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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這是我死的日子 9.殺手的舞衣 文 / 溫瑞安

    痛。

    看到自己胸膛給射入了兩支箭的何難過,只覺得無比的驚恐,無比的難過。

    痛,而且怕。

    那兩支箭的力道恰到好處,讓他戰鬥力全消但一時卻沒能使他致命。

    痛,但一時死不了。

    他知道那是什麼箭:

    「情人箭」。

    ——這種箭矢,每一次發出來,都是一雙一對,一黑一白,著則二支全命中,失則二支盡落空,就像情人一般,相傍相偎,相伴相依。

    能發這種箭的人定必是暗器高手。

    這種箭一旦發出,也極少失手。

    而這個發箭的人,幾乎從來沒有失過手。

    是以,何難過在這一剎間,不但覺得:痛,而且還絕了望!

    他沒想到在轎裡的竟是這個煞星!

    他也沒想到他的劍冰焰火,非但沒逼出這可怕人物,卻使他一時疏於防範,反為其所趁。

    他更沒想到以自己會栽在這兒,栽在這個人的手上!

    ——這簡直是送羊入虎口:送兇手到衙門!

    何難過捂著胸,以劍支地,抬頭望大。

    這剎那間,他又覺得蒼夭在捉弄他,神明在玩弄他。

    他很難過。

    ——現在他才知道,原來在死前的一刻,是那麼辛苦,那麼難過。

    他開始後悔:以前下該殺人那麼多,更不該把人殺得那麼慢。

    現在他只想死得快一些。

    梁傷心劍快。

    劍使得快當然有許多好處,但也有點壞處——至少有一個壞處,就是不能說停就停。

    當地發現那事物不是「活人」的時候,他己多刺了十二劍。

    十三劍一過,他發現他在轎前的同僚己然中箭。

    轎裡人也開聲說了話。

    這一剎間,梁傷心什麼也沒想。

    他不敢多想:生怕一想就減弱了鬥志。

    他尤其不敢去想轎中的是什麼人——一旦細想,就會怕,一旦害怕,就失去了勇氣。

    試問,沒有勇氣又怎能使出快劍。

    劍要快,得要有一往無前的勇氣與決心。

    所以梁傷心再也不理會,更不打話,他一劍直刺向綠轎,劍未入轎,一劍已分成四劍,四劍再衍化成十六劍,一旦刺入轎中,又變成了六十四劍,他無論如何,不管怎樣。都決心要把轎裡的人刺成個千瘡百孔再說。

    他的劍快。

    他的劍就快在不暇思索上。

    ——連想也來不及想,快到比腦筋轉動還快的劍法,誰能招架得了?

    他的劍招完全靠自動反應,自然反射:要是敵人看到他的劍法才還招,招架,那就輸定了,也死定了。

    可是,這一次他才發到第十八劍,心中一沉,已知道自己這次是輸定了。

    因為他有一個駭然的發現。

    敵人並不在轎於裡!

    ——至少,轎子內並沒有活人!

    他顯然在第十五劍時已有了發現,第十八劍生了警覺,但要到第二十三劍時,才能勉強止住了攻勢,扭轉回身,要對付那個不知人在哪裡(但一定已離開轎子)神出鬼沒的敵人。

    可是,在他第二十一劍時,肋下已一痛。

    一物己自他左肋打入,穿右肋而出!

    也就是說,那物已穿透了他的心房,也穿過了他的身軀!

    ——他已給暗器穿心、透體而過!

    他要轉身,已來不及。

    可是他的劍勢,依然一發不可收拾。

    至少,是不能及時收勢,

    他在第十五劍時己有了驚覺,十八劍時已下了決定,到第二十三劍便可收劍,但而今卻在第二十一劍時給一利物射穿了心,他的劍招便更不能控制,收止了,反而還一劍又一劍的遞了出去,到第二十六劍時他才感覺到痛楚,到第二十九劍時他的劍才開始慢了下來,到第三十五劍時他的劍招已經十分緩慢了,但他仍未能收住劍勢,依然一招又一招、一劍又一劍地演練了下去。

    誰都看得出來,他已力不從心,可是,他的劍仍像一場舞一樣,筋疲力盡還得要旋舞下去,而且劍光還在他身前交織成一層舞衣似的:

    ——那殺手的舞衣。

    「暗器」是從「影子」那邊射過來的——不知怎的,那「轎中人」已悄沒聲息地「閃」了出來,跟那「影子」依附在一起,就在梁傷心對轎子發動攻襲時,他也發出了暗器。

    這暗器成功地穿透了梁傷心的心。

    梁傷心的心已傷。

    梁傷心的心很痛。

    他使劍到第三十二劍時,力已盡,這方才可以止了劍,捂心,慘吼:

    「你——無情!?」

    只見一青衣青年端然躍坐在那「影子」之旁,一手捂腹,劍眉深鎖,像忍耐著一種奇妙的痛楚似的,語氣卻十分平淡:

    「你如果不殺那三人,我便不殺你。而今你殺了人,殺人償命,你抵命吧!」

    梁傷心不甘嘶吼道:「我們要暗殺的是戚少商,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到底關你什麼事——無情,你這天殺的,我做鬼也——」

    這是梁傷心的最後一句話。

    這句話他沒講完。

    他的疑問也沒得到解決,他就猝然斷了氣。

    ——沒有人能在心房給貫穿破裂的情況下依然能活命。

    慣傷人心的梁傷心也不能。

    他死了,無情卻仍然低聲替他回答這個問題:

    「——做鬼也不放過我,是不是?那等我也做鬼之後再說吧!我是捕快,你殺了人,當然就關我的事。何況,你們難道沒聽到雷聲麼?雷鳴既然通知你們要下手殺戚少商,那雷響也一樣告訴了:要我在這裡要你們殺人填命:你殺人快,我就讓你死得快,他殺人慢我就讓他死得慢。」

    他按著腹部,好像壓抑著什麼苦痛似的,道:

    「我一向很公正,會給人一個公道。」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梁傷心已經死了。

    但他依然在說話,而且是對著梁傷心的屍體說話——彷彿,他目睹梁傷心的人雖然已死,但靈魂還沒飄走,他是對著梁傷心的魂魄在說話似的。

    可是他說的活,至少有一個人肯定是聽見了。

    這是個火光熊熊的人。

    他正殺得性起。

    殺得火滾。

    「劍神」溫火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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