕輕將她放在屋角一張大而柔軟的榻上,朱七七滿面淚痕道:「求求你,莫說這樣的話好麼?你這樣說,我更是傷心,你知道,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怪你的。」

    沈浪垂首道:「我此刻實已身心交瘁,再也無奮鬥之力,這間小小的屋子,只怕已是你和我的斃命之地了。」

    朱七七道:「不,不,你還能振作的,你……」

    沈浪黯然歎道:「以此刻情況看來,我縱能振作又有什麼法子能掙脫得出去,我又何苦再自欺欺人下去。」

    朱七七還想說什麼,卻終於只輕輕輟位,只因她也看出,在此等情況下無論是誰也休想逃得出了。

    沈浪道:「我不能救你,累得你也死在這裡,你不怪我?」

    朱七七流淚道:「我怎能怪你,我怎會怪你,就算我立刻死在這裡,也不是你連累我的,何況……何況……」

    她輕輕闔上眼簾,淒然笑道:「何況我能和你死在一起,已是我生平最最快樂的事……」

    沈浪默然半晌,道:「但你還年輕,你還……」

    朱七七以手捶床,嘶聲道:「不錯,我還年輕,我還不想死,只因我還想和你永遠廝守在一起,過幾十年幸福的日子,但……」

    說到這裡,語聲突然頓住。

    只因她發現自己身上,氣力竟已恢復了一些,她以手捶床,竟將床打得「噗咚噗咚」的響。

    她大喜道:「呀,那惡魔這次用的迷藥,竟和上次不同,這藥力竟會漸漸消失的,此刻我已可站起來了。」

    朱七七身子一震,怔子半晌,黯然道:「不錯,已太遲了,我此刻縱能站起,也逃不出去了,也是一樣要死在這裡……」

    她的一雙明如秋水的眼波,已凝注在沈浪面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輕聲道:「但我還是感激蒼天,讓我此刻能夠動彈……」

    沈浪道:「這又如何?」

    朱七七垂首:「我雖已不能和你永遠廝守,但在我們臨死之前,這短短三兩天,總還是……還是屬於我們的。」

    她語聲又已顫抖起來。

    但那卻非驚懼的顫抖,而是一種銷魂的顫抖。

    沈浪道:「你……你……」

    朱七七突然伸出雙手,緊緊勾住沈浪的脖子,沈浪一個站不穩,也倒在那大而柔軟的床上。

    朱七七將頭深深埋在沈浪胸膛裡,呻吟般低語道:「你還不明白嗎?你……你這呆子,可恨的呆子,可愛的呆子,在我沒有死之前,我要將一切都交給你。」

    沈浪道:「你……你……」

    他幾乎除了「你」字之外,別的話都不會說了。

    未七七溫暖的胸膛,自撕開的衣襟中,緊貼著他的胸膛,她發燙的櫻唇,也貼上了他的耳背。

    她夢囈般的呻吟,低語道:「我們剩下的時候已不多了,你還顧忌什麼,你還等什麼……」

    沈浪突然一個翻身,緊緊抱住了她溫暖的,嬌小的,向上迎合著的,正在不住籟籟不停的顫抖著的身子……

    四片唇,火熱。

    火熱的唇,緊緊貼在一齊。

    這是狂熱的時候,是搜索,迎合,體貼的時候。

    朱七七身子顫抖著,不停的顫抖著。

    她怕,但她還是鼓足勇氣。

    她給予,她也承受,她承受著雨點般落在她眼簾上,唇上,耳上,粉頸上,胸膛上的熱吻。

    忽然,她感覺一陣奇異而熟悉的熱潮掩沒了她全身,直通過她心底最深處,她的心一陣陣顫抖……

    她猛然一口,咬在沈浪嘴唇上,用盡全力,向前一推,將沈浪推得直由床上濃了下去。

    沈浪驟不及防,惶然失措,道:「你……你瘋了麼?」

    朱七七搶過一床被,緊裹住她的身子,瘋狂般嘶聲大呼道:「你不是沈浪……你不是沈浪……」

    沈浪道:「你瘋了,我不是沈浪是誰?」

    朱七七嘶聲道:「你這個,畜性,惡賊……你……你這卑鄙無恥,豬狗不如的東西,我已知道你是誰!」

    沈浪道:「我是誰?」

    朱七七咬牙道:「王憐花!你這惡賊,你……你……你害得我好苦,幸好我現在已知道,幸好我還……還來得及。」

    「沈浪」茫然笑道:「我是王憐花?」

    朱七七道:「王憐花,你好狠,你設下如此毒計害我,你……你……你不但騙了我的錢,還想要我的人……」

    沈浪道:「哦?我騙你?」

    朱七七道:「你明知你的易容術雖妙,但因我和沈浪太熟,還是怕我認出,所以只好在黑黝黝的地方見我。」

    她牙齒咬得吱吱作響,接道:「你學不像沈浪的聲音,所以才裝出語聲嘶啞的模樣,好讓我以為你是被折磨得連聲音都變了。」

    沈浪道:「是這樣麼?」

    朱七七道:「你易容之後,不能微笑,就故意裝出沉重之態,哦,天呀,那天我就該知道的,我那沈浪無論在多麼危急的時候,面上總是帶著那份微笑的,我從未見到他有任何時候笑不出來。」

    「沈浪」道:「真的麼?」

    朱七七道:「還有,你既能想出那法子逃出來,早就該逃出去了,為何偏偏要等我來了後再用出那法子……」

    「沈浪」道,「還有麼?」

    朱七七道:「那大漢縱要給你水喝,用繩子吊下來的就行了,又何必用竹竿?這明明是早就安排好的,好教你能用竹竿逃出。」

    「沈浪」笑道,「還有哩?」

    朱七七咬牙道:「惡賊,你騙了我的錢還不夠,還想騙我……你……你…還嫌那地牢不……不好,再用點手段,將我騙來這裡,你……你……」

    沈浪笑道:「不錯,那地牢陰濕寒冷,在那裡,任何人都不會想到這勾當,我將你帶來這裡要你自己就送上門來。」

    直到此刻,他話中才肯承認自己是王憐花。

    朱七七嘶聲罵道:「惡賊,畜牲,你的心只怕早已被狗吃了,你想將我完全騙去之後,再想個法子脫身,然後我便會恨沈浪一輩子,我就會不顧一切,找沈浪報仇,這樣你不但害了哦,還害了沈浪。」

    王憐花笑道:「正是,這就叫做一石二鳥之計,你懂麼?」

    朱七七道:「除了你這惡賊,還有誰使得出這樣的毒計,普天之下,只怕再也找不出比你更卑鄙更惡毒的人了!」

    王憐花笑道:「但我卻還有件事不懂,」他不等朱七七答話,便接口道:「我這妙計既已瞞了你這麼久,為何你又會突然識破?」

    朱七七恨聲道:「只因我……我……」

    語聲微頓,大呼道:「你莫管我是如何識破的,總之我識破了就是。」

    她如此嘶呼,只因這問題非但王憐花百思不解,她自己也回答不出——也許是無顏回答出來。

    原來她方才與「沈浪」親密時,突然感覺出對方的「行動」,竟是那麼熟悉,竟與那日在地牢中被王憐花輕薄時完全一樣!

    她這才能在那千鈞一髮時,識破了秘密。

    要知男人在與女子親密時,所做的「行動」常常會有一定的「步驟」,對像縱不同,但這「步驟」卻不會改變。

    而女子在這一方面的感覺,又總是特別敏銳。

    不知何時,王憐花竟將室中燈火燃起了。

    他站在床前,那面容果然與沈浪有九分相似,只是那雙眼睛,那雙盯著朱七七瞧的眼睛,卻是說不出的險惡,淫狠。

    朱七七將身子裹得更緊,咬牙切齒,卻不敢回頭望他,她恐慌悲憤的怒火已漸消失,恐懼已漸漸升起。

    王憐花笑道:「你很聰明,你很聰明,委實超出我想像之外,但你此刻自以為什麼事你都已知道了麼?」

    朱七七恨聲道:「我還有什麼不知道,我……?」

    突然似乎想起了一件事,抬頭一望,便瞧見王憐花那雙惡毒而淫狠的眼睛,她身子立刻為之一震,失聲呼道:「這雙眼睛……是這雙眼睛。」

    王憐花微微笑道:「什麼眼睛?」

    朱七七顫聲呼道:「是你,是你,方才害死熊貓兒的也是你,那……那惡魔也是你改扮成的,是麼?是麼?」

    王憐花哈哈大笑道:「不錯,你心目中那惡魔的容貌,本就是江左司徒門人易容而成的,我也曾瞧過一眼,我為何不能扮成那容貌?江左司徒門下易容之術雖高妙,卻也未必能及得我王憐花王大少爺。」

    朱七七嘶聲道:「惡賊,你……你……你好……」

    王憐花大笑截口道:「我的好姑娘,你雖聰明,卻還是什麼事也不知道的,你可願我將這些事從頭到尾告訴你?」

    朱七七身子抖得如風中秋葉,道:「你……你說……說……」

    王憐花道:「我在那荒郊外遇見了金不換,李長春等人,他們雖不認識我,我卻認識他們,便上去和他們搭訕。」

    朱七七道:「這些人居然也跟你說話?」

    王憐花笑道:「只因我一句話便已把他們說服了。」

    朱七七道:「你……你說的可是沈浪?」

    王憐花大笑道:「不錯,又被你猜著了,我故作也要尋沈浪算帳之態,他們自然對我大是親近,於是我便指點路途,令他們先到此地來等候於我,他們走的是小徑秘道,足印自然平地失蹤,卻害得你與那貓兒疑神疑鬼。」

    此點朱七七倒是早已猜到,但另一件事她卻想不通了。

    她忍不住又問道:「他們又怎會如此聽信你的話,先到此地?」

    王憐花笑道:「只因他們急需我這幫手來對付沈浪,只因他們都道我是個仁義英雄,那沈浪卻是個大惡賊。」

    朱七七恨聲道:「該死,瞎了眼睛。」

    王憐花道:「我自他們口中,得知你也在左近,所以便留在那裡,過不半晌,便瞧見你與那貓兒施施然來了!」

    他大笑一聲,道:「到那時我才知道你外表雖裝得三貞九烈,其實卻是水性楊花,竟與那貓兒那般親密,想也做了些不可告人之事。」

    朱七七怒罵道:「放屁!我與熊貓兒正大光明,只有你……你這雙髒眼睛,把人家乾乾淨淨的事也瞧髒了。」

    王憐花也不理她,自己接道:「你與那貓兒手拉手走在前面,我便遠遠跟在你們背後,你與那貓兒上了山,我靈機一動,片刻間便扮成你心中那惡魔的模樣,抄近路上了山,然後我略施妙計,不費吹灰之力,便叫那貓兒化做肉泥,哈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他能為你而死,也算死得不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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