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集 白髮三千的丈夫 第五章 比蛋還蠢 文 / 溫瑞安
「不,」那婦人平靜地對她的丈夫說,「你殺的是該殺的人,救的是該救的人,所以你比蛋還蠢,不只是蠢蛋。」
她掀開冊子,道:「『九天玄男』是蔡京手下一個栽贓大王。蔡京一夥如果要害一個人,而如果要害那人又一向清廉耿介,若無誣陷之法,畢家繩便應運而出,他先與那人結交,然後寫謀反信,送達他家,或將贓物,暗置其宅,又或打探那人身側,有什麼可以害他的人、羅織的罪,凡經畢家繩出動的栽陷的案子,一定牽連甚重,永不超生。那次,他在臨江害殺了清正廉潔的縣官林不肯全家,你忍無可忍,所以才把他殺了。」
他的丈夫已蹲了下來,這時,倏然說了一句話。
這句話只三個字:
「殺得好!」
說得斬釘截鐵。
那婦人莞爾一笑,拍拍襁褓裡的小寶寶,溫存了幾聲,又翻開冊子的另一面,道:「杜怒門此人別的不說,單是八年前的一年之內,以他的『奪魂鈴』邪法,就連奪了十七位黃花閨女的貞操,那次他在藍田打你女兒的主意,他傷而饒之不殺,逼他改過自新,不料他怙惡不悛,到了直縣,又要劫奸一名未入洞房的新娘子,你卻在後跟蹤,見他不悔,便殺了他。」
她丈夫拍拍地上的影子。
「殺得好。」
好像是影子在說話。
婦人睨了她丈夫一眼,又翻到另一頁:「『染血』馬麗以前倒是一個好女子,但後來不知怎的,臉上長滿了瘡疥,她為了要治療毒瘡,誤習『血霜妃』艷無憂的秘技,非要吸吮嬰孩之血才能生肌換膚,於是就奪人嬰童,殘殺甚眾,給你撞上了,當然也不能活命了。」
她的丈夫突然站了起來,面對影子說了一聲告別的話一般的:
「該殺!」
婦人嫵媚一笑,款款地道:「『今宵酒醒』何處確是我夫婦的『大敵』,我們曾幾度意欲歸隱,他都千方百計,逼我們重出江湖。我夫累世跟『下三濫』何家有宿怨,但自我們兩相識共偕之後,不喜酬酢,亦無心捲入武林仇殺之中,所以常隱居起來,過著平安平常但快樂的生活。那時候,我們的武功並不好,曾三次遭『下三濫』的暗算,都是何處私下救了我夫婦倆。他說:『你們終日逃藏,也不是辦法。人要自救,才能救人;人應助人,不求人助。你們是有能之人,尚一意逃避,難怪這俗世裡常為豺狼當道,都是你們為一己之私而造成的!』他怕我們又安居不出,還不惜一把火燒了我們的房子,要我們在餐風飲雨中力圖振作。不錯,他是我們家的大仇人,但也是我夫婦的大恩人,而且也是『下三濫』何家自『戰僧』何簽之後的一大英雄,你救了他……」
她丈夫陡叱了一聲。
「救得好!」
如此峰迴路轉,著實令張三爸喜出望外。
那年輕美婦繼續迅翻錦冊,道:「我們查過了你過去傷殺人的檔案一百四十一宗,全是為民除害,為國殺敵,就算殺傷我們親朋好友的三宗,也是理所當然,只有兩宗例外……」
這回,連張三爸自己也好奇起來了:「是哪兩宗?」
婦人道:「一宗是你對付自己的胞哥張二爹。你因為恨他虛偽不孝,把服侍雙親的煩瑣事務全部迴避,平素忤逆無情,任由老人家淒苦過其晚年,孤苦無依,而又把門面功夫做足,逢拜壽舉葬的大禮時卻在人前充作孝子,這等虛假功夫,瞞不過你,所以你待雙親仙逝之後,便毅然與張二爹翻臉,又因他數度意欲加害於你,你也對他見死不救。……『天機』一組,原來宗旨是守望相助,在這一點上,你辦不到。」
她丈夫忽道:「那是他的家事,我們不能插手於人家事,何況,他也沒害人殺人。」
少婦一笑。
倒是張三爸按捺不住了:「還有一項呢?」
少婦又掀開另一頁:「吏部侍郎韋他命,因遭童貫家臣的追殺,求救於你,你卻不施援手,見死不救。」
張三爸恍然辯解:「那是因為他趁舊黨得勢之際,誣殺新黨多人,其中有好些是朝中正直之士,也有好些是我的好友。」
少婦只說:「我知道。」
她丈夫說:「他是人。」
少婦說:「所以他也有過錯。」
丈夫說:「但錯失不大,不足以罰。」
少婦道:「反過來說,我們查過單耳神僧殺人檔案三十三宗,其中就有七宗是枉殺,三宗是私仇,兩宗是誣陷。」
單耳神僧大耳一聳:「什麼?」
少婦又翻冊子的另一頁:「丁巳年,『流沙公子』史歷巴因為嘲笑過你,戲稱你為『單耳禿驢』你含恨報復,後來史公子因醉後失言,說宋廷積弱,重文輕武,武將不敢戰,文臣多貪財,皇上要查辦此事,你索性把自甘受縛的史歷巴殺了,說他『畏罪逆抗』故而收殺,這是公報私仇。」
單耳神僧額上冒汗:「這……這事你怎麼……知道?」
那丈夫只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少婦接著又道:「今年初,你見中州兩位小神捕『大膽捕快』李代,『細心公差』陶姜名聲大振,有浸浸然青出於藍之勢,你怕他們威脅到你的地位,於是在王黼面前參了他們一本,一個給冤下牢裡,說是窩結遼兵;一個給充軍西涼,罪名私結匪黨。」
那丈夫道:「不能容人,竟至於斯。」
單耳神僧汗涔涉下,辯道,「荒唐!他們兩人,是我一手培植出來的,我怎會害他們!要不是我保住他們,他們早給殺了頭了。他們兩人,都不學好,不好好讀書,一味好結悍匪,亂交異黨,才致如此,關我啥事!」
少婦平靜地說:「他們也以為不關你的事,以為你挺身周護,還對你感激涕零呢。你好人當盡,惡事做盡,瞞得了天下人,卻瞞不了我們!你還要我再念下去嗎?」
單耳神僧怒道:「你們是誰?別以為『鴛鴦神捕』就可以節制得了單耳神憎?!我千里神捕上受命於朝廷,更承恩於相爺,今天有公文詔令,要捕殺叛賊匪首張三爸,鐵游夏年少無知,阿附匪黨,自是一併拿下!霍木楞登,白髮娘子,你們聰明的,就跟我一道剿匪,要不然,退開一旁,沒你的事!否則,今兒大家聽著了,凡附匪作亂者,罪加一等,格殺毋論!」
吳公、巴比蟲都看勢率眾大聲應和:
「是!」
少婦暱笑,睨向丈夫。
霍木楞登似是剛看完了自己的影子,現刻抬頭望月,樣子清矍,十分落寞:
「我們還是對抓你較感興趣。」
「抓我!」單耳神僧吼道,「你憑什麼?你是我之敵?!你可有欽命公文?!我是相爺近前謀士,相爺亦多用我諫言,你倆當了捕快多年,仍只是雜役閒差,無用之人,敢來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