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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深仇大恨 文 / 溫瑞安

    向他身上灑了那幾滴「水」的女子,笑嘻嘻地退了回去,但在她要退去的時候,卻有人冷哼了一聲。

    這女子眉毛一揚,晃了晃手中的瓶兒,嬌笑道:「怎麼,梁兄不服氣哪!」

    只見一個形貌如同槁木、散發披臉、嘴唇一直拗成「回」字的人,向她狠狠地瞪了一眼,狠狠的道:「『下三濫』何家還懂得什麼!只不過是清理死屍的小玩意!」

    那女子咭地一笑,把小瓶向前一遞,「好哇,梁深仇,你的『太平門』除了會逃命還通曉哪一樁?要不要我也替你清理清理?」

    那梁深仇霍然而起,怒叱一聲:「何大恨,你活得過今晚,我便不姓——」

    那女子立即把話接了下去:「你少來說狠話,你本就不姓梁,只不過是給『太平門』梁家拾來養大為他們門裡盡忠效死的雜種而已。

    梁深仇登時一張臉發了綠。

    何大恨一見,立刻跳開,凝神待戰。

    忽聽一個沉著的女聲在此時沉凝地發了話:「姓梁與姓何的深仇大恨,卻鬥到溫家來了!我夫君屍骨未寒,承蒙諸位出手,料理了一些對先夫遺物意圖染指的鼠摸狗盜,何姑娘的『婆娘化屍水』,倒省了我不少清理的功夫,我還沒謝過呢!梁少俠把知難而退的傢伙全都追殺於林子裡,我也未表示感謝。而今兩位卻要打起來,豈不是讓親痛、仇快,死者不安寧乎?」

    聽這婦人這麼說了,梁、何二人都各自瞪了一眼,重重哼了一聲,這才退了回去,姓何的姑娘繼續笑嘻嘻地笑著露出她的兔子牙,姓梁的漢子繼續沉住臉嘴角又拗成了「回」字。

    他們兩人,正是溫蛇的遺孀李吻花特別召集趕來「保鏢」其夫「遺物」的高手。

    何大恨原是「下三濫」何家的一流好手,梁深仇則是「太平門」梁家的一級殺手,他們兩人本就曾結怨,有著巨恨深仇。

    李吻花卻認為梁、何二人卻是有著天鑄的宿緣,她還帶笑舉出例證:一個名為「深仇」,一人名為「大恨」,兩人既不份屬同一幫派,其祖上亦無特殊關係,卻恰好替二人取了這般相呼應的名字。

    事實上,何大恨原是李吻花的手帕之交,而梁深仇則是以前拜倒在李吻花的裙下之臣,只不過,到頭來,李吻花嫁給了「毒步天下」溫蛇,梁深仇則飲恨痛妒,嫉妒使他唇角成了「回」字紋。

    何大恨與梁深仇給李吻花這麼一說,便各自退下強忍,只聽一人漫聲道:「我看,想來掠取《山字經》的人也來得差不多了,更死傷七七八八了,咱們還是點燈吧。」

    說著,靈堂前的白燭便給點亮了。

    光漸漸柔和的滲透了開來。

    照見了大廳上的人。

    也照現了廳上幢幢的影。

    在這「生花堂」上,大約有八九個人。

    守靈的是全身縞素的美艷女子李吻花,她是剛剛暴座卒的「毒步天下」溫蛇之愛妾。

    前來助她的有:「下三濫」何家的「毀屍滅跡」何大恨,以及「太平門」梁家的「永不認錯」梁深仇。另一個道人,是李吻花的摯交,也是溫蛇生前好友,人稱為「三鞭道長」。

    此外,出刀砍掉孫炸一隻手的正是「四分半堂」的「殺人眼波屠妖刀」陳開懷,下毒將孫炸毒個七零八落自抓顏面的是溫汝,而一槍刺殺孫炸的正是他「神槍會」的同門師兄孫加零。

    此際發聲說要點燭的是「了虛門」的名宿「黑殺神君」詹遠草。剛才要不是他施展「黑殺」,使孫炸先是眼前一暗,其它人的出手也不見得就能輕易得手。所以,當他建議要「點燈」之時,當然誰都不會有異議。他是跟溫汝一起來的:在江湖上,他們已成為令人棘手、頭痛的一對非正非邪的人物。

    這些人,自然都是武林高手,而今都聚在一起,且原一直坐在暗處,各佔一蒲團,盤膝而坐。

    他們至少已打垮/毒倒/格殺了四十一宗意圖來奪取《三字經》的不速之客。

    但其中還有一人,肯定不是高手。

    本來,真正的高手不見得有樣貌可據的,當然,只有高不成、低不就的才會大搖大擺虛張聲勢以高手自居,但真正的高手,大都精華內斂,深藏不露的。

    可能是此人肯定不會是武林高手。

    因為他還很小。

    年紀、體型都很小。

    ——當然也有高手七老八十了,可是身形還如稚孩童,但此人肯定不是;因為無論他眼神(雖然有點癡)、臉容(雖然像個在思索的小老頭)、神情(雖然也有點愣愣的,像受了重大的刺激,一時還恢復不過來)……讓人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來:他確是小孩。

    十歲不到的小童。

    ——一個全身披麻戴孝的小孩。

    他的確是個小孩。

    而且也理當全身縞素。

    因為他剛死了父親。

    溫蛇只有他那麼一個兒子:

    他原名叫溫詩卷。

    ——由於他後母李吻花覺得這個傻巴巴的孩子不見得有啥「詩人氣質」和「書卷味」,故而把他的名字改為「絲卷」,就像一種食糧就叫做「雲絲卷」一樣,只要她高興,隨時可以吞下肚子裡去。

    這溫絲卷(詩卷)雖然年紀很小,卻有一張像小老頭兒滄桑的臉。

    他現在就是這樣子。

    他跪在靈前,已跪了很久很久了,而且還跪得遠遠地,似乎誰也沒去關心他,注意他。

    然而,他就在不少人摸黑闖入意圖掠奪《山字經》之際,以及堂上守靈的審母叔件們正在爭論他父親遺物應當由誰承受之時,他只呆呆地看著靈堂前。

    靈堂前的三幅畫。

    那三幅畫,像三座山。

    那三幅畫也的確是畫了三座山。

    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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