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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三七、手刀掌劍 文 / 溫瑞安

    鄧蒼生第一個就按捺不住。

    這些人中,他所吃的虧也最大,他巳不得早些收拾了這小子,好去殺了唐牛洩恨。

    他雙掌一台,一上一下,擦掌倏分,破空尖嘯之聲陡起,掌勁在嘯聲之前已玫到王小石左肩,但任鬼神的「鬼神劈」卻在「蒼生刺」內力攻到之前,遙劈王小石右肩,其中來看顏鶴發一聲清叱:「接招了!」

    王小石看準來勢,猛一沈身。

    他這一沈身,沈得恰是時候。

    「蒼生刺」、「鬼神劈」都擊了個空,兩股剛猛的內力,交撞在一起,「砰」的一聲,任鬼神、鄧蒼生全被對方內勁震得一晃。

    但就在王小石沈身的時候,一股柔力已無聲無息的湧至。

    柔力就發自朱小腰的皓腕與指尖。

    武林中,能以腕底及指尖隔空發動的掌力,本就不多,能使「陰柔綿掌」的人,更是少見,把「陰柔綿掌」練得可自指尖、手腕發勁的,就只有朱小腰一個。

    朱小腰這一招似有還無的攻到,但卻要比任鬼神和鄧蒼生那兩記猛攻還要可怕。

    王小石忽然雙手一掛。

    他的兩爿袖子,忽往上空一卷,再撒下來。

    他的身子仍然半沈,馬步平貼,這一招看來詭極,朱小腰的「陰柔綿掌」已當胸攻到,他既不躲避,也不硬接,卻突然舉袖,難道是投降不成?

    朱小腰這一出招,站在戰局之外的唐寶牛已頓戚寒意,張炭不由自主悄悄的退了幾步,以避寒鋒,唐寶牛咬牙苦挺,也暗佇打了冷顴。

    而今兩人一見王小石擺出這種姿態,大為詫異,兩人身影一晃,想要加入戰局臂助,不料分別覺得肩上一沈,雙腳寸步難移,回首一望,原來是白愁飛,雙手各伸出一指,□在兩人肩膊上。

    可是這一隻手指相加,卻仿似有千鈞之力,張炭與唐寶牛休想移動牛步。

    張炭與唐寶牛心中均是一栗:要是這傢伙是敵人,自己這條性命豈不就像他指下的螞蟻。卻見白愁飛眼中發看光。

    他看看王小石的招式,就心頭發熱,臉上發熱,眼光也發熱。

    「好招式!」他心佇喝道。

    「砰」的一聲,朱小腰小小的腰身一挫,令人心疼一折,像要折斷似的,幾乎飛出了窗外,但她隨即又徐徐的站了起來。

    腰身美好如昔,並沒有折,也沒有斷。

    就像猛烈的強風吹襲,柳枝飄曳,但卻不折。

    不過,剛才那一陣豈是強風?

    王小石趁「鬼神劈」與「蒼生刺」對擊之際,以巧妙把兩股內勁轉送了過來,跟它的「陰柔綿掌」對擊。

    「陰柔綿掌」雖擅於消解內家罡氣,但一下子要面對已經因對□而爆炸開來的「鬼神劈」與「蒼生刺」厲勁,就像一個本來食量極好的人忽然要他吞食五十粒佇,恐怕也吃不消。

    唐寶牛這才明白王小石的用意。

    也瞭解白愁飛為何制止他們前去。

    他地想起了張炭的飯量,所以問:「如果我先讓你吃下五十粒蛋,你還能扒下幾□飯?」張炭被他突如其來的一問,摸不看腦袋,只好答:「對不起,王八蛋送來的蛋,我一向不吃。」要不是白愁飛的手指仍按若他倆,要不是顏鶴發這時已發動了攻擊,兩人這會兒恐怕又要動起手來了。

    「擒拿手」的第一個條件,就是要近身。

    如果不能貼身近搏,「擒拿手」根本矢去了效用。

    事貿上,擒拿手在近身搏戰中,一直都是最有用和最有效的武功之一。

    可是顏鶴發的「鷹爪手」卻完全突破了這個制限。

    他一發招,就是「金蛟剪」,雖然是隔空發出,可是等於在半空佇有一對無形的鐵手,左扣咽喉右鎖協,急攻向王小石。

    王小石在方寸之地,急翻疾騰,「橫架鐵門閂」,步眼陡換,「雲龍抖甲」,破解這一招隔空擒拿。

    顏鶴發的「隔空鷹爪」,卻一招緊過一招,「韋陀捧杵式」,跟若捲掃而至,招未用者,「洗窗洩地」、「鐵羽凌風」,上攻下取,掌尢凌空,真快真勁,不容登空,便已變招撤掌易招換式,勢子快若電忙石火。

    這簡直比與人近身肉搏施展擒拿手術,還更多了一層方便,更增一倍猛烈。

    顏鶴發這一出手,王小石便歎了一聲。

    白愁飛也「噫」了一聲。他知道現刻若換作自己,「驚神指」也得要出手了。

    卻不知王小石如何應付?

    王小石長歎一聲,出刀。

    他並沒有拔刀,如何出刀?

    他只是以掌為刀。

    刀割空,乃勢破空,刀勁越空。

    刀氣在顏鶴發每一招剛剛施出之際,已劃斷了他的後勁。

    故此,就算顏□發的「隔空鷹爪」施加在他的身上,也等於完全失去了效用。

    顏鶴發每攻一招,王小石就發隔空刀氣,切斷了他的勁力。

    對方每攻一招,他,即隨手破去。

    顏鶴發身形急走,這人童顏鶴髮,激戰時眉發激揚,臉容又俊秀異常,但攻出了三四十招、依然打空之後,他的一張臉,也越脹越紅了起來,也難免開始有點氣喘咻咻了。

    王小石好整以暇,只看準來勢,對方招式一發,他才發刀。

    這是什麼刀?

    白愁飛在這時突然想起了兩個人。

    一個是當年「權力幫」麾下的「八大天王」之一:「刀王」兆秋息,兆秋息一身是刀。一生精研刀法,可是他最為人稱絕的一把刀,還是他人刀合一的「手刃」。

    另外一個是何不樂。何不樂是「試劍山莊」的副莊主,外號「一刀斷魂」,就連當年威震天下的「鐵拳」屈雷,也是死在他的「手刃」之下。

    這兩人的武功家數,全然不同,但拿手絕學,都是「手刃」。

    可是王小石所使的,還不止於「手刃」。

    「手刃」尚不能隔空發勁。

    王小石以手為刀,揮灑自如,使來宛如手中握有一把丈七長刀,無堅不推,無固不破無攻不克,這簡直可□當年蕭秋水縱控白如、似刀非刀、意在刀允,乃隨心到的「小刀」。

    蕭秋水便曾用「心刀」掌敗了「刀王」兆秋息的「手刃」。

    王小石的出手,更像「心刀」。

    王小石每劃出一刀,顏鶴發便得手忙腳亂了一會。

    王小石並沒有反攻。

    他只是破招。

    他的刀越使越快,越來越凌厲,三合樓上,全被森寒的刀氣所籠罩。

    不過他的敵手,卻不只是顏鶴發一人。

    朱小腰、任鬼神、鄧蒼生也全力出手。

    「陰柔綿掌」、「鬼神劈」、「蒼生刺」和顏鶴發的「□扒手」隔空交織成猛勁柔力的氣流,縱橫交□,攻殺王小石。同時間,四人力位疾變,乾、坤、坎、離、艮、震、巽、兌。四大力位急移,兼走休、生、傷、杜、景、死、驚、開,一時斜月三星式,一時漁父撒網式,手底下綿延迴環,四人鼻窪鬢角都見了汗,每招擊虛攻際,閃翻攫撲,這下才算是激出了四人的看家本領、一身功力。

    一向膽大的唐寶牛,也為之口眩神馳。

    本來戲謔的張炭,也為之目定神呆。

    王小石的刀勢漸弱。

    張炭忽問:「你想你的朋友死?」白愁飛本來正在注視場中,眼中發出狂熱的光芒,聞言一怔,「什麼?」張炭道:「你再不拿開你的手指,張大爺就不能去幫你的朋友,你的朋友就要死了。

    「白愁飛一笑道:「你放心,我這個朋友,可不怎麼容易死;能制他死命的,依我看,北京城佇,只有幾個人有資格,但也說不定反死在他的手上……」唐小牛眼佇不放過這麼精彩的劇戰場面,耳佇又不放過張炭和白愁飛的對話,口佇更接問道:「他們是誰?有沒有我唐巨俠?」

    白愁飛雙眼也盯看場中,就像看一件稀世奇珍,喃喃地道:「雷損、蘇夢枕、我、關七、狄飛驚、雷動天……」

    驀地,場中劍光掠起。

    王小石發出了破空劍。

    他右手發刀,左手出劍。

    刀劍仍在鞘中。

    但他以手使刀作劍,無疑要比真刀真劍更凌厲。

    白愁飛見劍光,語音一頓,失聲道:「不行,雷動天還不行!」他一說完這句話,場中局勢大變。

    任鬼神突然發現他的「鬼神劈」勁力被切斷、內力反挫,他正竭力卸去自己所發出的內勁,王小石已向他凌空發出一劍。

    任鬼神倉促問硬接了一劍。

    他橫飛出了窗外,然後扎手紮腳的掉了下去。

    那是因為他應付這一劍已讓了他全力,連騰身輕功也無法兼顧。

    他掉下樓去的時候,正好是鄧蒼生破牆而出之際。

    鄧蒼生要應付王小石的凌空一刀,奮力接下,但被自己所發出的「蒼生刺」回挫,硬捱一記,撞破木板,往樓下落去。

    朱小腰在刀風和「陰柔綿掌」狂風驟雨般的回挫之下,腰似柳條,游轉瓤蕩,一忽兒飄上屋樑,一忽兒飛上柱椽,就像一葉輕舟,在雷行電閃與驚濤駭浪中起伏浮沉,但始絡沒被吞滅。

    雖然未被吞茲,但畢竟也失去了方向。

    顏鶴發始終以鐵牛耕地式強撐,千指上上作響,每攻一招,這種卜卜之聲更加沉響,刀光閃動,劍氣縱橫,王小石的一雙空手,竟比真刀真劍還可怕。

    顏鶴發的眉愈白,須愈白,發愈白,但臉色更是漲紅。

    他突然大叫一聲,沖天而起,一手在朱小腰腰身一攬。

    朱小腰水蛇般的腰身,像被突然灌注了元氣一般,陡地彈起,與顏鶴發一齊掠出窗外,唐寶牛大奇,脫口道:「打不過,溜啦?」話未說完,顏鶴發、朱小腰、任鬼神、鄧蒼生已一齊掠了進來。

    原來顏鶴發自知困戰下去,仍得敗於王小石的凌空刀、隔空劍下,於是驟然放棄,以內力灌注朱小腰,助她卻開挫力,兩人再一齊搶出窗外,截救了身形直往下墜的任鬼神與鄧蒼生,再度掠回三合樓來。

    王小石一見他們叉上了來,分別站在東南西北四面,微微歎了一聲。

    他五指本已放鬆,現在又緊攏了起來。

    左劍右刀。

    白愁飛在王小石發出「隔空相思刀」的時候,已經想起了昔日名動江湖的兩個人:

    何不樂與兆秋息,王小石一發出「凌空銷魂劍」的當兒,他又想起另外兩個名動天下的人物。

    冷血與方中平。

    「四大名捕」中的冷血,平生與人搏戰,只進不退,只攻不守,絕學四十九劍,無一式妲劍自守,聽說他的第四十八劍,是以斷劍作招,後來又創出第四十九劍,以劍鍔為招,而還有第五十劍最後一劍。

    「劍掌」很少人能逃得過冷血的「劍掌」攻勢下,就算武功比他高的人,也不例外。

    當時武林之中,以掌作劍成名的,卻不是冷血,而是「袖中劍」□中平。

    方中平是「長笑幫」的總堂主,他的絕招是「掌劍」。

    「掌劍」雖名聞天下,直至後來為何不樂的「手刃」所破,但在真正的掌劍修為上,冷血的「劍掌」雖不怎麼為人所知,但肯定要遠勝方中平的「掌劍」。

    冷血的「劍掌」並不出名,因為那是他的殺手□。

    一□人的殺手嫻,越是少人知道,越能達到殺手□的效果。

    同理,讓人知道得大多的殺手□,就未必能算是殺手□了。

    不過方中平的「掌劍」,是以掌作劍,把掌功練得可以發揮劍的威力,冷血則更進一步,把掌和劍合而為一,掌就是劍,劍就是掌,劍在人在,劍亡人亡。

    王小石的「凌空銷魂劍」則不一樣。

    既沒有掌,也沒有劍。

    他使的可以是掌,也可以是劍,忽掌忽劍,不掌不劍,但跟右手刀配合之下,他的左手便赫然是劍,發揮了劍的威力,而且還發揮劍所發揮不到的威力。

    故此,王小石左手劍的威力,可以說是被右手刀逼發的,而他右手刀的威力,也是給左手劍引發的。

    這種威力,令人□為觀止。

    令人咋舌。令白愁飛只有一個想法:不知自己的「二指彈天」在王小石的「隔空相思刀」、「凌空銷魂劍」一戰,究竟兒誰勝誰負?

    若自己不能與這絕世奇刀、罕世奇劍一戰,可以說是天大憾事!

    王小石也一臉憾色。

    「再打下去,我可不行了:「他拱手道,「四位就此停手,咱們無仇無怨,何必非分死活不可?」

    四人互望一眼。

    顏鶴發沈看臉色道:「錯了。」王小石知道四人必不肯千休。在世間佇,有多少人勇於接戰而又肯承認失敗呢?他只有道:「那麼……」

    顏鶴發斷然道:「我們不打了。」王小石一怔,忙道:「承讓,承讓。」顏鶴發截道:「什麼承讓,我們根本沒有讓,已盡了全力,但還是打不過你。」他頓了一頓,才道:「我們絕對打不過你。我們輸了。」王小石反而大吃一驚,心中震佩:這四名聖主,不愧為成名人物,竟然服輸,當眾承認戰敗。

    顏鶴發接道:「不過,我們也很遺憾。」王小石奇道:「為什麼?」顏鶴發微喟道:「我們保不住你了。」土小石不明所指。

    顏鶻發道:「因為七聖主已經來了。」他補充道:「剛才我們踏下去的時候,看見七聖主和五聖、六聖,已到了樓下。」

    白愁飛喑吃一駕,有三人到了三合樓下,居然連自己也一無所覺!

    只見鄧蒼生、任鬼神、朱小腰臉上都出現很奇特的神色。

    有的像是惋惜,有的像在慶幸,有的簡直是在幸災樂禍,總而言之,他們的眼光都似在看幾個醢死的人最後一面。

    王小石頓戚不服氣,□聲道:「迷天七聖主是什麼人物,我早想拜會拜會。」只聽樓下一人稚嫩的聲音道:「想見我,就滾下來吧。」王小石笑嘻嘻的道:「我想見你,你滾上來吧。」他這句話一說出口,眼前腳下,就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三八空洞的人突然間,他們所站立之處,轟然下墜。

    他們就算想縱起、跳避、找落腳處,也完全沒有用。

    因為整塊三合樓二樓的地板,一齊征下墜去,彷彿這二樓木板原木就架在虛無□渺的地方,現在頓失所倚。

    一峙之間,所有的事物,連人帶桌椅,包括四名劍婢和四名聖主,身子一齊往下沉。

    麈煙四揚,那一大片木板轟然墜地。

    白愁飛依然站立,飄然麈埃不沾。

    他已閃到雷純和溫柔身後。

    就是因為他的兩隻手指,溫柔和雷純才並沒有仆倒。

    四劍婢則跌跌撞瞳,陳斬槐更摔了個仰八叉,因名堂主們早有准□,所以並不狼狙。

    唐寶牛則麻煩了。

    他的塊頭特別大,在往下墜時,一時衝向前面,一時落到後面,拚命想把穩樁子,偏生馬步又不爭氣,踉踉蹌蹌,幾乎跌個餓狗搶屎。

    張炭輕巧較佳。

    可是他更忙。

    他忙看去搶救那五十七隻碗。

    五十七隻空琬。

    那是他吃飯的傢伙,沫不能打破。

    這一干人隨看木板,落到樓下,樓下已沒有人,沒有桌椅,彷彿都給人神不知、鬼不覺的移開了,只剩下一個空空的店於。

    有兩個人,都蒙看臉,正迅速飛掠到三合樓門前一人的身邊。

    這兩個蒙臉人在彈指間使折下一切支撐看二樓地板的事物,然後卻徒七聖主身邊倚立。

    眾人落地,驁魂甫定,只見朱小腰、鄧蒼生、顏鶴發、任鬼神都向門前坐看的那人恭聲道「屬下叩見七聖主、關七爺。」

    一時間,眾人的注意力,全都在「七聖主」的身上。

    「七聖主」迷天關七,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物?

    他們沒有看到關七。

    他們只看到一個空洞的人。

    道個人並沒有蒙面,也沒有戴上頭笠之類的東西。

    你一看這個人,便知道他是一個完全「空洞」這「空洞」,系指他的思想、感情、過去、現在、未來,甚至一切。

    他的表情似在苦思,眉峰、鬢髮上也似蓋上了雪花,但他卻有一張孩子臉。

    這張孩子臉與顏鶴發全然不同。

    顏鶴發是保養很好,童顏鶴髮。

    這人卻似長大到一個地步,就完全停頓了下來,他眼神的茫然,已經達到了空洞的地步,甚至他的五官和表情,都只讓人有一種空洞的感覺。

    這個人,是坐在一張能夠推動的黑色椅子上。

    這張椅子與其說是「椅子」,倒是更似囚車│四面都是黑色的鐵,像個鐵箱子,人坐在佇面,只露出個頭來,就像是押解要犯一般。

    不過,鐵箱子只問上了三面,有一面是打開來。那是正面。

    因而,在場每一個人都可以看到這空洞的人,雙腕之間,被一條斑褐色的鎖練扣看,鋼箍就在腕上,鐵練長僅二尺,雙踝之間,也有鋼箍,扣著三尺不到的斑灰色鎖練。

    這個人,就像監犯一樣。

    眾人見到了道人。只是他自哲得不可思議,想必是終年累月見不看陽光,心中都為他感到憐憫起來。

    尤其是張炭。

    他健康眉色與那人一相映照,更加對比強烈,他只看了那人一眼,就覺得很不舒服,更為剛才差點摔了一大跤而不快,於是喝問道:「誰是七聖主?我們已下來了,還不滾出來他這句請一說完,那空周的人陡然抬頭。

    那人一抬頭,張炭就嚇了一跳,忍不住退了一步。

    他從來沒有見過那縻可怕的目光。

    那麼剛列的目光,那□可怕與凌厲的目光,居然是從一對完全空洞的眼佇發出來的。

    厲光一閃而沒。

    張炭已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心頭有艮奇怪的感覺。

    他一向不想死。他活得十分愉快,也十分充實。他跟雷純相知,因為曾經答應過她一句話,受過她一次恩,便誓要維護到她出嫁為止,跟這樣一位紅粉知音在一起,他的心情自然是十分愉快;阿況他天天吃鈑,這是他最大的興趣,如果死了,便吃不到飯了,所以他從來就沒想過死。

    而且他還十分怕死。

    能不死時,他盡量不死。

    為了不死,他不惜哭,也不惜喊救命。

    他從不希望結束自己的性命。

    可是他只被那人看了一眼,忽然間,心頭就似壓了一塊鉛鐵,幾乎有點想去死。

    死是一種萬念俱灰的決定,不過那也只是一個決定,跟決定生、決定喜歡一個人、決定使自己開心起來一樣,都只是一個決定。

    不過,當「不如一死」這個念頭生起來的時候,也同時是決定不再決定其他任何事情的時候│所以才有所謂:「求死是不能解決任何事情」之說。

    張炭只被那人看了一眼,突然就閃過:「生不如死」,這樣的念頭。

    天昏黯灰沉,風捲雲湧。

    風是逆風。

    烈風吹得眾人幾□不開眼。

    顏鶴發沉聲道:「七聖主關七爺已經來了,休得無禮!」眾人心中都是一凜。

    這形同白癡般、囚犯一樣、空洞的人,竟然就是名懾天下、神秘莫測、武功高絕、號令黑道的關七!

    眾人還是驚疑不定,忽聽頭頂上有人說道:「他是關七?還有沒右關八?」眾人猛抬頭,只見王小石一手攀住屋樑,往下注視,笑嘻嘻的看看下面的人。

    關七也抬起頭來,眼神茫然。

    王小石笑道:「可不是嗎?還是你抬頭看我在先。」說看□然而下。剛才他聽到外面有人喝令他滾下來,樓板立塌,他立即飛躍而起,攀住橫樑,依然堅持讓關七先抬目看他,他才有下來,飄然落到關七面前。

    關七也不生氣,只迷迷惘惘的道:「關八,誰是關八?」臉上□出苦苦思索的神情,可是這一來,更顯空洞。

    站立在關七身旁,一左一右有兩個人。

    兩個人都蒙若臉,像兩尊鋼鑄的巨俑;右邊的人,穿看寬袍肥袖,指掌全攏在袖佇:左邊的人,戴若鹿皮手套,若去手指比一般人是乎要長出一半來,誰都沒有忘記這兩人就是剛才把整棟樓像切豆腐一般拆下來的人。

    長指的人忽趨近關七耳邊,細聲細氣的說:「七爺,請下令。」關七茫然道:「下令?下什麼令?」蒙面長指人道:「他們有辱聖主的威名,該下決殺令。」關七眼中迷茫之色更甚。「他們膽敢辱我的威名?他們為什麼要辱我的威名?」蒙面高個於的長指人道:「他們不僅褻瀆聖主威名,還阻攔聖主迎娶雷姑娘的事。」

    關七臉上仍是一片惘然:「我迎娶雷姑娘?」寬袍肥袖的人短小精悍,結實得像一記沉雷,乾咳了一聲,道:「雷姑娘就是口六分牛堂口雷總堂主的獨生女兒。」

    ,蒙臉長指人不單是指長,身形也很修長。「聖主要娶雷姑娘,雷姑娘就是聖主夫人,聖主夫人就是你的夫人,可是,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卻來阻攔。」

    關七臉上已出現懊怒的神色,「誰是雷姑娘?」修長個子用中指向雷純遙相一指,道:「便是她。」關七看了一眼,忍不住看第二眼,若了第二眼,又禁不住看第三眼,越看,眼佇的茫然之色逐漸消減,取而代之的是溫柔之色。

    可是,這時候,場中已起了極大的變化!

    原來那修長個子向雷純遙指,白愁飛已橫行一步,,準備萬一對方出佇,他可以及時出手。

    他已經右得分明:這一高一矮一修長一精壯的五、六□主,身份只怕要比前面四名堂主來得更高,而且武功也更莫測。

    但他還是意想不到。

    修長個子中指向雷純一指,尾指也同時翹起;向雷純那一指什麼事也沒發生,但尾指朝離處,一股勁風,陡然飛襲,一名蘭衣劍婢哀呼一聲,額上濺出血絲,仰天就倒。

    修長個子陰笑一聲,令人不寒而慄。

    三劍婢驚呼,見同伴印堂穴汨汨流出鮮血,又驚又怒,仗劍向修長個子衝去。

    白愁飛知道這些人決非這修長個子之敵,急叱:「停步。」那三劍婢因傷憤於同件之死,不管一切,仗劍要沖去拚命,唐筲牛不忍見她們去送死,連銜幾步,雙手一探,抓住兩名劍婢肩膊,道:「別去:」那兩名劍婢鄱是年輕女子,而今被唐寶牛一對大手,搭在肩上,正是寸步難移,心中羞憤,同時返身,一左一右,拍拍兩掌,摑在唐寶牛臉上。

    唐寶牛嘩嘩大叫:「你們怎麼打人?」撫臉呼□不已。

    菊衣婢女氣呼呼的道:「誰叫你不規矩,教你知道厲害:「張炭見唐寶牛抓住兩名劍婢,他也長身攔住另一名梅衣劍婢,忽瞥見一旁的唐寶牛吃上耳光,果爾梅衣劍婢也一掌括來,他運退兩步,閃躲得快,嘻嘻笑道:「前車可監,萬幸萬幸:「不料,得意中一腳趾踩在溫柔的腳上。

    溫柔見那修長個子一出手便施暗□,殺了閥衣劍婢,溫柔自是大為"怒,她正要街上,卻被唐貿牛龐大身形□住。她的輕功甚佳,一閃而過,不料剛好給張炭陡退之時,睬了一腳,痛得人心人肺。

    溫柔這下心頭火,抬腿就給張炭臀部一腳:「死東西:敢踩本姑娘的腳趾!」張炭忽然踩看溫柔乍然返首,只見一張臉輕鎮薄怒,美得忘了形,心中不知怎的同時忽然想到兩個本來實在不相干的句子:「阿彌陀佛」和「唯小人與女子為難養也」,忙不迭想道歉,豈料「對不起」尚未出口,溫柔已一腳踹來。

    饒是他躲得快,不致屁股捱踢,但腿肚子也給溫柔蹴了一下,踉蹌了幾步,怪叫道:你這算什麼……凵」這一來,梅、竹、菊三劍婢都無人相攔,又持劍衝向修長個子。

    白愁飛眉心一皺,同雷純道:「快喝止她們!」雷純不徐不疾的叫道:「不要去。」梅、菊、竹三劍婢陡然止步,竹劍跺足抗聲道:「小姐,蘭姐她不能白死……」

    雷純眼中也含怒憤之色,但平靜地道:「白公子和王少俠會為我們討回個公道的。」

    王小石早已一步跳出來,向修長個子戟指喝道:「你為什麼動手殺人?」修長個子陰聲道:「既然動手,便應殺人;不殺人又何必要動手?」王小石怒道:「好:你可以隨便殺人,我可以隨時殺了你。」修長個子似乎在垂目端詳自己的手指,「一個人如果有本事隨時殺人,他就有權隨時把人殺死,只可惜你沒有這種本領,所以你只能作一個被殺的人。」

    王小石怒笑道:「你怎麼知道我沒有殺人的本領?」修長個子傲道:「因為你遇到我。因為京城佇沒有你這號人物。」他陰惻惻的道:自廢一臂一腿,滾出京城去,我們口迷天七聖口或可饒你小命:」王小石忽然笑了起來。

    怒笑。白愁飛也在笑。

    傲笑。

    從來沒有一個人笑起來的時候,會像他那麼傲慢。

    唐寶牛看在眼佇,也很想笑上一笑,在旁的張炭就問他道:「喂,你傻笑什麼?」

    唐寶牛為之氣結。

    修長個子也為之氣結。

    因為他聽到王小石跟白愁飛的對話。

    「你有沒有聽見他□什麼?」王小石問白愁飛。

    「他在交代遺言。」白愁飛說。

    「他錯了。」「他錯得很厲害。」「本來,我們來這佇,是保護雷姑娘,無論那一方勝,那一方敗,都不必殺人拚命。

    「「本來是的。」「可是,這個人一來,就殺了一個全不相干的女孩子。」「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白愁飛冷峻地道,「欠人性命,還人一命,這是江湖上千古不易的道理。」

    「對,他既然殺了人,就得準備被人殺;」王小石道,「所以,這交手已跟先前的不一樣。」「剛才是比試,現在是定生死。」「既然如此,這兒一切,就請二哥料理照顧。」王小石拱手道,「我先上一陣。」「對不起,這人的命,該我來取,你來照應大局。」白愁飛長飛欄在王小石面前,堅定地道。

    這……」「剛才你已上了一陣,這陣該輪到我來。」白愁飛雙眼一直盯著修長個的手指,「何況,他這一指,揉合了「落鳳掌口、「臥龍爪口兩門絕學,已失傳多年,我算是看走了眼,他在我面前殺人,這事理應由我攬上。」

    「二哥……」「就算你對我沒有信心,也應該相信我的口驚神指口,」白愁飛道:

    「你放心,今天來的高手,還多著呢。」

    兩人談話問,簡直是把修長個子當作一個死定了的人,只在討論由誰下手而已。

    氣惱之外,更令修長個子心□的是:自己揉和兩大絕學「臥龍爪」和「落鳳掌」所創的「雷鳳爪」,克給這倨傲的青年一眼看穿!

    修長個子突然有一□特異的感覺。

    他必須要殺死這一個人。否則,總有一天,他會被這人所殺。

    忽然之□,兩個人的命運就像交織在一起,誰必須殺死誰,其中一惘必死在對方的手上。

    卅九三指彈天白愁飛洒然衍了出來,頓感覺到風勢強勁。

    「你是誰?」白愁飛傲慢地道,「我手下一向不殺無名之輩。」「你又是誰?六聖主手下一向不殺無名小卒。」修長個子說,但他立即發現,他的話已不知不覺的「模仿」了眼前這個傲岸的年輕人。

    「原來是六聖主,」白愁飛冷誚地一笑道,「那你不算是無名之徒,只不過是見不得人的東西。」六聖主怒極,但他很快的就控制了自己的情緒:「你知道我們口迷天七聖口這次總共來了多少人□?」

    白愁飛只見大街小巷,連一個人也沒有,只有狂風捲沙,吹得些木門家俱吱嘎作響。

    「這趟來了兩百一十七人,都是我們的精兵,」六聖主得意地道:「何況,還有七聖主親臨。」然後,他下結論:「你膽敢說出這種話,你是死定了。」白愁飛突然笑了起來。

    「你真可憐。」他道。

    六聖主的怒意又陡升起來。

    這次,他幾乎壓制不住自己。

    「你為了威嚇我,不惜抬出帶來的一班烏合之眾,又怕得罪關七,慌忙抬出他來壓陣,誠惶誠恐,既怕風大又想起浪,我真為你感到丟臉,」白愁飛的語言如尖刃,「究竟你是沒有信心,還是想找幫手?」

    六聖主尖嘯一聲。

    他從來沒有感到那麼憤怒過。

    他的身形一晃,可是,在他身旁那名□小精悍那五聖主,卻突然「彈」了出去。

    說他「彈」了出去,他真的以在極強力的機簧上「彈」了出去的。要不然,任何騰動,都沒有這種聲勢。

    甚至還發出劇烈的破空之聲。

    他第一個掠過的人便是王小石。

    他的手已自衣袖佇「拔」了出來,就像拔出了什麼利器,隔空發出一掌。

    他的手掌又短、又粗、又肥、又厚,而且手奇短,短得幾乎只有常人的第一指節。

    王小石雙掌一挫,硬接一掌,正要猱身而上,攔截他的來勢,陡然,發現這一掌有王重可怕的威力,同時逼發。

    第一層是掌力,波分浪裂的掌力。

    第二層是陰勁,驚濤駭浪的陰勁。

    第三層是毒力,排山倒海的毒力。

    接掌的人,就算能抵得住掌力,也會被他掌力所蘊含的陰勁而分筋錯穴,就算也能抵擋得住他的陰勁,也會為他掌力陰勁所帶出的毒力所制。

    王小石連忙□住心脈,飛返。

    五聖主已到了唐寶牛和張炭頭上。

    唐寶年長空掠起,作勢一欄。

    他塊頭大,這一攔可說是飛鳥難渡。

    可是他們人才騰起,左腳已被任鬼神一把握住,往地上拖。

    唐寶牛天生神力,任鬼神這一拖不下,反被他往上空扯,雙腳離地。

    鄧蒼生這時也及時掠了過來,一把抓住唐寶牛的右腳,兩人一齊合力把唐寶牛征地上扯,但唐寶牛力大無窮,竟把二人一齊扯到牛空。

    三合櫻只有兩層樓,二□已塌,他們縱了上來,唐寶牛為了跟這兩人比力氣,施出了蠻勁,竟竄上了老半天,撞破屋頂而出,然後才落了下來。

    但他已忘了,自己為了什麼竄上來的。

    張炭跺足冷哼,他知道該由自己攔住五聖主了。

    他約五十七個空碗,忽爾合而為一,變成一條碗柱,像棍子一般飛□五聖主。

    五聖主掠勢魚變,但張炭的碗柱也急變。

    五聖主縱到那佇,他的碗就擱到那佇。

    可桂他的碗往上攻,胸腹之□,幾乎被顏鶴發的一雙鐵爪,抓成了千瘡百孔。

    顏鶴發已然欺近,張炭顧不得羽阻五聖主,五十七隻空碗一分為二,使成兩條碗鞭似的,遠攻近守,封截顏鶴發的玫勢。

    五聖主已到了溫柔身前。

    溫柔等著有出手的機會,已等了好久了。

    她一跳就跳了出來,沈雷、甩髮、揚刀,嬌叱道:「呔:本小姐──。」倏地,纖細的人影一晃,朱小腰一掌拍來,刁、年、扣、彈,已奪去了它的刀。

    溫柔氣極了。

    朱小腰一招得手,冷笑疾退,但人影倏閃,急攻她的咽喉。

    朱小腰一怔,忙妲刀封切,溫柔變招急切朱小腰的手腕。

    朱小腰一笑道:「你又如何?」棄刀反□,掌玟溫柔腰脅。

    溫柔的身形,像鵝毛遇急風一般,陡然飛退,又楊刀霍霍,舞了淡惘刀花,叱道:

    「鼠輩!膽敢暗算本小姐!來吧!

    朱小腰倒是心中自惕:這小妞武功稀鬆平常,但刀法倒是俐落,如果背廂下舌功,這套刀法決不可小覷;更須提防的是她的□功,彷彿就是「天山派」的「瞬息千里」身法,自己奪刀後旋又被對□所奪,就是沒料到對□的輕功如此快而無聲,險些失著。

    溫柔失刀,面上大大無光,幸仗著小巧身法,及時奪回兵器,只想跟朱小腰一拚,渾忘了攔截五聖主的事。

    梅、菊、竹三劍婢,同時出劍,刺向五聖主。

    這一劍九式,只要一劍既成。三劍迴旋,即成陣勢,就算是武功比她們三人合起來都高的人,也得為劍陣的威力所制。

    可惜她們少了一人。

    蘭劍已歿。

    五聖主一掌就把三人掃了出去。

    他已到雷純身前,本想一把揪住她。

    可是雷純很定。

    定得很美。

    美得很靈。

    靈得很定。

    大敵當前,危機四伏,她一點也沒有慌張,一雙幽靈若夢的眼,正凝向五聖主。

    五聖主一呆。

    連他這樣凶戾的人,一時也不敢生冒瀆之心。

    五聖主當下一揖道:「得罪。」化掌為指,想點倒雷純。

    可走他的手才一動,忽聽背後有人說道:「小心了,從現在起,你只有退,一直返到你原來的地方為止。」

    這句話一起,他腕著見劍光。

    聽見劍風。

    發現劍氣。

    以手發出來的劍光、劍沌、劍氣。

    這句話說著的時候,他就開始在退。

    無論他招架、閃躲、逃避、反擊,□沒有用。

    如要保命,只有退。

    這句話說完的時候,他已退到原來的地□,、關七的身邊。

    然後他才能喘一口氣,著見向他出劍的人,正是王小石。

    笑嘻嘻、無所請、無可無不可的王小石。

    他現在完全相信,如果剛才王小石要殺他,決非難事如果王小石還加上「相思手刃」,要殺他根本就相不費吹灰之力。

    他發現身邊還有一個人。

    那是六聖主。

    可是六聖主已完全換了個樣子。

    他幾乎認不出是他了:因為六聖主的一身衣衫,破爛零碎,已跟行乞了二十年的叫化子沒什麼兩樣。

    也許所不同的只是:六聖主的衣衫,只破爛,而不髒。

    其實,六聖主在尖嘯的時候就動手。

    他一晃身就到了白愁飛的身前,但這一晃要的功夫,他已隔空攻出六指。

    六指破空,如劍舉般飛襲白愁飛。

    兩人距離愈近,指勁越是厲烈。

    白愁飛笑了。

    他捋袖。

    □起左手。

    伸出尾指。

    然後反□。

    他每一揚指,就有三震,在他第一震的時候,六聖主已攻到笫六指。

    六聖主壓恨兒沒有攻出第七指。

    因為他攻不出。

    白愁飛一出指,破空四射,六聖主只右閃躲。

    用盡一切辦法閃避。

    白愁飛一輪急攻,尾指再加上無名指,六聖主退得越遠卻戚□到對方指風,越走劇烈。六聖主衣衫已被指勁切碎割開,狼狽異常。

    六聖主一面疾退,一面閃躲,但全力往關七的鐵椅那兒靠攏。

    白愁飛明白他的意思。

    六聖主是向關七求救。

    白愁飛也不知是無意抑或是特意,其中一指,破空攻向關七。

    關七一臉茫然,然後他的手像摔起一杯茶送進嘴邊似的,這動作做得不徐不疾,不道不變,只走一個極平常的動作。

    可是白愁飛立即戚覺到自己這一指宛似泥牛入海,指勁不但但但一點效用也沒有,而且像在突然間消失了。

    白愁飛心頭一佇,收指,不再追□。

    關七臉色依然惘然,眼神卻不那麼空□了。

    他一直望著雷純,臉上竟出現溫柔的神色來。

    他化解了白愁飛那一指,自己似乎也並不知道。

    這時候,大家都停了手。

    六聖主死佇逃生,十分凶險,氣喘呼呼的向白愁飛怒指道:「你這是……什麼指法月」「「驚神指口。」白愁飛調侃似的說,但全心戒備著關七,「口驚神指口佇的「三指彈天」,我用的只是尾指,威力最小的手指。」

    六聖主厲聲道:「江南霹□堂的雷卷,是你什麼人!?」白愁飛道:「你不配問。」

    「我可不可以問你們一件事情?」這聲音很細、很嫩,甚至很幼徙,問得也很客氣、很得體、很婉轤,甚至很空洞、很沒有信心的樣子。

    這卻是關七向他們問的話。

    白愁飛呆了一呆,道:「請說。」王小石也過來,站在白愁飛身邊:「請問。」

    「雷姑娘是我的夫人,你們為什麼要拆散我們?」關七這樣問。

    堂堂「迷天七聖」的領袖居然問出這樣的話來,一時間,白愁飛也不知道怎麼回答。

    王小石忙道:「因為雷姑娘不答應。」關七惘然道:「是雷姑娘不答應嗎?」他遠望著雷純,輕輕地問。

    雷純在遠處堅定地道:「我不答應。」關七道:「為什麼?」白愁飛冷笑道:「你知不知道,你想要知道的答案,會令你很難堪?」關七道:「我不管。我要知道答案。」白愁飛揚聲道:「好」正要說幾句傷人的話。

    王小石忙截道:「因為雷姑娘已訂了親。」關七迷茫地道:「誰要雷姑娘訂親的?」張炭搶著道:「是雷總堂主。」關七茫然道:「雷總堂主?」六聖主忙俯身道:

    「就是「六分半堂」的首領雷損。」關七彷彿在苦思些什麼,然後又問:「雷姑娘跟誰訂親?」王小石和白愁飛對眼前這個蒼白的人,都詫疑起來,忙著觀察,反而沒有答話。

    唐贊牛見張炭開了口,他也大聲地道:「是蘇夢枕!」關七恍恍惚惚地道:

    「蘇……夢……枕……」彷彿這名字很熟悉,可是一時又想不起是什麼人。

    五聖主也壓低聲音道:「是「金風細雨樓口的樓主蘇夢忱。」「哦,是他。」關七向雷純搖搖的說:「雷姑娘,你不必為難,你既然已訂了親,我也不會怪你」然後他輕描淡為的加了一句:「我會叫雷損改變主意,命蘇夢枕主動退婚,這不就得了!」這句話一說,一眾皆驚。

    「你來。」關七居然還向雷純招手,「我現在就帶你走,帶你回去。」白愁飛的臉色變了。

    變得更白。

    他越怒,臉色越白;酒喝得越多,臉色越;人殺得越多,臉色也越是白。

    他膚色白皙,給人一種乾淨、逸雅、出麈,感覺,跟關七的白,並不一樣。

    關七的白,是不健康的,彷彿失去了生命失卻了血氣。

    可是也有一些相同。

    兩人的白,都令人感覺到一股煞氣。

    凌厲的殺氣。

    白愁飛的臉色開始變自,手指也變自,使得手背上的青筋更顯分明,突露的指節更加修長。

    「你這句話,只有兩種人才說得出來,」白愁飛道,「瘋子或白癡!」關七的眼光突然盯住白愁飛,陡然尖聲道:「你說我是瘋子?!」白愁飛跟他對望了一眼,突然生起了一個奇異的感覺:死!

    四十驚蟄死,對於白愁飛這種人而言,幾乎是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他一向遇強愈強,遇挫愈猛池的生命力頑強得幾乎可拒絕死亡。

    可是他現在卻感覺到了。

    只是因為他望了關七一眼。

    一種強烈的空洞感覺,使他想到死。

    他倏然出手。

    揚手一指。

    中指。

    銳風破空而出。

    他必須殺人。

    以別人的「死」,來制止自己的「死」意。

    指風比快還疾。

    比刀還銳。

    比暗器還暗器。

    比可怕還可怕。

    「驚神指」帶起一點指勁,但就憑這一縷指風,就足可穿山裂石。

    指風急取必關關七的印堂。

    關七咬牙切齒,喃哺自語,似沒看見這驚神活鬼的一指。

    陡然,指風急折。

    指風飛襲六聖主。

    六聖主不虞此著,大叫一聲,避,來不及,閃,來不及,躲,來不及,招架,更來不及,陡地,關七的雙手一展,砰地的一聲,在他身惻約兩塊鐵皮,飛震而出,撞在左邊六聖主、右邊五聖主身上,兩人都飛躍出數步。

    「哧」的一聲,白愁飛激射向六聖主那一指,只擦遇他的右構,不致喪命當堂。

    五聖主躍出數步之際,才覺耳際一疼。

    原來白愁飛向六聖主發指之際,尾指又發出一指,無聲無息的攻向自己。

    這毫無無症兆的一指,要比銳不可當的一指還可怕。

    要不是關七及時把他震開,五聖主的臉上只怕就得多出了一個窟窿。

    五聖主驚魂未定,猶有餘悸。

    六聖主□得悶□一聲,撫臂踉蹌。

    白愁飛見關七看似疑呆,但揚手間破去自己的攻勢,心中一凜。

    他殺不著五、六聖主,那一股「死志」,便消解不去,心中瓢忽忽、沈甸甸的,很不舒暢。

    關七卻仍在問:「你敢說我是瘋子?!」「我不敢。」白愁飛有意要激怒這個人,並且要激他出手,「你豈止是瘋子?簡直白疑!」他想試一試他的實力,地想試一試自己的實力。

    關七尖叫起來。

    像女人遇到極恐怖的事尖叫起來一般。

    他一叫,人人的耳膜都似被尖刃劃過,掩耳不迭,關七霍然而起,厲聲戟指道:

    「你說什麼?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白愁飛見他一指,以為他要出手,忙一閃身,卻發現對方指不帶勁,一時間,臉上很是掛不住了一陣子,只冷笑道:「你殺得了,盡避殺,只怕你殺不了,為我所殺!」

    沒料關七聽了這幾句話,臉上又呈現一片茫然,喃喃地道:「我殺得了人,人就為我所殺;我殺不了人,我就被人所殺。」他仰首望天,慘笑道:「我控制得了人,人就為我所控制;我控制不了人,我就為人所控制……」他一面語無倫次的說著,手腳鐐練,扯動得軋軋作響。

    白愁飛再不打話,立意要一試關七的功力,四指一屈,中指一突,哧地射出一指,彈向關七眉心。

    關七仍在道:「我勝得了人,人就為我所敗,我若勝不了人,我就得為人所敗。」

    他說著,不慌不忙,舉起雙手,一前一後,食中二指,各在臉前、腦後一夾,四七量才適性「像你現在,可能忿忿難平,可能對我的話一點也不服氣,可是那有什麼用?」雷純道,「如果不與女鬥,你不能跟我口,而又不能一指把我殺了,你也只有徙自氣憤而已:所以說,如果不自量力,妄自尊大,逼人於絕,不留餘地,只是自取其辱而已。」

    王小石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雷純那一番話,當然不是針對他的,可是他可以想像得出,一向傲慢的白愁飛,被雷純當眾斥責,會有怎麼樣的反應。

    可是白愁飛的反應,完全出乎王小石意料之外。

    他深深地呼吸。

    然後吐出了一口氣。

    按著他緩步前行,走向雷純。

    他這一個舉措,使得場中四大高手,都留意了起來。

    也耽心了起來。

    ──如果白愁飛對純兒出手,自己決不可能袖手旁觀,可是,這樣一來,說不定就要與蘇夢枕決戰當堂。雷損這樣想。

    ──假如白愁飛向雷姑娘出手,自己沒有理由不加以阻止,但這一阻攔,很可能就與自愁飛發主爭執,白愁飛這人自負,執拗得很,一旦衝突起來,恐怕不易化解。蘇夢枕暗忖。

    ──假若白愁飛竟向雷小姐施辣手,雷總堂主可能要被逼出手,所以自己一定要先總堂主而制止白愁飛,但此舉可能致使「六分半堂」與「金風細雨樓」就要在此地決一勝負!狄飛驚也是這樣思忖著。

    白愁飛不能出手:對這樣一個弱女子下手,實在太不像話了,無論如何,自己說什麼都得要攔住他:白愁飛一旦決定了的事,是決不讓人阻撓的,只怕……

    王小石心裡比誰都急。

    張炭已攔在雷純身前。

    他已見識過自愁飛的武功。

    他明知自己不是對方的敵手。

    可是,任何人都不得傷害雷純,只要有他在的一日,他決不讓任何人加一指於雷姑娘!

    白愁飛走過去,冷冷地看了張炭一眼,那一眼,只有一句話可以形容:

    目中無人。

    然後他轉睛去看地上的死人。

    蘭衣劍婢。

    「她死得太可惜了,」白愁飛道,「你的主人真要有本領,就該為你報仇,而少在這兒嚼舌根。」

    白愁飛這句話,當然還是帶著譏剌,可是他這樣一說,在場的幾個舉是輕重的人物,全都放下心頭的一塊大石,全都卸下暗中提起的一口真氣。

    可是,只有王小石的心裡,換過了一個問題。

    一個奇異的問題。

    電光石火般的換過。

    ──要是白愁飛對雷純出了手,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的高手,甚至是自己,也都會全力相護,這樣說來,雷純的身份,豈不是非常的微妙,甚至在某種層次上,要比在場的一處高手,還要有份量得多了?

    不過這意念只是一閃而滅。

    人生有很多意念都如是。

    ──如果你不去刻意捕捉它,或馬上記下來,它就不會在世間存在,也不會在你腦海留下痕乃。

    只是,世間許多扭轉乾坤,影響深遠的大事,都是由剎那間意念所形成的。

    「我們就在後天午時,六分半堂總堂候駕。」

    「一言為定。」

    「後會有期。」

    通常,「一言為定」和「後會有期」,都是定約盟、臨分手時所說的話語:

    可是雷損和蘇夢枕都不是這個意思。

    說的人神色凝重,聽的人也瞼色沉重。

    因為他們都知道,那是兩個人的名字。

    一個是「六分半堂」的供奉,一個是「金風細雨樓」的長老。

    蘇夢枕自也是個心高氣傲的人。能被他奉為長老的人,自是非同小可的人物。在褸子裡人人都知道,就算對蘇夢枕略為失敬,還未必遭重罰,但若對「一言為定」有絲毫失態,隨時會遭殺身之禍。

    這是個老人,曾在朝廷任職制定經筵儀洛、論辯政事,曾任「侍讀學士」官銜,失勢之後,退任金風細雨樓的長老,因顧念當年聲譽,不便以真名示人,江湖中人,都以「一言為定」稱之。此人說話一言九鼎,當年,在皇帝面前講經明義、進諫辯政,連天子都得聽他幾分的話,在武林中,他的地位更加特別,說出來的話,更右權威。

    「一言為定」說出來的話,就像囚犯在監牢接到了判決。

    「後會有期」則剛好相反。

    當他對人說這句話的時候,一個好端端的人遲早都會變成囚犯,與他在獄中「後會有期」因為「後會有期」掌管的是刑部,由留縣小捕快一路升到如審刑院評議,後掌大理獄員外郎,眼看要升到尚書侍郎,卻因脾氣太壞殺戮過重而被御史及部下朱月明彈劾,被撤職查辦,搖身一變,在「六分半堂」裡貴為供奉。

    一個人能夠在久經變亂的六分半堂任職供奉,連廿年之久,而他本身又非姓雷,自有過人之能。

    「後曾有期」絕對是能幹、幹練的人-一個真正能幹的人,不會什麼事都由他去幹;正如一個說話有份量的人,不會什麼話都交由他說一般。

    而今,在蘇夢枕和雷損的對話裡,已明明白白的顯示:

    後天正午六分半總堂之會,不但「一言為定」要出現「後會有期」也要登場。

    如果不是生死之決。存亡之會,又怎會驚動這兩位本是朝廷大老,現今是兩派元老的人物?

    「一言為定」。

    「後會有期」。

    這兩個人的名字,絕對能夠鎮壓場面。

    同時還有另一個好處。

    那就是可以當作分手前的話語。

    蘇夢枕和雷損說完了,就各自走各自的路。

    他們一走,他們的部下也就跟著撤走。

    蘇夢枕步伐一動,整個金風細雨樓旗下的高手,也簇擁而去,陣勢依然有條不紊,王小石和白愁飛心裡忽然生起了一種感受:

    ──蘇夢枕是「金風細雨樓」的蘇夢枕,當一大群人擁護著他的時候,他是君臨天下而又名動天下更是獨步天下的蘇公子,跟昨天和他倆聯袂上三合樓,彷彿是迥然不同的兩個人。

    ──這是「紅袖夢枕第一刀」的氣派?

    ──還是他們三人間本來就存在著的距離?

    王小石不知道答案。

    只不過,王小石微微感覺到,蘇夢枕轉身而去的時候,好像跟白愁飛交換了眼色。

    這眼色就像交換了一個秘密似的。

    白愁飛似已有了自己的答案。

    王小石雖然並不明白,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

    人越多,高手越強,鬧爭越劇烈,一向看來病懨懨的蘇夢枕,卻逼現了更強烈更無匹的氣魄與氣派。

    也許,只有一個時候,只有一個人,曾在頃刻間攫奪了他的鋒芒,雖然時間極短,也確只有一次。

    那就在剛才。

    那就是關七。

    關七不但攫去蘇夢枕的鋒芒,震退雷損,也鎮住王小石和白愁飛。

    他只被一件事物所儀住。

    ──那就是這口棺材口一口棺材,到底有什麼可怕的?

    關七為什麼要怕一付棺材?

    這時候,王小石和白愁飛跟隨蘇夢枕一夥撤走,顏鶴發和朱小腰率部眾隨後而去,鄧蒼生和任鬼神則跟雷損的隊伍撤離,陳斬槐等一干「七聖盟」的忠心部下,垂頭喪氣的另走他道,雷純本也要走,卻見場中剩下溫柔、唐寶牛和張炭,各有點惶惶然,也有點黯然。

    雷純奇道:「你們不走?」

    「走?」張炭苦笑道:「走去什麼地芳?」

    「回六分半堂啊,」雷純雖然盛意拳拳,但誰都可以看得出她正愁眉莫展,「好不容易才盼得五哥你來京城,你才這麼不留到半個月,就要走了麼?」

    「雷小姐,」張炭忽然客氣了起來,「我們結義的時候,我並不知道你就是「六分半堂」總堂主的掌上明珠,對不對?」

    「對。」

    「當初,你在廬山救了我的時候,我很感激,但我那時候也不知道你就是雷損的獨女,是不是?」

    「是。」

    「雖然,我現在已經知道了,我仍然很戚謝你救了我。」

    「如果說謝,五哥一路上對我的照顧和保護,那又怎麼謝得完呢?」

    「可惜,你是「六分半堂口雷總堂主的女兒。」

    「可是,這跟咱們的交情,完全沒有關係呀。」

    「有關係的,」張炭沉重地道:「先前我不知道,所以才敢與你結為兄妹的。」

    「現在是我雷純與張哥哥結為兄妹,這跟什麼人$都扯不上關係,咱們一路上也沒怕什麼人誤斛,怎麼到這兒反而要計較起來?」雷純道:「五哥,我不明白。」

    「你是人分半堂的……總之,我高攀不上:「張炭道,「坦白說,這一個月來,我因你而加入六分牛堂,我……我也覺得跟他們……格格不入:」「張哥哥光明磊落,任俠尚義,對六分半堂的所作所為,自然會有些看不過眼,我曉得,要不是五哥為了小妹,准就拂袖而去了,」雷純婉然的道,「可是,五哥就算不在六分半堂,也可以多來相伴小妹呀,人各有志,小妹不敢用六分半堂留住五哥,爹爹也不會相強,只不過…說到這兒,雷純委婉的道:「也許……也許張哥哥早就討厭與小妹在一起了,怪不得總是稱我雷姑娘,那……我也就不敢相留了。」

    「快別那樣說,」張炭一聽,倒是急了,「我決不是那個意思。咱們在「愁予亭」結義的時候,我也不敢稱你為妹妹,心頭裡雖是那樣看待,但總覺得自己不配…:。」

    「這話怎說:有啥配不配的?」雷純無法接受張炭口裡道出的意思,「自長安到漢水,這一路上,要不是有五哥護著我,只怕,我早已沒命返京了。」

    「那算什縻?我除了會幾下三腳貓的功夫之外,啥也不懂,七妹子就憑天生聰慧,一見面就救了我一回,說來慚愧哩。」張炭頹然道,「只是,我來到開封府後,發現不管六分半堂還是金風細雨裡的高手,比我高明的,在所多有,剛才令尊露了一手,足教我練一輩於都趕不上,那位狄大堂主雖未曾出手,但看來也是頂尖兒好手,就算七妹子日後嫁到金風細雨樓去,蘇公於還有剛才那什麼大小石頭的兩人,都是一流高手,我來京師,別無他意,只想匡護七妹,不讓他人沾及我妹子的一片衣衫,而今,你看,這算什麼了:真是丟臉丟到了家,」張炭搔著頭皮道:「趁我還沒把臉掉到襪裡去之前,還是早些向七妹子告辭,總比日後七妹子只記得我這個貽笑大方的窩裡廢的好。」

    雷純聽他已不自覺地喚自己為「七妹子」,心裡正欣喜間,忽又聽他提及六分半堂與金風細雨樓,又覺一陣惆悵:「六分半堂,高手如雲,金風細雨樓,高手遍,跟我又有啥關係?我只是一惘身不由己的人,爹爹要我嫁給蘇公子,我就成了金風細雨樓的人,他們拿我雷餌,把關七引來,我就成了餌,我既身不由己,他們也沒把我拿當什麼看待。」

    「雷老總這種做法,未免太過分了:「張炭忿忿地道,「蘇夢枕也不像話!」

    溫柔在旁,聽了一會,還摸不著腦袋,此際忽想起這後一句請,與她可大有關係,忙瞪眼叱道:「你罵我師哥?」

    「對繼牛忽插口道:「你說對了!」

    溫柔沒想到唐寶牛居然會在這個時候扯她的後腿,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

    唐寶牛向張炭道:「你知道我為什麼連說兩聲口對」叮」他當自己的話像聖旨一樣,張炭此時可沒心情理會他,誰知唐寶牛見他不問,他逕自說下去:「第二聲對,是你罵對了。第一聲對呢?」

    天底下大凡愛說請的人,總有把話說下去的「本領」。唐寶牛貿行自問自答:「是贊同你剛才罵自己的功夫只有巨腳貓幾下,也說對了!」

    雷純誠不願張炭跟唐寶牛發生衝突,岔開話題道:「你記得嗎?初初認識你的時候,我還叫你十張,到現在,還是改不了口。其實你是我的五哥啦,你看小妹子多沒規矩。」

    張炭忙道:「咱們「桃花社口的口七道旋風口,才不講究這些:誰喚誰什麼名號,都是一樣,計較個啥雷純悠悠地道:「那麼,五哥來京城,只為了見見小妹,又對我的門戶,計較個什麼呢」「剛才,雷姑娘說過,人,應該要量才適性:「張炭有些忸怩的說,「我怕我太不度量,人不適應了。」

    「那些話,我是用來鎮住那個自負自大的白愁飛的,你怎麼聽在心裡呢:「雷純道:「好啦,好啦,小妹現在就給你賠不是,你別叫我做雷姑娘,就叫七妹或小妹子,好不好?」

    「不好,」張炭堅持地道:「就算咱們義結金蘭,一路上,我還是稱你為雷姑娘,除了賴大姊之外,你跟我們誰都不一樣。」

    「隨你怎麼叫,」雷純道,「我還是當你是我的五哥,你說走就走,我可不依。」

    「我也不是這就走,好歹也要等六分半堂和金風細雨樓的事有個段落,認定誰都沒欺負你,我才能走得放心,」張炭自嘲她笑道,「不過,憑我這兩下子,只怕真要動手時,我可護不了誰。」

    雷純滿臉的不同意,但猶未來得及說話,唐寶牛已乍出春雷一般的大喝:「喂,飯桶,你這算幹啥刊婆婆媽媽嘮嘮叨叨的自貶身價,也不擰餅黑炭頭腦袋想想,你要是那麼不堪,剛才怎麼能跟我天下難有敵手、無敵最是寂寞的唐寶牛巨俠幾乎打成平手?

    他把「幾乎」兩個字,念得特別響亮,務使任何人都聽清楚並記住了這兩個字,以免旁人「誤會」。

    就算是他在「鼓勵」張炭的時候,也要明確表示,他仍是技高一籌的……」

    z四八、我要張炭只苦笑一下,沒有反。

    這一來,唐寶牛心中可憋死了。平素,他與方恨少等人在一起,沒事就專抬抬槓、罵罵架,時間反而易以打發,這次在京城裡遇上了溫柔,口裡處處與她爭持,心裡卻是掛慮她:她雖說是蘇夢枕的師妹,金風細雨樓的子弟都維她,但她啥事也不懂,夾在朝廷內爭和「金風細雨樓」、「六分半堂」、「迷天七聖」的鬩爭中,只怕要吃虧了,說來說去,他是寧給溫柔叱罵,都不願走。

    這次赴三台褸,見著張炭,真個「驚為天人」,難得有一個人能像恨少樣,沒事跟他耍嘴皮子、鬩鬩氣,罵過了火也不記在心裡,遇事時卻能禍患與共,他心裡直樂開了,不料,眼前見得張炭為了雷純,如此無精打采、心無鬩志,登時感觸了趄夾,愀然不樂。

    「其實,京城也沒什麼可留戀的,」雷純悠悠一道,「俟這兒事了,我也想跟你和「兄姊們,上廬山、赴古都、買舟輕渡愁予江,那多好啊。」

    張炭嚮往地道:「那真是好……」

    雷純偏一偏首,問:「怎麼了張炭垂苜道:「沒什麼。」

    雷純專注地說:「我覺得你接下去還有話要說的。」

    「我總覺得你不是那樣的人,」張炭搖首悠然地道:「你跟我們「桃花社口的大姊不同,她可以退隱,既很避世,也可以很出世,你則很入世,也很能幹。」

    「我能幹?」雷純笑了一下,笑起來眼睛瞇了一瞇,皓齒像白而小的石子,仍是那末好看,但讓人看了,卻有一陣無奈的淒迷與心酸,「我卻連武功也不會。我自幼經筋太弱,不能習武,習武不能不學內功心法,可是一學內力,我就會五臟翻騰,氣脈全亂,血氣逆行。走火入魔,所以,我就是成了要人照顧的廢人一個。」

    溫柔聽著聽著,看看看著,忽然覺得,難怪眼前的雷純,是這般絕世的音容,就像幽谷說到這裡,她又笑了一笑,道:「其實,我活到現在,這已經算是個奇了,」不薄命的紅顏,是不是會化作禍水呢?身作紅顏、生作紅顏,如果不薄命,即要成禍水中的蘭花,清純得像水的柔膚,經不得一記輕彈,原來她的體質那麼薄,是不是紅顏都薄命,那麼,該當禍水好呢?還是薄命算了?薄命害苦了自己,禍水害苦了別人。

    那麼,該害人好呢還是害己好?她倒覺得自己非常漂亮,可是,她的身體很健康呢,看去沒啥薄命的感覺,難道自己是禍水?不過,自己沒害著人,倒是給鬼見愁和小石頭氣得火冒王千丈……"自己不是禍水、又非薄命,難道…難道自己不是紅顏?

    不可能的!

    若是,這打擊實在太大了!

    像我那麼美麗的女於,都不能稱作紅顏,那麼,世間溜溜的女子,至多只能算是青顏、籃顏、白顏、朱顏了……

    當然,說什麼,都得除了雷純之外……

    溫柔這樣胡思亂想著,但對雷純清麗的容包,卻十分的服氣。她心中想:要是我是男孩子,我也一定喜歡她……卻因想到這一點,而想到白愁飛,心裡一陣恍惚,如掉入冰窖裡,一時間,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張炭卻趕緊道:「雷姑娘,你別這麼說,會不會武功,根本算不了什麼,那次,記得是去年的六月初一,我要回鷹潭探親」雷純笑了,眼睛像星子一般的閃亮著,皓齒也自得令人心眩,像一個很快樂、很美麗、很單純的小女孩,正在聽大哥哥講述有趣好玩的故事,「還說呢,五哥哥真的去探親│鷹潭鄉下訂了頭親事呢!」

    張炭也笑了,臉上居然紅了,像他那麼一張黑險,居然也紅得邃入瞧得出來,這可達唐寶牛也看直了眼。

    可是張炭的羞怯,很快的叉轉為忿意。

    「不過,我回到家鄉的時候,一切都變了……」

    說到這裡,就不說了,也可能是說不下去了。

    雷純連忙按著道:「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我知道,這一年多來,我也盡可能不去想它。」張炭低沉地道,「現在我說出來,是想告訴你,那時侯,你不會武功,卻救了我,要不是你,我早就喪在「淝水不流別人田口的手裡了……」

    雷純笑道:「機緣巧合,所幸如此,讓我有這個仙緣,結識五哥。」

    唐寶牛平生為人,何其多管閒事,一聽之下,有頭無尾,怎生忍得一你們說什麼,是不是那個惡人田老子?」

    張炭不理他。

    雷純不置可否,只說:「過去的事,還提來作啥!」

    張炭卻認真的道:「七妹子,你雖不諸武功,但麗質蘭心,除了賴大姊之外,你比我們都強得多了雷純清清地笑了一笑,道:「我知道你的用心,我也不敢妄自菲薄,所以……不是一直活到現在嗎?」

    唐寶牛幾乎吼道:「什麼事嘛…吞吞吐吐的,這算什麼男子漢」溫柔也憋不住了,婉聲哀求似的說:「你說嚇,你說嘛……」見張炭不理,立即轉求雷瞠,「你不說,就是不把我們當作朋友了?」見張炭仍不為所動,即轉瞠為怒,「你不說就算,你求我聽,本姑娘還不要聽呢?」

    張炭仍是沒說。

    溫柔正要翻臉,雷純忙道:「柔妹,待會兒有的是時候,不如你來六分半堂玩玩逛逛,姊姊再說予你聽好了。」

    溫柔十分聽雷純的話,只這麼一句,便轉忿為笑,要是旁的人,她才不依呢。

    唐貿牛目瞪口呆好一會,才喃喃地道:「奇跡,奇跡……」

    這次輪到張炭禁不住問:「什縻奇跡?」他原本也是個多管閒事、唯恐天下不亂之輩,剛才只是被勾起傷心事,一時恢復不過來,而致完全變了個人似的,而今,心情已略為恢復。又「原形畢露」了起來。

    唐寶牛口直心快,說:「了不起,了不起。」

    這回輪到張炭發了急:「什麼這樣了不起?」

    「女人,唉,女人,」唐寶牛歎道,「女人多變,猶勝我唐門暗器。」

    張炭赫然道:「你真的是蜀中唐門的人?」

    唐寶牛回過身來,一對虎目,瞪住他道:「我是不是姓唐?」

    張炭一窒,只好道:「是罷。」

    唐寶牛氣虎虎的道:「姓唐的就一定是四川姓唐的那家嗎?不能有第二家?姓唐的使著器,就一定是川西唐家堡的暗器嗎?不能有第二家麼?」

    張炭給他問得有些招架不住,只好囁嚅地道:「有是有……不過,不過……」

    唐寶牛又吼了:「不過什麼有話快說,有……那個快放?」他因「姑念」在場有兩價女孩子,而且都雲英未嫁,貌美如花,說話總算已「保留」了那麼一些。

    張炭說:「別的唐門,似乎沒那麼出名。」

    「有一家,也有一個,名動天下,」唐寶牛認認真真的道,「保準比蜀中庸門有名!」

    張炭嘿嘿乾笑道:「該不是閣下自創的那一家罷?」

    「絕對不是,有史為證,」唐寶牛光明坦蕩的說:「你以為我會像你那麼自大狂麼?!」

    這回,溫柔和張炭都自卑了起來,思而想後,怎麼都想不到究竟是那一號人物,忍不住,齊聲問:

    「是誰?」

    唐三藏!唐寶牛得意洋洋的說,「他的暗器是連齊天大聖都能治得服服貼貼的金鋼圈,是如來佛祖傳授給他的。」

    說完這句話,唐寶牛站在那兒,看他的樣子,一定是以為自己是可以升天的佛祖了。

    要不是有雷純,他真有無可能被張炭和溫柔聯得「升」了「天」。

    「你又不說是唐明皇:「張炭叫了起來,「你飛夢都可以殺人哩」雷純連忙勸阻。

    「溫柔是我所見過最乖的女孩子,也是我最汞的妹子,」雷純這樣說,「五哥當然也會知道,唐巨俠風趣好玩,正跟你們開了個玩笑。」

    她補充了一句:「開玩笑也要向有度量的人才開的,唐巨俠慧眼識人,這次可員選對了人。」

    就這幾句話,一切干戈,化解於無形。

    溫柔要做乖女孩。

    張炭只好不與唐家牛計較。

    「我們且不管唐三藏是不是姓唐的,但唐巨俠的聯想力無疑十分豐富,連孫悟空都變成了武林人物,真是一種創舉,」雷純輕輕的笑著說:「也許,古代的神話故事,根本就是當代的俠義傳奇,只不過再誇張了一些些,說不定,真有其人、實有其事呢:」溫柔卻說:「雷姊姊怎麼看我是乖孩子?」

    雷純微訝反問:「怎麼?你不乖嗎?」

    溫柔唉聲歎氣的道:「現在的女孩子,都不是乖了,她們都愛壤的,越壤,就越人所接受,越會使壞,就越為人所看好,為人所崇拜。」

    「是麼?」雷純悠悠遊游地道:「現下江湖上時興這個縻?」

    溫柔眨著裡眼:「是呀,而且,我自己覺得,我一向,都不是很乖,家裡給我鬧得誰都怕了我,雞飛狗跳,拜入了小寒山門下,師傅也說我:師兄姊們當中,算我最皮,最不長道,又最會搗亂……」

    「你聰明呀,才頑皮,聰明人才能頑皮得起。」雷純笑吟吟地道:「你師父這樣說,只不過是跟你開著玩罷了……」

    溫柔分培道:「不啊,我師父平日對我挺慈藹的,但她訓起人來,也夠把人嚇得魄散魂飛的了……」

    雷純肅然道:「尊師紅袖神尼,是當今武林中最受敬重的人物之一,與世無爭,避世已久,她說的話,可能是用心良苦,並非苛責,要是她不疼你,你不乖,她怎會讓你不遠千里,來勸你大師兄回心轉意來著了……」

    溫柔不聽猶可,聽到這裡,眼圈兒一紅,道:「就是呀,他們給我出來就好了。」

    這一句話,倒把雷純十張炭等全嚇了一跳,雷純詫然問:「你是說…:二張炭道:

    「你出來,令師和令尊……」雷純道:「他們都不知道?」張炭急道:「那你還敢出來:」溫柔一見他們全變了險色,她自己嘴兒一撇,幾要想哭,雷純忙拍拍她的肩,撫著她的烏瀑也似的長髮,柔聲道:「你說過,你這次出來,是令師紅袖神尼派你來找蘇師哥的,而且,令尊「嵩陽十九手口溫晚溫大人,也同意你來此,原來,你是自行溜出來的……」

    溫柔扁著嘴兒,很委屈地道:「就是呀,我要是不偷溜出來,他們這輩子只怕都不讓我出來呢。要俟我學成之後才能下山……那些功夫又不好學又不好玩,學成之後嗎,只怕我都眼角幾十條皺紋、額角幾百條皺紋,嘴角幾千條皺紋,老羅,還下山幹啥去!」

    張炭和雷純都聽得暗捏了一把汗,想到德高望重的紅袖神尼還有名重朝野的溫晚溫嵩陽,得知溫柔失蹤的消息,當何等之急:卻聽溫柔道:「要真的是師父叫我找蘇師哥回來,他那還敢在開封府裡忙著跟你爹爹鬧事!」

    雷純和張炭這下總算是弄清楚了:溫柔這次來京,真的是沒得過紅袖神尼的首肯、溫晚的允可!

    唐寶牛卻興高采烈地一拍大腿,可能用力太鉅,自己也痛得一齜牙,道:「好啊,這樣你就不必趕著回去了,咱們玩夠了開封府,就可以找沈大哥鬧著玩去!」

    他口中的「沈大哥」,正是他所最崇仰的沈虎禪,沈虎禪和方恨少及唐寶牛,近年來被江湖上人稱為「三大寇」,名義上雖是「寇」,但許多武林中的人,以及受過他們賑濟的貧寒弱小,都當他們如同「四大名捕」樣般崇敬的人物。

    溫柔破涕為笑:「好哇,」又抱住雷純的手邀道:「姊姊也去。」

    雷純撫了撫她額前的發,這樣看去,很有些奇特,因為雷純樣子很小,舉措卻十分成熟,溫柔的樣子也很嬌孺,舉止間更顯稚嫩,兩人在一起,雖然溫柔請武,雷純不會,但明顯地雷純像是她的姊姊,反而成了照顧她的人了。

    「在沒有離開京城之前,不如妹妹來我處作客,」雷純說,「姊姊有私己話要跟你說張炭一聽,便道:「溫女俠是金風細雨樓的人,又是蘇公子的師妹,這樣過去六分半堂,不會有些不便罷?」

    溫柔沒好氣的道:「你忑也太顧慮了,憑六分半堂想動本姑娘?他動得起!」

    一個人目睹六分半堂和金風細雨樓的好手力哄關七後,尚且還有那麼大的自信,信心絲毫不受動搖,怕也只有溫柔一人了。

    當然還有一個人。

    那人當然就是唐寶牛。

    唐寶牛也興致勃勃的道:「好啊,我也過去瞧瞧。」

    雷純仰著美麗的瞼,問道:「你去幹什麼」唐寶牛一見這張幽艷的臉,登時酥了半截,暈了泰半,鼻瘥瘥的又想打噴嚏,只道:我要……我要保護她呀…溫柔更沒好氣,啐道:「誰要你保護來著?!」

    「你:「仁寶牛這頭被雷純一張水靈似的笑厴,弄得骨酥心亂,再加上瞠喜花容的溫柔,更沒了主意,「我……我只是要……」

    溫柔頓足道:「你要什麼嘛?」

    雷純溫和她笑道:「我們姊妹說些體己話,你不要來。」

    唐寶牛吃吃地道:「那我……在什麼地方等你?」

    溫柔氣鼓鼓的道:「你不要等好了。」

    雷純向張炭問道:「五哥要不要一道來六分半堂?」

    張炭想了想,道:「我想,晚些才同去。」

    雷純有些猶疑:「五哥……」

    哦,我不走的,就算走,也會先告訴你一聲,你放心,我不會不辭而別的,」張炭恍惚地道,「我只想靜一靜……不過,我仍是耽心,溫女俠她」「你也放心,爹知道溫女俠跟金風細雨樓,實在沒有太深的淵源,他要對付的是蘇公子,如果得罪溫妹昧,只是與紅袖神尼及溫晚結仇,對六分半堂一無好處,同時,也威脅不了蘇公子;至於迷天七聖,已給掀翻了,在城裡大致不會有人再動得起我們姊妹兩人罷?」雷純這樣地道,溫柔卻聽不出來,雷純其實已經暗示了:溫柔無足輕重,就算擒下了她,也不足以使蘇夢枕就範,「如果小張你你著我這又忘了叫五哥了。五哥擔心的是其他的人括手惹事,不過,六分半堂加上金風細雨樓,那是不白發生什麼亂子的。」

    張炭明白雷純講的是實情。

    雷損留住了豆子婆婆與林哥哥兩名堂主,在街口遠處等候雷純回返六分半堂,其實,也是在執行維的責任。

    看來,到了京城,雷純真的已不需要自己的保護。

    溫柔在那邊,卻在忙不迭的支使蘇夢枕留下來護送她的師無愧先回金風捆雨樓。

    唐寶牛見張炭也不走,本來有點失落的心情,一變為想打探別人的隱私,即過去用剛才拍自己大道的力道一拍張炭肩豪笑道:「來:咱們不管這干孔夫子說難養的動物,哥兒倆豪情豪情點,喝酒去:」「豪情點?」張炭苦著臉撫著自己的肩膀,「我就耽心你老哥太豪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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