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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白愁飛的飛 晚機 文 / 溫瑞安

    「這麼有眼力的人,卻是這樣不講義氣,」顏鶴發冷哂道,「我為你可惜。」

    「人家都管叫你做『不老神仙』,你卻老了,老掉牙了。」白愁飛嘖聲道:『這江湖以前是講義氣的,現在是講實力的。武林不是義氣講出來,而是各門各派各家各宗的勢力堆疊對壘出來的。到現在還有人講義氣?大概只有你了!講義氣有什麼好處?你保不了自己,還保得住蘇夢枕?你到這時候還跟他講勞什子的義氣,到頭來只累了你自己!」

    顏鶴發也不以為忤:「要講義氣,就不怕受人連累。凡是講究成敗得失,就不是義,而是利。」

    「你也學人講義氣?!」白愁飛嗤笑道,「那你又在關七重傷慘敗時,投靠『金風細雨樓』?!」

    顏鶴發亦不動氣,「第一,是關七迷失本性,先行誅盡老臣子,逆天行事,人神共憤。第二,他已神智不清,全遭五、六聖主和幕後人物支使,我們總不能死跟著他去發瘋。第三,蘇公子一早已以識重待我,我也以知遇待他,後頭幾年,我只在『迷天七聖壇』裡當臥底,並不是俟關七遭電殛電劈時才背叛他的。第四,蘇樓主一向待我恩厚,我欠他的情。」

    白愁飛臉色一沉,嘿聲道:「你欠他的情,就得償他的命?!」

    「我早有此決心。」顏鶴發卻是說來安然,「君不見我年已老邁,雖老尚風流,但身畔決無牽連嗎?我上無父母,身無長物,伴無妻室,下無兒女,四海為家,生是赤手空空地來,死時也雙手空空地去,有何罣礙?有何不可?」

    白愁飛雙目厲光一長,正待發作,忽又長吸一口氣。

    深長的一口氣。

    然後他平和地說:「加入我們吧,現在還來得及。你對蘇老大那麼忠心,我不會介懷,只要你將功贖罪,把他交給我,在樓子裡,有我白某人在的一日,決不委屈了你。」

    顏鶴發聽了倒也一愣,「我不知道你說的話是不是真的,除非你能提出保證。不過,我倒佩服你,你逆性太強、野心太大,但你確是人才,果是人物!」

    白愁飛卻把臉色一板,「咄!到此時此境,你還討價還價!你討得了好嗎!」

    遂而轉首霍然向身後四人,「稟報吧!」

    利小吉即道:「趴在舟上的人已沒有了呼吸。從你們開始談話起,他就絕對未曾呼吸過。」

    祥哥兒也道:「這人脈搏沒有跳動過,我注視了好久,近腕脈和頸脈的衣飾,除了給江風掠過,就不曾微移過一下!」

    朱如是卻道:「心也沒有跳,更重要的是,他的腿也沒有斷!」

    歐陽意意則道:「他伏臥的位置,臉孔完全遮覆著,顯然是要我們認不出來:這到底是誰!」

    白愁飛怒叱一聲:「這究竟是什麼人?!」

    顏鶴發慘笑道:「好,你身邊有的是能人,難怪敢逆敢叛!」

    白愁飛一聳身已落入舟內。

    顏鶴發手上的槳劍沉了一沉,劍尖已略沒入覆趴著的人之頸肉裡。

    「這沒有用的,你威脅不到我的!」白愁飛的臉又開始發白,指節和青筋突露分明,連中指都變長了起來,「何況,就算這是蘇夢枕,也只是一個死了的蘇夢枕!死的老虎跟死的老鼠沒啥兩樣,最多是屍身份量重上一些罷了!」

    「好,好!」顏鶴發兀然笑了起來,「可惜,可惜!」

    白愁飛上前一步,顏鶴發雙肘一沉,雙手握槳於膝上,將劍上翹,直指白愁飛咽喉,姿勢甚詭。

    白愁飛凝住了腳步,衣袂讓江風吹得獵獵作響,「可惜什麼?!」

    「你警覺得好!」顏鶴發笑得很放肆,「那的確是個死人。可惜你還是省覺得太遲了!」

    說著,還後退了一步。

    本來他一直屹立在舟子中段,白愁飛自舟首登上,他這一退,已退到船尾,只留下那伏著的人仍趴在舟子中間。

    白愁飛踏前一步,飛起一腳。

    這腳踢得十分小心。

    ——因為那可能是蘇夢枕的屍體。

    只要任何事物關係到蘇夢枕這種人物的,都不得不小心翼翼。

    因為就算蘇夢枕只剩下一口氣,仍是個絕世的人物。縱然他死了,但餘威尚在,那就像秦始皇的墓陵一般,縱人已死了千百年,要盜墳掘墓的人一不小心只怕還是得個陪葬的下場!

    所以他那看來隨隨便便的一腳,卻是平生功力之所聚——不管有機關、敵人詐死,還是蘇夢枕反撲,他都早準備好了三十一種應對之法:無論對手怎麼來,他就怎麼收拾,而且一定收拾得了。

    但什麼都沒有發生。

    沒有反撲。

    沒有陷阱。

    屍首給一踢翻身:

    這屍體很眼熟——

    卻不是蘇夢枕!

    白愁飛認得這死人:

    「抬派」掌門人:智利!

    他死了!

    竟死在這裡!

    這麼說,去跟蹤追殺楊無邪的那一組「行動」,必已出了岔子!

    這一瞬間,白愁飛覺得自己雖在密謀計算人,但也一腳踩入人家設的殼裡去了!

    ——調虎離山!

    ——陳倉暗度!

    他們這一大夥的人,全給這一個「死人」和顏鶴發「拖死」在這裡了!

    以致該做的事沒做。

    該發動的行動未發動。

    要補救的問題已來不及補救。

    這時候,他只覺得很羞辱,也很憤怒。

    卻聽顏鶴發笑道:「你本來是有機會的,可惜已省覺得太晚了。」

    這一種笑是張狂的。

    也是絕望的。

    ——一個人很少會發出這種不留餘地的放笑,除非他根本已不打算再留什麼餘地給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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