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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像一個頓號的他 機鋒 文 / 溫瑞安

    琴聲。

    ——奇怪,琴聲卻在此時發出箏鳴。

    兩軍相交、兵荒馬亂、金鐵交鳴、殺伐爭鋒之聲。

    只聽琴韻此來彼去,滾動翻復,最後成了相持不下,拉鋸牽制,然後琴韻戛然而止,箏聲全寂。

    兩人這才一省:忽覺衣襟盡濕,好像已猱身搏殺了一場,殊死還生了過來一般。

    只聽無情悠然道:「白公子、王少俠。」

    沒有人願意得罪無情這種人。

    所以白愁飛和王小石都各退了一步,一向無情應了一聲,一向他微微稽首。

    「剛才你們已然交鋒,打了一場,再打,恐不必要吧?」無情說,「世叔同意白代樓主在此地約晤王少俠,用意無非是予兩造一個時機說個清楚:是敵是友,心裡分明。若借此動手,那我可在世叔面前可無以交代了。兩位知我諒我,我不能袖手旁觀,任由神侯府前起殺戮吧?」

    他的話裡特別加重、強調白「代」樓主的「代」字。

    白愁飛點點頭,「衝著諸葛的面子,我暫不跟他計較。他剛才說我謀刺神侯,決無此事,我一向敬重諸葛神侯,王小石枉作小人,曲意離間,盛大捕頭切莫相信他的流言為要。」

    無情淡淡地道:「白兄衷言,盛某心領,當代轉稟世叔。他一向明察是非,厲辨忠奸的。你且放心。」

    王小石也不申辯,唐寶牛(他和方恨少卻也跟來了)卻叫了起來:「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賴得掉謀弒神侯事,可推諉得了血洗花府群豪那一樁嗎!」

    白愁飛身邊的祥哥兒即道:「開玩笑!你含血噴人!花府的血案,明明是你們這一干現在聚嘯在『象鼻塔』的人擺的局!」

    王小石製止眾人詈罵下去,沉聲道:「二哥,我只要問一句:你有沒有害了大哥?」

    白愁飛微笑不語。

    歐陽意意馬上接過了話題:「咱們樓主決不做這種事。蘇夢枕近年來心性大乖,病毒入腦,屠戮幫眾,遭樓子裡血性兄弟策反,以致下落不明,凶多吉少。而造反的手足,也給白樓主處置了。你若要叛徒名單,我可以為你提報。你要人證物證,我們也有的是。」

    方恨少也把話兒接了過去:「謝了謝了,這種罪證,歷代無算,代代平安,粗製濫造,隨手可得欲加之罪,何必客氣?如有雷同,不過巧合,多聽無益,不如奉還。」

    白愁飛亦揚手阻止他身邊的人詈斥下去,只盯住王小石,問一句:「這麼說,咱們是敵人了?」

    王小石道:「除非我見著個活的大哥,他親口告訴我這件事與你無關——把當事人滅口、趕殺、下囚、驅逐,然後指誣種種人神共憤、天理不容的罪名,要他一人承擔,諉說人心思叛,這種事,自古便有,屢見不鮮,我不得不審慎一些。這時候,大哥的心情,只怕尤甚於這街名巷名。若眾皆叛之,他內心淒苦;如眾不諒之,他更孤獨。我既是他的兄弟,有福的時候,他讓我享了;有難的時候,我決不讓他獨當。」

    「好,好英雄!」白愁飛哂笑道,「倒顯得咱們都是狗熊了。只不過,在你動手剿滅我們這些『亂黨』之前,我倒要向你敘敘舊義親情,問候一聲:令尊好嗎?令姊好嗎?」

    他這麼兩句問候,王小石臉上兀變了色。

    好一會,他才咬牙切齒地道:「沒想到……」

    竟氣得一時說不下去了。

    無情在旁聽出蹊蹺,問:「怎麼回事?」

    白愁飛哈哈笑道:「沒事沒事,只不過問候他爸爸、姊姊罷了。又沒問候他的娘親,犯不著激動,也用不著衝動。」

    王小石痛心疾首地道:「……這麼些日子以來,我都覺得奇怪,為啥四年前我這頭才進行了滅奸行動,趕回故居時,卻早已剩一堆殘礫。我一直不解:有誰會動作那麼快?竟先我一步,摧毀我家園。原來是你……動用了白樓子裡的資料,當然能即時堵截暗算了。——你到底拿我爹爹和姊姊怎樣?!」

    「什麼?!」白愁飛裝出一副完全無辜的樣子,轉身向無情攤手道,「他說啥?我可完全不知情。我這一相應,無疑是自承綁擄之罪了。我只不過是問候你家人,哪知那末多內情?管你逕自猜疑,你家的事,跟我本就全無牽連——你不是連一句二哥都省了叫嗎!」

    然後他向無情諧笑道:「執法總要講理,更何況是大捕頭你!他的一切事與我無關,我提醒他的事,他也心裡有數。我可走了,你們不必送了,反正後會總有期,隨時黃泉地獄相見,也不為奇。再會再會。替我謝謝神侯,說不定下日祭祖之時,也連他神位一道祭了。得罪得罪,就此別過,請了請了。」

    說罷,就與部屬揚長而去。

    ——這下子可誰都聽出他的機鋒來。

    王小石的父親王天六和胞姊王紫萍,恐已落入白愁飛手裡。

    甚至是一早就已落入白愁飛手中。

    白愁飛手上扣住他們,王小石可受盡牽制,不敢妄動。

    他不能妄動,可不等於白愁飛也不妄動。

    所以王小石而今只有挨打的份兒。

    這就是白愁飛這一次約談王小石的主旨,也是他話裡的機鋒。

    他的話不著痕跡,無情在場聽著,也無法有任何行動,何況這本就牽扯極廣,也不知他把兩個人質關在何處,縱能搜查白愁飛的「風雨樓」,非但會得罪了江湖道上的好漢,冒犯了「金風細雨樓」的尊嚴,而且也決不可能憑這句話就能把相爺隸屬的所在也一併搜索。

    ——誰也不知道白愁飛把人收在哪裡,何況事隔那麼久,一定早已妥善佈置,不容他人能找出這兩個制敵的活寶兒來。

    這次見面,這番談話,白愁飛已達成了目的:

    他已佔了上風。

    所以他走。

    得意揚揚,十分囂狂。

    但他才遠離痛苦街、苦痛巷,就把狂態一斂,向身邊親信肅容吩咐道:「王小石決不甘休,先把兩件『信物』,送交他手,讓他投鼠忌器。」

    他頓了頓,才道:

    「得馬上進行『殺鶴行動』!」

    「是!」

    他的部屬都亢奮莫名,躍躍欲試。

    ※※※

    稿於一九九一年七月中旬:安徽文藝出版社及中國文聯出版公司有意出版武俠系列。

    校於九一年七月中:《中國故事選刊》欲發表《大相公》《小相公》《小烏鴉》《大出血》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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