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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0章 護花劍客 文 / 古龍

    路小佳和薛大漢都已走了,翠濃卻還蜷伏在馬車下,動也不動。趕車的小伙子已被剛才的事嚇得面無人色,又怔了半天,才蹲下身,從馬車下拉出了翠濃。

    他以為翠濃一定很氣憤,很痛苦。

    誰知她卻在笑。

    她的臉雖然已被打青了,嘴角雖然在流著血,但眼睛裡卻充滿了興奮之意。

    挨了揍的人,居然還笑得出。小伙子怔住。

    翠濃忽然道:「你知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打我?」

    小伙子搖搖頭。

    翠濃道:「因為他在對自己生氣。」

    小伙子更不懂,忍不住問道:「為什麼要對自己生氣?」

    翠濃道:「他恨自己不是個男人,我雖然是個女人,他卻只能看著我。」

    小伙子還不懂。

    翠濃笑道:「我現在才知道,他只不過是條蚯蚓而已。」

    小伙子道:「蚯蚓?」

    翠濃道:「蚯蚓是什麼樣子?」

    小伙子道:「軟軟的,粘粘的……」

    翠濃眨著眼,道:「是不是硬不起來的?」

    小伙子道:「一輩子也硬不起來的。」

    翠濃嫣然道:「這就對了,所以他就是條蚯蚓,在女人面前,一輩子也硬不起來。」小伙子終於懂了。

    「她天生就是婊子。」

    想到別人對她的批評,看著她豐滿的胸膛,美麗的臉……

    他的心忽然跳了起來,跳得好快,忽然鼓起勇氣,吃吃道:「我……我不是蚯蚓。」

    翠濃又笑了。

    她笑的時候,眼睛裡反而露出種悲傷痛苦之色,柔聲道:「你看我是個怎麼樣的女人?」

    小伙子看著她,臉漲得通紅,道:「你……你……你是個很漂亮的女人。」

    翠濃道:「還有呢?」

    小伙子道:「而且……而且你很好,很好……」

    他實在想不出什麼讚美的話說,但「很好」這兩個字卻已足夠。

    翠濃道:「你會不會拋下我一個人走?」

    小伙子立刻大聲道:「當然不會,我又不是那種混蛋。」

    翠濃道:「拋下我一個人走的男人就是混蛋?」

    小伙子立刻大聲道:「不但是混蛋,而且是呆子。」

    翠濃看著他,美麗的眼睛裡忽然又有淚光湧出,過了很久,才慢慢地伸出手。

    她的手纖秀柔白。小伙子看著她的手,似已看得癡了。

    翠濃道:「快扶我上車去。」

    小伙子道,「到……到哪裡去?」

    翠濃柔聲說道:「隨便到哪裡去,只要是你帶著我走。」

    說完了這句話,她眼淚已流了下來。

    「今天真是他們家辦喜事?」

    「當然是真的,否則他們為什麼要請這麼多的客人來?」

    「但這些人臉上為什麼連一點喜氣都沒有,就好像是來奔喪的。」

    「這其中當然有緣故。」

    「什麼緣故?」

    「這本來是個秘密,但現在已瞞不住了。」

    「究竟為了什麼?」

    「該來的人,現在已經全都來了,只不過少了一個而已。」

    「一個什麼人?」

    「一個最重要的人。」

    「究竟是誰?」

    「新郎官。」

    「他前天到城裡去吃人家的酒,本來早就該回來了,卻偏偏直到現在還連人影都不見。」

    「為什麼?」

    「沒有人知道。」

    「他的人呢?到哪裡去了?」

    「奇怪……」

    「實在奇怪。」

    看著喜宴中每個客人都板著臉,緊張得神經兮兮的樣子,並不能算是件很有趣的事。

    但葉開卻覺得很有趣。

    這無疑是種很難得的經驗,像這樣的喜宴並不多。

    他留意地看著每個從他面前經過的人,他在猜,其中不知道有幾個人是真的在為袁家擔心?

    有些人臉上的表情雖然很嚴肅,很憂鬱,但卻也許只不過是因為肚子餓了,急著要喝喜酒。

    有些人也許在後悔,覺得這次的禮送得大多,太不值得。

    葉開笑了。

    丁靈琳坐在他旁邊,俏悄道:「你不該笑的。」

    葉開道:「為什麼?」

    丁靈琳道:「現在每個人都知道新郎官已失蹤了,你卻在笑,豈非顯得有點幸災樂禍。」

    葉開笑道:「不管怎麼樣,笑總比哭好,今天人家畢竟在辦喜事,不是出葬。」

    丁靈琳嘟起了嘴,道:「你能不能少說幾句缺德的話?」

    葉開道:「不能。」

    了靈琳道:「不能?」

    葉開笑道:「因為我若不說,你就要說了。」

    丁靈琳也板起了臉,看來好像很生氣的樣子,其實心裡卻很愉快。因為她覺得葉開的確是個與眾不同的男人,而且沒有失蹤。

    午時。

    新郎官雖然還沒有消息,但客人們總不能餓著肚子不吃飯。

    喜宴已擺了上來,所以大家的精神顯得振奮了些。

    丁靈琳卻皺起了眉,道:「我那些寶貝哥哥怎麼還沒有來?」

    葉開道:「他們會來?」

    丁靈琳道:「他們說要來的。」

    葉開道:「你希望他們來?」

    丁靈琳點點頭,忍不住笑道:「我想看看路小佳看見他們時會有什麼表情。」

    葉開道:「路小佳若真的把他們全都殺了呢?」

    丁靈琳嘟起嘴,道:「你為什麼總是看不起我們丁家的人?」

    葉開笑了笑,說道:「因為你們了家的人也看不起我。」

    丁靈琳冷笑道:「馬家的人看得起你,所以把兒子女兒都交託了給」。」

    葉開忽然歎了口氣,道:「早知道馬芳鈴會忽然成親,我就該把小虎子也帶來的。」

    現在他已將小虎子寄在他的朋友家裡。他的朋友是開武場的。夫婦兩個人就想要個兒子,一看見小虎子,就覺得很歡喜。

    葉開有很多朋友,各式各樣的朋友,做各種事的朋友。

    他本來就是一個喜歡朋友的人,朋友們通常也很喜歡他。

    丁靈琳瞪著他,忽然冷笑道:「你歎什麼氣?是不是因為馬大小姐嫁給了別人,所以你心裡難受?」

    葉開淡淡道:「丁大小姐還沒有嫁給別人,我難受什麼?」

    丁靈琳又忍不住笑了,悄悄道:「你再不來我家求親,總有一天,我也會嫁給別人的。」

    葉開笑道:「那我就……」

    這句話只說了一半,因為這時他已看見了傅紅雪。

    傅紅雪手裡緊緊握住他的刀,慢慢地走入了這廣闊的大廳。大廳裡擁擠著人群,但看他的神情,卻彷彿還是走在荒野中一樣。

    他眼睛裡根本沒有別的人!但別的人卻都在看著他,每個人都覺得屋子裡好像忽然冷了起來。

    這臉色蒼白的年輕人身上,竟彷彿帶著種刀鋒般的殺氣。

    葉開也感覺到了,皺著眉,輕輕道:「他怎麼也來了?」

    丁靈琳道:「說不定也是路小佳找來的?」

    葉開道:「他為什麼要特地把我們找來?我本來就覺得奇怪。」

    他語聲忽然停頓,因為這時傅紅雪也看到了他,眼睛裡彷彿結著冰。

    葉開微笑站起來,他一直都將傅紅雪當做他的朋友。

    但傅紅雪卻很快扭過頭,再也不看他一眼,慢慢地穿過人叢,臉也彷彿結成了冰。

    但他握刀的手,卻似在輕輕顫抖著,雖然握得很緊,還是在輕輕顫抖著。他走得雖然很慢,但呼吸卻很急。

    丁靈琳搖了搖頭,歎道:「他看來不像是來喝酒的!」

    葉開道:「他本來就不是。」

    丁靈琳道:「你想他是來幹什麼的?」

    葉開道:「來殺人的!」

    丁靈琳動容道:「殺誰?」

    葉開道:「他既然到這裡來,要殺的當然是這地方的人!」

    他的聲音緩緩,神色也很凝重。

    丁靈琳從未看過他表情如此嚴重,忍不住又問道:「難道他要殺袁……」

    葉開的表情更嚴肅,慢慢地點了點頭。

    葉開道:「他殺人已絕不會再等。」

    丁靈琳道:「你不去攔阻他?」

    葉開冷冷道:「他殺人也絕沒有人能攔得住。」

    他目光忽然也變得刀鋒般銳利,只有心懷仇恨的人,目光才是這樣子的。

    丁靈琳此刻若是看到了他的眼睛,也許已不認得他了,因為他競像忽然變成了另外的一個人。

    但了靈琳卻已在看著傅紅雪的刀,輕輕地歎息,道:「看來今天的喜事只怕真的要變成喪事了……」

    蒼白的臉,漆黑的刀。

    這個人的心也像是黑與白一樣,充滿了衝突和矛盾。

    生命是什麼?死亡又是什麼?

    也許他全部不懂。

    他只懂得仇恨。

    傅紅雪慢慢地穿過人群,走過去。

    大廳的盡頭處掛著張很大的「喜」字,金色的字,鮮紅的綢。

    紅是吉祥的,象徵著喜氣。

    但血也是紅的。

    一個滿頭珠翠的婦人,手裡捧著碗茶,在和旁邊的女伴竊竊私語。

    她忽然看到了傅紅雪。

    她手裡的茶碗就跌了下去。

    傅紅雪並沒有看她,但手裡緊握的刀已伸出。

    看來他的動作並不太快,但掉下去的茶碗卻偏偏恰巧落在他的刀鞘上。

    碗裡的茶連一滴都沒有濺出來。

    葉開歎了口氣,道:「好快的刀。」

    丁靈琳也歎了口氣,道:「的確快。」

    傅紅雪慢慢地拾起手,將刀鞘上的茶碗又送到那婦人面前,這婦人想笑,卻笑不出,總算勉強說了一聲:「多謝。」

    她伸出手,想去接這碗茶。

    但她的手卻實在抖得太厲害。

    忽然間,旁邊伸出一隻手,接過那碗茶。

    一隻很穩定的手。

    傅紅雪看著這隻手,終於抬起頭,看到了這個人。

    一個很體面的中年人,穿著很考究,鬚髮雖已發白,看來卻還是風度翩翩,很能吸引女人。

    事實上,你很難判斷他的年紀。

    他的手也保養得很好,手指修長、乾燥、有力。不但適於握刀劍,也適於發暗器。

    傅紅雪盯著他,忽然問道:「你就是袁秋雲?」

    這人微笑著搖搖頭道:「在下柳東來。」

    傅紅雪道:「袁秋雲呢?」

    柳東來道:「他很快就會來的。」

    傅紅雪道:「好,我等他。」

    柳東來道:「閣下找他有什麼事?」

    傅紅雪拒絕回答。他目光似已到了遠方,他眼前似已不再有柳東來這個人存在。

    柳東來居然也完全不放在心上,微笑著將手裡的一碗茶送到那老婦人面前,道:「茶己有點涼了,我再去替你換一碗好不好?」

    這婦人嫣然一笑,垂下頭,輕輕道:「謝謝你。」

    看到柳東來,她好像就立刻變得輕鬆多了。

    丁靈琳也看著柳東來,輕輕著:「這人就是『護花劍客』柳東來?」

    葉開笑了笑,道:「也有人叫他奪命劍客。」

    丁靈琳道:「他是不是袁秋雲的大舅子?」

    葉開點點頭,道:「他們不但是親戚,也是結拜兄弟。」

    丁靈琳眼波流動,道:「聽說他是個很會討女人歡喜的人。」

    葉開淡淡道:「我實在應該學學他,聽說他家裡有十一房妾,外面的情人更不計其數。」

    丁靈琳瞪起了眼,咬著嘴唇道:「你為什麼不學學好的?」

    她的臉忽然紅了,因為她忽然發現大廳裡只有他們兩個人在說話,所以已有很多人扭過頭來看她。

    大家現在雖然還不知道這臉色蒼白的年輕人究竟是來幹什麼的,但卻都已感覺到一種不祥的預兆,彷彿立刻就要有災禍發生在這裡。

    新娘子馬芳鈴。

    新郎官下落不明,新娘子卻衝出了大廳,大家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幾乎連氣都已喘不過來。

    馬芳鈴身上穿的衣服雖是鮮紅的,但臉色卻蒼白得可怕。

    她一下子就衝到傅紅雪面前,嘎聲道。「是你!果然是你!」

    傅紅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就好像從來沒有見到這個人似的。

    馬芳鈴瞪著他,眼睛也是紅的,大聲道:「袁青楓呢?」

    傅紅雪皺了皺眉,道:「袁青楓?」

    馬芳鈴大聲道:「你是不是已經殺了他?有人看見你們的。」

    傅紅雪終於明白,這地方的少莊主,今天的新郎官,原來就是那在長安市的佩劍少年。

    他也看見了彭烈。

    彭烈也是這裡的客人,這消息想必是彭烈告訴他們的。

    傅紅雪淡淡道:「我本來的確可以殺了他。」

    馬芳鈴的身子顫抖,突然大叫,道:「一定是你殺了他,否則他為什麼還不回來,你……你……你為什麼總要害我,你……」她聲音嘶啞,目中流下淚來。

    她衣袖裡早已藏著柄短劍,突然衝過去,劍光閃電般向傅紅雪刺下。

    她的出手,又狠又毒辣,只恨不得一劍就要傅紅雪的命。

    傅紅雪冷冷看著她,刀鞘橫出一擊。

    馬芳鈴已踉蹌倒退了出去,彎下了腰不停地嘔吐起來。

    可是她手裡還是緊緊地握著那柄劍。

    傅紅雪冷冷道:「我本來也可以殺了你的。」

    馬芳鈴流著淚,喘息著,突又大喊,揮劍向他撲了過來。

    她似已用全身的力量。但旁邊有個人只輕輕一拉她衣袖。

    她全身力量就似已突然消失。

    這是內家四兩撥千斤、以力解力的功夫。懂得這種功夫的人並不多,能將這種功夫運用得如此巧妙的人更少。

    那至少要二三十年以上的功夫。

    所以這人當然已是個老人,是個很有威儀的老人。

    他穿著也極考究,態度卻比柳東來還嚴肅有威,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正瞪著傅紅雪,厲聲道:「你知不知道她是個女人?」

    傅紅雪閉著嘴。

    老人目中帶著怒色,道:「就算她不是我的媳婦,我也不能看你對一個女人如此無札。」

    傅紅雪忽然開口,道:「她是你的媳婦?」

    老人道:「是的。」

    傅紅雪道:「你就是袁秋雲?」

    老人道:「正是。」

    傅紅雪道:「我沒有殺你的兒子。」

    袁秋雲凝視著他,終於點了點頭,道:「你看來並不像是個會說謊的人。」

    傅紅雪緩緩道:「但是我卻可能要殺」!」

    袁秋雲怔了怔,突然大笑。他平時很少這樣大笑的,現在他如此大笑,只因為他心裡忽然覺得有種無法形容的恐懼。

    他大笑著道:「你說你可能要殺我?你竟敢在這裡說這種話?」

    傅紅雪道:「我已說過,現在我只有一句話還要問你。」

    袁秋雲道:「你可以問。」

    傅紅雪握緊了他的刀,一字字問道:「十九年前,一個大雪之夜,你是不是也在落霞山下的梅花庵外?」

    袁秋雲的笑聲突然停頓,目光中忽然露出恐懼之色,一張嚴肅的臉,也突然變得扭曲變形,失色道:「你是白……白大俠的什麼人?」

    他知道這件事!

    這句話已足夠說明一切。

    傅紅雪蒼白的臉突然發紅,身子突然發抖。

    奇怪的是,他本來在發抖的一雙手,此刻卻變得出奇穩定。

    他咬緊牙關,一字字道:「我就是他的兒子!」

    他說完了這句話。

    袁秋雲也聽了這句話,但這句話卻已是他最後能聽見的一句話了。

    傅紅雪的刀已出鞘!

    他殺人已絕不再等!

    刀光一閃。

    們電也沒有他的刀光這麼凌厲,這麼可怕!

    每個人都看到了這一閃刀光,但卻沒有人看見他的刀。

    袁秋雲也沒有看見。

    刀光一閃,已刺入了他的胸膛。

    所有的聲音突然全都停頓,所有的動作也突然全都停頓。

    然後袁秋雲的喉嚨裡才突然發出一連串的「格格」聲,響個不停,他瞪大了眼睛,看著傅紅雪,眼睛裡充滿了驚訝、恐懼、悲哀和懷疑。

    他不信傅紅雪的刀竟如此快。

    他更不信傅紅雪會殺他!

    傅紅雪的臉又已變為蒼白,蒼白得幾乎透明。

    袁秋雲看著他,忽然用力將自己的身子從他的刀上拔出。

    於是他倒了下去。

    鮮血雨點般濺出,落在他自己身上。

    他眼珠漸漸凸出,忽然用盡全身力氣大嘶:「那天我不在梅花庵外。」

    這就是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但卻不是傅紅雪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刀已入鞘,刀上還帶著血。

    他忽然聽見一個人用比刀還冷的聲音說:「你殺錯人了!」

    「你殺錯人了!」

    傅紅雪的耳朵裡似也被震得「嗡嗡」的響。

    這句話說的聲音雖不大,但在他聽來,卻像是一聲霹靂。

    過了很久,他才慢慢轉過身。

    柳東來就站在他面前,那張永遠帶著微笑的臉,已變成死灰色!

    他的眼晴看來卻像是把刀,正像刀鋒般在刮著傅紅雪的臉,緩緩道:「那天晚上,他的確不在梅花庵外。」

    傅紅雪咬緊牙關,終於忍不住問:「你知道?」

    「只有我知道。」

    柳東來的臉也已扭曲,因痛苦和悲傷而扭曲,接著說道:「那天晚上,也正是他妻子因難產而死的時候,他一直都守在旁邊,沒有離開過半步。」

    這絕不是謊話。

    傅紅雪只覺得自己胸膛上彷彿也被人刺了一刀,全身都已冷。

    柳東來道:「但他卻知道那天晚上在梅花庵外的血戰。」

    傅紅雪道:「他……他怎麼會知道的?」

    柳東來道:「因為有人將這秘密告訴了他。」

    傅紅雪道:「是誰告訴了他?」

    柳東來道:「我!」

    這一字就像是一柄鐵錘,又重重的擊在傅紅雪胸膛上。

    柳東來充滿痛苦和悲傷的眼睛裡,又露出種說不出的譏嘲之色,道:「我才是那天晚上在梅花庵刺殺你父親的人!」

    他轉過臉看著袁秋雲的屍身,目中早已有淚將出,黯然接著道:「他不但是我的姻親,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從小就同生死,共患難,我們之間從無任何秘密。」

    傅紅雪道:「所以你才將這秘密告訴了他?」

    柳東來淒然道:「但我卻從未想到我竟因此而害了他。」

    他接著道:「我將這秘密告訴他的時候,他還責備我,說我不該為了個女人,就去做這件事,那只因他還不知道我跟那女人的情感有多深。」

    傅紅雪顫聲道:「你……你去行刺,只不過是為了個女人調柳東來道:「不錯,是為了個女人,她叫做潔如,她本來是我的,但是白天羽卻用他的權勢和錢財,強佔了她!」

    傅紅雪突然大吼,道:「你說謊!」

    柳東來仰面狂笑,道:「我說謊?我為什麼要說謊?你難道從來沒聽說過你父親是個怎麼樣的人?那麼我可以告訴你,他是個……」

    傅紅雪的臉又已血紅,身子又在劇烈的顫抖,忽然大吼拔刀!

    雪亮的刀光,匹練般向柳東來刺過去,刀又入鞘。

    柳東來前胸的衣襟卻已裂開,鮮血像雨點般濺了出來。

    但是他連動也沒有動,臉上還是帶著那種狠毒譏誚的笑容。

    傅紅雪厲聲道:「你敢再說一句這種無恥的謊話,我就要你慢慢地死。」

    柳東來冷冷道:「袁老二已因我而死了,我本就沒有準備再活下去,怎麼死都一樣。」

    傅紅雪道:「所以你才血口噴人,用這種話來侮辱他。」

    柳東來道:「我隨便你用什麼法子都行,但你卻一定要相信我說的是真話,每個字都是。」

    他聲音雖已因痛苦而顫抖嘶啞,但卻還是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

    傅紅雪卻在發抖,突然轉身拔出了一個人的劍,拋給他。

    柳東來接住。

    傅紅雪嘎聲道:「現在你手裡已有劍了。」

    柳東來道:「是的。」

    傅紅雪道:「你為什麼還不動手,難道你只有在蒙著臉的時候才敢殺人?」

    柳東來凝視著他手裡握的劍,喃喃道:「我的確該殺了你,免得你再殺錯別人,但血已經流得大多了,大多了……」

    他忽然揮手,手裡的劍立刻撒出了一片光幕。

    他的劍輕靈,巧妙。

    他出手的部位奇特,劍招的變化奇詭而迅速。

    護花劍客本是武林中最負盛名的幾位劍客之一,他的聲名並不是騙來的。你可以騙得到財富,騙得到權力,但無論誰也騙不到武林中的名聲。

    那只有用血才能換來——用別人的血才能換來。

    但這次他流的卻是自己的血。

    輕靈美妙的劍光剛灑出去,還很燦爛,很輝煌,但突然間就已消失。

    刀已在他胸膛。

    他的臉已扭曲,但嘴角卻還是帶著種譏消惡毒的笑。

    他還是在看著傅紅雪,喘息著道:「果然是舉世無雙的快刀,只可惜無論多麼快的刀,也改變不了事實的真相!」

    說完了這句話,他才倒下去。

    他一定要說完這句話才能倒下去,才肯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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