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第一章 秋胡妻 文 / 溫瑞安
傅晚飛不知道他走後,荒園裡竟發生那麼多的事情。
耍是他知道,他就死都不會走。
其實如果他真的知道,死都不走的結果就只有:死。
傅晚飛奔著,用盡一切力量奔跑著,要跑回飛魚塘飛魚山莊,把所見所聞,告訴師父!
——天欲宮作何等無恥,師父和刀柄會的師叔、師伯們一定有辦法破除他們的詭計!
飛魚塘飛魚山莊總共有三十六道關口,常人闖不進去,高手也闖不進去,就算是千軍萬馬,一樣也闖不進去。
所以飛魚塘建立一百七十年,從沒有失守過。
離飛魚塘最外的一個地方,也就是飛魚山莊的人與外界接髑的最前線,那地方是在山上的一個地形奇特,但風景絕美的村莊,叫做「落嶺」。
博晚飛在落神嶺上遇見了一個人。
一個他作夢都想不到竟會在真實裡遇見的人。
他竟然遇見了秋胡夫人。
秋胡妻足古代的一位美女,據「列女傳」所載,魯國的秋胡納妻五日而於陳,五年才回家,還未抵達家門,就見到路旁桑田有美婦人採桑,色心大起,下車調戲,出語挑引,「力田不如逢豐年,乃桑不如見國卿。今吾有金,願以與夫人。」短短一句話裡,既陳以逸樂,又白表高位,更以金錢相誘。無奈美婦怫然拒絕的說:「採桑力作,以供衣食,奉一一親,不願人之金。」秋胡無奈,終給美婦逃去。及至秋胡歸家,奉金遺母,使人呼其妻出見,才知其妻乃是採桑美婦。秋胡自是又驚又喜,但美婦污其興行,羞其夫為,去而東走,自於河而死。這便足歷史所本秋胡戲妻的故事。
後元朗石君寶所撰的「魯大夫秋胡戲妻」雜劇,便足恨據這段故事改編的,
這天飛魚塘五小宋晚燈、楚晚弓、孟晚唐、傅晚飛、沈絳紅在看的就是這出「秋胡戲妻」。
後來發生了暗殺事件。
宋晚燈被殺後,戲台上下的人四散奔逃,後沈絳紅、孟晚唐、楚晚弓反傅晚飛被追殺,楚晚弓當場身亡,傅晚飛掩護沈絳紅與孟晚唐遁逃。
如果不是李布衣出手,傅晚飛也死定了。
呵足他卻在落裨嶺的一座破宅前,遇上了「秋胡妻」。
「秋胡妻」當然就是那在戲台上演戲的心娘子。
這位小娘子唱、做、藝色均一絕,體態豐腴曼妙,一雙如水波似的鳳目,對剪出許多春風。
「秋胡妻」卻不曾卸妝,仍是穿著她在戲台上的黑衫,一張俏臉仍塗得白裡透紅,但她的神態,是驚惶的。
因為她上被人追殺。
追殺她人是一個黑臉漢子,鐵也似的臉上刻劃著殘忍與冷醅,前額釘著五把二才來長的金刀七枚針,全深嵌鐵肌之內,既似天然生就,又似晝上去一樣。
黑臉漢子用的足一柄大刀,刀柄上刻有一個惡鬼頭,形態生動,宛然欲活。
小娘子的一雙水袖,像青龍翻騰,又似白蛇吐信,疾捲回掃,看來功夫子甚是不弱,但足黑臉漢的刀鋒冷,乃風更厲。
「嗤」地一聲,小娘子的石袖被割破,露出一截玉藕也似的手臂來,還濺著幾顆鮮紅的血珠子。
傅晚飛瞧到這裡,再也按捺不住,大喝道:「住手:」
黑臉漢不但不住手,剎地一刀,小娘子閃躲得快,但發上整齊的雲鬢,已被刀風掃亂,瀑也似的長髮,散垂下來。
博晚飛沈腰扎馬,呼喝一聲:「看打!」一拳打去!
黑臉漢子鬼頭刀一兜,反撩向傅晚飛手腕!
傅晚飛霍地收拳,乃捲了一個空,立刻化成一片刀花,護佐自己。
這一招交手,兩人都知道對方決非易惹。
博晚飛大聲道:「好漢,光天化日,對弱女於動刀動槍,何故?」
黑臉漢子喝道:「關你屁事!」
博晚飛胸道:「你若無理殺人,就關我事!」
黑臉漢子罵道:「不關你事!多管閒事,連你一併殺了…」
小娘子在旁急道:「俠士,這干人喪心病狂,我們奸好的在唱戲,他們自台下殺土來,小女子幾個師兄弟,都死在他們刀下……他還一路道殺我來此……
博晚飛一聽,已知究竟,勃然大怒」
這黑臉漢子顯然便是「天欲宮」的人,因「心魔」殺大師兄時露了行藏,便要殺死所有的目擊者以滅口…
…聽這小娘子那麼說,枉死的還不知有多少人,可以說是受自己同門幾個人的事而無辜惹上殺身之禍的?
當戲班的,常就技藝防身,看來這小娘子還練得不壞,才能支撐到此:
忖念反此,博晚飛只覺一陣慚愧:牽累別人性命,是何等無辜可憐,
他決定要挺身保小娘子。
黑臉漢子揮刀吼道:「滾開…」
如果他不是看博晚飛武功不弱,早就斫下他的頭一腳踢開了。
博晚飛氣道:「你才滾!」
黑臉漢子咆哮道:「你滾不滾!」
傅晚飛用虎口回瞪他:「你們天欲宮的人惡買滿盈、死有餘辜,少爺今日就要降魔除妖,不教你行霸道…」
黑臉漢子怒道:「我們行,關你屁事!」
傅晚飛他叱道:「就是關我放屁的事!」黑臉漢子怒吼一聲,一刀當頭劈下。
傅晚飛擺開架式,展開「魚躍龍門步法」,以「游魚拳法」應戰。
飛魚塘飛魚山莊沈星南的武功,由外功兼修,以自創金弓銀箭翠玉壺成名天下,他將-柑承的「飛魚劍法」、「游魚拳法」、「魚躍龍門步法」反「沈魚刀法」更發揚光大,增添威力。
宋晚燈在四師兄弟中最出類拔萃,所以能練金弓銀箭。
「魚躍龍門步法」即魚形步法,是每個飛魚塘弟子均有的修習的某本步法,傅晚飛主修的是「游魚拳法」與「沈魚刀法」。
此刻他手上無刀,使的只好是「游魚拳法」。
「游魚拳法」機敏多變,神速詭譎,出招時如羚羊掛角,無跡呵尋,博晚飛得其精華一、二成,但普通武林中人,已難招架得住。
但呈黑臉漢子的鬼頭刀,非同小可。
博晚飛的拳頭去到那裡,他的刀便斫到那裡,繼而傅晚飛的身形閃到那裡,他的刀也追靳到那裡。
傅晚飛和黑臉漢子開了一陣,黑臉漢子忽咬牙咧齒地問:「你是飛魚塘的什麼人?」
博晚飛氣虎虎地一拍胸膛:「飛魚山莊莊主五大弟子,我排第五!」
黑臉漢子仰天長笑。
傅晚飛瞪目反問:「你又是誰?」
黑臉漢子額上金刀銀針,在陽光下映出幻異奇光:「天欲宮伏堂壇主勾奇峰。」
他哈大笑道:「殺得飛魚塘沈星南的傳人,可是大功一件,今回一舉兩得!」
博晚飛冷笑道:「你試試看:」揮拳攻去,忽然之間,黑臉大漢額上銀光一閃三口銀針,破空而至…
傅晚飛沒料對方看似嵌在額上的銀針竟然會飛,兩拳飛出,打下二攸,剩下一枚,「哧」地射向傅晚飛胸膛!
正在這時,「嗤」地一聲,一枚玉簪,破空飛至,及時擊落了銀針。
發出玉簪救傅晚飛之難的是那個小娘子,她拔她髮髻上的飾及時射落銀針。
傅晚飛就趁黑臉漢子勾奇峰以為銀針命中對方時,滾身而上,一拳勾擊在他肚皮上。
勾奇峰立時弓身如蝦米一般,傅晚飛有理沒理,砰砰蓬蓬一口氣連擊了幾記重拳。
勾奇峰吃痛,但額上金刀一閃,兩把小金刀,飛射而出。
傅晚飛知道勾奇峰額上喑器,犀利無比,不敢出接,猛除下外衣一兜,把兩把小金刀罩住往外一送,扔出艾外。
勾奇峰怒吼一聲,狠毒的盯著博晚飛,又射出一口銀針!
傅晚飛知道自己可接不下這些詭異歹毒惡絕的暗器,滾身避過,一手挽住小娘子的腰,飛上古宅上的圍牆,直落了下去。
勾奇峰被傅晚飛揍了七、八拳,痛不叼當,待稍痛定,傅晚飛已偕小娘子掠入圍牆,勾奇嶧刷地掠入牆上,居一口E臨下,只見牆下有一大堆乾草。勾奇峰臉上浮趄冷笑,他不下去,額上寒光二閃,兩口銀針,射入草堆裡」
但草堆裡悄沒聲息。
就在這時,荒棄的っ宅裡忽然傳來「瞎」的一聲。
勾奇峰雙耳像免耳似的聳動了一下,飛鳥林般掠了道去,潛入屋內。
他的影子一消失在宅裡,草堆佇立刻閃出兩人,便呂傅晚飛和演秋胡妻的心娘子。
傅晚飛因得小娘子之助,格開飛針,才玎倒了勾奇峰,但勾奇峰武功遠在自己之上,暗器尢難抵擋,便趁勾奇峰吃痛之時,翻牆而入,髒入草堆裡。
勾奇峰他足反應奇速,立時掠上圍牆,但傅晚飛在滾入草堆的同時,已彈出一顆石於,直荒宅窗內。
就在勾奇峰向草堆裡發出飛針射向草堆的同時,傅晚飛所發出的石子已落在棄宅的地上,使勾奇峰以為宅子內有人,立時道去。
而傅晚飛和小娘子也立刻翻牆退走。
銀針一射入小娘子髮髻上,一黏穿過傅晚飛胸衽,兩人都驚出一身冷汗。
這些喑器顯然都曾淬過毒,見血封喉,要是命中,則是死定了。
這幾下是瞬息問的事,博晚飛和小娘子翻出圍牆,便聽見宅子裡來一聲恐怖已極的慘叫。
這慘叫聲呂勾奇峰發出來的。
傅晚飛和小娘子本待急遁的腳步不禁僵住了。
宅子裡究竟有什麼?
傅晚飛決定返回宅子探看。
他不知道勾奇峰足不是用計,也不明自宅子裡有什麼,所以他也不知該不該帶小娘子一道去。
小娘子明如秋水的雙目,似覷出他的心意,仲手握了握他的手掌,悄聲道:「留我在這裡,更險。」
博晚飛覺得手心一陣溫熱,心頭一震,抬目時見小娘子一張美臉正在自己眼前,紅唇薄,吹氣若蘭,心中一蕩,臉上虎虎地大紅了趄來。
小娘子不禁「咕」她笑了出聲。
傅晚飛紅著臉,放了手,一顆心忐忑地跳著,也不知道是因是小娘子在身邊的香氣,還是因為宅子裡優異神秘的氣氛。
這原本是一處大吉田人家的棄宅,庭院深深,木荒繁,門口因荒廢多時,蔓纏繞,台階怖滿蘚苔。
門已被推開震破,震破的人正是剛才的勾奇峰。
宅裡光線幽森,黑影幢幢,甚是深邃。
傅晚飛只覺小娘子又同自己靠近一些。
博晚飛長吸一口氣,道:「你,不要怕,我……」
忽然廳堂傳來「咯」的一響。
博晚飛和小娘子同時嚇得一震。
小娘子顫聲道:「裡面,裡面……」
博晚飛強作鐘定,吞了一口唾液,小心翼翼的向前移動,道:「沒事的,一定沒事的…:」心中大為叫苦,原來他年少膽豪,其竇對女子最仰慕又易羞怯,最怕的就是鬼,而今,兩件事似乎湊在一道來。
小娘子很妤聽的聽音怯怯地道:「好像有……有……
傅晚飛嚇得臉色都青了:「沒有,沒有:」他大聲道。
軌在這時,他腳下一絆,幾乎摔倒,他的一顆心幾乎躍將出口控來,往地上-撲,彈身而起,聽小娘子一聲尖呼」
他以為小娘子遇襲,忙看過去,只見小娘子十指春蔥,掩面尖叫,博晚飛一頭霧水,
「什麼事……什麼事……」
小娘子驚悸中指著地上。
原來他撲地再躍趄,位置更易,黃昏的幽光從破門折射進來,照見地上有一個人。
這個人,雙眼暴瞪,額上頭皮,全被削去,額上腦漿肌血,塗成一團,死狀甚至可怖。
這人正是剛才追殺他小娘子的勾奇峰。
傅晚飛雖然驚怕,但他決非膽小之徒,一看之下,立時分曉,勾奇峰日二進門來,就被
武功極高的人一劍削掉前額,使得他額上所嵌的金刀銀針尚不及施展便已喪命。
傅晚飛一身搭住小娘子,虎目含威,大喝道:「誰!」
驀地之間,錚的一聲,星花奪目,晶光一閃。
在金光一濺的剎那,傅晚飛可以分辨得出,那是兩柄劍交擊所發出來的星花。
但就在同時間,他的脖子上已架上了兩把湛然的長劍。
兩柄劍架在他喉嚨之上,使得他的咽喉被精厲的劍峰逼得一陣寒麻,甚至痛了起來
劍未見血,劍鋒未破肉,單止劍氣,彷彿已破體而入,令他通體冰冷。
傅晚飛一口唾液,連吞都不敢吞下去。
只聽黑喑中,左邊一個蒼老的聲音冷冷地說:「神州兄弟今安在?」
博晚飛雙日發出了異彩,忙不大聲道:「死的死,散的散,傷的傷,亡的亡。」
右邊的劍稍震動了一下,黑暗裡一個年輕泠硬如鐵的聲音道:「死的怎樣?散的如何。傷在那裡?亡在何方?」
博晚飛直著嗓子道:「死不獨生,傷心難忘:散由他散,亡各一方。」
「錚」地一聽,兩柄日兄瑩然的劍,驟然不見。
月間劍還鞘聲。
傅晚飛這才敢閉起被雙劍生花燦眩的雙目,吞了一口噎在喉頭的唾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