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六、夢裡花落朱小腰 文 / 溫瑞安
二聖的鼻子有沒有氣歪,王小石不知道。
可是他的聲音變了。
「好,你敬酒不吃吃罰酒,你會為這句話付出代價的……」他的聲調突然變得很尖銳、薄得像刀鋒劃在細弦上。
然後他的語音才轉為低沉,咳了一聲,才說:「你們既然都不想活了…;老夫就成全你們罷:「他特別強調「老夫」二字。
可是他偏偏撞上唐寶牛。
唐寶牛的個$,一開起玩笑來,永遠一發不能收,所以他順水推舟加一句:
「老夫人,您就請成全吧。」
這一句甫一出口,唐寶牛就死了十二次。
假如王小石不在他身邊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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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聖的身子猝然彈了起來。
他雙指急取唐寶牛的眼珠。
可是他卻不要挖唐寶牛的眼珠,而是要以雙指利入唐寶牛的眼球,直自腦後刺穿出來。看那指甲綻出刀鋒一般的銳光、聽那銳利的指風,就可知二聖對唐寶年之怒之毒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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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他會那麼怨?
為什麼他竟那麼毒?
為什麼他要那麼憤?
什麼事使他這般恨?
王小石也覺得唐寶牛的玩笑有些過分,但也不值得這般忿恨。
他已無暇多想。
他長身攔在唐寶牛身前。
二聖三次取唐寶牛一對眼珠,王小石三次截住了他。
到了第四次,連王小石也有些截不住了。
二聖的攻勢著實太凌厲了。
凌厲得竟只求殺敵,不顧自身。
唐$牛雙眼閌始有了一點懼色,但他還是睜著一雙大眼,好奇的看$不休。
這越發使二聖恨不得把他的一對招子活生生挖了出來才能甘心、方可$忿。
王小石又攔身擋了一次,「哧」的一聲,肩膊上的衣衫竟給劃了一道口子。
二聖第五次撲土來,口裡低叱道:「滾開,不干你事:」王小石歎了一聲。
隨歎息而出刀。
刀光像一首動人的詩。
刀像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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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
夢裡花落,夢裡花落知多少?
「夢裡花落」就是這一刀的名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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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草帽裂開,自帽沿裂出兩半。
帽裡,有一張幽靈若夢的臉容,一張艷美如花的容顏。
但一雙眼神,卻怨$得像一個喑算,王小石只漸開了草$,並沒有傷及這張嬌客。
王小石一招得手,卻怔住了。
也明白了。
明白了這「二聖」為何對唐寶牛的話這般忿忿。
唐寶牛也呆住了,大叫一聲,原來打了一個噴嚏。
那女子蒼白著臉,尖勻如鵝蛋的秀頰抽搐著,她咬住下唇:小讓自己發出聲來,就在火道時候,唐寶牛竟忍不住發出一聲讚歎:「哎呀,你這麼美,就不要用帽子來罩著頭啦,暴殄天物啊:「說著又打了一個仰天噴嚏。
唐寶牛這句話說的人人一呆,但隨即大都心有同感。
那女子想哭,聽到這句話,臉上竟浮現了一$「幾乎要」破涕為笑的神情。
這種神活極難捕捉,但又極美。
少女最美的時候,往往就是這種如白駒道隙難以捉摸的神情。
大概是因為少女情懷總是詩,而詩一樣的情懷,是最難用語言捕捉的,所以詩是語言中最珍貴的血液,大概即是由此之故罷。
少女本正想哭,聽到一句讚美,轉成了輕嗔,但又不敢笑出來,這從怨毒轉成薄怒,薄怒轉為輕哽,直把唐寶牛著傻了。
他一見到美麗女子,在心理上立即自作多情,在生理上馬上打噴嚏。
忽聞雷純道:「原來迷天七聖」中的二聖,就是「意中無人」朱小腰。
眾人都吃了一驚。溫柔尤甚。
她到中原來,其中有一個她極想一見的人,就是失小腰。
因為她聽說朱小腰有「四很」;很美、很狠、很傲、腰很細。
現在溫柔是看見她了。
她是很美。
出手也很狠。
樣子也很傲。
可是整個人套在一件大袍子裡,著不出她的腰身,也顯不出她的身材。
所以道柔很為她屈,便道:「你就是朱小腰啊?幹啥穿這樣難看的袍子,快換一件風裳褶裙,我要看著你的腰。」
那頭上套著竹籮的人道:「好眼力,雷姑娘,那你又能看出老朽是誰?」
雷純沈吟,白愁飛也看不出來,因為迷天七聖來的四聖中,就只有這人還未曾出過手…「我猜得出來,」忽聽張炭舉手道,「你就是「不老神仙」|。」
他就像小孩子第一次把風箏放上了天般的歡呼道:「你是不老峒主顏鶴發,對不對?一定對:你還是大聖哩:」那戴竹籬的人全身一震,喃喃地道:「你是怎……樣知道的?」
這次連白愁飛都覺得有些佩服起他來了。
顏鶴發徐徐除下了竹籮,白髮白鬚白鬍子,但兩道眉毛卻是又黑又濃,臉上皮膚光緻緻的,就像個孩童:他清澈的雙眼裡還充滿了疑問:「我又還沒出手……
你是如何得知的?!」
張炭取出兩方古印在手上一揚,笑嘻嘻的道:「你袖裡有兩顆印,一刻「迷天首聖」,另一刻「不老神仙顏鶴發」,你著不是顏鶴發,誰才是顏鶴發?」
顏鶴發情知懷中古印,一失神間又被張炭愉去,怒不可遏,罵道:「你這個小偷,你我殺了你。」
白愁飛上前一步,長吸一口氣道:「很好。」右手五指,輕輕的在左手手背上彈動起來。
王小石一見他的樣子,便知道他要發出「驚神指」了。
如果是白愁飛動手,只怕傷亡就免不了,所以他忙道:「你們是非請雷小姐移駕不可?
「除此之外,」鄧蒼生指著唐寶牛嗄聲道:「我還要殺了他:」顏鶴發也向張炭怒道:「我也要殺了這小偷。」張炭卻更正道:「我是人愉,不是小偷。我豈止小偷而已」他們鄱在二人手上$過虧,非殺張炭和唐寶牛不能$恨,連任鬼神也大有此,朱小腰倒不說話了。
王小石道:「好,你們要殺人、要抓人,全先得問過我。這事我攬上了。」
顏鶴發道:「那是你我死。」
「我們無怨無仇,何必一動手就見血,」王小石道:「不如我們找一個好一點的辦法,大家照樣比武,可是不鬧人命。」
顏鶴發道:「你要害怕,趕早夾著尾巴站到一邊去。」
王小石道:「我是怕,怕我刀劍無眼,一不小心,把你們給殺了,那我會良心不安,抱憾終生的。」
、四大聖主一齊勃然大怒,王小石卻道:「不如這樣罷,你們選一個方式,一齊土來,我一人拜會四位一高招,萬一$悻討了便宜,只請四位放過一馬、罷手算了,如果栽了,死在四位名滿江湖的高人手下,也沒有可怨的。」
這四大聖主見王小石居然這樣賣狂,想以一敵四,心中都不約而同,浮起兩個想法:一是這年輕人一出劍就斬開二聖主朱小腰的草帽,自有過人之能,只怕在這三合樓上,日疋最難$的一人;以一敵一,末必能勝,若以四人合敵,倒可一齊毀了他,不過自己都是位高名重的人,四人聯手對付一$尚名不見經傳的人,日後難免道人話柄,而今隨著他自己張狂自召,正可趁此毀掉一名強敵曰顏鶴發道:「小子,這是你自己我死,恕不得人。」
王小石道:「這只是我活膩了,沒打算怒人。」
顏鶴發倒怕他反悔,忙道:「你要擔不起,趕快把說話當放屁,咱們也就不道究了。」
王小石笑道:「就算我說話是放……放那個氣,你們也不是那個氣,任由我說放就放,不認帳死不認帳一。」
這一下,四人可全都惱怒了。鄧蒼生沈渴地道:「小子,你要怎麼$比法?」
王小石心知總算把四人都激得朝自己發作了,總比白愁飛一動手就見死活的好,面對這四大高手,自己著實締把握,但事情已攬上了,自是義無反顧,微微一笑道:「隨諸位的便吧。」
鄧蒼生為人一向老實,只知京城裡來了一個少年高手,腰畔的武器,「非刀非劍,既刀又劍」,十分辣手,知道王小石是以此為絕學,便道:「我們有四個人,你就一偶人,你要高興大可揮刀動劍,我們就以內掌奉陪。」
王小石道:「你們四位,一位精於「蒼生刺」,十尺內銳風足可持心裂瞠;一住長於口鬼神劈」,丈內可把人劈殺於掌下。」他向朱小腰及顏鶴發笑道,「至於你們兩位,一擅陰柔綿掌」,陰勁綿長、柔力及遠,據說能百步外揉滅燭焰:另一位是當年「鷹爪王雷峰後最有聲望的鷹爪名家,自創「不老峒」的好手,隔空制穴。
易如反孥。我這默微末功夫,同四位討教,原不值方家一笑,自取其庠,不過又想拜領四位獨門絕技,免矢良機……」
他這幾句話說得在場四聖,不管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心頭都一陣$然,一土小石再接著話鋒說道:「以四位精長的武藝:隔空發放,等閒事爾,同樣可各藎所長,各民所學,我們不如就在此地,各離七尺發掌出$,隔空比試,一來可教我長些見識。二來在下怕死,拳腳無限,隔得遠些,縱然受些折傷,也可減輕圖存,顏偷生,也可保雙$並無宿仇深怨,不必即要分$存亡生死。如果得四位慨允,在下亦以一雙空手,螳臂擋革,獻醜領教。」
王小石這番話一說,可以說是非常的謙虛,也可以說是驚人的狂妄,四名聖主臉上都顯了顏色:這小子真是豬油蒙了心,竟敢徒手一敵四,單挑四人所擅絕學?
任鬼神怒笑道:「我$:不如你們一夥兒併肩子上,我一個人來收拾你們好了。」
王小石搖頭道:「不行。」
旺鬼神道:「為什麼?」
王小石道:「因為你應付不來。」
任鬼神怒道:「拔你的劍:」王小石搖搖頭。
任鬼神厲聲道:「拔你的刀還是劍,你老子要教訓你。」
王小石突然不再搖頭。
他眼中綻發出銳氣。
比劍還鋒利的銳氣。
任鬼神怔了一怔,仍強頑地道:「拔刀呀,望著我干:」王小石一字一句地道:「你錯了。」
任鬼神似被他銳氣所懾,禁不住問了一句:「為什麼?」
王小石道:「第一,你不是我老子,第二,你不配讓我拔刀。」
任鬼神退了半步,怪笑道:「我不配,我還操」話說到這裡,忽見王小石的手已搭在劍柄上。
任鬼神立印發動。
他準備先出手、看準對方攻勢、準備、閃躲、招架、退後……可是這些意念如電馳星飛,在腦中飛掠而過,眼前已然一亮。
他瞼上倒罩看的竹笠頂端已斷落。
是被削斷的。
王小石已出了手。
而且也得了手。
他拔出了劍柄。
他的劍柄是刀。
他的刀削下了竹笠,又回到了劍柄中。
現在誰都看得出來,如果他那一刀要砍下任鬼神的腦袋,是輕而易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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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敢再輕視這個年輕人。
沒有人敢再不重視他的話。
正如跟許多事一樣,任何人想要出頭,就得要做出點成績十拿出點買力來。
年輕人也一樣。
王小石這一刀,只是一刀,但這一刀包含了多少歲月的苦練,多少名師指導的機緣,還有他所具有的多少人所難得一見的天分。
人能在同一樹蔭下納涼、同一塊石頭上坐。也是七百年的修業,一將功成萬骨枯,這一刀能成,誰又知道已耗盡多少心血?
王小石的這一刀,立即獲得了重視。
顏鶴發乾咳一聲,道:「我們能勝得了你又怎樣?能殺了你又如何?」
「剛才我已說過,你們能拾得了在下,我不管這事,他也不插手這件事清:」王小石指一指站在他身旁的白愁飛,「你們若贏不了,咱家算是印證所學,後會有期。」
顏鶴發切齒地道:「好,假若我們四人都擺平不了你,也只有認敗服輸了。」
王小石微微一笑道:「顏聖主言重了。」
白愁飛知道王小石所長是刀劍,決非隔空發勁,而這四人各有來頭,以一敵四,只怕討不了便宜,不禁有些為王小石耽心起來了,悄聲道:「你行不行?不然,此陣由我來接也一樣,我的「三指彈天」,正好合這把式。」
王小石這次跟「迷天七聖」中的四聖朝了相,發現並不是如想像裡那樣殘忍暴戾,不想妄下殺手,自己這番出場,便是不想白愁飛多造殺戮,忙道:「我這兒遠行,要買丟人現眼,還勞二哥把我拋出城外$狗,省得讓大哥看了眼冤。」
白愁飛啐道:「不討吉利:胡說:「心裡仍是有些耽心。
這時迷天四聖已分四邊站好,任鬼神自是恨得牙嘶嘶的,自在那兒把一雙手掌舞得霍霍有聲,就像兩面鋼鏟在發出破空銳響一般。朱小腰挽手用繩絲束起丁後發,那姿勢特別撩人扛,雙手一起,腰袍頓緊,迷人的腰身使顯出來了。顏鶴發卻捋起袖子,一張臉漸漸脹得紫紅,也不知他血氣旺盛,還是默運玄功。鄧蒼生見兩人嘀咕$沒完沒休,便不耐煩地道:「怎麼?送死的還不下場子領死?」
王小石飛身入場,就站在四人包圍的中間,各隔七尺,四人所守的是乾、坤、坎、離四面,王小石昂然居中,拱手笑道:「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