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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回 不歸谷中欲歸人 文 / 臥龍生

    無我和尚並不因是盲人身法遲慢,如同一隻大鵬,僧衣揚起,也尾隨上岸。

    他略略一陣沉吟,指著晨霧迷濛的揮旗山道:「就從此處小徑入山,約需一個時辰,就是千手觀音的居處!」

    紀無情道:「你見過她?」

    「見是見過。」無我道:「只是並不愉快!」

    紀無情道:「哦?為了什麼?」

    無我淡淡一笑道:「十多年前的事,當然,我是久聞揮旗山深處,有一斷崖奇景,那時本是仗劍而游,志在看此名山大川,進入揮旗山,才知道有所謂斷崖,原是一處絕地,名叫不歸谷!」

    紀無情插口道:「不歸谷?什麼意思?」

    「地名而已。」無我接著道:「地形奇險,也就是說進去的人不會再回來,所以叫做不歸谷!」

    紀無情笑著說道:「名不副實,你不是進去過嗎?又不是回來了嗎?怎麼說進去的人回不來?」

    無我道:「很險!也很僥倖,真的是幾乎成了『不歸人』了!」

    紀無情追問道:「後來你是怎樣出來的?」

    「唉!慚愧!」無我的臉色有些尷尬,歎息了一下,才道:「我答應她永遠再不進入不歸谷!」

    此話聽來平淡無奇。

    但是,紀無情心中明白,以那時「擎天一劍」司馬長風領袖群倫威震江湖的聲勢,司馬山莊出來一隻狗,也沒人敢欺負。

    何況是少莊主之尊的司馬駿,竟然屈服在不歸谷,可見千手觀音東方霞必然已經以真功實學懾服了他。

    否則,少年氣盛的司馬駿,豈能就如此這般的答應「永不再進不歸谷」!

    這時——

    無我又幽幽的道:「這話說來十餘年,當時,我才十七八歲,那時仗著司馬山莊的名號,在黑白兩道乃是無往不利。」

    「只有這不歸谷栽了觔斗,為了顧及顏面,連先父之前也沒提起過,而今想起來,實在是……」

    他以不住的搖頭,表示他內心的說不出,但是很複雜的情緒。

    武林之人,要名不要命,又何止一個司馬駿呢?

    紀無情道:「大和尚,往事,你也不必掛在心上,我也不會傳出去!」

    「哈哈!」無我乾笑聲道:「貧僧要是怕傳出去,就不會說出來了,我怕的是我們兩人都與千手觀音有沒解的結,不歸谷可能都不歡迎!」

    紀無情道:「歡不歡迎是她的事,既然來了,難道就此罷了不成?」

    「當然不!」無我道:「咱門來個冒名頂替!」

    「冒名?」紀無情道:「冒誰的名?」

    無我道:「冒自己的名就行,難道要冒別人的名?」

    「哦?」

    不等紀無情追問,無我道:「你,一口咬定名叫恨海狂蛟!我,絕不承認是司馬駿!」

    「噢!」紀無情笑了笑道:「這容易,這容易,而且還不會弄錯露出馬腳,咱們這就進去不歸谷,看是歸得歸不得!」

    「好吧!」無我應聲之中,已領先向一條山路走去。

    紀無情將常玉嵐攬在背後,雙手反抱起來,緊跟著走去。

    山路越來越崎嶇,終於剩下了一條羊腸小道。

    約莫數十丈,高豎著一塊岩石的石碑,苔蘚叢生,但是,隱隱約約的可以分辨出「不歸」兩個字。

    無我道:「瞧見沒有,過了碑,連路都沒有了。」

    紀無情道:「可以想得到,一進不歸,誰敢進去?」

    「嗤!」

    從來沒發笑出聲的無我,竟然失聲而笑。

    紀無情道:「大和尚,難得笑一笑,有什麼好笑的事?」

    「阿彌陀佛!」無我道:「天下的事,就這麼不可思議,不歸谷,標明了一去不歸,偏偏有人有去有歸,還有人明知不歸偏偏要進去!」

    紀無情道:「何止不歸谷的事如此。」

    無我道:「是呀!我們倆千方百計要為常玉嵐解災,目的為的又是什麼?」

    「這……」

    紀無情不由沉吟起來。

    他與常玉嵐乃是由互相不服而結識,那時血氣方剛,家世相同,三日三夜「南劍北刀」沒有分出勝負。

    自此成為莫逆,結伴邀游江湖,同飲同游,談武林大事,論武藝武功,算是一時瑜亮,沒有恩,也沒有怨。

    然而,兩人的結果,卻有天淵之別。

    從被百花夫人引入「百花門」起,似乎兩人之間已判定了勝負。

    常玉嵐沒有中毒,而且一躍而為武林的泰山北斗。

    紀無情呢?

    不但由中毒而身受難以言宣之苦,而且家遭大變,一夜之間被*成為瘋漢,而且處處落了下風。

    而今,雖然已因時間的沖淡,瘋癲之疾痊癒,但「南陽世家」已成了武林的陳跡,江湖人士的談助,早已煙消雲散。

    最是令紀無情難忘的是「桃花仙子」藍秀。

    當年,紀無情與常玉嵐是同樣的與藍秀有約,也就是說兩人機會均等,都有贏得美人歸的可能。

    只是,如今。

    常玉嵐坐擁美人,聲雀被及江湖,武林尊為盟主,每年召開三次大會,司馬山莊是何等風光。

    常言道:「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怎能教紀無情不「氣短」?

    怎能教紀無情不「情長」?

    他之所以找上司馬山莊,無非是一股「不平之氣」難消,要以十年的潛修,來與常玉嵐較較勁而已。

    說他要加害常玉嵐,他是並無此心。

    而今,常玉嵐「落難」,紀無情之所以不擇手段的要為他找人給他解穴,乃是「情誼」作用。

    至於一旦常玉嵐的穴道解禁,又將如何?

    紀無情並沒有打算,甚至連想都沒有想過。

    無我呢?

    他對常玉嵐也有「惺惺相惜」的意味。

    只是「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為我而死」,司馬山莊數十年領袖武林威震八荒的局面,一夜之間化為烏有,這股氣恁是誰也免不了是「冬日飲冰水,點滴在心頭」。

    事情的焦點,自然是把賬記在常玉嵐的頭上。

    可是,無我不會趁著常玉嵐穴道被制之際,乘人之危驟下殺手,即使紀無情不在當面,他也不會這樣做。

    一則,司馬山莊的劫數,乃是司馬長風野心所造成的必然結果,動了武林的公憤,二則,司馬長風取得司馬山莊就是用的不正當陰謀。

    俗話說:「來的不正,去的不冤。」

    這一點無我還有是非之辨。

    有了上面所說的因由,無我目前唯一的想法,就是解開常玉嵐的大穴。

    至於常玉嵐的穴道解開之後,究將如何?也是一片空白,只是「醫好了常玉嵐再講」而已。

    他見紀無情沉吟不語,不由道:「紀兄!你這位恨海狂蛟,是否要興波作浪,掀起武林風暴,而且選定了以常玉嵐為導火線?」

    紀無情冷冷的道:「我哪有掀起武林風浪的能力!」

    無我道:「既然如此,為何心心唸唸的要替常玉嵐解穴?」

    紀無情毫不遲疑的道:「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在情場上,我認栽,在刀劍上,我還不認輸,南劍北刀,總該有個分別,哪怕是一招半式!」

    「哦!」無我點點頭道:「當年兩位三天三夜的苦鬥,至今傳為武林佳話,不過,紀兄,據貧僧所知,常玉嵐十年來功力大進,劍術之上有極大的變化!」

    「不錯!」紀無情道:「我已領教過了!」

    「怎麼?」無我奇怪的道:「你兩人已經交手過招比劃過?」

    「就是前幾天。」紀無情並不諱言,直爽的道:「我夜探司馬山莊,引他出來比劃了一陣!」

    「那麼……又是沒分勝負?」無我問。

    「對!」紀無情道:「點到為止,淺嘗而已,我沒盡興,相信常玉嵐也是沒有盡力而為!」

    無我道:「可惜!這等難得一見的好事,貧僧沒有眼福。」

    紀無情道:「這有何難,等他的穴道解除元氣恢復之後,在下請你做一個仲裁!」

    不料——

    無我道:「沒有機會了!」

    紀無情不明白的道:「為什麼?」

    無我道:「等他穴道解開元氣恢復,貧僧要與他印證一下,若是他贏了,他縱不殺我,我也會自裁,若是他輸了,貧僧不免要破血光殺戒,所以,無論如何,難以看到常玉嵐與你紀兄的高招!」

    「不!」紀無情忙道:「這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

    無我不由一愣道:「紀兄,這話是……」

    紀無情道:「大和尚,論恩怨的話,應該我紀無情找你,我所以絕口不提,因為那是令尊大人之事,上一代的恩怨,我不願綿綿不絕的留下來,冤冤相報,了無盡時!」

    此言一出,無我和尚的臉色頓時一寒。

    紀無情又道:「大師十年的誦經吟佛,我想你會理解這一點淺顯的道理,何況,常玉嵐是我從飛天銀狐轎子中解救出來的。」

    「由紀某主張,你大和尚應該不會反對吧?咱們可是金蘭之交,但願你能珍重我們當年的一爐清香,獻血的義氣!」

    無我的腳下不由立刻停了下來。

    紀無情又道:「今天不談恩怨,但望司馬兄能夠諒解紀某的誠意。」

    「阿彌陀佛!」無我單手合十,緊接著道:「紀大哥,小弟完全瞭解,我與常玉嵐的這段公案,改日再了,不過,我也不願為了常玉嵐,再引起另外的事端!」

    紀無情道:「什麼事端?」

    無我道:「就是不願再與千手觀音東方霞打交道,這一點請你海涵!」

    「好吧!」紀無情道:「承你指了一條明路,又帶我到揮旗山來,你不願再陷入江湖紛爭,可以立刻退出!」

    無我有幾分無奈的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貧僧這就告別!」

    誰知——

    無我的話音未了。

    斜地裡一聲嬌叱道:「想走?揮旗山可不是庵觀寺院茶肆酒樓,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

    叢叢綠樹蔭濃之處,一道浮光掠影的躍出一位綠衣人來,衣袂不振,破風無聲,悄然落在那塊岩石碑上,攔住了無我和尚的去路。

    無我和尚原本振身而起的勢子,不由停了下來。

    紀無情但見立在石碑之上的人,乃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女子。

    一身水綠勁裝,繡著深色墨綠的暗花,雙手插腰,脅下斜插著一對比一般人使用的護手鉤小許多的怪兵刃,斜背著一張弓。

    綠衣女子十分娟美,綠巾裹頭,黛眉略帶野氣,杏目含威,臉上不施脂粉,櫻唇卻自然殷紅。

    這時,她目掃無我,然後落在紀無情的身上,嬌嗔的道:「一個瞎眼和尚,一個瘋漢,背一個死屍,看起來就不怎麼正經!」

    無我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請問,女菩薩,你是怎麼稱呼?」

    綠衣女子呸了聲道:「啐!我沒問你,你倒過來盤查我?」

    紀無情道:「這不叫盤查,問個名姓,然後才好答話,才好稱呼。」

    綠衣女子道:「答話?誰要跟你答話?」

    無我道:「我們現在不是在答話嗎?」

    紀無情緊接著道:「姑娘,咱們是來找千手觀音東方霞的。」

    紀無情料著自己說明了來意,免得起誤會。

    誰知綠衣女子聞言,不由杏目圓睜,柳眉倒豎,冷聲哼道:「你死定了!」

    她不由分說,縮肩卸下斜掛的那張弓,右手一拎,人也由石碑之上一射而起,掄起手中弓,平推直戳,便向與她迎面而立的無我和尚遞到。

    來勢奇猛,又是出其不意之中,快加驚虹之際。

    若是一般庸手,這一弓縱然不把腦袋推平,也必是戳個茶杯大小的窟窿。

    頭上多一個茶杯大的窟窿,還能活命?

    無我究竟是頂尖高手,聞風知警,口中叫了一聲:「姑娘,好烈性!」

    他的人已斜地裡疾飄七尺。

    綠衣女子人在空中,一招未能得手,去勢絲毫不變,藉著前射之力,弓尖一挑,直刺二丈餘外全然不防的紀無情。

    這一招看來是出手的餘力,完全說不上法則,可是,力道之猛,來勢之疾,無可經疑。

    紀無情嶽立與場,只料定綠衣女子的出手一招落空,必然人落實地,再次出手襲擊無我。

    再怎麼的也料不到有這「藕斷絲連」的後續章法。

    因此,頓時大吃一驚,百忙之中千鈞一髮之際,急呼呼的側退七尺,偏頭險險的在弓尖之下躲開,險些兒肩頭挨了一弓,卻顯得有些慌亂。

    綠衣女子冷冷一笑道:「憑這點道行,也敢口出狂言硬闖揮旗山!」

    紀無情被*得手忙腳亂,怒火如焚,厲聲喝道:「小女子也太狂了!」

    他斷喝聲中,已將背後的常玉嵐輕輕放平在地面,一式虎撲,就待亮力一搏。

    無我和尚這時欺身向前,低聲道:「紀兄,且慢,話說明才是!」

    他斜移幾步,又面對綠衣女子道:「女施主,適才你責怪貧僧與這位紀兄口出狂言,可是,我們並沒有你所指責的狂言,究竟是哪一點冒犯了你呢?」

    綠衣女子道:「笑話!你們犯了兩次死罪,還裝瘋賣傻的說不知道?」

    無我道:「不是裝瘋賣傻,是真的不知道。」

    綠衣女子沉聲道:「擅闖不歸谷,犯了本山大忌,就是死罪一條!」

    紀無情不由咧嘴一笑道:「一條就夠了,因為人只能死一次!」

    綠衣女子怒道:「稱名道姓,連本山谷主的綽號也叫起來了,是第二項死罪!」

    紀無情仰天大笑道:「這也算死罪?不叫名字叫什麼?既然不許別人叫,那何必取名字,既然有名字,就是要給別人叫呀!」

    「大膽狂徒!」綠衣女子手中弓一緊,認定紀無情掃到。

    紀無情側身一躍閃開了去,大叫道:「我不叫狂徒,我叫恨海狂蛟,你只管叫好啦!絕對沒人說你犯了死罪!叫吧!」

    「噫!」綠衣女子一掃落空,似乎有些奇怪,因為她平日習慣上出手沒有落空過,所以更加有氣,揚起手中長弓,跟進施襲。

    唰!崩!唰!崩!唰!崩!

    一邊三聲破風,加上弓弦震動發出一種奇異的聲響,三招九式,圍著紀無情的前、左、右,化成一團弓影,的是不凡。

    他乃是要看看這綠衣女子的門道,尤其不敢傷了和氣,生恐耽擱了常玉嵐的解穴療傷之事。

    一邊的無我和尚也大聲的道:「姑娘!姑娘!請慢點動手,事情也總要有個青紅皂白呀!」

    紀無情也冷笑說道:「咱們既叫得出名字來,就必定有點淵源,見面就打,哪有什麼味道?」

    他說著,指著無我又道:「這位大師與千手……哦!差點又犯了死罪,與你們山主,有交情……」

    「呸!」綠衣女子呸了聲道:「一派胡言,他會與本山山主有交情?」

    她口中雖然怒咻咻的,但手上的弓已經停了下來,一雙眼睛掃視了無我之後,連連的搖頭。

    無我忙道:「有一面之緣。」

    綠衣女子的頭,搖得像撥浪鼓,垂在耳際的珠環,抖個不已,掀起黛眉,癟著櫻唇道:「你這瞎和尚今年幾歲?大不了三十出頭吧?」

    紀無情與無我有金蘭之好,對他的年齡知之甚詳,忙代答道:「姑娘看得準,他今年三十整,在下今年三十二,姑娘好眼力,看得準!」

    他是看準了綠衣女子的驕勁,順著話給她戴上頂高帽子。

    綠衣女子瞄了他一眼道:「少來,姑娘我不吃這一套!」

    她口中雖然不承認,但臉上的神情,顯然的緩和多了。

    紀無情心中好笑,但是,他對綠衣女子已看出了他的心意,也覺得這女子十分聰慧。

    紀無情忙說道:「我說的可是事實,姑娘如果不信,可以回去問你們山主,這是假不得的!」

    無我緊接著道:「十數年前,貧僧尚未脫俗,確曾進入貴寶山,拜見過山主!」

    綠衣女子有些心動,但是卻問道:「那時本山山主大約是多大年紀?」

    無我和尚道:「約莫是五十餘歲的貴婦模樣。」

    不料綠衣女子道:「啐!一派胡言!」

    無我忙道:「姑娘,假若你帶我們見了山主,到時真假立辨。」

    綠衣女子道:「十多年前,我已經好幾歲了,我師祖過八十大壽,我記得清楚,你說她老人家五十多歲,不是騙人的嗎?」

    紀無情忙道:「姑娘,山主她修為功夫已到返老還童的境界,外人看來當然年輕,這是可以想得到的!」

    綠衣女子聞言,不由眉頭微動,喃喃的自言自語道:「嗯!有點道理!」

    紀無情一聽,忙進一步的道:「揮旗山不歸谷的武學,宇內聞名,就是練到半仙之體,益壽延年,長生不老,也有可能呀!姑娘,你說是不是?」

    他是看準了這位綠衣女子的好勝心理,因此,一味在口頭上把揮旗山不歸谷捧得高高的。

    綠衣女子果如所料,不但把手中的弓收回,而且得意的瞧著紀無情道:「看不出,你對武林的事情還真的知道不少!」

    紀無情見這一帖藥生了效,心中暗喜,更加的道:「人的名兒,樹的影兒嘛!」

    綠衣女子點點頭,道:「既然知道本山的名頭,當然知道本谷的禁忌,闖山入谷,不怕死嗎?」

    紀無情忙道:「情非得已,為了一條人命,非進山入谷不可!」

    他指著地上躺著的常玉嵐道:「我這位朋友被人制住了穴道,據說,只有貴寶山的千……啊……山主,她老人家才能解穴療傷,因此……」

    「得了得了!」綠衣女子尖叫道:「那算你打錯了主意,這一類的事,揮旗山從來不管,還是另請高明吧!」

    紀無情的眉頭一掀,計上心來。

    他想,遣將不如激將,我是如法炮製,給她一激,再加一項高帽子,哪怕你刁鑽!

    想著,連連點頭說道:「原來如此,那……那是我誤聽了江湖上的傳言,真的沒想到……」

    他說到言猶未盡之處,故意的沉吟起來,蓬蓬的亂髮搖個不停。

    綠衣女子道:「你怎麼不把話說完?」

    紀無情故意的苦苦一笑道:「不說也罷!」

    綠衣女子道:「一定要說!」

    「哦?」紀無情一副無可奈何的道:「姑娘要我說,我說出來你可不能生氣。」

    綠衣女子道:「只管說!」

    紀無情似乎一正色,十分認真的道:「外界傳言說是,揮旗山不歸谷武功自成一家,掛冠武林,不論什麼奇難的手法,尤其是點了穴道,只要不歸谷主隨便一拿捏,立刻就能手到病除,起死回生……」

    綠衣女子的臉色,隨著紀無情的「謊言」,陣陣得意。

    紀無情又說道:「又傳說,天下武林,只有揮旗山不歸谷稱得起俠義二字,凡是江湖人,有了困難,只要找上揮旗山,都可以迎刃而解,天大的事,揮旗山都可以承當下來!」

    綠衣女子咬著下唇,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珠,滴溜溜不停的轉動。

    紀無情怕她反臉變卦,忙又道:「照姑娘的說法,一定是江湖上傳言錯誤,一定是的,因為,我對姑娘的話,完全相信,不過,姑娘,我有一個小小請求,希望你能答應。」

    綠衣女子道:「什麼要求?」

    紀無情裝成十分焦急,也十分憂愁的道:「姑娘既然說谷主不能代我的朋友解穴,武功一道是不能勉強的,我也只好背著我的朋友,另外去找武功更高的人幫忙。」

    「我只請求你不追究闖山入谷的錯誤,放我早早離開揮旗山,免得耽誤了我朋友的一條生命!」

    「不行!」

    綠衣女子突然嬌叱一聲,雙目圓睜,怒沖沖的道:「誰說我們不歸谷治不了你朋友的穴道,誰說咱們不歸谷不夠俠義來著,走!

    到哪兒去?」

    紀無情越發暗笑,表面上卻哭喪著臉道:「是呀!不歸谷解不了的穴道,就是走遍一十三省,也沒有人治得了呀!」

    綠衣女子點頭道:「你知道就好!」

    紀無情心中大喜,口中卻道:「可是,適才……」

    「跟我來!」

    綠衣女子語落人起,循著似有若無的羊腸小徑,向谷底奔去。

    無我和尚口誦佛號說:「阿彌陀佛!紀大俠,你從前不是如此善用心機!」

    紀無情道:「因時,因地,因人而異,走吧!大和尚,你可不能揭穿我的錦囊妙計喲!」

    無我和尚道:「小的好騙,老的難纏。」

    紀無情道:「見機行事吧!走!」

    他背起常玉嵐,追著綠衣女子的去處縱躍而前。

    無我緊緊跟在後面,亦步亦趨。

    沿途崎嶇難行,更有些懸崖峭壁,最是令人不解的,不時有巨蟒及熊狒等出現,只是並不攻擊行人。

    好在紀無情功力不凡,雖然背著常玉嵐稍覺吃力,不過僅僅是不似自己一人趕路的快速而已。

    約莫有半個時辰。

    地勢陡然下落,斜坡漸大,加上地面上一種闊葉短草光滑異常,被人踏在上面,立即向下傾倒,彷彿是鋪上一層厚厚的滑不溜足的油氈,使人不由自己的向下滑落,一時剎不住勢子。

    似乎有數十丈高下。

    眼前忽然景色大變,與先前入谷之處的荒涼情景,完全不同。

    斜坡盡處,有兩個如同聳立的石峰,平直插天,兩峰之間,留下丈來寬的空隙,像是一個天然的門戶。

    要進入門內,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假若有人封阻或緊守這個「門戶」,想要一窺「門」內的究竟,可不容易。

    綠衣女子到了這個「門」口,腳步停了下來,俏皮的對著略略喘氣的紀無情道:「這是一個有進無出的生死門。」

    「假若你不想『有進無出』,此刻還可以回去,念在你對不歸谷有幾分尊敬,我可以破例答應你!」

    紀無情聞言,不由苦苦一笑道:「姑娘,何必有此一問,在下既然來了,就義無返顧,要我回首,除非是我朋友的病癒!」

    「很好!」綠衣女子道:「那就隨我來!」

    她說完之後,大步走向「門」內。

    紀無情不敢怠慢,回頭招呼身後的無我道:「大師,說不得,當初結盟之時,曾有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現在是印證誓言的時候了!」

    無我道:「有那麼嚴重嗎?走吧!」

    兩人並肩步向「門」內。

    一片刺眼的綠,綠得像要滴下來的海邊岩石上所生的綠苔,水汪汪的。

    走遍大江南北,黃淮兩岸,而及於邊疆塞外的紀無情,從來沒有見過這等情形。

    仔細省視,這片廣無邊際的綠,卻原來是一棵棵的竹子所形成。

    好怪的竹子,密密麻麻不說,最奇怪的每根整整齊齊僅及腰際,也就是都只有半人高,竹葉特別寬大,厚敦敦的,發出閃亮側目的翠綠。

    更怪的是,那每一棵竹子不是圓的,也不是所謂的「羅漢竹」,羅漢竹的竹節密、而突出,像羅漢挺出的大肚子而得名。

    這裡的竹子是方形的,竹竿四稜見方,非常特別。

    紀無情低聲對身側的無我道:「大師……這裡的竹子好怪……」

    無我接腔道:「四方竹,在雲貴深山並不足奇,但這裡一大片,又不長高,就奇怪了,足見這裡土壤、地下的土質十分怪異!」

    竹林盡頭,一片原色檀木搭成的房舍。

    乍聽來是木搭的房屋,其實,那巍峨的氣勢,建築的飛簷高聳,雕樑畫棟的華麗情景,不亞於富貴人家,王侯府第。

    房屋一片空場之前,有一座五門華表,比之一般牌樓略為低矮,也全是由柚木搭成,看不出一個鐵釘銅鈀,精巧絕倫。

    橫匾是三個飛白大草「不歸谷」,寫的龍飛鳳舞,鐵畫銀鉤。

    綠衣女子在牌樓下停了下來,回身對紀無情等道:「三位在此稍候,我去稟明谷主,見與不見,看三位的造化。」

    她的話音未落。

    忽然,「篤!」的一聲脆響,驀地而起,接著,隱隱的有一連串音如悶鑼的低沉聲音,嗡嗡的傳出。

    在這等懸崖掩映之下的谷底,四下回音不絕如縷。

    綠衣女子乍聽脆響,不由臉色大變,雙目有奇異之色,低聲道:「哎呀!是怎麼啦?」

    紀無情見她臉色大變,搶上前去問道:「姑娘,貴處發生了什……」

    綠衣女子面容凝重的道:「傳音報警,本谷數十年備而不用的竹梆警笛……」

    話音未了。

    竹林深處的竹屋兩則,颼颼連聲,衝出四個青衣女子,每個都是身輕如燕,顯見功力不凡。

    綠衣女子一見,高聲道:「四護衛,出了什麼事嗎?」

    四個青衣女子齊的奔向綠衣女子,一齊恭謹的垂手肅立在兩側,同聲的道:「參見少谷主!」

    原來這綠衣女子是不歸谷的少谷主,在谷內算得是第二號人物。

    綠衣少谷主忙道:「我問你們話,聽見沒有,是誰發梆告警?」

    四個青衣女子之一低聲道:「並非有什麼告警。」

    綠衣女了怒道:「既然如此,是誰擅自敲梆鳴笛?」

    那青衣女子道:「乃是老谷主之命!」

    另一女子道:「就是為了要召少谷主你速回竹屋。」

    「哪有這回事?」綠衣少谷主搖頭道:「老谷主明知我每次巡山深夜才回,從來沒有用這種告警的命令催我回來!」

    那青衣女子點頭道:「是,屬下等知道,但是……但是……」

    她說到這裡,吱吱唔唔,一雙眼不住的打量紀無情等人,欲言又止。

    綠衣少谷主道:「不打緊,你只管說!」

    青衣女子這才道:「因為不知怎的,老谷主突然之間要閉關,因此要屬下等敲梆鳴笛,召請少谷主你快快的回來護法。」

    「哦!」

    綠衣女子「哦」了聲,咬著下唇沉吟了片刻,自言自語的道:「奇怪了,谷主剛剛出關沒多久,依照以往的例子,應該要在六個月之後,再坐第二十七次關,為什麼突然要……」

    青衣女子道:「屬下等也不明白,又不敢多問。」

    綠衣少谷主忙道:「快,我去問!」

    說著,大踏步向竹屋走去。

    不料,青衣女子之一的道:「少谷主,此刻你已見不到老谷主了!」

    綠衣少谷主腳下立刻停下,回過頭來,一雙杏眼睜得大大的,高聲道:「為什麼?」

    那青衣女子道:「因為老谷主已進入神壇,自己封了關了!」

    綠衣少谷主不由猛的一愣,探臂抓住那青衣護衛,近於吼叫的道:「真的?」

    青衣女子似乎禁不住她這一抓,齜牙咧嘴,扭動著臉上的肉道:「怎敢胡言亂語!」

    綠衣少谷主一撒手,不顧一切,大踏步穿向竹屋。

    紀無情心知事非小可,一恐也見不到了綠衣少谷主,急忙一拉無我的衣袖,背起常玉嵐,跟著向前。

    四個青衣女子閃動之際,攔住了去路。

    其中一個道:「本谷重地,閒人止步!」

    紀無情可真的急了,忙道:「咦?我們不是閒人呀!」

    青衣女子之一的道:「你是什麼人?」

    紀無情道:「怪事,這還用問嗎?我們是你們少谷主的要好朋友,不然的話,她會帶我們到這裡來嗎?」

    四個青衣少女互望了一眼,雖沒答話,可仍然一字排開,攔在路中。

    紀無情正色道:「四位.我們可以不進去,只怕,等一下少谷主要責怪你們,可不要怪我們沒有把話說明白,吃虧的可是你們四位噢!」

    他說的煞有介事,令四個青衣護衛面面相視。

    其中一個道:「可是……綠珠谷主並沒交代呀!」

    紀無情搶著道:「沒交代什麼呀?」

    那護衛道:「沒交代放你們進去!」

    紀無情不由先聲冷笑道:「嘿!怪了,她交代了不准放我們進去嗎?四位也太不聰明了,沒有令你們攔阻,那就是不攔阻,不攔阻,就是要我們隨著她進去。」

    「這是三歲玩童都懂的道理,四位還會有疑問,真的是……是公公給媳婦兒拜年——多此一禮了!」

    他口中說著,揮揮手,示意四護衛閃開,背著常玉嵐越過四人,大步走去。

    四個青衣護衛,一時愣住了。

    紀無情哪敢怠慢,三步並做兩步,連縱帶躍,逕向竹屋撲去。

    靜悄悄的,一路並沒有遇到人影。

    第一進,五間敞廳,正中有一道竹編的靈芝花紋際風,十分精巧,兩側放著青色竹製的太師圈椅,一邊各有十二張,兩邊共二十四張,此外別無飾物。

    紀無情背著常玉嵐,拉著無我,穿過敞廳,直奔第二進。

    第二進,雖也是一排五間,卻只隔去左右各一間,正中花廳樣的地方,只留下了三間。

    一邊一口高吊的銅鐘,一面一個牛皮鼓,正中,一個略高的神案,沒供神祇,地上一排放著二十來個蒲團,像是講經說法或講武的地方。

    紀無情瞧著四下無人,不由又繞過香案,向第三進奔去。

    第三進供著的一尊「山神」像,香煙裊繞,佛燈閃爍,也沒人看守。

    紀無情低聲對無我道:「沒人?奇怪啦!大師,你是來過的,咱們還要進去嗎?」

    「萬萬不可!」無我和尚道:「據記憶所及,第四進乃是她們的『神壇』,神壇是一幫一派的秘密地方,萬萬不可亂闖!」

    「說的是呀!」紀無情當然知道「神壇」是所謂的心藏聖地,不得亂闖。

    因此,他沉吟了一下道:「大和尚,咱們該怎麼辦才好?」

    「阿彌陀佛!」無我和尚道:「依貧僧之見,只有在這兒等,或者是退回第一進去歇著!」

    紀無情道:「退回去也不必了,咱們在這兒等吧!不怕沒人出來。」

    無我和尚點點頭,就地盤膝坐了下來,低聲道:「紀兄,那位少谷主,她是不是一身墨綠的裝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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