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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七回 雲夢山人 文 / 臥龍生

    黑袍老者歎了一口氣道:「照此說來,那是沒有救了。」

    黑袍老者又接著說道:「此人已終生無法練武,不過毒物之中,或許有一二種激發生機之物,雖然無法練武,但仍能繼續活下去。」

    黑袍老者故作焦急之容道:「此人於本盟十分重要,務望道長施展回春妙手,為他解去體內之毒,本盟將不惜以任何代價酬謝。」

    雲夢山人苦笑搖搖頭道:「並非是老朽不盡力,委實是太難了。」

    黑袍老者又道:「不知令師可能解得?」

    雲夢山人仍然搖搖頭道:「家師雖然學貫天人,但此類毒物並非一種,且均具相生相剋之功,解去了—種,另一種立起作用,不僅救不了他,反倒加速其毒性發作。」

    黑袍老者長歎一聲道:「道長不能解,不知其他的人能解麼?」

    雲夢山人朗聲一笑道:「並非老朽無能,實是毒物種類太多,縱有解救之法,亦非一朝一夕之功,還得碰巧找幾種靈藥仙品。」

    黑袍老者大喜道:「道長的意思是說此人還有一線希望對麼?」

    雲夢山人點頭道:「希望極其微小,大凡靈藥仙品,可遇不可求,家師窮畢生精力,踏遍窮山惡水,有幾種罕見的藥物,至今不曾見過,今倉促之間,向哪裡尋找?」

    黑袍老者沉忖有頃道:「如若藥物齊備,須得多久時間,始可解去體內之毒?」

    雲夢山人屈指算了算道:「多則五年,即算進行順利,亦須三年時間。」

    黑袍老者大吃一驚道:「我的天,看一個病要三年?」

    雲夢山人喟然歎道:「病去如抽絲,數十種足以制命的毒物,潛存體內,要將其解去談何容易?」

    黑袍老者似是甚為失望,長歎一聲道:「看來那是沒有辦法了。」頓了頓又道:「道長暫請回客房歇息,容兄弟向敝上稟報後,再來請教。」

    雲夢山人道:「赫連前輩能容老朽一見嗎?」

    黑袍老者道:「不可。」

    雲夢山人故作十分失望地起身告辭,逕自回到客房。

    道童忍不住傳音問道:「道長果真無法解去那人體內之毒?」

    雲夢山人亦用傳音道:「家師號稱藥中王,畢生鑽研醫術,豈有無法可解之毒?」

    道童又道:「那又為何不為他解去呢?」

    雲夢山人搖頭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們分明是用此人來試探老朽的能耐,老朽豈能入他的圈套?」

    道童恍然大悟道:「他以赫連前輩的性命要挾,道長不為他解毒,赫連前輩豈不是無法脫險?」

    雲夢山人笑道:「赫連前輩不過一個黑道怪俠罷了,殺之無濟於事,他們何苦為此得罪我師徒,我想天地盟決不致行出此種不智之事。」

    道童想了想,覺得此話甚是有理,便不再問了。

    此時侍婢已送來飲食,倒是十分豐盛。二人也不客氣,坦然大嚼,片刻一掃精光。

    約摸午牌時分,黑袍老者行了進來,拱手道:「有勞道長遠道前來醫病,雖然無法解救,本盟同樣感激,敝上著兄弟向道長致意,此番以赫連大俠之故,強請道長前來,乃是為時勢所迫,道長萬勿介意才好。」

    雲夢山人哈哈笑道:「好說,老朽無能,未能為貴盟稍盡棉薄,甚感慚愧,還望貴上原宥。」

    黑袍老者又道:「赫連大俠已在車內,道長此刻便可起程了。」

    雲夢山人甚感意外,與道童緩步行出了客房。果見門外車已備好,並有二個壯漢御車。

    雲夢山人也不推辭,逕自挾著道童行入車廂,果見赫連仲閉目靠在車廂,當下輕聲喚道:

    「前輩你沒受傷吧?」

    道童暗用傳音對雲夢山人道:「他們突然將赫連前輩釋放,用意何在?」

    雲夢山人微微笑道:「他們不僅不會放過赫連前輩,只怕連咱們也不會放過。」

    道童又傳音對雲夢山人道:「這是為何?」

    雲夢山人道:「據老朽猜想,此種毒物必是百毒門主所配製,用以來對付各派之人,並故意將一位中毒之人,用來試探老朽的能耐,老朽雖未為他解去,但已略略提示了此項毒藥的成份,是以他們絕不會將老朽放過。」

    道童恍然道:「這樣說來他們將在途中設伏,立意將咱們殺死?」

    雲夢山人點頭道:「或許是這樣。」

    道童怒形於色道:「若是當真如此,咱們就先把兩個車把式料理,然後折回去與他算帳,把江南分壇鬧他一個天翻地覆。」

    雲夢山人搖頭道:「這倒用不著,咱們盡可以故作不知,看他們怎生對付咱們。」頓了頓又道:「據聞近日天地盟將邀請江南武林各派會商,其中必有陰謀。」

    道童道:「咱們最好能混進去看看。」

    雲夢山人想了想道:「老朽山野之人,原不該捲入這場是非漩渦,但為大局著想,只好勉為其難了。」

    道童道:「各派參與之人,定然都有請柬,咱們要想混進去,只怕不是易事。」

    雲夢山人接道:「等落了店與赫連前輩商量,天地盟此次邀約江南各派,必系經過了一番周密計劃,咱們絕不能大意。」

    一路之上車行極速,倒也沒有發生什麼事故,但愈是如此,雲夢山人愈覺心中疑慮發生。

    此時天色已然漸漸黑了下來,照理該落店了,但兩個車把式竟放過宿頭,往前直駛,而且所行之路愈來愈是荒僻,雲夢山人心中暗暗冷笑,卻並不說破。

    道童卻忍不住鑽出車廂道:「天黑了為何不落店?」

    兩個車把式頭也不回,冷冷道:「我們趕車的尚且不急,你們坐車的急個什麼勁。」

    道童冷笑道:「是不是前面有人等著你們?」

    此時車已行至一處荒僻的林邊,車把式突地把韁繩一拉,雙馬忽聿聿一聲長鳴人立起來,蹬蹬連退幾步,硬生生地把前進之勢剎住。

    車把式雙雙一長身,掠下了車轅,可是腳尖才只堪堪著地,突地身後一聲冷笑,道童如影隨形也跟著躍下,伸手一指,先行制住了一人的穴道,隨即手掌一翻,又把另一個車把式的手腕扣住,沉聲喝道:「你們究欲攪什麼花樣,快說。」

    車把式料不到對方身手如此迅捷,待要反抗已是不及,不由冷笑道:「你以為這樣就能保全你們的性命?」

    道童手上微一加勁,車把式頓覺半身麻木,手臂疼痛如裂,但他仍然強行忍住,默不作聲。

    此時雲夢山人與赫連仲已雙雙跳下車,徐徐道:「放開他吧,似這等角色,殺了也無濟於事。」

    道童舉手點了他幾處穴道,隨即把手一鬆,說道:「看來他們是要在途中對咱們下手。」

    雲夢山人徐徐道:「此去前途必有埋伏,老朽已多年沒與人動手,咱們能夠避免,自以避免為宜。」

    道童道:「不如咱們就此折回去。」

    久未開口的陰風者怪喟然長歎道:「老朽對江湖上事早已厭倦,即算不發生此事,我也要退隱了,老朽不想再參與此事。」

    雲夢山人點頭道:「我知前輩此時的心情,如無興致,就不便勉強了。」

    陰風者怪拱手謝道:「咱們就此別過,後會有期。」轉身疾馳而去。

    道童從地下將兩個車把式抱起,摔入車內,猛力在馬上一鞭,雙馬負痛,長嘶一聲,放開四蹄疾馳而去,復又對雲夢山人道:「道長,咱們改換一下裝束再走吧。」

    雲夢山人點了點頭,二人循著來路到市集,先行買了兩套衣衫,隨即找了一家僻靜客寓住下。

    雲夢山人脫下道裝,改扮成一個員外打扮的老者,笑著對道童道:「杜兄弟,這幾天可委屈你了,往後咱們還是兄弟相稱吧。」

    原來那道童乃是杜君平改扮,當下微微一笑道:「道長年高有德,就稱呼一聲前輩也不為過。」

    雲夢山人搖頭道:「豈敢,豈敢,愚兄當受不起。」

    杜君平想了想道:「對他們的陰謀,小弟已約略猜著一點,咱們分頭行事吧,道長可扮作一位赴會之人,前去赴會,相機行事,小弟得即速將此消息,告知丐幫,讓他轉告各派,俾有個準備。」

    兩人商量妥後,杜君平扮作一個趕考的舉子模樣,連夜趕往金陵,他熟悉丐幫的暗號,順利地被引到丐幫行壇,出來迎接他的是護法夏楚,劈頭一句便問道:「你這些天哪裡去了?」

    杜君平歎了一口氣道:「不用提了。」隨把前事說了一遍。

    夏楚哈哈笑道:「原來如此。」跟著笑聲一斂道:「你倒是清閒自在,敝幫主可為此事急煞,他幾個丐幫分壇都動員起來,緊急令江南各處門下,搜查你的下落。」

    杜君平歉疚地道:「這樣說來,晚輩簡直是罪孽深重。」

    夏楚又道:「尚幸藥中王前來傳信,方知你已無事,敝幫主這才放下心來籌劃旁的事。」

    杜君平坐下正待問起天地盟邀請各派集會之事。

    夏楚突又笑道:「就因為你的失蹤,天地盟的各地分壇也連帶著遭了殃,數日之間被拔去十餘處,心狠手辣,幾乎是不留活口。」

    杜君平吃了一驚道:「前輩怎知是因為我的事?」

    夏楚神秘一笑道:「老朽因想起你在旅店與那錦衣公子訂交之事,懷疑問題出在他身上,經詳細一問,才知那是修羅七煞中的老么。此人武功高強,性如烈火,得知你已失陷在天地盟,是以立意報復。」

    杜君平歎道:「他名易曉君,倒是一位血性男兒。」

    夏楚微微笑道:「此人對你既如此多情,你倒不可辜負了她一番好意。」

    杜君平胸懷坦蕩,並未明白他話中之意,隨口答道:「是啊,他雖武功高強,究竟人單勢孤,如何能與天地盟抗衡,我得助他一臂才是。」

    夏楚點頭道:「還幸天地盟只得一個分壇在此,兼以近日正忙於主盟之事,是以她才得以無事。」

    杜君平又問道:「不知各派對江南分壇邀約之事作何安排?」

    夏楚朗笑道:「不是兄弟說句狂話,區區一個江南分壇,本幫還能應付得了。世兄盡可安心準備九九會期之事,不必過問這件事了。」

    杜君平哈哈笑道:「有了老前輩這番話,晚輩便安心了。」

    夏楚面容一整道:「不過話得說回來,世兄近日行動務必小心,免得臨時多生枝節,增加不必要的困擾。」

    杜君平點頭道:「前輩說得是,晚輩倒還不是那般不曉事之人。」隨即立起身來道:

    「晚輩系與藥中王之首徒雲夢山人相約前來,容見了他再來拜見貴幫主。」

    夏楚點頭道:「你既與人有約,我不留你了,如有事相商可隨時來尋老朽。」

    杜君平於得知各派已有準備後,心中甚覺欣慰,信步在街頭踱了一會,隨即進了一家酒樓,要了幾樣菜緩緩吃著,突聞蹬蹬一陣樓梯聲響,上來了兩位青衣勁裝女子,前面一位,年約廿上下,柳眉杏眼,秀麗之中隱透著一股英銳之氣,後面一個,年紀不過十四五歲,滿面稚氣,彷彿在哪裡見過,只是想不起來。

    兩個女子毫無一般女子忸怩之態,大大方方選了個座位坐下。一面吃飯,一面低低談論著,聲音極小,聽不出說些什麼。

    與女子相隔約有三張桌子,坐著一位滿面陰沉的黑袍老者,原先正自與一位矮小精悍,雙目炯炯有光的猴形老者密談。一見女子上來,談鋒立止,四道目光不住地對她們打量著。

    突地,黑袍老者從座上立了起來,緩緩踱近女子,冷冷道:「兩位興致不淺啊。」

    黑袍老者這一站起,杜君平立時認出,此人即是在江南分壇接待雲夢山人之人,不由心裡一動。

    青衣女子抬頭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我們有沒有興致幹你們什麼事?」

    黑衫老者哼了一聲道:「老夫原可不管,只是壇下數十位死難弟子死難瞑目。」

    青衣女子色變道:「你是什麼人?」

    黑袍老者仰著臉道:「江南分壇護法,江陰鐵掌開碑羅定遠。」又指著端坐不動的猴形老者道:「那位是一筆鎮兩湖孫平。」

    青衣女子冷笑道:「我管你們是鐵掌還是熊掌,最好是離遠點,別掃了姑娘的酒興。」

    羅定遠把臉一沉道:「姑娘最好乖乖隨老夫去江南分壇,免得於此大庭廣眾之下動手不好看。」

    青衣女子柳眉一揚道:「你自問有這把握?」

    羅定遠冷森笑道:「老夫知你不見棺材不流淚,如今閒話少說,有膽就隨我來。」

    青衣女子霍地立起身來道:「為什麼要跟你走,姑娘就在江畔候駕,半個時辰之內不來,恕我沒空。」掏出一塊銀子往桌上一丟,下樓揚長而去。

    羅定遠嘿嘿笑了二聲,也與孫平結帳下樓去了。

    杜君平此刻不僅認出羅定遠是接待雲夢山人之人,同時也想到了此人,就是在華山擊他,後為銀衣老者擊敗之人,立時起了一股同仇敵愾之心,隨也下樓跟著往江畔行去。

    他因不願過早早露面,一到江畔,便閃身隱入一片蘆葦之後,遠遠便見兩個青衣女子,仗劍迎風而立。

    約摸有頓飯時刻,來路倏起一陣陰森怪笑,羅定遠與孫平聯袂飛奔而來。

    青衣女子冷冷道:「你讓姑娘等這麼久,是不是去安排為你收屍之人?」

    羅定遠怒哼一聲道:「不要嘴上缺德,等會有你好瞧的。」

    青衣女子拔劍出鞘道:「亮兵刃吧,姑娘等著砍掉熊掌去餵狗呢。」

    羅定遠大怒,猛地踏前二步,手掌緩緩抬起。

    青衣女子嬌喝一聲,劍光一閃,一道銀虹已隨著喝聲飛起,一閃而至。

    羅定遠料不到對方出招如此迅捷,不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呼的一吸雄猛掌力,猛向劍光推去。距掌心一吐勁,對方招式早變,倏忽之間已然連續攻出七劍,端地迅快絕倫。

    羅定遠心頭一顫,他練的是內家掌法,掌力雄渾,氣脈悠長,適宜於久戰。可是一上來便被對方迅快劍法奪去了先機,一時之間竟拙於應付,被逼得連續退了五步。

    青衣女子得理不讓人,劍法一經施開,恍如江河怒濤,一招快似一招,剎那之間,劍光已化成千百道倒垂而下的銀虹,將羅定遠罩住。

    一旁觀戰的一筆震兩湖孫平心中大為震駭,霍地將鐵筆撤出,緊張地一步—步往前趨近,以備隨時搶救。

    只有杜君平心裡明白,他知青衣女子雖暫時取得先機,一時之間決然無法將羅定遠擊敗,是以也把腳步緩緩前移,靜觀變比。

    在場之人,包括羅定遠在內,俱都認定青衣女子全憑一股銳氣,絕無法與功力深厚的鐵掌開碑作持久之戰,雙方以快找快,轉眼已過了五六十招.青衣女子驀地劍式一變,一聲嬌喝道:「我若連你都收拾不了,那就枉為修羅門下了。」

    喝聲中,但見劍光一閃,羅定遠悶哼一聲,手撫臂膀,退了下來,鮮血從指縫中滲溢而出。

    青衣女子收住劍式,冷笑道:「這只是對你稍示警誡,免得你目中無人。」

    羅定遠數十年掙得的一點威名,竟葬送在一個年青女子手裡,這叫他如何嚥得下這口氣,一面運氣止血,一面暗暗將功力凝聚,就趁青衣女子說話分神之際,猛地一抬手,呼的一掌劈去。他外號鐵掌開碑,這一掌乃是集畢生功力發出,其勢猶一道狂飆。

    當羅定遠負傷退下之際,孫平唯恐青衣女子趁勢取他性命,大喝一聲,鐵筆一舉向青衣女子點去。

    青衣女子長劍一抖,劃起一道銀虹,疾向點來的鐵筆迎去,她只顧到迎擊眼前之敵,卻沒防到受傷的羅定遠會突起發難,等到發覺,已然不及。

    與青衣女子同伴的女郎,必竟年事太輕,她是過份信賴年長女子的武功,見她得勝,只顧眉開眼笑,一旁得意,可沒防到突襲,及至發覺羅定遠的掌力,挾著呼嘯聲襲到,不由驚呼道:「小姐留神。」短劍一揮,連人帶劍撲了過來。

    就在那股雄猛的掌勁,襲向青衣女子的同時,斜刺裡突起一股柔風,撞向了羅定遠的掌勁,兩股力道一觸之下,羅定遠悶哼一聲,踉蹌著一屁股坐在地下,嘴角汩汩溢出兩行鮮血。

    年紀稍小女子此時也如一道閃光最撲到,竟然撲了一個空,不覺怔住了,她並不曾覺出斜裡的那股柔風,還以為是羅定遠傷後妄用真力,觸發了內傷。

    年長的青衣女子和孫平對打了二三十招,突然,來路一聲怪嘯,嗖,嗖,一連射落了四五人,當先一人,身材偉岸,正是以臂力稱譽的大力殃神彭虎,後隨的有黑白雙煞項英、項傑,另有兩個面生之人。

    暗伏一旁的杜君平,心頭暗暗吃驚,萬想不到被困在神風堡的這批凶煞,竟都歸入了天地盟。

    這批人一經到達,孫平的聲勢大壯,一撤招退了下來,沉聲道:「這妖女交給你們了,兄弟先看看羅兄的傷勢。」

    羅定遠驀地雙目睜開,苦笑搖頭道:「兄弟這點傷勢還能挺得住,孫兄快察看一下,只怕暗中還藏有她的黨羽。」

    他剛才為杜君平暗發一記掌力震傷,當時唯恐影響孫平的鬥志,是以未敢吐露,此時援軍已到,才行說出。

    一筆震兩湖平暗中忖度,羅定遠系以掌力雄揮稱謄,竟然一招便為暗中那人震傷,自己上去照樣不是對手,唯恐吃啞巴虧,他可不敢貿然進入亂草中搜尋,當下面對亂草一聲震喝道:「朋友,這般躲躲藏藏算得什麼英雄。」

    語音才落,一位頭戴方巾,身御青衫的少年書生,緩步從林中踱了出來,直趨青衣女子的身旁。

    此刻青衣女子已為大力神彭虎等人圍困當中,拚鬥—觸即發,少年書生一聲朗笑道:

    「諸位俱都是成名人物,難道也學那些江湖草莽,來個群打圍攻?」

    大力殃神彭虎臉上一熱,暴吼道:「你算什麼東西,敢來管太爺們的閒事。」

    少年書生微微笑道:「鐵掌開碑羅定遠,邀約這位姑娘來此比鬥,只怨他學藝不精,傷在人家劍下,這場比鬥,可說最公平不過的了,諸位竟倚仗人多,竟敢來個群毆,在下實在有些看不過去。」

    彭虎怒道:「住口,你若再不讓開,連你也算上。」

    青衣女子橫了少年書生一眼,冷冷道:「我的事自己會解決,不勞你費神。」

    她乃極其驕繳自負之人,少年書生雖然出面幫了她的忙,但顯然於她臉上無光。

    少年書生怔了怔,倏然一陣哈哈大笑。說道:「在下果然是多此一舉。」

    緩步退到一旁,既不答理彭虎,也沒回答青衣女子的話。

    彭虎乃是一勇之夫,以為少年書生退去,乃是懾於自己的威勢,哈哈兩聲拱笑道:「總算你見機得早。」呼的一拳朝青衣女子搗去。

    她外號大力殃神,拳風虎虎,帶起一片嘯風之聲。

    青衣女子側身一讓,長劍圈起一道銀虹,攔腰向彭虎捲去。彭虎大吼一聲,雙拳齊發,左手一拳震斜了來劍,右手拳風虎虎,直襲青衣女子面門。

    青衣女子左手劍訣一領,虛擋了擋拳風,右手已把劍法施開,但見漫天劍氣迷漫,直捲了過來。

    彭虎生性暴戾急爆,原以為三招兩式便可將對方擊敗,此刻才知對方確然不是易與。不覺又驚又怒,暴吼一聲,揮拳猛撲,剎都之間,攻出了廿餘拳。

    黑白雙煞於彭虎出手之際,便已躍躍欲動,此刻見彭虎把全副傢俬搬出,仍難討得便宜,再也忍耐不住了,白煞項英一掀衣,將仙人掌撤到手中,黑煞項傑也把雙筆取出,緩步趨前。

    年幼青衣女子縱身一躍,擋在二人身前,冷笑道:「你們要不要臉?」

    黑白雙煞究竟是久已成名人物,見對方僅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子,不禁眉頭一皺道:

    「你是不要命了,還不與我閃開。」

    一筆震兩湖孫平為人最是陰毒狡詐,知道這些人因身份關係,不肯落個群毆之名,當下高聲叫道:「諸兄,咱們此來乃是辦事,不可拘泥那些小節。」言下之意,自是鼓動大家齊上。

    黑煞項傑應聲道:「是啊,倘若咱們連兩個女娃都收拾不了,那可是太以丟人了。」

    也許是他們急欲建功,就在項傑說了這番話後,群雄俱都拔出了兵刃,從四下繞了上來。

    少年書生生具俠腸,見群雄已存下群毆之心,猛地跨前兩步,沉喝一聲道:「住手。」

    彭虎暴吼如雷,累出一身臭汗,竟無法將對方劍幕衝破,正自下不了台,一聽叫停,不自覺地收招停下。

    少年書生兩顆寒星似的目光四下一掃,徐徐說道:「你們都是天地盟的屬下?」

    彭虎喘息著吼道:「是又怎樣?」

    少年書生朗笑一聲道:「天地盟乃是由三十六門派組成,僅由各派派遣少數門下弟子,供盟主派出辦事,並未曾聽說有各派首腦人物供役使的。各位俱屬一方雄主,怎的也來操這賤役?」

    他說得果然不錯,在場之人,可說均是一方雄主,早年俱是闖出了萬兒之人,經少年書生這一揭破,俱都臉上發熱,暗自慚愧不已。

    孫平強顏道:「尊駕說得不錯,我等俱都是天地盟的盟友,此番因來金陵集會,才趕上這件事。此人心狠手辣,旬日之間,連拔天地盟數處分舵,我等實在有些看不過去,是以才插手這件事。」

    少年書生又一陣朗笑道:「天地盟並非什麼秘密幫派,何來分舵?兄弟今天可說是第一次聽說。」

    青衣女子於少年書生現身之後,暗暗對年小的青衣女子施了一個眼色,雙雙身形扭轉,轉身疾奔而去。

    彭虎忿然厲吼道:「她們跑了,快追。」

    可是青衣女子身法奇快,又起步在先,等到大家發覺,已然追之不及。

    少年書生心中極為不滿,暗道:「我為她的事才出面與這些人理論,想不到她們倒溜走了。」

    黑白雙煞厲聲說道:「這窮酸無故為她出頭,定然是她們—伙,咱們不能再放過他。」

    孫平陰森森地對少年書生問道:「尊駕對天地盟之事如此熟悉,定然也是加盟的門派。」

    少年書生冷冷道:「在下什麼也不是,只是路見不平。」

    孫平厲笑道:「尊駕既敢強自出頭,想是對武功極有自信。」

    少年書生滿面嚴肅地道:「在下並非對武功有何自信,只知行所當行。」

    大力殃神怒道:「孫兄,何苦與他多費唇舌,宰了他。」

    孫平為人城府深沉,偷眼四下一瞥,群雄虎視眈眈,已然把少年書生圍困中央,暗道:

    「此人武功莫測高深,犯不上擋他銳風。」

    當下隨聲附和道:「彭兄說得是,此人絕不可饒他。」但腳下卻沒移動。

    在場之人俱都是老江湖了,見少年書生氣定神閒,對目前緊張局面,毫不放在心上,知他必然有恃無恐,同時覺得對這等藉藉無名之晚生後輩,勝之不武,敗了適足遺羞,是以誰也不肯搶先出手。

    大力殃神彭虎乃是一勇之夫,自恃臂力超人,見大家均不出手,以為心怯少年武功,冷哼一聲,驀地揮手一拳搗出。他臂力雄渾,拳出帶起一股尖銳嘯風之聲,直撞了過去,威勢甚是驚人。

    少年書生冷笑一聲,手掌往外一翻,也打出一股掌力,迎著拳風送去。

    大力殃神見他居然硬擋自己的拳風,暗中冷笑道:「你是找死。」暗裡一凝功,又加了二成勁力。

    兩股暗勁接觸之下,少年書生一陣波動,隨即昂然屹立,而彭虎卻似撞在一股極富彈力的軟牆上一般,踉蹌連退了兩步,光頭沁沁汗出,顯然他是吃虧了。

    大力殃神彭虎自出江湖以來,極少在臂力上走下風,今天卻在這方面吃虧,不由既驚且怒,猛地一提真氣,揮拳正待前撲。

    突地,一騎快馬飛奔而來,馬上一位玄衣騎土,匆匆跳下馬來,高聲道:「壇主請各位即速回壇,有緊急大事相商。」說罷身形一躍,飛騎而去。

    孫平目光四下一掃道:「壇主既請我等回壇,只有便宜這小子了。」

    大力殃神彭虎原就負有極重的內傷,為了挽回顏面,才行咬牙強忍,玄衣人傳來緊急令諭之後,那股凶戾之氣不自覺地收斂起來,孫平知他色厲內荏,伸手一攔道:「彭兄,咱們走吧,這小子早晚逃不出手去。」

    大力殃神重重哼了一聲,趁勢下台。孫平一拉他的手臂,當先將身形躍起,於是群雄也跟著起步,一齊往城內奔去。

    少年書生原以為今天必有一番苦鬥,想不到竟是這般一個結局,不覺長長吁一口氣,把提聚的功力散去,舉步正待回城。突地林叢中撲哧一笑,行出兩個青衣女子來。

    少年書生見她們去而復返,不由怔了怔道:「兩位沒有走?」

    年長的女子笑道:「我們若是當真走了,豈不顯得太以不近人情。」

    少年書生微微笑道:「這也算不了什麼。」

    年幼的女子接口道:「就憑這幾個人,哪放在我家小姐的心上,她不過是要看看你的武功罷了。」

    少年書生點頭道:「兩位姑娘劍術精妙,在下甚是佩服,但不知是修羅前輩第幾位門下?」

    青衣女子一怔道:「你怎知我是修羅門下?」

    少年書生道:「有位易曉君兄,與姑娘似是同一劍路。」

    青衣女子哦了一聲道:「公子尊姓大名?」

    少年書生此刻已知她是修羅門下,遂據實答道:「在下杜君平。」

    青衣女子見少年書生是杜君平,臉上倏現驚容,對他仔細看了看,撲哧一笑道:「原來是杜少俠,久仰,久仰。」

    年幼的一個脫口道:「你不是中了百毒門主的無形之毒嗎?如何解去的?」

    杜君平且不答理她的話,卻反問道:「在下中毒之事,姑娘如何知道?」

    年幼女子笑了笑道:「我是聽易公子說的,據說他還把本門最珍貴的毒龍丸餵了你一顆呢。」

    杜君平歎了一口聲道:「在下這番中毒,如不是易曉君兄主僕援手,後果實難想像。」

    青衣女子接道:「朋友之間相互照顧,此乃理所當然之事,杜公子若是長掛在口頭,那就顯得見外了。」

    杜君平又道:「姑娘可知易兄現在哪裡?」

    青衣女子笑了笑道:「恐怕也已來了金陵,待見著他時,小妹自當告知杜兄已來金陵之事。」

    杜君平急道:「那好極了,據說他為兄弟之事,觸怒天地盟,竟然大開殺戒,我真為他擔心。」

    青衣女子道:『你為他擔心什麼?」

    杜君平道:「他雖武功高強,可是天地盟慣施暗算,防不勝防。」

    青衣女子冷笑道:「憑天地盟幾塊廢料,哪放在我易師兄的眼裡,杜兄不必為他擔心。」

    杜君平點頭道:「這樣在下就放心了。」拱了拱手,舉步往前行去。

    青衣女子見他連自己的姓名都不問一下,心中甚是著惱,突又喊道:「杜兄,你回來。」

    杜君平停下腳步道:「姑娘呼喚在下何事?」

    青衣女子冷冷道:「你現落腳何處,我那易師兄問起,也好對他說一聲。」

    杜君平道:「在下現在丐幫落腳。」想了想又道:「姑娘知道易兄的住址嗎,在下極欲與他見見面。」

    青衣女子遲疑片刻道:「如若必欲一見,小妹此刻便領你去如何?」

    杜君平道:「那就有勞姑娘了。」頓了頓又道:「敢問姑娘尊姓。」

    青衣女子眠嘴一笑道:「小妹姓杜,杜撰的杜。」

    杜君平雖覺有些蹊蹺,並未在意,順口道:「原來是杜姑娘,你在修羅七……七兄弟當中排行第幾?」

    青衣女子噗地笑道:「你為什麼不說修羅七煞?」

    杜君平面現尷尬之容,青衣女子復又莊容道:「易師兄排行第七,我自然是第八了。」

    杜君平以為她是後入門的弟子,便不再問。此時天色已近黃昏,三人進入城內,已然是萬家燈火了。

    年幼的女子在前,杜君平與青衣女於並排行在後面,轉彎抹角,來到一處四合院前。年長女子搶前兩步,在門上敲了兩下,朱門呀然開啟,出來了一位白髮老頭,抬頭見是主人回來,立時閃身讓到一旁。

    青衣女子側身把杜君平讓至客廳落坐道:「杜兄且請少坐,小妹去請易師兄出來。」

    隨即入內去了,約摸有盞茶時間,屏風後一陣朗笑,易曉君手搖紙扇,快步行出廳來,格格笑道:「原來杜兄早已無事,這些天來可把兄弟給急壞了。」

    杜君平立起身來拱手道:「易兄關切之情小弟十分感激,我若不是蒙藥中王聞人可前輩賜贈一顆解毒丹,後果難於想像。」

    隨把在途中得遇蠍娘子解救經過,詳說了一遍。

    易曉君十分留意地聽著,直到他說完方才插言道:「杜兄對她如此不忠,你不怕那位蠍娘子著惱?」

    杜君平乃是坦蕩君子,講究的是恩怨分啊,隨口答道:「我與她乃是敵對地位,她雖有恩於我,只能留待異日補報,豈能讓她得知實情。」

    易曉君笑道:「杜兄應該答應留在雲夢山人的秘谷,免得她前去撲空。」

    杜君平搖頭道:「目下風雲緊急,兄弟哪有許多閒工夫在谷內。再說此女毒如蛇蠍,還是少接近為妙。」

    易曉君又道:「如此一來,豈不是得罪了那位蠍娘子?」

    杜君平朗聲笑道:「她哪裡是當真救我,當時在下沒有將她一掌震斃,已經是手下留情了。」

    易曉君微微一笑,覺得不應盡開玩笑了,面容一整道:「如今離江南分壇召會之期尚有三天,杜兄對此事可有什麼成算?」

    杜君平道:「小弟已與雲夢山人相約,到期混入江南分壇看看,可沒有什麼成算。」

    易曉君接道:「萬一他們設下了什麼陰謀詭計,又當如何?」

    杜君平搖搖頭道:「只有視當時情景隨機應變了,不知易兄有何高見?」

    易曉君笑了笑道:「此刻天機不可洩露,至期杜兄便可明白,我決不容他們詭計得逞。」

    杜君平點頭道:「易兄才智勝我十倍,小弟望塵莫及。」

    他為人耿直,所言真是由衷而發。

    易曉君聽來心裡十分受用,臉上掠過一絲得意笑容,格格笑道:「杜兄怎的也學會了捧人。」

    杜君平正容道:「兄弟說的乃是實話。」

    易曉君立起身來道:「這一些話暫時不要提了,酒菜想已備好,咱們把酒談心,亦屬人生一大樂事。」

    杜君平跟著立起道:「怎不見令師妹杜姑娘出來?」

    易曉君怔了怔,朗聲笑道:「她忙得很,不能陪杜兄了,改天再讓她補陪。」

    杜君平原是隨口問問,易曉君這一說,不自覺地臉上一熱。

    易曉君看在眼裡,只覺心裡一甜。高聲道:「小玉,酒菜弄好沒有?」

    裡面一個嬌嫩的聲音高聲地道:「早已好啦。」

    易曉君一拉杜君平道:「走,咱們屋裡去。」二人肩並肩往屋內行去。

    易曉君為杜君平所設的酒席,系擺在自己的套房。他興匆匆地進入套房,只見席上高踞坐著一位錦衣公子,易曉君見後全身一震,不自覺地退了一步,拉著杜君平的手,迅速一鬆。

    杜君平大感奇異,抬頭一看,見席上坐著的,竟是任長鯨,不由心中甚喜,搶前兩步,拱手道:「任兄久違了。」

    任長鯨冷冷道:「你是誰?」

    杜君平黯然道:「小弟杜君平,難道任兄忘懷了?」

    任長鯨哈哈笑道:「小弟與杜君平果有數面之識,只是江湖之上,冒名之人甚多,豈能輕易便行相信。」

    杜君平皺眉頭道:「任兄要如何才能相信?」

    任長鯨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大步行出座來道:「杜門劍法,宇內馳名,兄弟領教幾招,便可分出真假。」

    杜君平為難地道:「這個……」

    任長鯨仰著臉冷傲地道:「閣下自負英雄,怎的竟效那兒女之態?」

    易曉君心中大急,搶前兩步,行至任長鯨面前一攔道:「三師兄,你這是什麼意思?」

    任長鯨朗聲笑道:「好啊,咱們師兄弟才分別幾天,七師弟便向著外人了?」

    易曉君色變道:「三師兄,你說些什麼話?」

    任長鯨冷哼一聲道:「你自己心裡明白,難道一定要為兄說破不成?」

    易曉君氣得一頓腳道:「你胡說,我自問沒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再說我愛與誰交友就與誰交友,你管不著。」

    任長鯨一臉鐵青,呼呼冷笑道:「原來果真是這麼一回事,哼!」

    杜君平見他師兄弟吵了起來,心中大感為難,當下舉步上前道:「此事實是誤會,如無法取信於任兄,只好暫行告退。」

    任長鯨霍地拔劍出鞘道:「閣下想一走了之,哼,可沒有那麼容易的事。」

    杜君平唉聲一歎道:「小弟委實是真的杜君平,任兄不信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任長鯨仰面長笑道:「任某劍已出鞘,就算你是杜君平,也只好得罪了。」

    易曉君自幼便得寵於修羅王,幾位師兄亦都對他十分喜愛,想不到今天任長鯨竟一反常態,翻臉不認人,要對杜君平動武,心中氣惱萬分。厲聲喝道:「三師兄,你今天是怎麼了?」

    任長鯨冷冷道:「你急個什麼勁,較量幾招,不致要了他的命。」

    轉身長劍對杜君平一指道:「不用那麼窩囊,快拔出你的劍來。」

    杜君平經他一再相逼,頓時激起了滿腔怒火,大步行至小院之內,朗聲一笑道:「任兄既一定要我出手,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嗆啷一聲長劍出鞘,他知修羅劍法,迅快絕倫,長劍出鞘,立即擺開了一個架式。

    任長鯨面隱殺機,高舉長劍,繞著杜君平緩緩遊走,劍尖不斷微微顫抖,顯示他早運集全身功力。

    易曉君素知這位師兄心狠手辣,翻臉不認人,心中大是為難,不由自主把腳步前移,以便在他施展煞手時,及時搶救,可是當他一眼發現任長鯨緊張的神態時,心中不由大為震駭。

    那情景一望而知,他正面對前所未有的強敵。

    原來任長鯨一怒之下,硬逼著杜君平動手,而杜君平又將對方估價過高,一上來便把大千劍法的架式擺開,這套劍法,神妙無比,威力與施用人的功力成正比,他自經紅臉老人,合宇內三大高手之力,為他打通經脈後,功力已是突飛猛進,一經運集,隱隱含有一種無以匹敵的威勢。

    任長鯨亦是使劍名家,從對方的眼神,姿態以及劍上蘊藏的勁力仔細察看,只覺對方劍勢中,隱透一股難以抗拒的壓力,無論從哪一個角度進攻,都有遭受凌厲反擊的可能,他乃極其陰沉之人,經過一番思忖後,不敢貿然動手,突然停步哈哈一笑道:「果真是士別三日,便須刮目相看,杜兄的功夫,近日進步得太多啦。」

    杜君平劍式一收道:「承蒙任兄誇獎了。」

    任長鯨復又哈哈笑道:「這才偶相戲耳,此刻小弟已確知你果是杜兄。」

    此人城府深沉,即此一言,不僅將自己窘態遮掩,可藉此消除易曉君心中的芥蒂。

    暑曉君何等聰明之人,平素對這位三師兄,認識十分深切,雖然任長鯨此刻已轉怒為喜,他心中卻十分清楚,如杜君平無自保之能,極可能死在他劍下,是以默不作聲。

    任長鯨滿面笑容,一把將杜君平手臂拉住,哈哈笑道:「來來來,小弟該敬你三杯,以謝適才唐突之罪。」

    轉臉見易曉君仍然一臉不愉之容,復又笑道:「七師弟,你怎麼啦,難道生愚兄的氣了?」

    易曉君冷冷道:「我憑什麼生氣。」

    任長鯨笑道:「既沒生氣那就快來吧,愚兄還有事情與你商量呢。」

    易曉君原先一團高興,此刻已是意興闌柵,緩步行至席前邊道:「師兄有何吩咐?」

    任長鯨拉著杜君平,推健在上首坐了,自己在橫裡坐下,哈哈笑道:「今天杜兄乃是主客,理應上坐。」又對易曉君道:「你是主人,應坐主位。」

    易曉君板著面孔默不作聲,任長鯨面容一整道:「愚兄此來乃是奉島主密令……」

    看了杜君平一眼,住口不言。

    易曉君一驚道:「莫非情況有變?」

    任長鯨點了點頭道:「不僅愚兄奉命來此,大師兄和二師兄,他們日內也該到了。」

    易曉君知他礙於杜君平在座,不便明說,但已意識到事態十分嚴重。沉吟半晌道:「既是大師兄也將來到,這裡的事該由他來主持了。」

    任長鯨點頭道:「令諭並未明說,我想大概是這樣吧。」

    杜君平見他師兄弟說話吞吞吐吐,知道是礙於自己在座,隨立起身來道:「兩位談談吧,小弟告辭了。」

    任長鯨望了易曉君一眼道:「易師弟尚有話與你說呢,何故就走……」

    杜君平乃是誠實君子,哪知他們暗中在鬧意氣,當下搖頭道:「小弟已經出來很久了,有話改日咱們再詳談。」

    易曉君原意是準備與他把酒談心,暢敘衷曲,任長鯨來到後,早已興致全無,他到是真的希望杜君平走,立刻接口道:「杜兄有事那就請吧,其實小弟也沒有什麼話與你談的。」

    二人各懷心事,把杜君平送出門外後,易曉君一沉臉便往臥房行去。

    任長鯨重重哼了一聲道:「七師妹,你這般對待愚兄,不嫌太過份了嗎?」

    易曉君冷笑道:「隨你怎麼說都行。」

    任長鯨把臉一沉道:「你該想到我是你的師兄。」

    易曉君冷冷道:「你不用抬出師兄的牌子來壓制我,有什麼派遣你可以吩咐。除此之外,咱們沒有什麼話好說。」

    任長鯨氣量極其狹窄之人,如何忍得下這口氣,頓時氣得一臉鐵青,恨聲道:「好,咱們以後走著瞧。」

    一聳身飛向牆頭射去,晃眼失去了蹤影。

    再說杜君平辭別任長鯨與易曉君後,心中甚覺詫異,他想不透他們師兄弟間有何歧見,任長鯨又何以對自己的態度突然改變,雖然之後似乎誤會冰釋,但他看得出來,任長鯨的神態極其勉強,平日的熱情已然不復存在。

    他正自心中百思莫解之際,突然暗影中悄悄閃出一個青衣小廝,輕聲喚道:「杜相公,我有幾句話和你說。」

    杜君平抬頭見是小玉,遂道:「是你主人著你來的?」

    小玉搖頭道:「不,是小的自己來的。」

    杜君平詫異道:「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小玉微微一笑道:「你知我主人是什麼人?」

    杜君平愈覺不解道:「難道她不是修羅門下的八弟子?」

    小玉抿嘴一笑道:「你當真一點都沒看出來?」

    杜君平搖頭道:「在下只是從武功身法上,略略看出一點門路,難道她不是修羅門下?」

    小玉撲哧一笑道:「杜相公,你確實是位至誠君子,告訴你吧,她就是修羅門下的老七,我們島主並沒有第八個弟子,而且她是女兒身。」

    杜君平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我倒被你們瞞過了呢,這般說來,午間江邊動手的就是你和她了?」

    小玉點頭道:「正是,我家小姐平日自視甚高,輕易不與青年男子交往。」小玉又道:

    「今晚席間的情景你看出來了嗎?」

    杜君平不以為意道:「那是誤會,江湖上人詭詐百出,他不得不防。」

    小玉搖頭道:「他並不是真的懷疑有人冒名你杜相公,他是不滿我家小姐與你杜公子交往。」

    杜君子朗聲一笑道:「他太過多慮了,既是這樣,以後在下盡量避免與你家小姐往來便了。」

    小玉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杜君平正容道:「她們師兄妹平日情誼甚篤,卻因在下介入而傷了和氣,在下如何過意得去,自然是設法避免為妙。」

    小玉噘起小嘴,冷笑一聲道:「原來你竟是這樣一個沒有出息之人?」

    杜君平喟然一歎道:「小玉,我懂得你的意思,可是在下必須這樣做才能減去任兄的誤會,維持他們師兄妹間的情誼。」

    小玉沉思有頃道:「你這樣做豈不辜負我家小姐對你的一番情意了?」

    杜君平輕喟一聲道:「為人立身處世,應以信義為先,別說在下與你家小姐僅日數面之識,即令果真兩情相悅,為了顧全道義,亦應退讓才是。」

    小玉極為感動地道:「杜相公,你當真是位正人君子,小婢由衷敬佩。」頓了頓又道:

    「杜相公你用心良苦,但以後對我家三公子務必防著點,他氣量可沒你杜相公這般寬宏,說得上是位心狠手辣,不擇手段之人。」

    杜君平拱手道:「多承姑娘關照,你可以回去了。」

    小玉點了點頭,她似仍有許多話要說,默然半晌,方才輕吁一口氣,疾步行去。

    杜君平此刻方才明白,任長鯨原來是借題發揮,心中不由暗自警惕,覺得自己今後確應極力避免與易曉君接近,以減少任長鯨的敵視。

    夜幕雖已低垂,但金陵乃是江南重鎮,人煙稠密,商業繁盛,夜市仍然十分熱鬧,杜君平心中有事,無心觀看夜市,一路低頭疾行。

    當他行經一座酒樓之際,樓上突然伸出一個頭來,高聲道:「杜兄,請等一等。」

    杜君平覺出喊聲甚是熟悉,抬頭一看,卻是一位玉面少年公子,不覺一怔,暗忖:「此人是誰,好像哪裡見過。」

    樓上那人將他喚住,立刻從樓上趕了下來,衝口便說道:「杜兄,我尋得你好苦啊。」

    杜君平怔了怔道:「兄台尊姓大名,咱們是在哪裡見過面?」

    來人輕聲道:「我姓厲,咱們上樓再談。」

    杜君平猛然省悟,暗道:「莫非他是厲若花?」

    來人領著他進入一間幽靜的雅座內坐下,幽幽地道:「杜兄,你還記得小妹若花嗎?」

    杜君平點頭道:「在下已經想起來了,你為何一人來到金陵,莫非尊府出事了?」

    厲若花默然一歎道:「我爹已然失蹤,九洲鏢行也被天地盟劫掠,改設為燕趙分壇了。」

    杜君平大吃一驚道:「令尊是如何失蹤的?」

    厲若花似是受了極大的委曲,兩眼不自覺地噗噗落下熱淚,啜泣道:「三個月前,天地盟著人傳下龍紋令牌,召我爹前去總壇,哪料就此一去不回,之後天地盟便派人前來強行接收九洲鏢行,當時我真想與他們一死相拼,秦伯伯卻極力勸大家忍耐,並強行挽我逃出了九洲鏢行。」

    杜君平甚感詫異道:「令尊在盟中尊為副盟,他們怎可用這等手段來對付你們。」

    厲若花喟歎一聲道:「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原是黑道之中不移之理,只怨爹執迷不悟,才落得如此下場。」

    杜君平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道:「依在下看來,恐不是這原因。」

    厲若花接道:「你怎知不是這原因?我爹為他們建立起燕趙分壇,使九洲鏢行威名遠震,如今他們羽毛已豐,自然要將我們一腳踢開了。」

    杜君平冷笑道:「天地盟勢力固已十分龐大,但若說是已然主宰武林,那還差得太遠,他們現尚沒有理由消除同黨之人,其中必然另有緣故。」

    厲若花幽幽一歎道:「除此之外,或許是因為你的事了。」

    喑瞥了他一眼又道:「那次你誤中竭娘子的毒芒刺,我爹為了順從我的意思,不惜開罪上官延齡等人,為你掩護,他們當時雖不敢怎樣,事後必己將此事稟告盟主。」

    杜君平乃是極重情感之人,厲若花雖出身魔道,對自己卻有一份真摯情感,處此家敗人亡之際,他不能不寄以同情與關切,略事沉吟,慨然道:「令尊之事,在下決不置身事外,只是此刻我卻無法顧及。」

    厲若花拭去臉上淚痕,點點頭道:「有你這句話,我已心滿意足,至於拯救我爹,不勞你費心,我還有些叔伯,他們決不會坐視。」

    杜君平亦知東魔厲陰平還有一批死黨,不會就此與天地盟善罷。當下話題一轉道:「姑娘此番來到金陵,意欲何為?」

    厲若花略感意外道:「這就奇了,你在金陵,難道不知金陵近日所發生之事?」

    杜君平怔了怔道:「可是天地盟召集各派集會之事?」

    厲若花點頭道:「這僅只是事情的表面罷了,實際有件大事,卻少有人知。」

    杜君平甚感震驚道:「另外還有什麼大事如此重要?」

    厲若花暗中對四下察看了一番,壓低聲音道:「有人在金陵發現了天地盟的盟主,乾坤雙絕中的鐵髯蒼龍肖錚。」

    杜君平心神一震道:「肖大俠在下從不曾見過,可是一位威猛高大的紅臉老人?」

    厲若花面現驚容道:「你也見過他了?」

    杜君平沉忖有頃道:「在下一時之間尚無法確定是他。」

    厲若花又道:「我爹曾對我說過,當年天地盟原就有四大副盟,不知怎的一個個都消聲斂跡,而天地盟卻甘冒不韙,另聘邊荒四異為四大副盟,我爹接受副盟名號之時,便覺事情甚是蹊蹺。」

    杜君平道:「這也沒有什麼奇怪的,天地盟妄想主宰武林,自然要廣收黨羽。」

    厲若花搖頭道:「我不認為是這樣,天地盟的盟友,正道中人佔多數,自古正邪不兩立,以邊荒四異為副盟,豈能令他們心服?」

    杜君平接道:「這就是了,你既知正邪不兩立之理,便應想到,要想稱霸武林,就只有借助這批邪魔之力了,正道之人誰也不會同意。」

    厲若花仍不服氣道:「不管怎麼說,在事情未能解開之前,他似不應開罪這些盟友。」

    杜君平冷笑道:「天地盟有一定的宗旨,如妄自改變,定遭反對,他們引用邊荒四異,當然是用以來對付正道中人。」

    厲若花輕吁一口氣道:「我不和你爭論這些了,我問你,你在金陵究欲何為?」

    杜君平微微一笑道:「連我自己也不知道,你問這些幹什麼?」

    厲若花知他不肯實說,復又道:「不久金陵便有驚天動地之事發生,為了自己的安危,你應早作打算。」

    杜君平點頭道:「在下之事,不勞姑娘操心,倒是令尊的下落,你應多予留神,他們什麼事都能做得出來。」

    厲若花壓低聲音道:「據說家父已被他們擄來金陵,小妹此番來到金陵,便為相機拯救他老人家。」

    杜君平心中甚感奇異,思忖了一會道:「九洲鏢行既已瓦解,他們把令尊弄到金陵來何用?」

    厲若花十分肯定地道:「家父在金陵乃是有人目睹,至於用意何在,此刻無法判定。」

    頓了頓又道:「當年消聲匿跡的四大副盟,亦已次第在江湖出現,並有人在金陵發現了修羅王的門下,以及飄香谷的人,看來神風堡也定必有人來了。」

    杜君平長吁一口氣道:「目前的情勢,當真是令人眼花繚亂,不知會演變成怎樣的一個結局。」

    厲若花立起身來道:「夜深啦,杜兄請回吧。」

    杜君平起身道:「姑娘保重,恕在下不送了。」

    厲若花留戀地道:「你現在哪裡落腳,咱們訂個後會之期好麼?」

    杜君平朗聲一笑道:「在下四海為家,哪有一定落腳之處。」隨又斂去笑容道:「在下有一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厲若花微歎一聲道:「莫非你在這時仍把我當作外人?」

    杜君平乃是極重情感之人,聽她話中之意,不覺暗自警惕,但仍極誠摯地說道:「令尊以往所作所為,實難令人滿意,經過這番挫折後,若能痛改前非,或能確保聲名,以終天年。」

    厲若花歎了一口氣道:「杜兄所言極是,家父這番若得安然無事,小妹必定勸他老人家封刀退隱,不再涉足江湖。」

    杜君平點頭道:「在下言盡於此,告辭。」一掀簾,大步行出雅座來。

    此時酒樓已快打烊,食客甚為稀少,杜君平行出雅座,目光四下一掃,只見任長鯨正自一人踞桌獨飲,不由心裡一動,暗忖:「他這個時候還出來喝什麼酒?」

    任長鯨似是專為等候他,一見他行出,哈哈笑道:「杜兄雅興不淺。」

    一眼瞥見厲若花也從雅座行了出來,又問道:「此位兄台是誰?」

    杜君平怔了怔道:「這位是……」

    厲若花冷冷道:「在下姓厲。」匆匆往樓下行去。

    任長鯨生性桀驁,為厲若花冷傲之態激起了一腔怒火,重重哼了一聲道:「這小子如此狂妄,若不看在杜兄份上,兄弟定要好好教訓他一番。」

    杜君平急道:「她新遭大變,心情惡劣,還望任兄多多包涵。」

    任長鯨面色稍悅地道:「杜兄可曾落店?」

    杜君平搖頭道:「兄弟乃是在朋友家錯住。」

    任長鯨又道:「兄弟近日發現一個極其可疑之人,杜兄可有興致前去看看?」

    杜君平立感驚訝道:「這人是何等可疑之人?」

    任長鯨一拉他的手臂道:「咱們路上再談,走吧。」

    二人行出酒樓,且行且談,直到城外,任長鯨方始鄭重其事地道:「此人就住在江邊絕崖之上,每至夜半,月華正盛之時,即對江流撫弄琴弦,面且音調極是怪異。」

    杜君平微微一笑道:「金陵乃是六朝古都,文人雅士極多,或許是一位落拓文人也說不定。」

    任長鯨搖頭道:「他停身之處繫在百丈懸巖,上下都光滑如鏡,如無絕頂輕功,如何上得去。」

    杜君平仍不以為然道:「即令是一位身具武功的文生,在江湖上也是常見之事,我看咱們不用多找麻煩了。」

    二人談論之間已離絕崖不遠,任長鯨壓低聲音道:「就在前面了,咱們行動務必小心,據聞此人的琴聲含有一種神奇魅力,說不定還能以琴聲傷人。」

    杜君平素知任長鯨桀驁自負,極少對人稱許,今夜竟如此謹慎,可見對方必是極其難惹之人,不由地便存下幾分戒心。

    此時月華正盛,照得四野通明,二人藉著陰影,緩緩向懸崖趨近。直到崖下,方始停下腳步,任長鯨滿臉緊張之容,一拉杜君平,閃身進入了一處洞穴,指著懸崖,改用傳音道:

    「由此處偷窺,可以一覽無遺。」

    杜君平對這件事,原未存一定得看個究竟之心,一則是礙於任長鯨的情面,不便推辭,再則好奇乃是人類天性,他身負絕世神功,卻不信音律亦是傷人之功。

    二人默然相對,約莫有頓飯工夫,突覺一陣陣蝕骨寒氣,由洞中襲來,奇寒澈骨,甚是難耐,此時不過八月天氣,一股人早晚雖須穿上裌衣,可也不至如此寒冷,任長鯨首覺不耐道:「這洞有些古怪,怎的如此寒冷。」

    杜君平也覺奇寒難忍,用手一摸岩石,竟然觸手如冰,大異尋常,不由奇道:「這片峭壁如此奇異,倒是少見呢。」

    任長鯨江湖閱歷較豐,猛然省悟道:「此山必然隱藏有寒玉寒泉之類的天然寶藏,是以崖上那人要藉此奇寒,修練一種邪門功夫。」

    杜君平一面運功抵禦寒氣,一面運足目力向懸巖察看,只見懸巖呈鐵灰色,渾然如鏡,除有凹凸不平的洞隙外,可謂滑下留手,如無絕頂輕功,絕難攀登得上,一時豪情勃發,立起身來道:「咱們與其坐著挨凍,不如就此登上峭壁去看看。」

    任長鯨看那峭壁高可百丈,自忖沒這把握運用壁虎游牆之功攀緣上去,不覺遲疑道:

    「此事不妥,此崖高有百丈,萬一中途遭逢襲擊,如何閃避?」

    杜君平只是一時衝動,倒不曾想到襲擊之事,聞言不覺一怔,邁出的腳步復又停了下來,傾耳細聽道:「前路有人來了。」

    任長鯨運集耳力,竟未聽出有何動靜,正待出聲詢問,突然一陣衣抉飄風之聲傳入耳內,果有數人飛向懸崖奔來,心中不由大為駭異,即此一事,已可證明杜君平的功力比他高出甚多,他乃極其高傲好強之人,暗忖:「此人無論劍術功力,均高出我甚多,無怪七妹會看上他,若不設法除去,日後終是禍害。」

    他心中雖動殺機,嘴上卻讚歎道:「杜兄好敏銳的耳力啊。」

    杜君平笑了笑道:「任兄過獎了。」

    來人行走極速,晃眼已到崖下,乃是一群身佩刀劍的江湖人,個個步履矯健,俱都不似庸手,內中一位長髯道士對崖上看了看道:「此崖光削如鏡,哪能容人起居,你們莫非看錯了。」

    另一五旬老者接道:「此是兄弟親目所見,哪能錯得了,而且此人極似隱伏多年的神……」

    驀地,崖上傳來一陣琴聲,打斷了他下半截的話音,在場之人不自主地俱向崖上望去。

    這陣琴聲來得十分突兀,頓時抓緊了在場每個人的心弦,俱都聚精會神,傾耳細聽。杜君平細味琴韻,只覺其聲悠悠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真似猿啼絕澗,情婦夜泣孤舟,甚是淒切,他乃情感十分豐富之人,不自覺地悠然神往。

    琴聲直來愈哀傷,在場之人,為這淒切琴音感染,無不黯然神傷,觸動生平所遭之慘痛往事,杜君平身世悲涼,自然也不例外。

    此時琴音已由衷傷轉為低沉,頓時各人心頭如遭重壓,恍似受到極大的屈辱,但又有一股無可抗拒之力,壓制得無法發澄一般。只覺一股忿怒之氣,直衝上來,恨不得把眼前的一切,俱都予以毀滅。

    杜君平與任長鯨離著懸巖雖遠,但夜深人靜,聽來仍然十分真切。就在此際,任長鯨似無法再忍受那種無形重壓,驀地長身面起,朝杜君平撲了過來。

    畢竟杜君平乃是夙具慧根之人,兼以根基渾厚,當琴音轉變之際,腦際靈光一閃,心頭倏然省悟,急忙澄清神智,提聚功力將心神護住,頓覺心神一暢,長吁一聲,把心中一股抑鬱之氣吐了出來。舉目看去,只見任長鯨滿臉氣忿之容,作勢向自己撲來,急運玄功,沉喝道:「任兄,你醒一醒。」

    他這一聲沉喝,乃是運集功力用傳音送入任長鯨耳內,猶如一聲春雷暴發,任長鯨不禁地打了一個寒戰,霍然驚覺,頭腦一清,撲出的身形也及時停下。

    杜君平復又喝道:「這琴聲大是古怪,任兄快運功護住心神。」

    任長鯨乃是修羅門下得意弟子,為人機智絕倫,聞聲立時省悟,急忙澄神濾智,運功抗拒琴聲。

    杜君平見任長鯨已然安定下來,這才放心舉目朝崖下望去。只見底下之人,已然展開一場混戰,這場混戰可說是慘絕人寰,參與之人,都似遭逢世仇大敵一般,出招俱是兩敗俱傷的打法,以致人人渾身浴血,傷痕纍纍。但仍捨死忘生,狂呼猛撲,不禁暗暗搖頭忖道:

    「看來琴聲如不停止,他們是不死不休的了。」

    他乃夙具俠腸之人,眼看這副慘狀,只見熱血沸騰,顧不得自身的安危,一挺身站了起來。

    但就這一轉眼間,崖下拚搏之人已然次第倒下,琴聲也嘎然而止。

    任長鯨一挺身立了起來,長長吁一口氣,搖頭道:「厲害,厲害,此人竟能以琴聲殺人,當真是不可思議。」

    杜君平輕喟一口氣道:「還幸咱們離的較遠,不然的話,也很難說呢。」

    任長鯨舉步往洞外行去,杜君平急用手一攔道:「且慢,那人下來了。」

    任長鯨急把身形往回一縮,舉目望去,只見崖頭一點白影,快如隕星下墜,順著峭壁急瀉而下,瞬刻之間已到了崖下,卻是一位頎長白衣人。行至死屍前巡視一番,嘿嘿冷笑二聲,飛向江邊掠去。

    杜君平一拉任長鯨道:「咱們追。」

    兩人急展身追去,到達江邊,但見滾滾江流中,隱約似有一縷帆影,急如奔馬地向下游駛去。不禁一呆道:「此人身法如此快捷,江湖確實少見。「任長鯨生性高傲,對人向不輕許,此刻卻是傲氣全消,搖頭歎道:「兄弟此刻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杜君平接道:「以琴音殺人,兄弟亦是頭一次見到,咱們快回去看看那批死傷之人是何來路。」

    二人重又回到絕崖下,對死傷之人,細細察看了一番,但見一片直肉模糊,每個人的身上,都不止一處傷痕,死狀極是淒慘。

    任長鯨搖搖頭道:「好險,如若咱們也和這些人一般,冒失來到崖下,只怕也難倖免。」

    杜君平接道:「這些人的武功造詣俱都不凡,若是對面動手相搏,斷不致一個個都重傷而死。」

    任長鯨似是突然想起一事,急道:「兄弟得將此事,即速轉告本派之人,我要先行一步了。」舉步疾行而去。

    杜君平心中若有所悟,暗忖:「此人如此殘暴,如若是天地盟之人,倒是一大患呢。」

    心中正自暗睹思忖,突然似有所覺地抬頭一看,只見一位頭戴銀盔的白髮老者,沿著絕崖飛瀉面下,不覺心裡一動。

    銀盔老者行動極速,晃眼已到面前,沉聲道:「杜公子,你怎的也來了這裡?」

    杜君平認得他是在華山接引之人,當下斂容答道:「晚輩是偕同修羅門下任長鯨來的。」

    銀盔老者看了地下的死屍一眼道:「這些人是如何死去的?」

    杜君平道:「他們於琴聲之下。」

    銀盔老者駭然歎道:「如此說來這魔頭果已功德圓滿,練成魔音了?」

    杜君平面現驚疑之色道:「前輩認識他?」

    銀盔老者點頭道:「老朽雖未面見其人,但猜想必定是此人。」頓了頓又道:「這山崖之下,蘊藏有大量寒玉,對修習太陰柔功,有極大裨益,是以此魔選定了這地方閉關,兼以此崖面對浩潮江流,於修習魔音,亦有甚多的幫助,唉……」

    他似有極大的感慨,長歎一聲,住口不言。

    杜君平心中甚是驚異,復又問道:「此人可是天地盟那面的人?」

    銀盔老者沉忖有頃道:「此刻還很難說。」

    遲疑半晌又道:「他老人家久就懷疑是此人作祟,苦於無法找到他,想不到他竟暗藏在此閉關。」

    杜君平想了想道:「前輩懷疑此人就是天地盟幕後操縱之人?」

    銀盔老者點點頭道:「即令不是主腦人物,亦必是極其重要之人。」

    杜君平又道:「照前輩如此說,鐵髯蒼龍肖前輩果已在盟中失去了權力?」

    銀盔老者唉聲一歎道:「天地盟之事,錯綜複雜,直到此刻仍難看出他們是何用心,這也就是他老人家遲遲不肯發動的原因。」

    他所指的老人家,自然是指紅臉老人而言,杜君平幾度想提出,問問他到底是誰,但知問也問不出所以然,終地沒有開口。

    銀盔老者看了看天色道;「天已漸明,你也該休息去了。」

    杜君平知他行將離去,急道:「前輩此番來到金陵,可是專為來尋找崖上之人?」

    銀盔老者搖頭道:「老朽乃是到金陵後才聽說的,不想遲來一步,他已功得圓滿了。」

    喟歎一聲又道:「一著之失,滿盤皆輸,此人一經進入江湖,只怕情勢要大加改變了。」

    杜君平大惑不解道:「前輩所指,可是九九會期之事?」

    銀盔老者點頭道:「他老人家原準備於九九會期中,與天地盟攤開底牌,作一總的了斷,不想他們狡猾得緊,竟提前在金陵採取行動。」

    杜君平接道:「參與此次大會之門派不下數十之多,天地盟縱有陰謀,恐怕也難於得逞。」

    銀盔老者喟歎一聲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天地盟既公然齊迫各派前來會盟,自是早有預謀。」

    杜君平不以為然地冷笑道:「我就不信天地盟有辦法能強迫數十個門派之人,聽命於他們。」

    銀盔老者知他少年氣盛,不知江湖上之險惡,當下輕輕拍著他的臂膀道:「此類事情說起來似乎不可思議,但世間事往往難以預料,就拿今晚之事來說,若不是你親眼目睹,也斷不相信音律亦能殺人。」

    杜君平暗暗點頭忖道:「是啊,這等事情當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銀盔老者緊接又道:「你也不用為這些事灰心,有他老人家為你作主,天大的事也能解決。」

    杜君平略感不快地道:「他老人家雖然給了在下甚多的恩惠,但也加重了我心裡上的負擔,老實說,在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在下不敢對任何人寄以信任。」

    銀盔老者大為駭異道:「你是聽了什麼人的讒言,竟對他老人家也起了懷疑。」

    杜君平輕吁一口氣道:「沒有人對在下進讒言,在下只是自己有這感覺罷了。今後我要自作主張,不能聽人擺佈了。」

    銀盔老者聞聽之下,神色驟變,沉聲道:「孩子,你這種想法太過危險了,他老人家為杜門之事,可謂費盡心血,料不到你竟辜負了他老人家一片苦心。」

    杜君平感喟地道:「我現在有些明白了,他就是鐵髯蒼龍肖錚,已經有人見他在金陵露面,在下原先有些不信,現在見著你後,那就可以斷定不會錯了。」

    銀盔老者全身一震,厲聲道:「你胡說,他老人家明明已去飄香谷,怎會來此。」

    杜君平冷冷道:「就算在下胡說好了,不過我總覺得內中的情形太過複雜了,如果他當真是盟主,為什麼不向盟友公佈內幕,而竟甘心讓人藉他之外為禍江湖,如他不是肖錚,也必是武林知名之士,何用藏頭露尾,始終不透露真實姓名。」

    銀盔老者聽後心中似是甚為激動,沉忖半晌方道:「孩子,你不用胡思亂想了,委實因為內中有不得已的苦衷,是以一再瞞著你,這事於你有益無害,好在真像不久即可大白,你還是忍耐點罷。」

    杜君平點頭道:「但願如此。」

    銀盔老者又道:「天已快亮,你仍回丐幫去吧,天地盟之會凶險異常,你切不可冒險前去。」

    杜君平應道:「多謝關懷,在下知道了。」

    銀盔老者知他心中仍存甚多疑竇,但似急事在身,無暇細說。當下匆匆對他揮了揮手,騰身疾奔而去。

    杜君平此刻亦感到事態十分嚴重,想起天地盟的會期只有今日一天了,自己亦該早作準備才是,他乃意志十分堅強之人,覺得杜門之事,不應寄望於旁人,應該自己挺身而出,與天地盟作一了斷。

    他原與雲夢山人約定於夫子廟見面,看看天色已然破曉,遂匆匆趕入城內往夫子廟行去,向廟主一打聽,果有一位道爺在廟內借住。

    當他跨步進入客房之時,雲夢山人也剛好把早課做完,一見他來到,長眉微微一皺道:

    「你可知道情勢已然有變化?」

    杜君平點頭道:「在下略略知道一點。」

    雲夢山人又道:「情勢目下既然有變,咱們的預定計劃也得改一改了。」

    杜君平朗聲笑道:「不錯,在下決定以本來面目,堂堂正正地進入會場。」

    雲夢山人見他神色有異,大感詫異道:「杜兄忽然改變主意,可是有所感觸而發?」

    杜君平慨然言道:「先父乃是天地盟的副盟,在下要以他老人家的後人身份,參與此會。」

    雲夢山人沉忖有頃道:「天地盟召開此會,決無好意,杜兄若以真正身份進入,不大妥當吧。」

    杜君平朗聲笑道:「喬裝進入與公然進入並無分別,如若他們果真有什麼陰謀,喬裝進入照樣無法避免。」

    雲夢山人神色凝重地道:「杜兄既有此決定,老朽也不便阻攔,但不知可有什麼成算?」

    杜君平搖頭道:「毫無成算,為了申雪父仇,即令粉身碎骨,在所不懼。」

    雲夢山人輕吁一口氣道:「邊荒四異中,除去百毒門主擅使百毒外,北妖亦是使毒高手,此點不可不防。」

    杜君平道:「暗中施毒乃是意料中事,與會之人俱是老江湖了,自然想到了這點,另外有件可慮之事,只怕都不會料到。」

    雲夢山人大感驚異道:「杜兄指何事而言?」

    杜君平隨把在山崖下,所見之事詳說了一遍。

    雲夢山人駭然大驚道:「此事老朽亦曾聽家師說過,只是此類音律,尚須配合稀世之寶琴才能相得益彰,照杜兄剛才所說,證明此人已獲得一具寶琴了。」

    杜君平想了想道:「此人不見得便是天地盟之人,咱們大可不必為此擔心。」

    雲夢山人喟歎一聲道:「但願如此。」頓丁頓,復又哈哈笑道:「至於天地盟所用之毒,老朽已配了百餘顆解毒丹,他們可謂弄巧成拙。」

    杜君平問道:「道長已知他們用的是什麼毒?」

    雲夢山人點頭道:「你可記得蠍娘子請老朽醫病之事?據老朽判斷,此毒乃是百毒門主所配製,他是用來考量我師徒能耐的,老朽當時雖可為他解去,可是我沒有這樣做,或許他們當真會認定老朽無能為力。」

    說著從懷中取出二瓶丹藥來,一瓶交給杜君平道:「你把此瓶丹藥帶在身上,說不定到時可以用得著。」

    杜君平接過丹藥聞了聞,丹藥呈暗綠色,帶一股辛辣之氣,甚是難聞,順手納入懷中道:

    「如若他施用旁的毒物,又當如何?」

    雲夢山人笑道:「此丹能解百毒,恁毒的毒物尚且能解,旁的毒品,自然不在話下。」

    杜君平又道:「至時道長去是不去?」

    雲夢山人慨然道:「此是義不容辭之事,豈有畏縮之理。」

    心念一轉之下,復又道:「咱們去時每人懷中帶上幾個絨布卷,萬一對方以琴聲對付群雄,咱們就用絨布把耳朵塞上,聽不到聲音,自然不會受感染。」

    杜君平大笑道:「妙啊,這辦法雖笨,但不失為有效之策,咱就這麼辦。」

    雲夢山人修為深湛,見多識廣,他並沒有杜君平那麼樂觀,微微一歎道:「此不過是想像而已,事實上能不能管用尚在兩可之間,但願咱們是備而不用。」

    杜君平突然想起藥中王之事,話題一轉道:「道長近日可會見著令師?」

    雲夢山人搖頭道:「他老人家近日似乎很忙,很久不曾見著了。」頓了頓又道:「倒是有件事情,老朽甚是難解。」

    杜君平急問道:「道長有何難解之事?」

    雲夢山人道:「老朽近日默察金陵情勢,不僅邊荒四怪的人馬全到,連昔日四大副盟的人,也都來了,老朽真弄不清這是怎麼一回事。」

    杜君平沉忖有頃道:「這也不是什麼難解的事,據傳聞昔日四大副盟,俱是獲選後失蹤,安知他們不是與先父一樣,為人所暗害,他們的門人屬下,自然要展開追查,是以都來了金陵。」

    雲夢山人歎道:「這只是推斷而已,究竟哪方是敵,哪方是友,一時之間實難判別。」

    杜君平立起身來道:「咱們不要儘是談論這事了,談些別的好嗎?」

    雲夢山人笑道:「老朽一生在草藥堆裡渡過,除了藥性外,我是什麼都不懂。」

    杜君平突然靈機一動道:「道長可知世上有沒有一種藥物,能以改變人的性情?」

    雲夢山人想了想道:「自然是有,只是老朽卻沒有試驗過呢,你問這個幹什麼?」

    杜君平道:「在下在想著天地盟的事。」

    雲夢山人笑道:「不用想得太多了,明天便是會期,說不定有場狠鬥,你休息一會養養精神吧。」

    杜君平起身道:「好吧,道長你請休息,咱們明兒再見。」

    舉步行出客房,堪堪行至大殿,只見阮玲與王珍並肩行了進來,不覺甚為意外地道:

    「阮姑娘,你們也來了?」

    王珍飛步上前道:「平哥,我們找得你好苦啊。」

    杜君平微微一笑道:「誰著你們找我來著?」

    阮玲面現不快之容道:「你原說來一趟金陵便即趕回飄香谷,如何直到如今仍沒有回去。」

    杜君平怔了怔道;「是不是有什麼急事等著我辦?」

    阮玲悄聲道:「此間人雜,到我姊妹下處再談吧。」

    兩姊妹領著杜君平來到一處僻靜小巷,推門進入一所民房道:「我姊妹來金陵已經好幾天了,據丐幫說,你和修羅門下混在一起,可有此事?」

    杜君平點頭道:「不錯,修羅七煞俱已來到金陵了。」

    阮玲並不感驚訝,徐徐道:「如此說來你對目前局勢已然十分清楚了。」

    杜君平搖頭道:「在下是弄糊塗了,根本分不清何人是友何人是敵。』阮玲不悅道:「原來你到現在仍然敵友不分?」

    杜君平冷冷道:「在未明白暗害先父的真兇是誰以前,我能說誰是友誰是敵?」

    阮玲喟歎一聲道:「這也難怪,好在真像不久便可大白,到時你便可以分清敵我了。」

    杜君平點頭道:「但願如此。」話題一轉道:「姑娘此來可是參與天地盟的大會?」

    阮玲搖頭道:「我姊姊沒有參與此事的必要,不過卻是為此會來的。」

    杜君平感慨地道:「各路人馬俱為此會趕來了金陵,我真不知將要產生如何的一個結局。」

    阮玲哼了一聲道:「我可以告訴你,那將是一個血肉橫飛,積屍盈野的淒慘局面。」

    杜君平吃了一驚道:「當真會如此嗎?」

    阮玲長歎一聲道:「你認為我是危言聳聽?」

    杜君平朗聲笑道:「事情早晚得作一個了斷,能夠早些掀開底牌,倒是一件痛快事。」

    阮玲面容一整道:「他老人家也親自趕來金陵了,只是到目前為止,尚未發現天地盟中的首腦人物。」

    杜君平接道:「孟紫瓊她算得是主腦人物嗎?」

    阮玲搖頭道:「她不過是受利用而已,真正主腦人物,還算不上她。」

    杜君平轉臉見王珍坐在一旁,默不作聲,遂問道:「珍妹,剛才你不是說要尋我嗎,究竟有什麼事情?」

    王珍看了阮玲一眼道:「他老人家原準備將你召回,分派一些事情與你幹,但因時機迫切,等不及了,是以另行派了旁人。」

    杜君平又問道:「公孫大叔與薛姑婆可好?」

    王珍道:「兩位老人家都奉派辦事去了。」

    杜君平想了想道:「你們二位沒分派事情?」

    王珍欲言又止,終於住口不言,阮玲接道:「我姊妹奉命陪伴你。」

    杜君平朗笑道:「在下並非三歲孩童,何須人陪伴。」

    王珍見師姐既然吐露,索性直言道:「他老人家不准你去參與此會,以防萬一出事。」

    杜君平冷笑道:「是以派你二位來看住我。」

    阮玲正容道:「不錯,此是長者之命,你必須遵從。」

    杜君平冷冷道:「此事在下不能從命。」

    他乃個性倔強之人,當下激動地道:「在下剛才已然說過,至今仍然敵友難分,你叫我聽誰的?」

    阮玲大為震駭,失驚道:「你今天是怎麼了?」

    杜君平冷冷道:「天地盟的盟主乃是鐵髯蒼龍肖錚,據我所知,他老人家就是肖錚,內中究竟有何隱情,令人難以想像。」

    阮玲大驚道:「這事你是聽誰說的?」

    杜君平道:「此是在下暗中意會出來的,是以在下必須親自參與此會,弄個明白。」

    阮玲輕歎一聲道:「你既然知道了,妾身也不瞞你,他老人家確然是真正盟主,只因另有難言之隱,是以沒有對你明說。」

    杜君平甚為感慨地道:「在下並非忘恩負義之徒,對我明說又何妨。這兩年來,在下不啻是盲人騎瞎馬,到處亂闖,以致一無所成。」

    阮玲接道:「你不用太過自責,你在江湖所作所為,他老人家十分滿意,即令你不提起,金陵會後,他老人家也準備把真像對你說明。」

    此時杜君平激動的情緒稍定,徐徐言道:「在下已然與人約定,明晨一定得去,不然將會誤了大事。」

    阮玲為難地道:「你若前去,叫我姊妹如何對他老人家交代?」

    杜君平道:「你可把事情推在我的身上,縱然見怪,有在下承擔。」

    阮玲沉思有頃道:「此行甚是凶險,如若你一定要去,咱們一道去如何?」

    王珍接道:「也該有我一份。」

    阮玲狠狠瞪了她一眼道:「你當這是好玩的嗎,你不能去。」

    王珍素來敬畏這位師姐,氣得小嘴一嘟,便不言語。

    杜君平道:「珍妹如若想去,就讓她去吧,反正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一宿過去,次日一早,杜君平便偕同阮玲姊妹,先行會合了雲夢山人,齊往天地盟的江南分壇行去。此處杜君平與雲夢山人乃是舊地重遊,不用尋找,一徑行至大門。

    江南分盟對這次請各派前來會商,籌備十分周到,各路口都派有嚮導接待之人,門首張燈結綵,猶如辦喜事一般。

    杜君平等一行人,被接待至門首,出來迎接的,赫然仍是那位黑袍老者,一見雲夢山人,哈哈笑道:「道長也來了,歡迎,歡迎。」

    看了杜君平等一眼道:「這幾位是哪派高人?」

    雲夢山人忙代引見道:「此位是杜君平兄,乃是杜副盟的哲嗣,那位阮姑娘與王姑娘,系飄香谷謝谷主的高足,俱是代表師長來的。」

    黑袍老者拱手笑道:「久仰,久仰。」

    阮玲冷冷道:「尊駕可是關外來的?」

    黑袍老者一怔,此人乃是東三省有名的魔頭,外號黑風怪,隱跡已久,想不到阮玲竟能一口道出他的來歷,當下也不否認,點點頭道:「兄弟張炎。」

    阮玲又道:「有位趙三麻子可是高足?」

    黑風怪張炎極是不悅地冷冷答道:「那是當年手下的一個小弟兄。」

    杜君平想起在華山受他威迫之事,從旁插言道:「在華山承蒙厚賜,在下至今難忘,有天還得向尊駕討教一番。」

    張炎朗聲笑道:「好說,好說,兄弟隨時等候便了。」一側身道:「各位請至客廳待茶。」

    雲夢山人也不謙讓,大步行入門內,隨有人一徑將他們引導至客廳。

    此時廳內已然來了不少的人,只是不見修羅門下,幾人分別坐下,阮玲對江湖情勢較熟,暗中細一打量,來到之人竟有大部分是掌門人,不禁暗暗點頭,忖道:「各派掌門人都親自來到,想是暗中都有了準備。」

    在天地盟方面,除了黑風怪周旋於賓客之中外,尚不見其他之人出面,想是時間尚早。

    雲夢山人年事雖長,但他從不在江湖走動,認識之人有限,一經入座,便即閉目養神,杜君平與阮玲都是後生小輩,也極少有人注意。

    不多會,丐幫幫主四海游龍陸賈,偕同護法夏楚,亦已來到,他雖明明見杜君平等人在座,卻不上前招呼,與在座之人一一頷首後,隨即就坐。

    此時祁連山主褚一飛、雪嶺居士韓三公、黑白雙煞項英、項傑、大力殃神彭虎、鐵掌開碑羅定遠等人,亦均陸續來到,黑白兩道人物,同聚一堂,顯得有些格格不入,是以場面甚是尷尬。

    四海游龍陸賈目視黑風怪道:「今天主人究竟是誰,何不請出來相見?」

    張炎拱手答道:「此會乃是天地盟江南分壇所約請,自然是由分壇壇主古當家的主持。」

    目光四下一掃,見場中正派人士,大都出現鄙夷之色,復又道:「古當家的位列邊荒四異,乃是本盟新近聘任的副盟……」

    但聽人群一聲暴吼道:「胡鬧,憑她那老苗婆,也配做副盟?」

    張炎冷笑道:「此是盟主的金諭,諸位如不服氣,等會盡可說話,」頓了頓,見人群並無隨聲附和之人,復又道:「今日約請諸位前來,最重要的是對諸君引見四大副盟,就便對本盟今後的推廣,作一番商談。」

    突然人群中又一聲暴吼道:「黑風怪張炎算得什麼東西,亦敢在此胡言亂語。」

    丐幫幫主四海游龍陸賈,德高望重,隱然成為正宗門派中領袖人物,當下起立徐徐道:

    「諸位請稍安勿燥,此刻尚非說話之時。」

    經此一來,喧鬧的人開始緩緩靜了下來,黑風怪知道眾怒難犯,不敢多言,緩緩退到屏風後去了。

    四海游龍陸賈見在場之人已恢復冷靜,遂又言道:「在座的同道們,有的是天地盟的盟友,有的是新加入的同道,姑不論以後情勢發展如何,今天咱們最重要的一件事,乃是要見見盟主肖大俠。」

    人群轟然答道:「對啊,肖大俠自當選盟主後,即未見在江湖露面,咱們確有要求一見的必要。」

    陸賈知道江湖上人,俱對此事,存有甚多疑竇,即令那祁連山主等黑道人物亦不例外,當下又道:「各位都知天地盟成立之始,曾選出了四大副盟,如今四大副盟突然換了邊荒四異,究竟不知這四位副盟是如何來的,等會也得問個明白。」

    武林中人大多領袖慾極強,祁連山主、雪嶺居士俱屬一方雄主,在江湖上的地位,並不低於邊荒四怪,雖因有不得已的苦衷,屈處於天地盟之下,但叫他們聽命於邊荒四怪,確實是一百廿個不願意,故陸賈提出此議後,無不正中下懷,心中甚是高興。

    正值群雄議論紛紛之際,突然屏風大開,露出一座金碧輝煌的佛堂,供台之後一排坐了五人,右首二位是東魔厲陰平、西怪公羊轂,左首是南毒莫懷仁、北妖古蘭香,中央是一位蒙面宮裝少婦。

    群雄先是一怔,隨即訝然。四海游龍陸賈排眾而出,朗聲言道:「今日江南分盟邀請各派前來,竟用這種排場接待,那是全不將各派放在眼裡了。」

    當中蒙面宮裝少婦徐徐立起道:「陸賈,你先用不著挑眼,容本座把話說完後再挑眼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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