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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第二章 落神嶺 文 / 溫瑞安

    他總算知道黑暗裡的人是誰。

    黑暗裡有兩個人。

    一老一少。

    「飛魚塘」不分堂主、壇主、香主、旗主、舵主,只有「新秀」「中秀」「老秀」、「老頭子」、「死人」、「嬰孩」之分,跟「天欲宮」的分法完全不一樣。傅晚飛在「飛魚塘」的武功輩份,最多只能排到「中秀」,但他是飛魚山莊莊主白道總盟盟主沈星南弟子之一,所以位份能排上「老秀」。

    至於大師兄宋晚燈,武功行份,都已超出了「老秀」,但仍未晉陞至「老頭子」。

    那是因為飛魚塘的遷升輩份,都要經過極嚴厲的甄選,以及建立殊功與品行、武功、才智秉具方可擢升的。

    「老頭子」已是飛魚塘中極榮耀的位份,非要勳功偉業且能服眾的過人之能品德不可獲。

    「死人」這輩份,飛魚塘中極少有這份榮銜的,飛魚山莊莊主沈星南本身,便是飛魚塘僅存約二大「死人」之一

    至於「嬰孩」,聽有碩果僅存,有此一人,但究竟是誰,誰也不曾見到,誰也都不知。

    由於「飛魚山莊」就像一個大家族般團結親蜜,所以名稱也與江湖上的別派不同,一個人的晉陞與貶降,俱經過「老頭子」們的觀察,呈報「死人」,再由「死人」決定升降,一般投入「飛魚塘」的高手,最多只罡「飛魚人」,連「新秀」也搭不上,所以能升至「新秀」,對他們而言已是極榮耀的事。

    一個制度建立下來,在制度中的人自然會為所制定的榮辱成敗而憂喜悲歡,因而投身努力,博取榮譽,他使這制度更顯燦耀,這種得失悲喜,呂局外人所難明白的。

    不過,等到這制度發出萬般光華,人人引以為榮,巴不得能獻身共享之時,自然也跟局內人一樣患得患失了。當然,制度一旦形成,也容易僵化和腐化,那時,許多附帶的作用他必然會產生,正如陽光中有黑子,月亮也有它陰喑的一面。

    許多事,有其利必有其害,乃在所難免,故此,利未必盡利,害未必盡害,只要能把其減到最低,軌不失為一個好的制度。

    這黑暗中的一老-少,正「飛魚山莊」制度的兩名重要建設人。

    道兩個人,很少人提起他們的名字。

    江湖上把老的叫「劍癡」,少的叫「劍迷」。

    他們並不是沒有名字,而是他們太癡於劍迷於劍,已忘了自己的名字。

    人們也只觸目於他們的劍,而忘了他們原來的名。

    劍癡癡於劍,劍迷迷於劍。

    劍癡、劍迷,正是把守道最靠近「飛魚塘」的兩大「老頭子」。

    博晚飛不禁喜呼出聲,經那一番喑語對答後,他已肯定來人是誰了,

    他抱拳拜揖,喜喚:「癡伯、迷哥。」

    劍癡淡淡地道:「原來是小飛。」

    傅晚飛喜道:「幸虧是二位,不然就……」

    劍癡道:「我以為是天欲宮那一幫人……你不值路回來,來此地做什麼p」

    傅晚飛道:「晚輩是被勾奇峰追殺,逃來此地的,幸好……

    劍癡白眉一聳,打斷道:「現在你要到那裡去?」

    博晚飛道:「回山莊去。」

    劍癡問:「哦,回山莊去做什麼?」

    傅晚飛不明白劍癡何有此一閭,仍罡答道:「我有要事稟知師父。」

    劍癡即道:「你要去見沈莊主?」

    傅晚飛還未點頭,忽聽劍迷在旁冷冷地道:「你不必去了。」

    只聽他冷冷地接道:「因為莊主馬上就要來了。」

    傅晚飛愕然道:「師父他……會來?」

    劍癡、劍迷用劍一般冷的目光木然望他。

    傅晚飛仍是不解:「來……這裡?」

    落嶺是一處怪異的地方,既是飛魚塘的對外總隘口,又坐落於山峰上,但在「人止關」之前,對飛魚塘的位置環境,完全觀望不到,地無法估計。

    所以江湖上流傳的歌訣裡有:「落嶺上,窮山絕水,一過人止,魚躍星飛。」

    歌訣裡的「魚」,便是「飛魚塘」;「星」便是沈星南。

    落裨嶺雖是飛魚塘的總隘口重地,但足平日沈星南沒有要事,絕少來此,落柙嶺也一直因為有飛魚塘的實力及出產,所以一直都很旺盛,沒有什麼田令沈星南擔心的地刀。

    ——i師父為何來此?

    傅晚飛心中不解。

    劍癡淡淡地道:「你會明白。」忽向小娘子喝道:「你是誰!」

    這一哳喝,何等聲威,連一向虎膽的傳晚飛也給唬了一大跳。

    古宅裡給這霹雷似的一,震了一震,木樓各處,一陣騷動,門隙梯縫鑽出一簇簇的老鼠,在慌忙逃命。

    屋脊樑木上,更簌簌連聲,驚起了哇哇的怪舄和無聲息的蝙蝠:迥翔掠起,

    這座古屋,實在破舊。

    小娘子給他一,劈臉巨響,腳下一絆,登堂震倒,雙袖忽忽二聲,不由尖叫起來,原來給一、二隻奪路而逃的怪鳥、鼠蝠碰著了身子。

    傅晚飛慌忙過去,扶起了小娘子。

    劍癡一雙精芒一般的眼睛盯著傅晚飛:「它是誰?」

    傅晚飛不暇思索便答:「秋胡妻。」

    劍癡白眉一剔,又鎖在印堂上,怒道:「秋胡妻?」

    傅晚飛這才發現說的不對,但又不知小娘子足誰,急得不知如何好。

    小娘子嚇得臉色青青白日衽道:「小女子興W曰位公子本不識,小女子在城裡唱戲,忽見台下有人殺,這位公子在內,卻不知怎的,那些強人連我們戲班子也大肆斫殺,小女子跟兩位師兄狼狽逃至此處,給強徒追上,兩位師兄都給殺了,強人要小女子相從,小女子誓死不願,拚鬥起來,眼看要為強人所脅,這位公子便拔刀相助……」說至此處,便委委婉婉的啜泣起來。

    博晚飛勸又不是,說又不是,只手忙腳亂,加了一句:「是,她,她唱「秋胡戲妻」

    劍癡忽問:「戲台下的鬥?你大師兄呢?」

    博晚飛淒然道:「大師兄他……死了。」

    劍癡冷哼道:「晚弓呢?」

    博晚飛哀傷地道:「也……死子。」

    劍癡再問:「晚唐呢?」

    博晚飛道:不是回來了嗎?」

    劍癡卻沒答他,緊接著問:「紅兒呢?」

    「紅兒」就呈沈絳,也就是沈星南的掌上明珠。

    傅晚飛奇道:「小師不是跟三師哥一起回來子嗎?……難道,她又遇上什麼……」

    劍癡笑了一笑,道:「她沒有遇上什麼……」傅晚飛剛要放下倒懸之心,忽聽劍迷接「她只是遇上子你…」

    傅晚飛怔了一怔,忽見漏進來的斜陽黯了一黯,二條人影,走了進來。

    一個眉目如晝,道骨仙風,古冠古服的人,背著陽光,腰搭一弓三箭,像在這裡早已站了好久好久子。

    可是人人都知道在前一刻回瞥,這地方根本連半個人影都沒有。

    博晚飛一回首,嚇了一跳,隨即看清楚來者何人,大喜忙過,跪拜喚道:師父:」劍癡、劍迷,亦一齊向這人稽首。

    這人便旱,威震天南,飛魚塘飛魚山莊主人,白道總盟盟主,沈星南。

    沈星南微微點頭,含笑示意。

    沈星南身後側有一人。

    這人戟指跪倒的傳晚飛罵道:「就是他,就是他,他就是這樣向敵人跪拜!」

    傅晚飛一愣,隨卻眼光一亮,喜呼:「三師哥,你回來了!」

    這人便是傅晚飛力拚掩護下帶沈絳紅逃逸的孟晚唐。

    孟晚唐的臉上,鐵青著顏色,只有煞星和怒容,一點笑意也沒有,仍在罵道:「傅晚飛,你好不要臉,你把紅師妹怎樣了?」

    傅晚飛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便道:「紅妹?她不是跟……」

    孟晚唐怒喝道:「你少抵賴,你和那三個煞星,把她怎麼了?」

    傅晚飛一聽,急了起來:「她怎麼子p小師妹怎麼了?」孟晚唐氣道:「你少來假惺惺!」

    傅晚飛呆了一呆,仍是沒意會過來,一疊聲地問:「小師妹怎麼了?我沒看見她啊?她——」

    劍癡忽怒喝一聲,手腕陡地一翻,已扣住傅晚飛的肩膊,微一用力,指頭已嵌入內裡,傅晚飛痛得大汗涔涔而下,劍癡厲聲問:「你說不說實話!」

    傅晚飛痛得咬著牙:「這是……怎麼一回事?」

    劍癡冷笑半聲,傅晚飛只聽自己肩骨上發出一陣令人牙駿的聲音,痛得五官都歪曲了,

    沈裡南道:「讓他說。」

    劍癡立時鬆了手。

    博晚飛「拍」地跪倒,哭道:「師父,請懲罰弟子吧,弟子恭乞降刑。」

    沈星南柔聲道:「你願受罰,當然很好,可是,你知不知道你犯的是什麼罪!」

    博晚飛哽咽著說:「弟子保護小師妹不力,讓她……讓她遭了毒手,弟子罪該萬死!」

    沈星南「哦」了一聲,聲音仍然不慍不火,說:「你所犯的,可不是這些。」

    傅晚飛愣了一愣,沈星南說:「阿唐,你告訴小飛知道。」

    傅晚飛聽師父仍叫他「小飛」,心頭自是一陣溫暖,竟忍不住想放聲大哭出來。

    但他一聽孟晚唐的說話,既驚住又震住,再也哭不出來了。

    「你私通黑道,勾結匪黨,陷害大師兄,殘殺同門,又**師妹,罪該萬死,判處「九死之刑」。」

    「九死刑」是飛魚塘中極嚴毒之酷刑,非對罪大惡極、惡孽窮凶之徒不施,傅晚飛聽來宛似晴天霹雷,倒不是因為「九死之刑」,而是因為孟晚唐的話:

    傅晚飛「虎」地彈跳起來,怪叫道:「我沒有,我沒有……」

    他剛彈跳起來的身子,半空給劍癡伸手一抓,按了下去,由於相反之力道何等之猛,令他雙膝一齊發出骨折般「拍」地一聲響。

    傅晚飛渾忘了痛楚,狂叫道:「我沒有,師父,我真的沒有……」

    劍癡眉心紅氣一現,雙肩一聳,踏近一步,沈星南卻搖了搖頭,劍癡垂手退下。

    沈星南不徐不疾地道:「你不要急,我不會不給你分辨的機會。」

    傅晚飛喉頭嗆起一陣難言的悲酸,哀聲道:「師父,我真的沒有,我真的沒有做過……

    沈裡南問:「你沒有做過什麼?」

    傅晚飛一愣,才道:「沒有做過……三師哥剛才所說的事。」

    孟晚唐怒道:「你還不承認!那是說我誣陷你了!可知道山莊規矩,有過不認,刑罰加倍!」

    博晚飛悲聲問:「小師她……她究竟怎麼了?」

    孟晚唐叱道:「你認了吧:」

    沈星南和緩地道:「你先別問你師怎樣了,剛才,我來的時候,你見到我,為何吃了一驚?」

    傅晚飛怔怔道:「我突然看見師父在那裡,便嚇子一跳。」

    孟晚唐在旁加子一句:「作賊心虛!」

    沈星南微揚起了手,孟晚唐馬上閉上了口。

    沈星南不需要刖人說話的時候,任何人都不能說話,邯要看嘴巴是自動閉上還是由別人替你閉上而已。

    孟晚唐是聰明人,聰明人懂得在什麼時候閉上嘴巴。

    沈星南彷彿有趣的看著博晚飛:「你倒說說看為什麼看到我忽然出現,就會怕了起來"」

    傅晚飛分辨道:「我沒有怕,我只是嚇子一跳。」

    沈星南一笑,問:「好,那麼為何「嚇了一跳」?」

    傅晚飛搔搔後發,想了半晌,道:「因為我不知道你老人家會那麼突然,突然就在眼前」他低聲不敢抬頭地說的。」

    沈星南微微笑道:「你怕我?」

    傅晚飛尚未點頭,沈星南突然一厲:「你怕我為啥還做出這等事來!」

    傅晚飛雙腿一軟,又跪了下去。

    沈星南一口氣接下去道:「阿唐回來告訴我:你勾結天欲宮的人,喑殺了你大師兄,再靳草恨,連你二師哥也一併殺害,還擄了紅兒,圖施淫辱,你三師哥要不逃得快,只怕他一般遭你毒手,你有什麼話說?」

    傅晚飛乍聽沈星南所言,如一個一個大霹雷炸在腦門,他只問了一句:小師妹她……她真的出事了?」

    沈星南一字一句地問:「我待你不薄,你為何耍這樣做?」

    傅晚飛突然跳起來,指著孟晚唐,厲聲道:「三師哥,你為何耍這樣說!」

    孟晚唐確被傅晚飛凌厲氣勢所,退了一步,即胸道:「四師弟,你有辱師門,做出這等事情,我是不敢欺上,陳情直稟!」

    傅晚飛忽然之間,什麼都明白過來了。

    ——就像平日師兄弟們出去胡鬧,追究起來則由自己頂罪一樣,也像小師下瀉藥在蓮子羹裡,賴在他身上是他幹的一樣,今日也沒有什麼不同。

    ——三師師兄當街下跪,全無立功,又怕小師口疏說出來,所以惡人先告狀,便在師父面前說下了讒言……

    ——可是這件事,非比尋常,叫他如何能替罪?!

    傅晚飛驀然一震!

    因為他突然念及:三師兄這樣做,完全是為子推諉責任,嫁禍自己身上,可是小師失蹤,又是怎麼一回事?

    他火燒是底般一彈,戟指孟晚唐叱道:「你——」

    孟晚唐目露凶光,截喝道:「你究竟把小師怎樣了?!」

    傅晚飛情急道:「我沒有,是你!」

    孟晚唐冷笑截道:「四師弟,你平日就不滿師父對大師兄、二師兄多所愛護,爭謀位不逐,便勾結外人,下此毒手,沒料你平常就狼子野心,對小師欲加染指,而今趁人之危,做出這等禽獸不如的事來!」

    博晚飛大聲道:「我沒有,我沒有!」

    劍癡忽道:「你沒有!那麼,為何晚燈被殺多時,晚唐早已回到山莊,你到現在才回來?而且」

    他一字一句地道:「你看看你身上的衣衫,像什麼個模樣!」

    傅晚飛因為在廢園裡跟張幸手、聞人公、仇五花等持戰以護小師和三師兄逃走,又遇李布衣、求死大師,自然拖遲了時間,何況他因救小娘子而跟勾奇峰纏戰,道逐逃走,更解衣兜住對方的暗器,身上的長衫,早已不去所蹤,身上數處破損滿身泥麈,加上乾草怙葉,身發皆沾,很是狼狽。

    沈星南深空裡的星星一般的雙眼,望定著傅晚飛,問:「就算這些你都可以解釋,但是,你又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麼帶這女子來這裡?」

    傅晚飛回頭,看見小娘子,忙道:「她…」

    沈星南道:「我知道,她就是今年起飛來峰金印之戰,天欲宮五代表之一,『梟柙娘』匡雪召。」

    傅晚飛張大子口,一時間,他不知道怎麼解,而且,根本也沒有辦法再作任何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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