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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集:戰將 第十七章 刺與人 文 / 溫瑞安

    譚千蠢臉上的肌肉全聳到了眼眶前,眼瞇成了一線,發出極其銳利的針芒:「你要殺我們?」

    楚杏兒水蔥樣般向兜玉進和唐多令指了指,點水灑花般地拂了拂手:「還有你們。」

    唐多令退了兩步,立即跟齊九恨、譚千蠢站在同一陣線上,冷笑道:「四個人,你吃得下嗎?」

    沈虎禪道:「我也不知道。」他按了按刀柄:「我總得要試試。」

    譚千蠢道:「本來你指示解毒之法,我不想殺你的。」

    沈虎禪道:「可惜,我卻有意思要殺你們。」

    譚千蠢道:「我覺得很奇怪。」

    沈虎禪道:「你奇怪什麼?」

    譚千蠢道:「將軍在朝廷雖有勢力,但萬大人更舉足輕重,你為了將軍得罪大人,這太不像聰明人做的事?」

    沈虎禪淡淡地道:「因為聰明人都愛做傻事。」他略為停了一停,接道:「何況,只要在場的人全死了,就沒有人告訴萬人敵,誰是兇手了。」

    譚千蠢遊目一巡,道:「我們有四個人,能一口氣殺掉我們四個人的,在江湖上只怕不出五個。」

    沈虎禪道:「那我是第六個。」

    說完這句話,他就衝前,出刀。

    猝厲的刀芒完全掩蓋了一切。

    齊九恨第一個撲了上來,然後濺血,他手中抓住一件事物,那是沈虎禪的刀鞘。

    可是刀仍在沈虎禪手中。

    楚杏兒始終沒有看清楚沈虎禪手中的刀。

    因為刀在飛旋,那一股淬烈的光華,令楚杏兒目為之眩。

    接著是慘呼、哀號與悲叫、吼聲,夾雜看刀切入肉斫及骨骼的令人牙酸齒軟的聲響。

    將軍問:「都死了?」

    楚杏兒搖首:「戰況很快就結束,兜玉進身首異處,譚千蠢在戰端一開始就逃走。唐多令也想逃,但給我纏住。」

    將軍又問:「齊九恨呢?」齊九恨毫無疑問的是萬人敵麾下武功最高的下屬,他若死了,萬人敵如折右臂。

    楚杏兒猶有餘悸的道:「他們那一戰,十分慘烈,交手卻只有一招:齊九恨一出手,就奪去沈虎禪手上的阿難刀……」

    舒映虹禁不住失聲道:「沈虎禪完了。」

    王龍溪頷首歎道:「沈虎禪不能失刀……齊九恨的武功著實太高了。」

    「可是,齊九恨一出手就奪得了沈虎禪的刀,不過,身上卻有七處鮮血噴濺出來;」楚杏兒道:「也就是說,沈虎禪在對方奪刀的剎那,已砍中了對方七刀。」

    燕趙皺眉道:「好厲害的沈虎禪……」

    「當時齊九恨也喃喃地說了這句話;還有一句,」楚杏兄回憶道:「他說:「……再給我一次機會就好了,我就可以……」說到這裡,手中刀鐺然落地,人也倒在血泊之中了。」

    將軍仔細的問:「你肯定齊九恨死了?」

    楚杏兒肯定地點頭,她的眼中、臉上,又呈現出那慧黠的神情來。

    將軍沒有再說什麼,不過誰都可以感覺到他輕吁了一口氣。

    燕趙卻道:「可惜走了譚千蠢。」

    將軍忽記起什麼似的問:「唐多令呢?」

    楚杏兒道:「他死在我手上。」

    將軍道:「這小子滿腹陰謀鬼胎,饒他不得;」他臉上有一絲笑意:「你能殺死唐多令,足見武功也很有進境。」

    楚杏兒臉上呈現了喜色,那個樣子嬌嬌盈盈地,像一滴水沾在玉墜子上,將滴未滴那麼柔和。

    燕趙忽道:「你漏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沒有交代。」

    楚杏兒秀眉微蹙,眼色打了個惹人憐的問號。

    可惜燕趙的問題一點都沒有憐惜之意,「高唐鏡呢?」他莊重地道,「這寶鏡,除了是有名古鏡外,聽說還能照出臉上的近運氣色,趨吉避凶,這樣一面鏡子,等於是預測未知的神器,自是非要得到不可。」

    楚杏兒垂了垂杏臉:「譚千蠢逃的時候,拿走了。」

    燕趙的大鬍子掀了掀,楚杏兒即說了下去:「所以,我要沈虎禪替我追回來……」

    「你不說,我也要追到他;」沈虎禪那時候這樣說,「譚千蠢如果逃回去,一定會驚動萬人敵的,萬人敵一旦知道,必定會對我們先下手為強的,與其這樣,不如,我們先追殺譚千蠢,要是追不到,我就殺進萬府去,先發制人。」

    楚杏兒這樣轉述,不僅眾皆震動,就連燕趙也皺起了眉頭:「殺入萬府?」燕趙長歎了一口氣,道:「沈虎禪!」

    王龍溪鐵臉也發了光,彷彿鐵臉裡有一股熊熊的火在燃燒著:「結果……有沒有去?」

    楚杏兒幽幽的道:「已經不必去了,因為萬人敵已經找上來了。」

    將軍道:「哦,我不是已經派了沐浪花父子和歸他座下管轄的十一名高手去協助你們了嗎。」

    楚杏兒捋了捋垂發,道:「是的,他們是在五福鎮……」

    其實五福鎮只是一個數十戶人家的小市鎮。其中於最中央而又最豪華的一家,就是五福鎮鎮長的家。

    可是,如今,這一家人早都不知被逼遷到那裡去了,在那裡主持大局的是沐浪花。

    沈虎禪要追譚千蠢,楚杏兒拉了拉他衣襟道:「我們有馬。」

    沈虎禪揚揚眉道:「馬在那裡?」

    楚杏兄道:「可向沐三叔要。」

    沈虎禪道:「沐三爺也來了這裡?」

    楚杏兒咬咬唇,點頭。

    沈虎禪道:「你是怎麼肯定我會來的?」

    楚杏兒佻皮而肯定地仰首笑道:「你會來的,是不?你已經來了。」

    兩人靜默了一會,楚杏兒本來想問沈虎禪一些什麼,但改口問道:「怎麼?我們要去不去追?」

    沈虎禪道:「我去,你,不要去。」

    楚杏兒仰臉,她仰臉有一種極教人疼愛的神情:「為什麼?」

    沈虎禪乾淨俐落地道:「危險。」

    楚杏兒噘著嘴兒道:「那我更要去。」

    「你不知道,」楚杏兒陶醉在夢幻裡般的低語:「我就喜歡危險。當危險來時,那些不知生死,存亡常繫於一線,成敗定於一瞬,我實在很喜歡那種刺激,那種感覺……。」

    沈虎禪忽截道:「不過,我們現在誰也不必去了。」

    楚杏兒瞪了瞪杏目:「為什麼?」

    「他們已經來了,」沈虎禪看著長街的霧湧,手已按在刀柄上,「來得好快。」

    街口、橋上,霧很濃,枯枝、殘月,處處兩三聲犬吠、貓叫、蟲鳴,聲音都很幽異。霧本來是稀薄的,倒似是忽然濃稠了起來。

    楚杏兒看到這街景,眼前仿似有一行趕屍跳過,心中不免有些發毛,霧紗掩映裡,彷彿有魅影幢幢,但一個都看不清楚:「他……們來了?」

    沈虎禪道:「你仔細聽那些聲音。」

    楚杏兒側耳聽聽,只有幾聲幽異的貓聲低鳴,還有一二聲異乎尋常的狼嗥犬吠,楚杏兒不由向沈虎禪雄厚的肩膊靠攏一些。

    「那些狗叫蟲鳴,是他們特殊的聯絡攻擊暗號。」沈虎禪像一尊有力的石像,輪廓深刻如同斧鑿:「他們已慢慢逼近來了。」

    楚杏兒吃了一驚,現在聽去,果然發現那些古怪聲響,此起彼落,正自四面八方,往鎮裡包抄過來,那些奇異又令人不寒而悚的聲音,有的來自草叢,有的起自屋簷,有的還在橋下水中,隱約而幽深地響起。

    楚杏兒望去,只見隨著這些此起彼落幽異莫名的叫聲,地上的死屍——尤其她親手殺死的唐多令——臉部已僵硬的肌肉竟會跳動。「那我們該……怎麼辦?」

    沈虎禪望了望鎮中的屋宇,視線立刻落在那所最大的古屋,道:「沐三爺在裡面?」楚杏兒點點頭。

    「他帶了多少人來?」

    「十一人。」

    「精兵?」

    「將軍麾下,精挑細選。」

    「好,那我們先通知他們……」忽聞那雞犬之聲、夜鷹異號愈加密集,而且又近又急,沈虎禪額上滲出了汗珠:「來的恐怕就是萬人敵的近衛,已經布成了陣勢……只怕萬人敵也會親至……」

    「那我們現在突圍……」

    「突圍已不可能;」沈虎禪截道:「快,先退守主宅再說!」

    沈虎禪一手牽住正向前掠去的楚杏兒,楚杏兒給這大力一扯,身子往回一衝,撞在沈虎禪寬厚的胸瞠上,楚杏兒又驚又怒:「你……」

    沈虎禪道:「不能這樣走。」他飛起一腳,踢起地上的唐多令。

    唐多令的屍首飛起之方向,跟剛才楚杏兒要掠出去的路線完全一樣;而唐多令的屍身才一入晨霧之中,飛到半途,突然變了。

    變成一隻刺蝟。

    因為在這瞬息之間,他至少捱了七八十道暗器,全釘在身上,而這些暗器,有的淬了毒,有的帶炸藥,全是見血封喉,而且十分詭異的暗器:其中有一件像南方小國中的一種水果「榴槤」一般,約柚子大小,全身長滿了指粗的利刺;其中另一件,細得不及一根睫毛,但打入人體內時,立即像沸水遇雪一般融解了人的肌骨,都是一些十分可怕的暗器。

    而今這些暗器,全打在唐多令的屍身上。

    楚楚杏兒不由自主地用手遮住欲呼出聲的嘴,她絕對不是膽小畏縮的女孩子,但只要想到要是剛才沈虎禪不拉她一把,她就變成這只「刺蝟」時,心裡的驚惶可想而知。

    當然,唐多令已是一個死人,他原是在格鬥中給楚杏兒的「黃泉針」悄沒聲息地射出,刺在印堂穴上,使他登時丟了性命的,楚杏兒卻是一個活人,憑她的武功,這些奇異的暗器,也許十枚裡有九枚是會落空的,但只要一枚命中——那結果只怕還是一樣的。

    沈虎禪忽喝了一聲:「走!」

    楚杏兒才怔了怔,沈虎禪已抓住她就跑,跑入了霧氣掩卷的黑夜中。

    然後楚杏兒就發覺到處都響起了夜貓子似的怪鳴,而且身側身旁,佈滿了各種不同的長短尖嘯聲,只不過是短短的瞬息,已不知有多少急速的事物,在她左右掠過。

    只聽沈虎禪沉厚的叱喝聲,刀光飛起,剎那間,眼前一片亮,又再暗,然後刀光再起,黑暗裡又陡然亮得刺目,如此一亮再亮,一連五次,每次都夾雜著惡號聲和切入肉骨的哀鳴,同時間,楚杏兒覺得沈虎禪正拖著她往那古屋又逼近了一些。

    但攻擊愈來愈密,人影閃動,沈虎禪的呼息漸漸沉重,出刀的機會卻反而少了。

    楚杏兒也有出手,但是,她是在慌亂中被迫還手,只知道有人影倏撲上來,跟看刀光一閃,人影忽地消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出招命中還是沈虎禪及時出刀救了她。

    濃霧中那鼠語般急響、鬼魅似的人影急晃,待驀地火炬四舉,燃照昏昧之時,楚杏兒這才發現自己已被沈虎禪抱上了古屋石階。

    石階上有八名精銳漢子,挑出火把,火光中,一個白面長人,指著沈虎禪,喝道:「你幹什麼?快放下她!」

    楚杏兒覺得沈虎禪那粗大溫厚的手放開了自己;側面望去,只見沈虎禪衣衫濕透,髮絲凌亂,火光映照下,彷彿連上頷的鬍碴子也一下子長了許多。

    ——剛才那一段路,敢情是真如闖十八層地獄下的刀山油鍋。

    沐浪花猶在怒道:「杏兒,他有沒有傷害你……」

    楚杏兒連忙搖首道:「沒有。是他救我的……怎麼?你們難道沒有看見……」

    沐浪花一怔,問:「看見什麼?」轉首望了望身邊的沐利華,徐無害也不明所以,攤了攤手,重複了一句:「看見什麼?」

    沈虎禪道:「我們進去再說。」

    沐浪花道:「有敵人?」

    沈虎禪道:「是萬人敵近衛「蛇鼠一窩」到了,你們一打開門,他們全都匿伏了起來。

    沐浪花臉色大變,呆呆地說了一句:「是他們?」迅即恢復鎮靜,咐囑道:「七號八號,你們守在外面;四號五號,你們……」

    沈虎禪截道:「不行,全都退守裡面。」

    沐浪花奇道:「這樣豈非讓人甕中捉鱉。」

    沈虎禪即道:「沒有用的,敵眾我寡,派人外守,只會讓人有逐個擊破之機會,全聚集一起,反而可以戮志合力,拒敵一時。」

    沐浪花想了想,迅速地作了決定:「好!」手一揮,全部人都退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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