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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七篇 諸葛先生 文 / 溫瑞安

    「諸葛先生是武將中的智者。」

    「他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

    「武林中高手如雲,但大多只能在陣上逞威,馬上稱雄、刀光劍影裡揚名、腥風血雨裡立功,諸葛先生都是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毋論鐘鼎山林,都能卓爾不凡。要不是他在朝廷上還有點影響力,當時國勢日艱,君王侈靡無道,宰相貪婪喜功,而他力挽狂瀾,拚死斡旋,只怕更要禍亡無日呢。」

    「諸葛先生還有三個師兄弟是吧?」

    「對,大師兄懶殘大師,原名葉哀禪,中年後看破紅塵,遁跡山林,不問世事。二師兄是天衣居士,天資所限,無法練成絕世武功,但他識見學養,師門裡卻要數他最高。老三便是諸葛先生,四大名捕,便是他如親子的徒弟。元十三限是四師弟,這人也驚才艷羨,可惜對諸葛先生嫉恨過深,非除之而不甘心,未免流於意氣用事。」

    「能教出這般出色的弟子,他們的師父一定是個不世人物。」

    「他們的師父,便是『韋青青青』。」

    「韋青青青?什麼東西?」

    「『韋青青青』是一個人的名字。」

    「這人這般厲害,怎麼在江湖上似並不出名?」

    「這話難說得很:第一,如果你懂得命理、術數,便能瞭然,一個人不可能十全十美,要是好運先行,惡運便可能留在後頭了;要是少年坎坷,日後卻可能會有後福呢。就算你有名有利,卻未必有權有勢;就算你一世夠運,福星高照,可能六親難免會有折損,或因身負重責而未嘗有一日心閒身樂,這總是難以俱全的。第二,有本領的人,不一定好名求名。有些絕世人物,他們清逸高遠,看破世情,才不好這一點虛名呢!第三,你不知道的人,不見得他就有胡功名。世上有好些成功的人、偉大的書、重要的事,卻一時沒有記錄下來,留傳下去、很可能就為後世所忘卻,湮沒於人間了。這種情形亦在所多有。」

    「好啦好啦,算你教訓的是吧!卻不知『韋青青青』是怎麼個機緣巧合法,會收了諸葛先生為徒呢?」

    「說來好玩,韋青青青這人猖狂不羈、博學多才、脾氣古怪,但自有一套應世觀人之術。

    這日他屈指一算,知道會有訪客,而且訪客當中,只有一人是他日後的第三位門徒,他便著意觀察不料,來的是三名僧祗戶——」

    「僧祗戶?」

    「即是未剃髮的居士或頭陀和剃而未度的僧人。這三人都很年輕,備為避謠役、求免罪和逃避稅而出家,都來投靠韋府避難。韋青青青見他們都潛心佛道,各有所長,所以也並不急於擇徒,只讓他們在其所建的寺廟裡修持,並派他女兒和婢僕負責供應茶水素菜,服侍周至,如是者過了一年多。」

    「韋青青青是暗裡觀察他們吧?」

    「他們稟賦都高,但韋青青青只擬收一人為徒,他也不急。直到有一天,是個風雪之夜,韋青青青三女兒韋憐憐,忽然一個人哭著跑到廟裡去,在禪房裡找到那名憎人,哭哭啼啼的告訴他,她受了委屈,並且色誘這僧人,當這美得教任何人都不惜為她犯罪的女子抱住僧人的時候,僧人見色不亂,閉目如同入定,嘴裡念謁:『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又唱喏佛謁:『有情即解動,無情即不動;苦修不動行,同無情不動:

    若覓真不動,動上有不動;不動是下動,無情無佛種。』韋憐憐美得出神入化,人見人憐,但僧人不為所動。」

    「好定力,要是我……」

    「要是你?嘿,甭提了。」

    「你也甭刺我了,把故事說下去吧。」

    「韋憐伶又去找那頭陀,哭得梨花帶雨、溫香軟玉的抱著他,那頭陀不但人動心動,連手也動了。要跟韋憐憐真個銷魂,結果——」

    「結果怎樣?」、、、=、=

    「結果只換來韋憐憐一巴掌,把他打得金星直冒,乾轉坤移。再定神時,佳人已芳蹤杳然。」

    「應有此報,活該!」

    「換作是你、又如何?別儘是幸災樂禍!」

    「請說下去,請說下去。」

    「韋憐憐又去找那居士,百般委屈,千般婉轉;居士果然動容,只輕輕把她扶開,溫言相慰,閒談說笑,開解憐憐,並不著痕跡的探詢憐憐何故傷心,把問題一一為之化解,把佳人說得破涕為笑,共處一室,促膝談心,直至天明,毫無顧礙,但又不及於亂。憐憐後來把三種情況回報韋青青青,你道他怎麼說?」

    「你幹嗎不問?」

    「你要我問:怎麼說?」

    「對呀。」

    「你明知我會問你這句話,我又何必多此一舉?」

    「可是你要不問。我便不說。」

    「你非要我問才說?」

    「好說,好說。」

    「好,算我服了你:韋青青青怎麼說?」

    「算我饒了你吧。韋青青青沉著臉色說:『那憎人只顧自己修道,咱們照顧了他年餘、而今主家的女眷行動異常,全不恤念,一味死守,一成不變,這種吃古不化的人,朽木不如,不配作我徒弟,給我逐出去!』又鐵青著臉說:『那頭陀是貪淫無行之徒,咱家待他不薄,他竟打起你的主意來,可謂禽獸不如,來人呀,把他修理一頓再赴出去!』然後才寬容笑臉曰:『那居士既坐懷不亂,又有人情味,能守能創,必有作為,快叫他來,我要把絕藝相傳於他。」

    「這麼說,這位居士就是——?」

    「當然就是年少時的諸葛先生。」

    「果然不同凡響。」

    「諸葛先生能行能謀、允文允武,日後,他以武功在江湖上服眾,以力革弊政、裁抑時弊而立功名。當時蔡相誤國,私心尤重。與群臣內外勾結,表裡為好,令徽宗侈靡荒怠,好樂喜侈,諸葛先生礙於君臣相階為惡,屢諫不用,只好就天子之所好,在看似不經意的言談間另有所指。皇帝好神仙道學之術,有次好奇,有問於諸葛先生:『鬼怕什麼?』諸葛先生毫不猶疑的說答:『民間相傳,鬼怕易經、怕桃木、怕火、怕人手中指之血、怕紅綢、紅紙、紅布、怕八卦、也怕鄭漸。』皇帝問:『鄭漸是何人?朕怎沒聽說過。』諸葛先生口答:

    『鄭漸是唐代有史術士,善驅鬼,鬼見他署名之處不敢走近。』故時人曰:今善驅鬼不漸耳。

    日後以訛傳訛,把『漸』、『耳』,二字合在一起成了符咒上的『斬+耳』字,而該字又等於是『鬼死』的意思。諸葛先生說到這裡,忽然不說不去,過了好一會,又長長地歎了一聲——」

    「嘿,這說了一半就不說下去的德性可是跟閣下一模一樣。」

    「別打岔!於是徽宗就問:『先生何事歎息?』諸葛說:『鄭漸善於捉鬼,但卻很難禁制吊死鬼討替害人。』皇帝所得好奇,又問什麼?諸葛答:『吊死鬼討替之前,常常誘人去看窗外虛幻仙景,正當那人以為是真、探頭張望之際,繩索套落,必一命嗚呼矣。』皇帝趙佶聽了,起初不以為意,到後來一想,對蔡京所報國泰民安乃生疑,詳查之後,才由淮南發運使處得悉兵禍四起,天下大亂,才下旨罷黜蔡京。」

    「罷了又何用,過不多時,趙佶又復用蔡京啦,這叫偃近小人、狼狽為奸。」

    「諸葛先生不但能處理國家大事,也能應付一些性情古怪的人。就在這時,汴京有一個武功高強,但性直愚鈍的勇士——」

    「這就麻煩了,人蠢人沒用,那還不成氣候。怕是怕人特蠢,偏又極有用,那就鬧得可大可小,救人救己、還是誤人誤己,全憑一念了。」

    「是啊,那武土叫做雷鈍,使長戟,武功高到不得了,但別人不先去惹他,他也不去主動挑惹別人;要是人來侮辱他,他則非把對方擊敗或格殺不可。有日,他夢見一個人,瞧不起他,辱罵了他,並在他臉上吐唾。雷鈍醒來之後,持戟到處找夢中的人決戰。別人勸阻他,他便說:『我一生從未被人如此侮辱過,還膽敢吐唾液我臉上,不殺此人,我便誓不為人!」

    於是飯也不吃,覺也不睡,天天去夢境中出現的地方等那那侮辱他的人來決鬥。」

    「這個笨蛋。」

    「人人勸他,他都不聽,還揚言要殺來勸的人,並說明若不能雪辱,寧可自刎:諸葛先生聽說了,便取了一把劍跑到他枯守的地方,站在他身旁,一言未發,便向天吐了一口疾,那痰自然落回他自己臉上。諸葛先生也不抹去,只指天擇劍大罵道:『是誰吐我一臉的痰,我不殺他,誓不甘休!』雷鈍在旁忍不住詫道:『那是你自己吐的痰呀!』諸葛先生怒道:

    『這算什麼!我總算是個人。你不過是一個夢!』這句話一經說出,卻把如在夢中的雷鈍點醒過來,忙跪在諸葛先生身前,謝他點化之恩。」

    「這個可愛的傻瓜。」

    「諸葛先生也十分沉得住氣。有次對遼用兵,元十三限主張領兵長驅直入,衝鋒陷陣,諸葛先生卻堅持不到時機決不妄動。元十三限激他道:『我用兵置生死於度外,勇往直前。

    為兵至要,乃以氣勢為勝。我殺敵仿祖狄擊揖中流,不能退敵者,有如大江!你用兵猶疑不決、畏首畏尾,只怕難立軍功,難成大事!』諸葛先生卻平淡地回答:『要是我一人,當然奮不顧身,無所顧惜;而今我領的是十萬雄軍,萬命所懸,寧傚法文正公,謀而後動。』依舊不妄然發兵,保存實力,及至元十三限大軍遭困,他才全力發動,解圍反攻,把敵人殺個片甲不留。」

    「諸葛先生沒有姓錯,他當得起。」

    「還有一次,更有意思,諸葛先生和八十一子弟兵被敵軍重重包圍,大家心內忐忑,不知生死如何,諸葛先生取一枚五大錢說:『看天意如何吧,如『聖宋通寶』在上,即歷劫能覆,最終必勝。』遂將錢拋出,果然是『聖宋通寶』於上,於是軍心大振,突圍而出,奮勇殺敵,大獲全勝,大家後來都說:『這是天命必勝也!』諸葛先生遂而一笑,取那枚錢幣出示眾人,大家才知道,原來那一枚錢幣,正反兩面都鐫著『聖宋通寶』的字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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