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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白愁飛的飛 落機 文 / 溫瑞安

    一個人什麼時候才會完全不留餘地給自己?

    ——那就是他準備死了,或者隨時都可以死了的時候。

    白愁飛怒吼一聲,正要動手,顏鶴發已先他一步動了手。

    他不是向敵人動手。

    ——他眼前的敵手,就算不論白愁飛,剩下不管是任勞、任怨,還是朱如是、歐陽意意、祥哥兒、利小吉,或是雷媚、「天下第七」,都是難以取勝的好手。

    可是他是向自己動手。

    一劍刺入了胸腔。

    這一來,白愁飛、任勞、任怨一齊大叫:「別——」

    「天下第七」只冷哼了一聲。

    顏鶴發卻真的停了手,鮮血已自傷處迸流出來,倒染了槳柄,他雙手都沾了血。自己的血。

    他卻像要起程去哪裡之前忽給人叫住一般,微微留戀地問:「嗯?叫我有什麼事呀?」

    任勞大叫:「有話好說,何必尋死?」

    任怨也道:「我們也沒意思要殺你,你不必這樣枉作犧牲!」

    顏鶴發轉過去面向白愁飛,居然好整以暇地問:「你呢?」

    白愁飛知道這人是唯一的線索。

    ——想找出蘇夢枕的下落,顏鶴發就不能死。

    一定不能死。

    ——死了線索就要斷了。

    他只好也央求道:「你不要死。你對蘇老大這麼忠心,我很賞識你,你不要死。」

    顏鶴發似有點猶疑起來,「我也不想死……但教我怎麼相信你才好呢?」

    白愁飛急道:「我現在是『金風細雨樓』的大當家,說話當然算數,怎會食言!」

    顏鶴發仍在考慮中,「既然這樣,要我信你,你就當眾立個毒誓好了!」

    「天下第七」又冷哼一聲。

    白愁飛勃然大怒,顏鶴發哂然一笑,手一用力,鋒利的劍尖又沒入腹腔二分,血流如注。

    白愁飛急道:「千萬不要——好,我說:皇天在上,我白愁飛今日若得顏鶴發如此大將,必當重用,永不背義,生死與共,情同兄弟,決不加害,永無相欺……」

    顏鶴發卻偏著頭側著耳,似乎還要聽下去。

    白愁飛到這個地步,也只好馬死下地行,硬著頭皮說了下去:「……如有背諾,願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顏鶴發吁了一口氣,緩笑道:「對了,真要發誓,要毒一些,這樣才誠意嘛。」

    白愁飛也這才舒了一口氣,緩步上前道:「現在大家可都是自己人了……」

    「對!」顏鶴發一面表示同意,然後卻又一劍刺入自己的胸膛,並一面表示惋惜地說,「我至少替蘇公子報了一個仇,逼你說了你不願說的話。」

    白愁飛氣得眼都綠了,恨聲道:「你——」卻是仍不敢過去阻止顏鶴發自戕。這時,顏鶴發的劍鋒三次運力,已刺入腹內逾半寸。劍在他手上,無論白愁飛再怎麼快,也阻止不了他自殺的。他一死,蘇夢枕下落的線索得要斷了。

    ——這機會是不能再失落了的!

    所以他怕死。

    他怕顏鶴發真的死了。

    死了就機會落空了!

    他忍氣吞聲地道:「我已答應你了,你幹嗎非死不可呢!」

    「你答應我!哈哈……」顏鶴發仰天笑了起來,一笑,腹肌震動,劍鋒更割裂傷口,血如泉湧,「你,還有任勞任怨這種人,還會言而有信嗎?你們要是守信義,蘇樓主今天還會遭了暗算嗎?你要是守諾言,發黨花府會有當日的血流成河活剝人皮嗎?——」

    他罵得甚為痛快。

    反正他就要死了,他要罵個痛快。

    ——要殺死白愁飛這些人,尤其在此時此境,他自知沒這個本領,但要殺死自己,還是易如反掌的事。

    畢竟,命是掌握在自己的手裡。但他就罵到這裡。

    只罵到這裡。

    因為他的槳劍突然爆炸了。

    只見陡地亮起了一束光,光得令顏鶴發目難睜開,不及反應,手上的船槳連同劍鋒,給切斷了開來,而且炸得粉碎,碎片偏又往四周飛散,一片也沒濺射到他的身上!

    一下子,他身上只剩下體內半寸長的一截劍尖。

    他愣了一下。

    他馬上發現,動手的是那瘦長灰袍個子。

    原來他已悄悄地解開了包袱。

    然後包袱裡一亮。

    ——不知是什麼東西。

    接著槳劍便粉碎了。

    顏鶴發正急恨自己大意,忙用掌一拍,要把自己體內的劍鋒激穿心臟。

    可是一切已來不及了。

    白愁飛已到。

    他一口氣封了顏鶴發六個大穴。在顏鶴發倒下來之前,他運指如風,又封了他十二個穴道。又在他倒下來之後,再一連串又封住了他十八處要穴。

    這時候白愁飛已經可以絕對地肯定了一件事:

    顏鶴發已徹底地崩潰了。

    他絕對沒有自戕的能力,連同說話、眨眼、咬牙、大小便的能力也沒有了。

    顏鶴發一時疏忽,已給「天下第七」的「勢劍」所襲,他已失落了一個主動求死的機會。

    他只要失去了這個機會,那麼,他的死活就完完全全地不在自己手上了。

    他要他怎麼死,就怎麼死。

    他要他不死,他就怎麼都死不了。

    他要好好整他。

    他知道顏鶴發已不惜一死,自然是對蘇夢枕效忠,但這沒有關係,他知道顏鶴發遲早都會把蘇夢枕藏在哪裡、死了沒有一一供出來的。

    因為他會把顏鶴發交給了兩個人。

    他們當然就是任勞和任怨。

    這兩個人,已足以製造世間一切冤獄,已足以使世上任何好漢,都變成了豬狗不如的孬種。

    所以他向「天下第七」點了點頭,算是表示謝意。

    ——雖然他內心極不甘心,讓「天下第七」在眾目睽睽前討了這麼一個功!

    要不是他盡可能吸住顏鶴發的注意力,「天下第七」才不會那麼容易得手。

    ——這幽魂似的東西今次又不知會在相爺面前如何吹擂認功的了!

    可是「天下第七」居然沒理他。

    而且看也不看他。

    嘿!

    於是他立刻對一擁而上的打手下令:「把這老不死捆上大船,交給老任小任好好整治整治,要他把該說的話,一字不漏地說個清楚!」

    眾裡一聲吆喝,搶前四名「金風細雨樓」弟子,抽出麻繩,立刻便要把顏鶴發蟹般紮起,拖上大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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