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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回 北刀官渡救友人 文 / 臥龍生

    三月,正是鶯飛草長的時候。

    沿著淝水滾滾的河岸,一邊是滔滔的河水,一邊是迎風而舞,高可齊人的蘆葦。

    雖然不是盛夏,由於鵝卵石疊成的河堤,被太陽曬得發熱,加上幹得發黑寬寬的蘆葦葉也反射出熱氣,走在堤上悶熱勁兒,也很難當。

    已是過午時分。

    河堤上一行人悶聲不響的趕路。

    一匹高頭大馬在前,江上碧還是披著披風。

    二十餘個黃衣漢子,一步步的緊跟在後,草鞋踏在石塊上面,腳步聲細碎的響著。

    一乘青幔小轎,轎簾垂下來,看不見轎子裡坐的是何許人也。

    最後壓陣的,那匹「烏雲蓋雪」鞍上,坐著個神采飛揚的「飛天銀狐」阮溫玉。

    阮溫玉手搭涼棚,極目遠視。

    正好,這時江上碧策轉馬頭,從最前端跑到最後面來,馬上拱手道:「門主,這兒離宿頭遠有四十里左右,最少是兩個時辰以後才能趕到,前面有個野店,名叫『官渡』,若是憩息,是最佳之處,有野山茶喝。」

    飛天銀狐道:「我正想歇息一下喝杯茶。」

    江上碧道:「這就是了。」

    說完,她馬上一勒韁繩,策馬而前,朗聲道:「在官渡歇腳!」

    語落,抖韁一緊,那馬放開四蹄,絕塵而前。

    官渡是淝水的渡口之一,南來北往的商客,要渡淝河,大都在這兒歇腳。

    離渡船碼頭不遠,一排半茅草半竹編的店面,沒有樓,但是一連五大間的房舍,正中一大間卻是撐離地面五尺多高搭建的。

    遠遠望去,高出不少,像是樓房,而卻並不是樓,不過,門前搭著七層木梯似的寬階梯而已。

    這時已是未牌時候。

    該要過渡的客人,早已過渡。

    過渡的客人已過,這野店就冷清了。

    因為那時行旅客商,講的是「趕行頭」,「官渡」只是一個中間的休息站,既無市集,也無街道,有的是遠處幾個莊院。

    這唯一的一間客店,只有錯過宿頭的人,或者在這裡住上一夜,不然,就是供給歇腳的茶飯,或是「打尖」的小吃。

    野店冷清得很。

    一個長滿了禿瘡的店小二,正靠在櫃檯外面一張木靠椅上打盹兒。

    江上碧的坐下馬被她猛的收韁勒繩,前蹄人立,發出一聲長嘶。

    「唏……」

    癩子店小二陡然驚醒,連眼睛都沒睜開,糊里糊塗的叫道:「誰?誰?」

    江上碧不由好笑道:「誰?財神爺到了。」

    店小二這才看出不是做夢,揉揉眼睛,跑下木梯台階,一面接過馬韁繩,一面道:「女客官,下馬吧!我給你老人家拴好馬。」

    江上碧笑道:「後面還有二三十口子,快準備好菜,馬我自己來管。」

    店家一聽忙道:「哦,那就勞女客人你自己的駕啦!」

    店家尚末端整好茶。

    二十餘個漢子,一頂小轎,還有「飛天銀狐」阮溫玉已經到了。

    江上碧迎下木階,吩咐道:「留四個人看好轎子,其餘的進屋內喝茶吃點心,半個時辰以後趕路。」

    「不用留人看守轎子。」

    飛天銀狐揮揮手說著。

    「這……」

    江上碧低聲道:「門主,這人不好逗,他的功力已可自己運功解穴。」

    「哈哈!」飛天銀狐仰天而笑道:「除非他是大羅神仙,他想運功,恐怕非我幫忙不可,因為我乃用本門獨特的指法點穴,放心,要他們都放心大膽的進來歇著。」

    「是。」江上碧應著。

    飛天銀狐又吩咐道:「不過要讓他們把轎子抬到樹蔭之下,免得曬壞啦!」

    「是!」江上碧神秘的一笑又道:「門主的心……」

    「我的心?怎樣?」

    「好……好慈悲喲!」

    江上碧笑了。

    飛天銀狐也笑了。

    日影有些偏西。

    江上碧站起來道:「門主,此刻太陽偏西,不會那麼熱了,趕路到掌燈時分,正好是宿頭。」

    店小二這時已送上幾大壺熱茶,外加一些點心、糯米等粗食,還有幾盤的花生。

    飛天銀狐與江上碧一桌,只喝著那粗瓦碗的野山茶。

    而那二十餘個黃衣大漢卻要店小二弄來一大罐甜米酒,大碗的喝著,有的還吆喝著喝著酒猜起拳來。

    片刻——

    堤外忽然傳來一陣咿呀之聲,似乎有些動靜。

    江上碧凝神而聽,招招手叫店小二過來道:「店家,你們這碼頭上有船嗎?」

    隔著一道堤,還繞著一片蘆葦灘地,遠遠的可以看到碼頭上伸出的一個木樁,上面掛著一盞被風吹雨淋破了的竹燈籠。

    這是碼頭上的標記,雖然是竹燈籠,可沒有點過油芯,也沒點過蠟燭,算是小河碼頭的標誌而已。

    店家聞言,指指那個隨風晃來擺去的竹燈籠道:「對,碼頭有,船隻是個破爛貨,一天最多擺兩個來回,這晚,船上連擺渡的李老爹也回家去了,哪來的人撐船?」

    江上碧道:「你聽這不是撐船的聲音嗎?」

    「咦?」店小二側耳細聽。

    「咿呀」之聲真的沒有了。

    店小二笑笑道:「女官人,你……」

    他的話沒落音,一個碩大的人影,已從碼頭上分開蘆葦,大步踏上堤岸。

    真的有人划著小船而來。

    這人有些兒怪異,一身深黑色的寬大衣衫,寬的有些過分,因為腰間一不扎帶、二不緊繩,更加顯得拖拖拉拉的,彷彿是用寬大的布繞在身上。

    來人的頭髮像亂草堆,從頭到肩,散披著,而且由鬢角到下巴的絡腮鬍子,從來沒有修過,繞了個滿臉。

    臉上除了一雙精光的眼神之外,分不出五官來。

    江上碧一見,低聲對飛天銀狐道:「門主,來的這個點子,看來路道不正,防著些兒!」

    飛天銀狐道:「你認識?」

    江上碧搖頭道:「不認識,只是覺得有些怪。」

    「嗤!」飛天銀狐笑道:「怪他的,與我們何關?」

    江上碧道:「門主,江湖上的事很難講,小心一些兒總是比較好,我要他們看好轎子。」

    說著,揮揮手對正在喝酒的黃衣漢子大聲喝道:「別只顧著在喝酒,派兩個人出去看守著轎子。」

    黃衣大漢立刻有兩個人離坐而起,連縱帶躍,跑到樹蔭之下停的轎子之前,有一個掀開轎門上掛的布簾子看了一下,大聲道:「堡主,原封沒動。」

    江上碧大聲道:「不管動不動,你們倆守在那兒。」

    碼頭上走過來的黑衣怪人,恰巧走過轎子之前,不經意的,已看出轎子裡面的人。

    他不由愣了一下。

    然而,他也不過是愣了一下而已,大踏步走進店來,從寬大的布袍中,摘下一個大酒葫蘆,另手心裡放了幾塊碎銀子,雙手伸向店小二。

    店小二道:「客官,打酒?」

    黑衣怪人並沒開口,只把頭點了一點。

    店小二收了銀子,裝滿了一葫蘆酒交給那個怪人,口中嘀咕道:「是個啞巴。」

    黑衣怪人接過葫蘆,又塞進袍角里去,大步下了木梯台階。

    誰知——

    黑衣怪人走過那小轎之際。

    突然——

    「啊!」

    「哦——」

    兩聲慘叫!

    一溜寒光。

    黑衣怪人不知用的是什麼手法,甚至,連什麼兵器也沒看清,已將兩個黃衣大漢擺平在地上。

    兩個屍身倒地,都是開膛破肚,血濺四處,肚腸外流。

    好快的動作。

    黑衣怪人一手掀開轎簾,一手抓著轎內的常玉嵐,反身背起,一不跑,二不躍,大跨步向河堤走去。

    「可惡!」

    在一片驚呼與吆喝聲中。

    銀影一閃,悄無聲息的落在堤岸之上,攔住了黑衣怪人的去路。

    「好快的刀法!」飛天銀狐冷森林的攔在當前,一雙眼不怒而威。

    黑衣怪人比飛天銀狐更為冷漠的道:「哼!既然知道我的刀快,那就閃過一邊!」

    「可以!」飛天銀狐冷笑了。

    她的冷笑如同九秋嚴霜,冷冰冰的,是真的冷笑,那冷笑好比一柄白森森的小刀,令人不寒而慄。

    黑衣怪人道:「那就閃開!」

    飛天銀狐並未閃開,卻道:「留下閣下你的高名上姓,應該可以吧?」

    黑衣怪人的雙目在發須一愣道:「沒名沒姓!」

    「咯咯咯咯!」飛天銀狐打了個哈哈,嬌笑了幾聲道:「人有名,樹有影,哪有個無名無姓的!」

    黑衣怪人背著常玉嵐,不耐久站,而且,這時江上碧與二十餘個黃衣大漢,都已圍攏了來。

    他急欲離開現場。

    因此,沉聲喝道:「恨海狂蛟!」

    說完,一矮身,就待越過飛天銀狐,向碼頭上奔去。

    「想走?」

    飛天銀狐早已看出,腳下微移,斜飄七尺,一揚手中短鞭,又阻止了他的去路。

    恨海狂蛟去勢被阻,不由勃然大怒,狂嘯一聲,陡的後退三步,忽然一式「魚躍龍騰」,背著個魁梧的常玉嵐,平地上起丈餘,斜射而起。

    這身法奇特,顯見功力至高。

    飛天銀狐嬌呼了聲:「好身法!」

    她的人也如影隨形,跟蹤而起。

    恨海狂蛟人在虛空,雙腳互碰,借力使勁,已射出六七丈外,落在碎石雜草的河岸荒地上。

    「哼!哼哼!」

    冷哼聲中,飛天銀狐的人,也尾隨而至。

    她一不怒吼,二不生嗔,卻道:「以閣下的修為,應當是武林中一流的高手,也就是說,必然是有名人焉,為何連個姓名也不留,難道說我這個朋友,不值得閣下你一交嗎?」

    「朋友?」恨海狂蛟冷冷的,忽然仰天長嘯一聲,頭也不回,大步向碼頭走去。

    「站住!」

    這時,尾隨而來的江上碧,大喝一聲,搶在前面,手中劍橫在身前,接著道:「咱們門主給你臉你不要臉,想走,除非留下命來!」

    恨海狂蛟瞄了江上碧一眼,立刻又把冷冷的目光收回,一言不發,橫向左側。

    看樣子,似乎是不想理會江上碧。

    江上碧哪肯放鬆,長劍一掄,叫道:「還兩條命來!」

    此刻——

    那群黃衣漢子也已圍了上來。

    他們沒等江上碧開口發號施令,各仗彎刀,蜂擁而上,二十餘人齊向恨海狂蛟撲上,二十餘柄彎刀,像是刀山一般,劈頭蓋臉招呼。

    「找死!」

    恨海狂蛟背著個常玉嵐,十分不便。

    然而,他一手挽著常玉嵐的腰帶,另只手伸在寬大的黑袍內一摔。

    寒光一抹,形如驚虹。

    「啊——」

    「哎——喲!」

    一連幾聲慘叫。

    二十餘個黃衣漢子,立刻像炸開了一般,又像滾油鍋裡投下一瓢水。

    被傷的竟有五六個。

    沒受傷的忙不迭向後退出丈餘。

    江上碧勃然大怒,揚劍而前,一招「七步連環」,颯颯劍風之中,一連攻出九劍二十七式。

    恨海狂蛟並不還手,只是向碼頭方向閃去。

    不知何時,他的刀,又已隱入寬大的黑袍之內。

    江上碧九招完全落空,氣惱可知。

    她不顧封避,一味搶攻。

    「江堡主!」飛天銀狐阮溫玉面對這等生死搏鬥,以及常玉嵐被人搶走,似乎無動於衷,十分沉穩、十分冷靜的嬌呼道:「住手!」

    江上碧雖然聞聲撤招,退到飛天銀狐身側,雙目疑惑的道:「門主……」

    飛天銀狐揮揮手中的短鞭,阻止了江上碧的話,施施然上前,對恨海狂蛟道:「閣下為何如此呢?」

    恨海狂蛟不解的道:「你?你指的是什麼?」

    飛天銀狐一雙俏眼,並不看恨海狂蛟,手中短鞭卻指著地上躺著的幾個受傷者道:「閣下不過半招,就留下這些怪像,令人折服!」

    恨海狂蛟冷冷一笑道:「他們可說是自不量力,在我,牛刀小試!」

    他很狂,背著一個人,強敵當前,處於危險的被圍形勢,依舊豪氣干雲。

    飛天銀狐並不以為懺,反而矯笑道:「的確,閣下所說,的確是事實。」

    恨海狂蛟見對方完全沒有打鬥之意,又道:「你們擄去的這個人,是我的朋友,所以……」

    不等他的話說完,飛天銀狐問道:「你的朋友?你說得出他的姓名家世嗎?」

    「當然可以。」恨海狂蛟道:「常玉嵐,金陵世家的二公子,現在司馬山莊的桃花令主。」

    「對!」飛天銀狐道:「完全正確!」

    恨海狂蛟道:「那麼,請你們不要糾纏,我可以走了吧?」

    「慢點!」飛天銀狐口中阻止,但依舊若無其事的道:「閣下能與常玉嵐論交,當然也是大名鼎鼎的不凡之人了?」

    「我已說過,恨海狂蛟!」

    「只是這些?」

    「還不夠嗎?」

    「不是不夠,是我從來沒聽說過中原武林有個恨海狂蛟。」

    「那就怪我是無名卒,這該可以吧?」

    「閣下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此話怎講?」

    「哈哈!哈哈哈哈……」

    飛天銀狐仰天而笑,忽然一改適才十分悠閒的神情,粉面一正,雙目*視著恨海狂蛟,朗聲道:「我問你,你與江上碧有何淵源?」

    此言一出——

    恨海狂蛟不由一愣,連一邊的江上碧也不由大吃一驚。

    因為,突然話題一轉,太過令人意外了。

    恨海狂蛟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飛天銀狐道:「這正是我要問你的。」

    恨海狂蛟道:「問我什麼?」

    飛天銀狐道:「憑你閣下的刀法既奇又快、既狠又準,慢說一個江上碧,就是十個八個,也不能在你的刀下逃命,閣下不但不還招施狠,反而把刀收了起來?這……這是為了什麼?」

    他這一問,可以說正是抓到了癢處。

    恨海狂蛟一時為之語塞,吱晤了一下才道:「這……這個嘛……你……你管得著嗎?」

    飛天銀狐淡淡一笑道:「我是管不著,不過,閣下應該與我們的江堡主有些淵源,我想,是不會錯的。」

    江上碧此刻,也不由沉吟了一下,她仔細的打量這個自稱為「恨海狂蛟」的黑衣怪人。

    她猶豫起來。

    因為,在她記憶之中,的確沒有這麼一位相識之人,尤其是功力修為方面。

    狂人堡江氏兄妹,原本不在江湖上行走,哥哥江上寒有時還不免在江湖上露面,至於江上碧,難得遊走江湖,更加的少有結交。

    她此時搜盡枯腸,去找回記憶,她甚至把所有與狂人堡有過來往的朋友……

    忽然——

    她飄身上前,揚劍指著「恨海狂蛟」,朗聲道:「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

    飛天銀狐道:「哦?他是誰?」

    恨海狂蛟沉聲道:「想什麼?在下根本不認識你!」

    不料,江上碧高聲道:「你是黑衣無情刀,紀無情,是不是?」

    恨海狂蛟不由一愣。

    飛天銀狐更加大吃一驚,奇怪的道:「你看錯沒有?紀無情是四大公子之一,他怎會……」

    「沒錯。」江上碧大聲道:「我從狂人堡的『狂』字上想起來的,當年紀無情得瘋狂症的時候,就是這等模樣,除了衣衫寬大之外,完全一樣。」

    「嘿嘿!」飛天銀狐阮溫玉冷笑一聲道:「不管你是不是紀無情,既然有四大公子的嫌疑,本門主就不放過你。」

    她說時,手中短鞭微微抬起。

    恨海狂蛟已看出對方有動手相搏之意,而且他早已看出飛天銀狐的功力必有過人這處,因為,她那沉穩的神情,加上一雙眸子內閃放的異樣光芒,足可看出她不是弱者。

    論功夫,恨海狂蛟自料不在一般高手之下,尤其十年的潛修,把各門各派的絕招,都已揣摸了一個夠。

    依據所揣摸的對象,化入自己刀法之內,自是高人一等。

    因此,他淡淡一笑道:「準備較量較量?」

    飛天銀狐也冷笑道:「正有此意,我想,哼哼!你,你不會打退堂鼓吧?」

    「當然奉陪。」恨海狂蛟道:「動手之前,我有一點不明之處。」

    「哦!」飛天銀狐道:「快點問吧!不然,這一輩子可能沒有機會了!」

    她的話好狂,也就是說凡是與她動手的人,都沒活的機會。

    「未必!」恨海狂蛟也是人如其名,狂得也可以,他微微一笑才道:「你與武林四大公子有何仇恨?」

    飛天銀狐道:「談不上仇,更說不上恨。」

    恨海狂蛟道:「為何聽到四大公子,就非要置於死地不可?」

    飛天銀狐道:「這是我的事,說穿了,是別人管不到的事。」

    恨海狂蛟道:「假若我真是四大公子之一呢?」

    飛天銀狐狡詐的略一沉吟道:「那……那你可以問。」

    「阿彌陀佛!」

    忽然——

    一聲佛號,從碼頭方向傳來。

    音落,人到。

    一個雙目失明的出家人僧衣飄飄,已到了就地,口中道:「難道,四大公子都該死嗎?」

    江上碧一見,湊上半步,低聲對飛天銀狐道:「門主,司馬駿!

    他是……」

    飛天銀狐笑道:「什麼司馬駿,你沒看見,是一個雙瞎無路的瞎和尚嗎?」

    無我和尚並不生嗔,朗聲道:「女施主說的不錯,司馬駿早已死了,貧僧乃是釋無我!」

    他說完,大步跨近恨海狂蛟,單手合什道:「阿彌陀佛!紀施主,別來無恙!」

    恨海狂蛟不由一愕道:「司馬……無我大師!你?」

    「貧僧稽首。」無我和尚打了個問訊,又道:「紀無情,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據貧僧所知,你的個性爽朗耿直,為何變成這等模樣?」

    恨海狂蛟道:「什麼模樣?」

    他料定雙目失明的無我,看不見自己的模樣,因此才有這一問。

    不料,無我和尚道:「貧僧看不見你的外型變化,但是,從你的聲音中,可以斷定你是紀無情。」

    原來。紀無情與常玉嵐說話,是存心壓啞嗓門,而今,他與飛天銀狐說話,沒有了顧忌,而且,話說的多,一定有破綻。

    盲目之人,對音感特別敏銳,所以,無我一語道破。

    紀無情有些尷尬的道:「你是胡亂揣測而已!」

    「出家人不打誑語。」無我道:「人家當面向四大公子挑戰叫陣,連山僧方外之人,都忍不下這口氣,你還反穿皮襖,裝什麼老羊?」

    說到這裡,他又回頭向飛天銀狐道:「對四大公子若有過節,貧僧打算替他們抵擋一陣。」

    「太妙了!」飛天銀狐道:「想不到四大公子有三個聚在這荒郊野店,真可算風雲際會,哈哈……」

    「住口!」

    紀無情不由怒吼一聲,上跨一步。

    他被無我的話激起了怒火,高聲道:「丫頭,你賣什麼狂?以為紀某的刀不利嗎?」

    江上碧嬌呼道:「他這才是真的聲音,他正是如假包換的紀無情!」

    紀無情沉聲道:「江上碧,適才念在狂人堡多蒙你兄妹侍候,所以刀下留情,你從哪兒引來這個丫頭,竟敢向四大公子叫陣!」

    飛天銀狐也不由怒道:「開口丫頭,閉口丫頭,紀無情,你今天……嘿嘿!死定了!」

    她的話落,人已急上一步,手中短鞭突然遞出。

    分明是短短的一根趕驢鞭子,忽然錚,錚!兩聲清脆響聲,竟然長出三倍,而且銀光閃閃,如同一支細細的鋼錐。

    紀無情一見,不由朗朗一笑道:「不值一笑的邪門玩意兒!」

    說著,袍袖動處,手中竟多了一把刀,而且,刀未出,式已成,呼的一聲風動,刀鋒耀眼,認定飛天銀狐刺來的銀錐削去。

    這一招,是絕妙無比的一招。

    因為,刀的份量,幾乎比銀錐重十倍,以笨重的刀,削輕細的錐,縱然不會削斷,硬砸也會砸偏。

    而且,紀無情出刀的時候,拿捏得恰到好處,他一反平時的快無倫比,且等對方的招式用老,這樣無法撤招,必然削了個結結實實。

    誰知不然。

    紀無情的刀雖削了個正著。

    但聽只有輕微的一響「咚!」

    飛天銀狐的銀錐忽然「嘶」的聲響,竟然縮了回去。

    這個「縮」,並不是她收招撤式的「縮」,而是原勢不動的銀錐自伸縮。

    這樣,紀無情的一刀削了個空。

    可是,飛天銀狐的力道未卸,式子沒變,依然直向紀無情刺到。

    紀無情既然眼看一切削中,當然腳下隨著跟進,再也料不到飛天銀狐手中銀錐能自由伸縮。

    一時間,幾乎是將整個胸膛向刺來的銀錐迎了上去,迎面九大要穴,都暴露無遺,不由嚇出一身冷汗,暗喊了聲:「一切都完了!」

    就在此時——

    無我和尚千鈞一髮之際,寬大的袍袖一拂,人也飄身而起。

    他的袍袖拂處,並不是代紀無情護住迎面,而是將紀無情斜斜地推出三尺,他是一拂即收,自己也藉著一拂之力,疾的後退三尺。

    如此,中間空出了六尺的地方。

    也正是飛天銀狐銀錐所刺之處,足有六尺的「無人地帶」,自然一刺落空。

    她出招眼看得手,而今被無我奇妙的一招化解,不由冷哼了聲道:「成什麼名,原來是靠著狼狽般的彫蟲小技,真的浪得虛名。」

    無我和尚毫不動容,紀無情卻暴吼一聲道:「你呢?仗著弄乖使巧?」

    無我道:「紀大俠,容貧僧說幾句話。」他回頭向飛天銀狐道:「姑娘,中原武林之中分為黑白兩道,不知你是否瞭解?」

    飛天銀狐道:「這是三歲孩童都知道的事,你還拿來問我?」

    「好。」無我道:「白道者,行仁與俠,論功夫全是真才實學,黑道者,自私自利不分是非,不問黑白,做事不講究光明正大,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夠了!」飛天銀狐道:「這些還用你講嗎?這可不是你臨壇講經說法。」

    無我和尚淡淡一笑道:「請問姑娘,依貧僧看,你並非中原武林……」

    飛天銀狐嬌聲道:「怎見得?」

    「這個嘛!」無我沉吟一下道:「貧僧本不願提塵俗舊事,不過姑娘既如此說,我就不能不舊事重提了。」

    「哦?」飛天銀狐不明無我的舊事二字是何所指,只「哦」了一聲。

    無我道:「司馬山莊執掌武林牛耳,足有二十年之久,貧僧記憶中,從沒跟姑娘見過面,甚至沒聽過,此其一;再從姑娘武功上揣測,絕非中原本土中一脈,此其二……」

    飛天銀狐道:「你敢斷言?」

    無我和尚不住頷首道:「貧僧眼瞎心沒瞎,耳朵還能管事。」

    飛天銀狐道:「你的耳朵能辨別我是白道還是黑道不成?」

    「不能。」無我和尚接著道:「黑道、白道,只在姑娘你自己去選擇。」

    飛天銀狐追問道:「什麼意思?」

    無我道:「你願意成為白道的俠義?還是存心做黑道的盜匪?」

    飛天銀狐道:「姑娘豈是盜匪?」

    無我道:「哦,那麼,你是以白道自居了?」

    飛天銀狐道:「這還用問。」

    無我搖搖頭道:「不過以姑娘所作所為,並非俠義行徑。」

    飛天銀狐怒叱道:「放肆!你是什麼意思?憑什麼說我不是俠義行徑?」

    無我朗聲道:「當然有事實,乘人不防,背後施襲,制住常玉嵐,使他在昏迷中掠他上路,此據人之事,除盜匪,俠義之士不為也,還有這位紀兄背個昏迷的人,你竟出手施襲,其二也,一無仇二無恨,便使出不光明的兵器,此其三,姑娘若自命俠義,貧僧不敢苟同。」

    「你!」飛天銀狐一時語塞。

    無我又道:「武林中人爭強好勝,乃人之常情,但要挑明來論。

    今天在場之人正如姑娘據說四大公子來了三個,任何一人由你指明,單獨的一對一,較量一下武學,切磋一些功夫,輸的自認學藝不精,贏家要不為己甚,姑娘認為貧僧之言如何?」

    飛天銀狐粉面生霞,由惱生怒,嬌喝道:「好,我就點你!」

    「阿彌陀佛!」無我轉首對紀無情道:「紀兄,這位姑娘點了貧僧,你沒事可以走了。」

    紀無情卻道:「走?事情由我而起,我會走?」

    無我道:「走,帶著常玉嵐走,今天這事貧僧接了,若是有事,我會找你,也會找常玉嵐。」

    不料——

    飛天銀狐冷笑道:「你二人爭的什麼勁,因為,你們誰也走不了。」

    無我道:「咦!你不是點了貧僧嗎?」

    飛天銀狐道:「點你是一回事,放人走又是一回事,我點了你也可以再點姓紀的。」

    無我道:「你有把握勝了貧僧,改天再找他,若不放心,現在先約好日期與地點吧!」

    飛天銀狐道:「可以,聽清楚了,時間就是目前,地點就是這裡。」

    無我大聲道:「姑娘,你,你已經約了貧僧了呀!」

    飛天銀狐點頭道:「不錯,我約你們兩人,同一時間、地點,說明白一點,也就是你們二人並肩連手上,姑娘全接!」

    紀無情狂笑一聲道:「好!」反手將軟綿綿伏在背上的常玉嵐放下,用力挽著,對無我道:「大師,常玉嵐不知被她用何手法禁制了穴道,請你照拂他,我要掂掂這丫頭的份量,看她有多重!」

    無我不住搖頭道:「不!我與常玉嵐不但沒有了交情,而且是對頭冤家。」

    紀無情料不到無我會說出這種話,忙道:「大師,事隔十年,你還……」

    無我道:「阿彌陀佛,不瞞紀兄說,貧僧此次離開少林.就是要到司馬山莊,與常玉嵐了卻這段恩怨。」

    紀無情一捋亂蓬蓬的鬍鬚問道:「如何了結?」

    無我道:「少不得一場生死決鬥,事情總得有個結果。」

    無我不等紀無情發話又道:「不過,當然不是現在,因現在常玉嵐並無還手之力,所以貧僧拜託紀兄,快將常玉嵐帶走,設法解了他的穴道,貧僧再找他。」

    他說完,轉面對飛天銀狐道:「現在你已經知道,並不是貧僧要橫生枝節也不是強出頭插手管事。」

    飛天銀狐道:「那是什麼?」

    無我道:「常玉嵐的命是我的,誰也不能動他一根汗毛,因為他欠我的債!」

    飛天銀狐哈哈一笑道:「巧啦!我什麼事都可以商量,就是誰也不能把常玉嵐帶走!」

    無我道:「那只有一賭了。」

    飛天銀狐道:「賭?賭什麼?」

    無我道:「贏了的就有權帶走常玉嵐。」

    「笑話!」紀無情將常玉嵐放地上,道:「先要與我商量商量,因為常玉嵐在我手中,我有權利!」

    「哼哼!」飛天銀狐冷哼一聲道:「我今天才知道,所謂中原高手,都是光說不練,說的多,練的少,一派假把戲!」

    「這就練給你見識見識!」紀無情話落,寒光一溜,人刀合一快逾追風的揚起手中刀,舞出一片寒芒,颼颼颼,三招九式,人刀不分的撲向飛天銀狐。

    「來得好!」飛天銀狐手中短鞭暴長,嬌喝道:「早該亮出看家本領了,這不比耍嘴皮子好玩嗎?」

    她兵器輕巧人也輕盈,縱躍之際避開紀無情的刀勢,專尋隙插空,見招撤招,避實就虛,絲毫看不出半點下風。

    紀無情一面揮刀一面叫道:「大師,護住常兄,這一班宵小專門施乖弄巧!」

    無我眼雖失明,似乎人更精練,他早已想到這一步,當紀無情揮刀搶攻之時,已斜退三步,攔在常玉嵐身前。

    因此,他也朗聲道:「紀兄放心,不過依貧僧之言,這一仗還是讓給我吧!」

    飛天銀狐嬌叫道:「先了結這個瘋子,再打發你這個和尚,常玉嵐是本姑娘的!」

    「看你學藝到家了沒有!」紀無情冷喝聲中,手中刀也加快了三分。

    但見衣袂獵獵聲中,寒森森的刀光化成千百條匹練,真的風雨不透、灑水不進。

    偶而「啊!」的一聲斷喝高亢入雲,刺耳驚魂。

    那乃是紀無情突的衝出寒光,大力出擊的凌厲一刀,追著飛天銀狐狠狠的制命用數。

    飛天銀狐冷笑之聲不絕,人如一抹銀線,手中短鞭忽長忽短,圍在紀無情的外圈,前後、左右。

    真的如一隻靈猿,又像穿花的白蝴蝶,攻守有致,且從容至極,不時找出紀無情的刀法不及之處,嬌呼著進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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