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傳統武俠 > 四大名捕鬥將軍:少年鐵手

第三十六集 白髮三千的丈夫 第四章 蠢蛋 文 / 溫瑞安

    鐵手一面提防,一面轉過臉去,只聞耳際單耳神僧嘖嘖地歎了一聲。

    那是一個冰清玉潔、臉白如霜、眉目如畫、體態輕盈的女子,紫絳衫、藍窄裙,站在自己的身後,懷裡抱著個嬰孩,手上拿著一冊繡金紅綢簿子,端的是秀麗絕俗,她只不過僅在一丈之遙,自己竟未警覺!

    那婦人身邊還有一個人,湛藍色的長袍,頭低垂,俯視地上,似是那兒有什麼大有可觀的事物,但那兒卻只有他微微傴僂的影子。

    這人頭上裹著重重黑帛,彷彿他的頭本碎裂成四,而今得用布裹實,務求它不再裂開似的。

    縱沒看到他的樣子,也會覺得這男子很寂寞,還有一種很濃的憂鬱。

    鐵手一看,就覺得肅然起敬。

    他雖然不知道他們是誰,但卻馬上可以感覺出來:

    這雙男女是一對夫妻。

    男的對女的好。

    女的對男的也很好。

    他們都很愛他們的小孩。

    更重要的是:

    這一對「璧人」都肯定是高手。

    這時候,鐵手雖不過是十九歲,但一個真正的高手,一定是對敵手有敏銳感覺的人,他一眼就看了出來:這兩人只怕是他出道以來,最可怕且是首遇的大敵。

    ──如果,萬一,不幸,他們是他的敵人的話!

    那美婦用一種冷而略帶沙啞的語音問:「誰是張三爸?」

    張三爸苦笑答:「我就是。」

    看來,他已知道來者何人了。

    美婦臉無表情,只淡淡地說:「我們夫婦奉旨承詔,且受了海捕公文,要抓你們返京歸案。」

    她稍頓了一下,才說:「我夫君是霍木楞登。」

    張三爸長歎一聲。

    他縱橫江湖近三十年,卻知道自己今晚恐怕要折在這裡了。

    「鐵兄弟,這兒的事,你就不要理,我只有一個女兒,托你好好照顧。你要交我這個朋友,就不要再理這事,這本也不關你的事。」

    鐵手忽然大哭三聲。

    梁小悲很奇怪。

    他不明白這比他更好漢的少年人為啥未戰先泣。

    但他不問。

    他向不問人。

    他覺得問人是一種恥辱。

    ──不知才問人,他豈肯自認不知!

    陳笑不然。

    他不明白。

    他每遇弄不清楚的事,就立即發問個清楚:

    「你為什麼哭?」

    鐵手笑道:「我恐怕要喪在這裡了,大志未酬,江湖路正長,我竟然就這樣死了,實在心中也很不平,也當然很悲傷。既然傷悲,又何必裝作若無其事?所以我哭。」

    張三爸即道:「你大可不死,馬上離去便是。你救了我女兒,比救了我我還更謝你,用不著大家都折在這裡!」

    鐵手道:「我便是要交你這個朋友,豈能在朋友遇危時棄之不顧?看來,我跟你這朋友,先只交到這裡,未來在來世再續了。」

    張三爸慘然道:「只是你少年英俠,因我的事所累,不能為俠道作一番驚天動地的事來,就這樣死了,我很難過。」

    鐵手道:「一切因時而遇,我不求做大事,只求為該做的事盡力而已。今晚我是求仁得仁。反而爸爹的『天機』本大有作為,卻因朝中奸佞當道,武林邪魔橫虐,未遂抱負,才是可憾。」

    兩人說著坦然,但所說的好像都以為自己死定了似的,但依樣說得那麼磊落洒然。

    這時候,敵人已通知各路埋伏,載斷已扶負傷的鍾碎行過一邊,巴比蟲與「九分半閣」的子弟,吳公領三百官兵、龐捌和「單峰神駝」馬交、還有「神駿金鉤」辛大苦、「寶馬銀槍」辛大辛、「止戈幫」的幫主「指天金戈」武解及他們那一班徒眾,全都包攏上來了。

    還有一人,十分瘦削,輕若風吹得逝,一身燦亮銀衣,正環臂冷顧大局。

    載斷正在這人身邊才敢為鍾碎療傷。

    這人當然就是「暴行族」的老大:

    「閃靈」柴義。

    都來了。

    ──向來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在鐵手和張三爸心目中,這些人雖多,尚不足畏,可怕的只有兩人:

    單耳神僧。

    還有「鐵閂門」霍木楞登。

    這兩人聯手,鐵手就知道,自己要告別自己的一雙手了。

    ──霸州第一捕頭霍木楞登,跟「神捕」劉獨峰、「捕神」柳激煙、「捕王」李玄衣、「捕鬼」懾青、「捕霸」靈郁布,「捕帝」獨孤孤獨等人齊名,是為「鴛鴦神捕」。

    不過,現在看來,這對「鴛鴦神捕」雖然很和諧,但也顯得十分落寞,非常憂悒。

    張三爸見鐵手不肯離去,只好說:「我求你們一事,這兒我奉陪到底了,我女兒和門徒,你們就高抬貴手,格外施恩,放他們一馬吧,張某我感恩不盡。」

    大家都笑了。

    冷笑。

    哂笑。

    單耳神僧道:「剛才我開出條件,你偏死不接納,現在就算我肯,你招來了這麼多道上好漢,你的肥肉加起來還不夠十四兩,光宰了你夠分嗎?」

    大夥兒又笑了起來。

    在得勝者的笑聲裡,最容易找到的特質是:囂。

    這是囂笑。

    在大家囂笑聲中,那女子忽問:「張三爸,你在丙寅年臨江之畔,是不是殺了一個外號『九天玄男』畢家繩的人?」

    張三爸想了想,道:「我殺的人不少,不能一一盡記。但那年在臨江,我確殺了一個額上有痣的人,不知是不是他?」

    婦人點首道:「便是他了。他是我的堂兄。」

    張三爸愣然。

    婦人又問:「七年前,你沿京畿路赴藍田,在直縣又殺了一個人,叫『奪魂鈴』杜怒門,有沒有這件事?」

    張三爸長歎道:「是,這我倒記得。我本來不想殺的,但到頭來,還是下了手。」

    婦人用筆尖在冊子裡勾了勾,道:「杜怒門是我夫君的五師弟。」

    張三爸嗒然。

    婦人再問:「去年,你在方陵一帶殺了一名女子,她姓馬,名麗,綽號只兩個字,叫『染血』。這事也確實吧?」

    張三爸苦笑道:「不知她又是你什麼貴親?」

    婦人只道:「她原是我未嫁前的貼身侍婢。」

    張三爸索性豁出去了,問:「還有什麼冤頭債主,趁我還有一口氣在,都問明好了。」

    婦人果問:「還有一個『下三濫』何家的高手,名為『今宵酒醒』何處,這個人──」

    張三爸前知殺那三人,乃跟這對夫婦仇結深了,而今乍聽此人之名,卻喜出望外,馬上說:「他,我沒殺,他負了傷,給人包圍攻殺,我,我救了他。」

    婦人這回向她的夫君點了點頭,平靜地說:「何處果然是他救的。」

    然後轉過頭來,向張三爸道:「他是我們夫妻的大仇人,當年,我們的房子家業,就是他縱火燒燬的。」

    張三爸慘笑了起來。

    他扶額苦笑道:「我總是殺不該殺之人,救不該救之人,天哪,我到底是不是一個大蠢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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